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雙手扶在他肩頭之上,直視着他深深點頭而道:“不錯。這筆血債,我們當然是要向曹爽、丁谧他們讨還的。這一次,沈姑娘之所以會不幸遇難,是因爲我司馬府内部出現了向外告密的奸細……”
“誰?他是誰?”石苞一下将拳頭捏得“咯咯”連響,“石某隻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這奸細就是本府的舊仆田四郎……他隐藏得這麽深,連本座都沒有察覺!而今他已被本座讓寅管家深挖嚴查了出來,自己亦已寫了供詞認了罪……”司馬懿不疾不徐地撫着須髯說道,“石君,本座就把他交給你自己下去處置吧!”
聽了司馬懿這話,站在一邊的司馬昭竟似被鋼針刺了一般,雙眉一跳,面色微變。
“好!多謝司馬太傅成全!”石苞憤然而起,殺氣滿面,“石某就用他的人頭去祭奠我家的麗娘!”
司馬懿深深地看着石苞,擺了擺手,讓他告辭而去。
待到石苞遠去之後,司馬懿才一招手,向司馬昭喚道:“昭兒——你過來。咦,你的臉色怎麽不大好啊?”
豆大的汗珠從司馬昭的額角上滾落下來,他似是頗爲忐忑不安地說道:“父……父親大人,您把田四郎交給石苞君去私自處……處置,恐……恐怕有些不太好吧……”
司馬懿冷冷地看着他:“怎麽?石苞爲他的愛妾報仇雪恨,他自己去親手處決他的害妻仇人,你認爲怎的個不太好了?”
“萬……萬一那田四郎張口亂說,豈……豈不是更丢我司馬家的顔面?”司馬昭緊張得掌心裏都捏出了汗來,“父親大人,不如孩兒也……也跟過去那裏瞧一瞧……”
“田四郎他張口亂說,又說得了什麽?又損得了我司馬家什麽顔面?你自己幹幹淨淨,一塵不染,還怕别人抹黑嗎?”司馬懿盯視着司馬昭,意味深長地說道,“人的顔面是自己弄丢的,不是别人剝得去的。昭兒,你莫非犯了什麽心病?臉色似乎是越來越難看了!”
司馬昭聽出了父親的話外之音,不禁面色一白,慌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帶着哭腔說道:“父……父親大人,孩……孩兒知錯了。孩兒也是想用沈麗娘考驗一下石苞對我司馬家的忠誠……”
司馬懿“騰”地一下跳将過來,沖到司馬昭面前就是“啪”的一記耳光重重地打将上去,厲聲喝道:“你現在才承認自己錯了?你當初幹這件事兒的時候就沒想到會是今天這個結果嗎?”
司馬昭的臉頰上立時腫起了五道紅紅的指痕。他流着眼淚挺直了上身跪着,任司馬懿“噼噼啪啪”一頓猛抽耳光!
司馬師在一旁看着,也隻是苦苦勸着,卻不敢上前動手阻攔。
司馬懿一連扇了司馬昭十幾個耳光之後,才氣咻咻地坐回到了席位之上,瞪着他厲聲問道:“講——你知道你錯在哪裏了?”
司馬昭忍着臉龐上火辣辣的劇痛,口齒有些含糊地答道:“父……父親大人!孩兒這麽做,也是想一心爲我司馬家拴牢石苞這個人才啊!他……他畢竟是以外人的身份參與的我司馬家‘扭轉乾坤、一統六合’的大業裏來的。我司馬家一定要得到他絕對的忠心才行!您再怎麽抽打孩兒,孩兒也要這麽說!
“所以,孩兒就一直認爲,要想讓石苞别無選擇地絕對效忠于我司馬家,就必須得讓他和曹家之間存在着深仇大恨!而制造這種深仇大恨,最有效的途徑就是誘導曹爽一黨去欺淩和迫害他的愛妾沈麗娘!他們欺淩、迫害了沈麗娘後,石苞就隻有别無選擇地投向我司馬家尋求助力來複仇……也隻有這樣,石苞才會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司馬家與曹家爲敵!于是,孩兒就讓田四郎故意将沈麗娘是‘雙面細作’的絕密消息洩露給了他們曹家……”
“好!好!好!好陰毒的計謀!好厲害的計謀!”司馬懿的笑聲冷森森的,“你以爲你的計謀真的能夠瞞天過海?石苞是什麽樣的人?這樣的計謀隻怕你騙得了石苞一時,卻未必騙得了他一世!倘若他日後察覺了真相之後,你又該怎麽面對他呢?在香月閣上的那一幕,你也看到了人家石苞和沈麗娘是怎麽回報我司馬家的!你現在回想起來就不感到絲毫的慚愧和自責嗎?”
“父……父親……父親大人!孩兒知錯了,孩兒真的知錯了。”司馬昭伏倒在地拼命地磕着頭。
司馬懿又忍不住站起身來,在密室之内來來回回地疾走着,冷然而道:“爲父不知給你們講過多少次了,進賢用士,一味以權制之、以利啖之、以機應之,是下下之策;以德服之、以道馭之、以誠動之,才是上上之策!你們都當成了耳邊風!牛恒大叔、牛金二叔他們不是外人嗎?寅管家、梁機他們不是外人嗎?可是他們對我司馬家的那一份耿耿忠心,爲父用不着任何考驗也信任他們!墨子說得好,‘夫愛人者,人必從而愛之;利人者,人必從而利之;惡人者,人必從而惡之;害人者,人必從而害之。’隻因我司馬懿從來是一腔赤誠、推心置腹地親待于他們,他們也就從來是一腔忠誠,無怨無悔,始終如一地回報于我司馬家!
“你瞧一瞧石苞送給爲父的這幅字帖,‘推誠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人之我逼;執鞭鞠躬,以顯寒士之恭;悉委心腹,以彰智者之用。’這是他的心聲體會,這也是爲父素以自持的待士之道啊!像你這樣暗懷機械、東猜西疑、杯弓蛇影的心态和做法,攬得了什麽人心?成得了什麽大器?做得了什麽大業?”
說着,他一伸手指向自己背後屏風上寫着的那幅銘訓“崇道德,務仁義,履信實,去華僞,棄機詐,施惠天下,有人無我,恩足以感百姓,義足以結英雄,民懷其德,豪傑并用,則海内太平可緻”,極其鄭重地講道:“你莫非以爲這些聖典箴言都是騙你的空話?這些是你成就大功大業的大本大源!你休要看輕了它們!漢高祖當年尚能盡釋雍齒叛己之私怨而布大信于諸侯,你司馬昭枉自熟讀經史,就學他不來?反倒要跟趙高、王莽之徒去竊習什麽爾虞我詐、陽予陰取的鬼蜮伎倆!”
司馬昭跪在地上頭磕得更厲害了:“父親大人,孩兒稍後就向石苞君當面認錯去……”
司馬懿這時卻慢慢緩和了下來,将手一擺,悠然道:“這個時候還有這個必要嗎?人家田四郎才是俠骨铮铮的義士,他已經向爲父保證把這件事所有的責任都替你攬到他自己的身上去了……罷了!罷了!這件事情今天就到此爲止吧!
“司馬昭,隻因你那一念之毒,竟然害死了沈麗娘、田四郎這兩個烈女義士。這個教訓太深刻了!你今後一定要牢牢記取啊!日後,你每年都要到他倆墳前去多上幾炷香表達忏悔之情吧!你一定要記着,‘大丈夫有所必爲,亦有所不爲;真賢士有所必謀,亦有所不謀。’爲父也相信你今後會汲取教訓,一定能分得清哪些是‘有所不爲’‘有所不謀’,哪些又是‘有所必爲’‘有所必謀’的!”
“孩兒一定将今日之錯銘刻于心,時時警醒,永不再犯!”司馬昭在地闆上把額角都叩成一片紅腫了。
“父親大人,請您相信二弟——他一定會用心改正的。”司馬師也跪在地上爲司馬昭拼命求情。
司馬懿此時卻忽然停住了言語,入神地望着窗格子間流溢着的陽光斑痕,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爲父有些不明白,鍾會怎麽會那樣建言獻策于昭兒呢?”
這個問題來得沒頭沒腦的,很是古怪。但司馬昭一瞬間背上的汗毛乍地全豎了起來——父親大人真乃神人也!竟然明察秋毫如斯!
但,很明顯這個問題父親大人不是問向他的。果然,司馬師在一旁接過來答道:“孩兒也很納悶,他或許單是嫉妒石苞的才能?又或許是不希望看到我司馬家旗下人才濟濟?”
司馬師這一番回答看似模棱兩可,其實正中要害。
司馬懿仿佛很是滿意司馬師的答話,兀自向榻背上一靠,臉上浮起了一層濃濃的笑意:“師兒,你現在也終于變得粗中有細,勇中有智了!爲父深感欣慰啊!嘿嘿,他鍾會若起心想和我司馬家玩心計,好像還太嫩了一點兒……”
“唉!丁谧!你也是太過冷酷了!沈麗娘先前好歹也曾爲我們刺探過不少消息,你怎麽就硬生生地将她逼死了呀?”鄧飏兩眼都瞪得鼓了出來,一臉嗔怒之色,“像你們這樣的搞法,完全是把石苞推向了他司馬家呀!這對我們可不是什麽好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