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寅?”孫謙大吃一驚。原來這個鬓發花白、眼疾嚴重的佝偻老頭兒竟然便是傳聞司馬府的那位像鬼魅一樣神秘難測的老管家——司馬寅?!
司馬寅又抓起了羊毛絨巾,拼命堵住自己流瀉不止的淚水,喃喃地說道:“孫謙君,你能拿到這金钗和手絹,說明英兒已經将你當成了至親至信之人。你放心,我們也會像英兒一樣信任你的。在你介入到我司馬家大業之前,你有什麽要求就先盡管提吧!”
孫謙滿身的血都一下漲到了臉頰之上,通紅通紅的。決定自己和石英兩個人命運的關頭終于來了!他壓住胸中的激烈心跳,深深倒吸了一口長氣,肅然講道:“寅掌櫃,我孫謙今天答應可以爲了石英幫助你們做任何事情,但你們大事完畢之後,卻必須允許我倆獲得徹底的自由!我們自會隐姓埋名栖身江湖,永不暴露,永不洩密!這是我孫謙在介入到你們司馬氏大業之前所提出的唯一要求。如果你們不答應,我自己便從曹爽府中強行劫走石英遠走高飛!”
司馬寅坐在坐枰上仰着雙眼盡量以這個姿勢将眶中的淚水倒逼回去:“本來啊,英兒是我司馬家悉心栽培起來的死士細作,她也是我司馬寅最爲疼愛的義女之一。老朽自然是希望她活得開心、幸福的。不瞞你說,在正始初年,老朽和太傅大人都準備以‘散放宮中閑人’爲由将她從皇宮大内中解救出來了……隻是曹爽這豬狗不如的東西從中作梗,方才使得她淪入魔窟。不過,你放心,你的這個要求,老朽一定答應你!在我司馬家大事完畢之後,我們一定幫你救出石英,放你們自由!至于你剛才所講的要從曹爽府中強行劫走英兒遠走高飛,那也是一時意氣之言了吧!就算你劫出了英兒,隻要曹爽不死、曹家勢力不倒,你們又能逃到哪裏去?你隻有幫助我們徹底推翻曹爽一派之後,你和英兒才會有真正的安全和自由的!”
孫謙聽了,閉口不答,算是默認了司馬寅的這些話。
“好了,老朽既然答應了你的要求,”司馬寅一把取下那張蓋在他臉上早已浸透了的淚水的羊毛絨巾,雙眼一睜,目光凜凜然似利劍一般射向他來,“你就該替老朽完成這樣幾個任務:一是嚴密監視令狐愚、丁谧這兩個人在曹爽府中進出往來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二是密切注意掩護楊綜、虞松,他倆是我司馬家設在曹爽府中的内線;三是爲了你和英兒的安全,老朽提醒你,從現在起,一兩年内不要再到金屋地牢擅自私下接觸英兒,免得引起曹爽警覺而失火自焚!”
孫謙坦然迎視着他的目光,重重地點了點頭:“好的。”
司馬寅和他對視片刻,忽一招手,喊來店小二:“你帶他下去換上另外一套便服,領他從鋪店後門出去吧!”
待得孫謙離去之後,司馬寅才長長歎了一聲出來,拿那羊毛氈巾抹着眼淚,緩緩從坐枰上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卻見司馬昭從裏屋内壁背面無聲地踱步轉出:“寅叔,萬一這孫謙是來詐降騙取咱們信任的,咱們應該如何因應呢?”
司馬寅深深地看着掌中那支鶴形金钗,徐聲而道:“子上是問因應之道麽?其一,英兒既然選擇了他,他就一定是合适、可靠的人選。我相信英兒的眼光。其二,對于孫謙,我們也早已布置了眼線在嚴密監控他。子上,你盡可放心的。”
“可是,寅叔,剛才如你所言——那楊綜是我們設在曹爽府中的内線不假,但虞松卻未必是也……”
“子上,這一招恰是爲叔向孫謙使出的‘虛實相生,真僞相雜’之計……萬一有一天孫謙起了異心,向曹爽告發出來的也是一個模棱兩可的訊息!而曹爽在這模棱兩可之際取舍不明的話,咱們還可徐爲後圖,掩護楊綜脫身!”
“寅叔,不愧是辦事老練,缜密無失,昭甚是佩服!”司馬昭聽到這裏,不禁向司馬寅躬身而贊,“看來,昭需要向您學習的地方還多得很啊!”
“哦?管辂真的對你們聲稱本大将軍是‘飛龍在天,九五之尊’?還說本大将軍能夠開泰啓運,神武升建,王道昌明,遠近歸心?”
曹爽在密室裏聽了何晏、鄧飏的話,放下了一直握在掌中把玩的文皇帝曹丕當年所用的那隻東吳貢品虎皮紋金螺杯,雙目圓睜地向他倆看了過去,滿腹狐疑地問道:“你倆别是編出這些神神鬼鬼的話來哄騙本大将軍瞎開心的吧?那九五之尊、天子之位,豈是本大将軍這樣一個凡夫俗子坐得上去的?要像太祖武皇帝那樣的天縱英傑才行啊!本人将軍哪裏是那塊料兒?”
鄧飏嘻嘻一笑,從衣袖中抖出一張絹帛奏表來,悠悠笑道:“大将軍您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生得有一副異相,怎麽就配不上那九五之尊、天子之位?眼下隻要有了太史令管辂這番天象預言作鋪墊暫時也就夠了,大将軍您真要登上九五之尊、天子之位,還得像太祖武皇帝那樣一步一步地來。喏,這是鄧某和何尚書共同執筆爲您草拟的勸進殊禮表,請求當今陛下升任您爲丞相并加封汝南郡公之爵。我等已經找了一些同僚聯名共署。”
“呵呵呵……本大将軍日後若是登上了天子之位,就讓你鄧飏做中書令,何大人當尚書令,丁谧君任中書監和尚書仆射!”曹爽樂滋滋地笑着,接過那奏表一看,卻見它末尾上寫着司隸校尉畢軌、河南尹李勝、鷹揚将軍文欽等寥寥幾個名字落款。他臉上喜色一僵,冷冷地将那勸進表往桌幾上一丢:“哎呀!你們兩位的好意,本大将軍心領了。可是就這麽幾個人,哪裏就勸進得起來?哼!一個宿臣舊望也沒有!”
曹訓撿起那道勸進表看了,也是面帶詫異:“是啊!這上面怎麽沒見桓大司農的名字?對了,夏侯太初他怎麽也沒署名啊?”
何晏參與到這勸進曹爽爲丞相、郡公的事兒裏完全是被鄧飏天天在耳邊鼓吹着來的。他本就心底有些不願,但這個曹爽又得罪不起,便隻得勉勉強強地從了。這時聽得曹訓直直地問将過來,他臉上不禁透出了一絲尴尬:“這……這個,桓大司農和夏侯太初的态度有些不好說……其實想必大将軍你們應該也是心中有數的,何某覺得暫時還是不要驚動他倆的好……”
“這兩個人歸根到底還是不和咱們曹家一條心啊!”曹訓咕哝了一句,“平叔,你說得對,先瞞着他倆也好!”
丁谧卻在一旁插話進言道:“依丁某之見,真要勸進曹大将軍,咱們還是得先從外圍的封疆大吏和朝廷的宿臣舊望兩者之間雙管齊下,來個迂回包抄之策……”
“什麽迂回包抄之策?”曹爽一愣。
“當年太祖武皇帝在謀取晉相加禮之際,爲了防止朝臣非議,就将那時持反對意見最強烈的太尉楊彪之子楊修征辟進幕府中做了副主簿,借此以示寵信恃賴之意……”丁谧就那麽拿話頭輕輕一點,鄧飏立刻便明白了過來,搶着說道:“不錯,不錯,大将軍您可以繞過那些封疆大吏、宿臣舊望本人,直接在他們的子嗣身上痛下工夫——裴潛的兒子裴秀、王昶的兒子王渾、郭淮的兒子郭統、桓範的兒子桓暢、蔣濟的兒子蔣秀、高柔的兒子高俊等,您都可以将他們一網打盡,征納進自己的大将軍府署擔任掾吏之職!”
曹爽聽了,緩緩颔首,忽地将目光一擡,盯向了自己幕府中的新任長史令狐愚:“令狐君,咱們可沒拿你當外人,今夜這些話你也都聽到了,你舅舅王淩将軍在這個事兒上會表什麽樣的态?你給本大将軍說一說看。”
“大将軍以心腹之任如此親待在下,在下自當肝腦塗地以報之。”令狐愚急忙俯首朗聲答道,“我家舅父亦必會不遺餘力助大将軍您成就大業!”
他話音未落,丁谧卻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話直釘進來:“哦?是麽?令狐長史,可是丁某怎麽聽說你家舅父似乎近來和楚王殿下聯絡得十分火熱啊?!”
“是嗎?”曹爽把臉一沉,雙目寒光森然地逼向了令狐愚。
令狐愚臉上表情微微一滞:“丁兄何必如此多疑?我家舅父爲人古道熱腸,一心隻是想在京外方州之域爲大将軍多多争取助力而已!楚王殿下身爲大魏宗室長老,位望不低,倘若我家舅父能夠将他拉攏過來而爲大将軍所用,這對大将軍日後登極加冕、面南稱尊豈非大有裨益?屆時若有楚王殿下在百官奏表上領銜勸進,足可抵得十萬雄師而掃平一切阻力的。”
聽了他這番話,曹爽哈哈一笑,伸手重重一拍令狐愚的肩頭,豪氣四溢地講道:“令狐君——本大将軍信得過你!你和你舅父在下邊隻管放手去做,要錢要糧本大将軍都給你!還有,你讓你舅父替本大将軍在淮南把那個諸葛誕一定要盯緊點兒!”
“在下一定謹遵大将軍鈞命!”令狐愚的表情顯得無比謙遜,俯下頭去恭恭然答着。他用眼角斜光暗暗掃了丁谧一下,唇邊笑意一掠而隐。
鄧飏突然将手一拍:“哎呀!我等差點兒忘記了,在籌備爲大将軍勸進晉相加爵一事之前,咱們似乎應該還要做好一件事兒!”
“什麽事?”丁谧盯着他問道。
“當今皇宮大内,郭太後垂簾聽政,暗控朝綱,而李豐、孟康他們兩個郭氏死黨又盤踞于中書省中。咱們怎好在他們的眼皮底下去串聯諸臣共署勸進上表呢?看來,不搬開他們不行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