陳泰、許允瞧得曹芳發了脾氣,慌忙點了點頭,急步出帳而去。
鍾會看着他倆離去的背影,身形也慢慢站起,曹芳卻向他開口了:“鍾愛卿——你就在這帳中陪朕等一等吧。”
“是。”鍾會應了一聲,隻得又坐了下來。其實,這個時候他的心底早就亂成了一團麻。他萬萬沒有料到司馬氏父子居然會在事先毫不通知他的情形之下就在洛陽城中一鳴驚人地發動了事變!自己作爲司馬師兄弟的心腹親信,竟在這朝局急劇變換的緊要關頭被抛在一邊當起了一個等同于旁觀者的角色!不行!不行!自己決不能在這一場朝局劇變之中白白丢失良機!自己務必要主動出擊,抓住一切機會建下功勳,借此向這場事變中必勝無疑的司馬懿父子獻忠!
他心念一定,思忖片刻,觑見四下無人,便輕步上前跪下向曹芳低頭奏道:“啓奏陛下,對于今日突發之事變,微臣此刻有話欲獻,不知陛下肯否垂意一聽?”
“講!你但講無妨!”曹芳素來喜歡鍾會的乖巧伶俐,想也不想就一口答應了。
鍾會一邊用眼角偷偷窺視着曹芳的反應,一邊輕聲言道:“微臣啓奏陛下,今日之事,倘若曹大将軍自知理虧、自甘屈服,俯首聽從司馬太傅之命而立即奉駕回宮、退位自責,這自然是莫大之幸;但是,萬一曹大将軍他不甘屈服、閉耳不從司馬太傅之命而不願奉駕回宮,卻又該如何因應呢?”
“他……他敢?”曹芳本來就對曹爽毫無好感,憤然講道,“司馬太傅此番能夠出來主持公道,朕是歡迎得很呢!他曹爽除了自甘屈服之外,還有其他的路可走嗎?況且,朕歸意已決,曹爽他敢違逆麽?”
“微臣冒昧地提醒陛下注意,在當前形勢之下,曹大将軍敢不敢違旨不遵在他那裏不算什麽問題,關鍵是曹大将軍在這荒郊野地之中有這個能力違旨不遵啊!他此番随駕帶來的同黨實是太多了……”
“啊?他真的敢這麽做?”曹芳全身一震,“那他可真是怙惡不悛了!鍾愛卿你說該怎麽辦?”
鍾會垂下雙眉低低奏道:“微臣剛才冒險所言,隻是将今晚可能會出現的最壞的結果向陛下您毫不掩飾地揭示出來。至于何去何從,一切還請陛下您自行決斷!”
曹芳沉思片刻,失聲低呼道:“難道你想讓朕此刻深更半夜就要微服易容逃回到洛陽去?”
“這倒不必。”鍾會目光一跳,深深而言,“陛下身爲一國之君,萬衆瞻仰,豈可白龍魚服?而且,目前您又處于曹爽兄弟及其同黨的嚴密戒備之下,您想微服易容而去,談何容易?微臣現在倒有一計,可以令陛下不行而行,不去而去!”
“何爲不行而行,不去而去?你快講來!”
“依微臣之愚見,您就立刻給微臣寫一道親筆手诏,内容不須太長,就是‘诏曰,着太後、太傅速召天下兵馬至曹爽逆賊處救朕禦駕,以解社稷之危’。倘若曹爽萬一猝生逆志,企圖挾持陛下您爲人質而前往他處擅行董卓篡亂之事,微臣便見機而逃,奉了您這道手诏返回洛陽搬來司馬太傅的大軍速來救駕!”
“唔……你說得對!曹爽素有無君之心久矣,朕此刻确也不得不預先防他一着!”曹芳一向信任鍾會,也不多想什麽,“哧”地撕下自己袖中一片紫紗幅,提起筆來就在它上面寫了那道手谕,飛快地遞給了鍾會,“鍾愛卿,你馬上就帶着這道紫紗手诏出去,借着朕讓你值守外營的口谕留在外邊。隻要曹爽一有異動,你就找準機會趕緊逃跑,速回洛陽向太後、太傅搬兵救駕……”
鍾會接過那道紫紗手诏迅速藏進了衣襟裏,卻低低地說了一句:“請陛下賜罵于臣!”
曹芳乍一聽他這話,不禁大愕,待又看到鍾會直向自己連使眼色,這才明白過來,于是大袖一拂,向他高聲罵道:“你這鍾會!竟在侍候朕的時候打瞌睡!實在是失儀——你給朕馬上滾到外邊去!朕現在就貶你三級,去外營做一個禦馬監去!”
鍾會一邊戰戰兢兢地應諾着,一邊像護着自己心肝寶貝似的掩着那暗藏紫紗手诏的衣襟,假裝灰溜溜地連滾帶爬出了禦駕寝帳。
撥開衆人圍上前來的勸慰,一路奔到外營馬圈旁邊坐下,鍾會這才放下心來。曹芳是少年心性喜怒無常,誰在這時都不容易猜到他是在“假戲真做”,所以誰也不會懷疑鍾會被貶爲“看馬倌兒”其實暗有用意。那麽,自己現在算是比較安全了!鍾會用手隔着胸衣按着藏在那裏面的曹芳紫紗手诏,一顆心髒“砰砰砰”地狂跳了起來。我鍾士季真是天縱奇才!居然在這樣的境遇之下也能爲自己找到一個這樣的立功機會!倘若自己返回洛陽京城之後,向司馬懿父子呈上這一道紫紗手诏,還不知道他們會有多高興呢!他們雖有皇太後懿旨在手,但畢竟在将來公開讨伐“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爽時會顯得底氣不足。可是如果他們得到了曹芳親筆所寫的這道紫紗手诏,就得到了舉兵進讨的最大助力,完全可以師出有名,堂堂正正地前來“清君側,誅逆臣”了!那個時候,曹爽兄弟在他們手下必将如摧枯拉朽一般不堪一擊!而自己,也必将借此青雲直上,獲得司馬家最大的信任和褒賞!
想到這兒,鍾會禁不住将臉深深地埋在雙膝之間無聲地笑了。他雙肩肩頭劇烈地抖動着,以緻讓旁人看上去他仿佛是在爲自己遭到曹芳的貶斥而抽泣着一般。
五更天,刀槍劍戟都蒙上了寒霜,潮濕的空氣裏漂浮着無形的激烈的殺機與震蕩——劍拔弩張之間,而又回音四漾。
遠處傳來陣陣雞鳴——大帳之中終于響起了曹爽最後的嘶喊:“司馬懿無非是想逼我家兄弟交出所有的權力罷了!好吧!我就答應他吧!我們兄弟六人一齊以侯爵之身卸職歸府,仍然還可以當一個優哉遊哉的富家翁嘛!”
說着,他拿出那方大将軍官印往尹大目懷裏一丢,苦笑而道:“丢了它也就好了!這倒說不定是咱們大家的福氣呢!你們也休要再争吵了!”
正與曹訓、曹彥、何晏、鄧飏他們争辯得口幹舌燥、面紅耳赤的桓範聽了曹爽這話,仿佛被人當頭打了重重一記悶棒,一下呆若木雞,半晌沒能說出話來——終于,他長長一聲嘶嘯過後,臉如死灰,黯然道:“大将軍——您怎能如此脆弱?你們的史書都白讀了嗎?自動繳械、授人以柄的有幾個人是好下場?唉!老夫冒着滅族之危隻身突出重圍跑到這裏,是爲了挽救大魏社稷,爲了挽救你們所有人的性命哪!沒想到你們個個居然連奮起最後一搏的勇氣都沒有!太祖武皇帝啊!您瞧一瞧這些大魏的宗親貴戚,他們可是将您千辛萬苦打下來的江山基業就這樣乖乖拱手送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