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時候,衛烈再笨也看得出司馬昭這是在不動聲色地變相賄賂自己了。司馬昭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是百發百中的彈棋國手。他來找我衛烈賭彈棋,這不是等于白白地送錢給我嗎?隻不過,以司馬家族子弟的位望,若在大魏朝公然送禮行賄,那也未免太過露骨了。于是,這個聰明異常的司馬昭便借着賭彈棋這個方法繞了一個圈子來送禮賄賂衛烈。自然,衛烈的心底也是一片雪亮,以司馬昭正三品的度支侍郎之尊,他有必要向自己這個從四品的中書省通事郎送禮施賄嗎?說到底,他還是想通過自己來個“曲線行賄”——賄賂的對象當然就是自己那個身爲尚書仆射的父親衛臻啦!
一想通了這些,衛烈彈起棋來便再無顧忌。他一口氣連彈九子,顆顆命中,簡直是赢得缽滿罐滿!
按照常理,賭棋的輸家一般應該是垂頭喪氣、怨言不斷,司馬昭卻反倒像一個赢家似的興高采烈、喜笑顔開。最後,他索性将面前的紫玉梁彈棋盤和金絲翠、碧螺金兩副彈棋子“嘩”地往衛烈面前一推:“衛烈君!正所謂寶鞍配駿馬,你這樣一位出神入化的彈棋國手缺了相匹配的好棋盤、好棋子怎麽行呢?這樣吧,這紫玉梁、金絲翠、碧螺金一整套的彈棋妙器,昭都送給你了!”
“哎呀!司馬君你真是太客氣了!太客氣了!本來,今天那麽多的人都一窩蜂兒似的跑去許昌給曹大将軍賀壽了,卻隻有司馬君你還惦記着乘夜來找衛某賭彈棋。這一份深情厚誼,衛某已是感激不盡了!”衛烈一邊在口頭上拼命拒絕着,一邊卻半推半接地拿過了紫玉梁、金絲翠、碧螺金等三寶,“現在,你又将自己家中這祖傳之寶送給衛某,衛某怎麽敢當呢?”
司馬昭笑眯眯地說道:“衛烈君——誰不知道你愛棋如命啊?我今夜若不将這祖傳三寶送給你來個成人之美,還不知曉得你下來後會在背後怎麽亂罵我是個小氣鬼哪!”
“司馬君不小氣!不小氣!就是真的太客氣了!”衛烈也樂呵呵地笑着抱起了那一大堆戰利品,施施然湊到司馬昭的耳邊低聲說道,“司馬君你的這番美意,我衛氏一門感銘于心!你放心——家父他已經堅決推辭了曹爽以司空之位的籠絡,也拒絕了他的弟弟曹皚向我妹妹衛潔的聯姻請求……”
司馬昭暗暗将衛烈伸來的右手輕輕一捏,臉上的笑意淌得如傾如瀉:“下次咱們找機會再好好賭一賭……昭不信就真的硬是赢不了你這位彈棋國手!”
黃葉落盡,稀疏的柳枝無力地在西風中顫抖着,發出一陣陣歎息般的聲響。
冷冷清清的皇宮鸾和殿裏,太後郭瑤正一個人在認真地教導着少帝曹芳誦讀《孝經》。
十五歲的曹芳長得眉清目秀、神采豐逸,頗有當年魏明帝曹叡同齡時的幾分氣質。他手捧《孝經》,清清朗朗地讀着:
“……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蓋諸侯之孝也。《詩》雲,‘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讀到這裏,他忽然停了下來,不再繼續念下去了。
“芳兒,你怎麽不念了?”郭太後一怔。
“母後,兒臣發現這《孝經》中這段話好像有些問題……”曹芳擡起頭來正視着郭太後,“在兒臣看來,要麽是這本《孝經》中講錯了,要麽就是有些人自己做錯了。”
“《孝經》是儒門至重至要的聖典之一,它的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萬世銘訓——它怎麽會錯呢?”郭太後微微地笑了,“錯的隻能是不遵照《孝經》裏的銘訓去做的人。”
“那麽,大将軍他就是違背了《孝經》教導的人!”曹芳突然冷冷地講道,“他居然派人把守護皇宮大内少府署寶庫的王觀大人打得頭破血流的,又不向兒臣事先奏禀就強行擅自收繳了盧毓尚書的官印。聽說他還從大内秘庫裏竊取了許多曆代重寶拿回去自己把玩……這些舉動他算得上做到了諸侯之孝嗎?”
“芳兒,你不要再說了!”郭太後慌得探過身來,一把捂住了他的口,“芳兒——你也是熟讀史書的,前朝漢質帝少而聰慧,因朝會之際譏梁冀爲‘此跋扈将軍也’!後來的下場,你忘了嗎?”
曹芳咬着牙沒有答話,但是他那被胸中怨怒燒沸起來的眼神卻慢慢冷了下去。
郭太後放開了手,低低地說道:“先帝當年瞧着大将軍曹爽爲人謹厚,又是同姓宗親,所以就任命了他爲芳兒你的輔政大臣……唉,沒辦法,這是先帝遺诏所定的。芳兒,你就先忍着吧。到了你弱冠之年,大将軍他自然便會還政于你了。”
曹芳深深地看向她來:“母後,他到時候真的會還政于兒臣嗎?”
“這……”郭太後頓時語塞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正在這時,殿門外的内侍揚聲宣道:“啓奏皇太後、陛下,衛尉郭芝大人求見!”
郭太後聽了,瞧了一瞧曹芳。曹芳立刻會意,便徑自起身退進鸾和殿後室裏去了。
然後,郭太後才正襟安坐,朗聲向外答道:“準見。”
“咚咚咚”的腳步聲響起,郭芝憤憤然走了進來,一見郭太後便跪了下去:“老臣懇請皇太後和陛下爲老臣做主!”
郭太後指了指座下右側那張織錦專席:“郭衛尉平身,請坐下講話。”
郭芝卻不起身,伏地奏道:“啓奏皇太後,中領軍曹羲、武衛将軍曹訓不經老臣的衛尉署和蔣濟大人的太尉署審議同意,居然擅自将步兵校尉曹绶推舉成了虎贲中郎将!太後殿下,連虎贲中郎将這樣的要職都被換成了他曹爽家的親戚,老臣的這個衛尉完全是孤家寡人一個,沒法再當下去了!”
“大将軍他是什麽意見呢?”郭太後眉頭一皺。
“哎呀!這件事兒本身就是大将軍在幕後指使和縱容的嘛!”郭芝恨恨地說道,“先前爲了平衡皇宮大内的權力格局,老臣曾經建議讓咱們郭家最有出息的郭德賢侄出任虎贲中郎将,結果被曹爽一口就否掉了,今天卻突然換上了他這個堂侄曹绶。太後殿下你瞧一瞧曹绶那個膿包樣兒,哪裏比得過我們的郭德賢侄能文能武?他憑什麽就能當虎贲中郎将?”
郭太後聽罷,久久地沉吟着,半晌沒有開口。郭芝跪在地上,仍是賭氣地說道:“罷了!罷了!老臣也不想再待在衛尉這個空架子上受他們的悶氣。太後殿下你不知道,他們曹家那邊放出的風聲是想把老臣也攆出宮外去,想讓他們的叔父曹璠再來當這個衛尉呢!”
郭太後冷不丁問了一句來:“曹爽、曹羲、曹訓這麽胡來,中護軍司馬師他是什麽樣的态度?”
“司馬師?唉,他又能怎麽樣?如今司馬太傅離京返鄉養病卧居在家,曹爽他們都把司馬氏一派的人正死死地壓着呢!他雖是一個手握二萬禁兵的中護軍,除了噤若寒蟬、勉力自保之外,他又能怎麽樣?這曹爽一夥兒的心思太陰毒了,算計了司馬氏一派之後,就來對付咱們郭家了……”
郭太後緊緊地捏着手上的赤金如意,粉臉頓時罩上了一層寒霜:“這個曹爽未免也太忘恩負義了,難不成他還真敢欺我大魏主君?先帝也真是看走了眼,曹爽竟是這樣一個利令智昏、爲非作歹的白眼狼!居然還敢對我們郭家下手?郭衛尉,這樣吧,稍後本宮讓太醫院撿幾服上好的藥料珍品給你,你就找個機會帶上它們代表本宮和陛下到溫縣去探望一下司馬太傅,盡量邀請他回京入朝坐鎮廟堂……”
“邀司馬懿回朝制衡曹爽?”郭芝一聽,不禁大喜過望,“太後殿下這一着妙棋真是高明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