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流馬”,亦似真馬一般,由糧卒跨坐在它背上,手扶“馬耳”機關把握方向,驅動它拉着千餘斤重的一駕糧車向前疾駛。
雖然李儉對諸葛亮的成見極深,但他也不得不佩服。若不是這幾年諸葛亮精心研制出了這一批“木牛流馬”,此番北伐的糧草後勤供應還不知會有多費事!
“李大人,咱們到前邊樹林裏休息一下再走吧!”一個步卒快跑過來向他禀道,“這裏的天氣太熱了……”
李儉擡眼望了一下毒辣辣的日頭,擺了擺手:“好,好,好。咱們就到那片樹林裏休息一下吧!”
他話音未落,猛然聽到四下裏一陣喊殺之聲。兩邊的樹林叢中,似惡狼般沖出了一群魏軍死士,将自己和運糧隊伍團團圍住!
糟了,自己中了埋伏了!李儉心頭一跳,頓時被吓得從馬背上骨碌碌地滾落了下來:“快!快放響箭——通知前邊接應的岑将軍!”
“啓禀丞相,督糧官李儉押送着十萬斤糧食,在斜谷口北路遭到魏賊劫襲——岑述将軍趕去救援,搶回了九萬多斤糧食。但李儉和幾頭‘木牛流馬’卻被魏賊抓走了……”
諸葛視聽罷親兵禀報之後,雙眉一動,深深一歎,手中鵝羽扇擺了一擺,讓他退了下去。
“丞相大人,李儉這人心性一向搖擺不定,守節不固,他既落到了司馬懿手裏,一定會叛變的。”姜維急忙向諸葛亮說道,“他若是向司馬懿洩露了我蜀軍各個糧倉的虛實、底細,咱們就有些被動了……”
諸葛亮看了他一眼,目光裏充滿了考量的意味:“那麽,伯約,依你之見,咱們對上方谷、九盤山、渭河濱這三處糧倉又該如何措置呢?”
姜維侃侃而談:“啓禀丞相大人,上方谷糧倉是我軍儲糧的主倉,那裏的屯糧最多。倘若現在李儉向司馬懿叛變告密,上方谷主倉便全然暴露了。所以,我們就應該迅速将那裏的糧草分運北上,不能再把它們過多地積放在那裏。司馬懿是肯定要來劫糧的!”
“伯約啊!你的想法現在是越來越成熟了。本相看到了心頭很是欣慰啊!”諸葛亮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他輕輕搖動手中鵝羽扇,悠然而道,“司馬懿若是要來上方谷劫糧,那就任他來劫嘛!本相倒要看一看,他這一番究竟想來個怎麽樣的劫法?”
“您……您要任由司馬老賊來劫糧?”姜維一聽,不禁大驚失色。
諸葛亮笑而不答,緩緩搖着鵝羽扇,突然向一直在旁邊靜坐的太史令谯周問道:“谯大夫,依您的法眼觀察天象,這五丈原的天氣還會幹旱多久?”
谯周深若古潭的目光靜靜投向營帳門外那被曬得明晃晃的黃土地上,慢慢答道:“啓禀丞相大人,近日谯某夜觀天象,隻見得群星争輝,月華淡郁,恐怕這大旱之象還要持續二十日之久啊……”
“哦?也就是說,這大旱天氣直到八月初八還不會緩解?谯大夫,您不會算錯吧?”諸葛亮用右手握着的鵝羽扇輕輕叩着自己的膝蓋,極爲認真地注視着谯周。
“丞相大人,谯某敢以自身官職保證此言不虛,今年連立秋那一天都沒有下雨,就等于秋季的節氣沒有應驗;而秋季的節氣既未應驗,那麽按照天文常理,這一整個秋天都很難下雨的。如果這二十日内天降驟雨,則實乃大大的異數。谯某屆時也隻有甘受其罰而無悔了。”谯周斬釘截鐵地答道。
諸葛亮自己也是精通天文氣候的觀測之術的——他的推算結論本與谯周沒有多大差别,隻是爲了務求确定才追問谯周一下的。如今看到谯周信誓旦旦的模樣,他便不再猶豫了。
于是,諸葛亮慢慢回過身來,向姜維鄭重吩咐道:“伯約,你稍後且替本相傳令下去——自即日起,迅速向渭河濱、九盤山兩處糧倉各增調八千精兵嚴加把守,而且要大張旗鼓地公然實施開拔行動……”
“上方谷糧倉那裏也要調兵增守嗎?”姜維禁不住問道。
“那裏倒暫時不用增兵,但可以派一隊車馬前去運糧轉移北上。”諸葛亮沉吟了一下,思忖着緩緩說道,“上方谷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司馬懿應該是不會輕易發兵前去碰它的……”
姜維聽了,一愕之餘,心底卻想:丞相大人!您既然公開派兵增守渭河濱、九盤山兩處糧倉,那麽對外呈現的含意就是您準備增兵護糧了。正所謂“糧增則兵增”,那麽司馬懿就難免據此斷定您會将上方谷糧倉中的存糧大部分都北上轉移到那兩大糧倉之中!這樣一來,他才不會管什麽“上方谷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一定會冒險拼了全力來加緊偷襲上方谷糧倉!但您似乎又不是真的要從上方谷分糧北上,而且還不增兵把守,這豈不是把上方谷糧倉完全暴露在司馬懿眈眈虎視之下?日後萬一事生猝變,丞相大人您又如何善後呢?您到底是怎麽謀劃的啊?
這邊,諸葛亮卻徐步走到帥帳門簾邊,眯着眼睛斜望着那被炎炎烈日燒得連一絲白雲也沒剩下的湛藍天空,深深長歎:“天若有情,就請再給我大漢一臂之助吧!本相畢生之志願心力,已全然擲此一舉之中矣!”
聽到諸葛亮這番話,姜維不知怎地,頓感心頭莫名的沉重。
“孩兒親自帶人深入敵境探查,發現上方谷糧倉的規模确是宏大。裏面竟有九十多座糧囤,存糧之量應當不少于五十萬石。這幾日裏每天都有六七百輛‘木牛流馬’從裏面拉走四五千石糧草北上五丈原。倘若父帥您動手晚了,再拖延個二三十日,那上方谷的存糧就會愈減愈少了。”
司馬昭向司馬懿滿臉認真地禀報道。司馬懿聽罷,雙目半睜半閉,瞳眸間一陣精光閃過,冷不丁問了一句:“諸葛亮在上方谷糧倉周圍可曾增兵把守嗎?”他問出這句話後,又不禁笑了一笑,“罷了!罷了!這句話本帥問得太傻了——諸葛亮一定早就派兵增守了!”
司馬昭卻直直地看着他,認真地答道:“沒有。諸葛亮沒有在上方谷增兵把守。”
“沒有?你是說他沒有派兵增守上方谷?”司馬懿雙眼霍然一張,寒芒似劍直刺而出,“你确定?”
“孩兒親眼所見。上方谷毫無增兵援守的迹象。”司馬昭肅然而答,“孩兒若是有誤,願受父帥責罰。”
“咦?這倒怪了!”司馬懿有些摸不着頭腦了,“難道李儉的告密有誤?上方谷不是他們蜀軍儲糧的主倉?”
“大将軍,依趙某之見,這諸葛亮刻意将上方谷置于可輕可重、可大可小的表象之中,恰巧證明他是想要繼續保留上方谷作爲自己的儲糧主倉的。”趙俨這時開口剖析道,“您看,這上方谷北鄰五丈原,南挨斜谷道,位于蜀寇大軍的腹背夾輔之中,本就處于萬全之勢——諸葛亮認爲自己随時可以調兵馳援,所以他就沒有在上方谷周圍增兵把守。但從目前的情勢來看,諸葛亮爲了預防萬一,也已經着手準備在近期将上方谷内的大部分存糧趕快轉移出去了。”
“趙軍師言之有理。不過,對上方谷的内外情形,咱們還是不能馬虎放過啊!”司馬懿站起身來,背負雙手在帳室内踱了起來,“昭兒,你在上方谷内外還探察到了什麽異樣的情況嗎?不要急,慢慢回憶,不要漏掉任何一個細節。”
司馬昭蹙眉回憶了許久,答道:“依孩兒所見,上方谷那兒并無什麽異樣之處。”
司馬懿心念暗轉,問了一句:“那些蜀卒除了把守糧囤之外,究竟還在幹什麽?”
“蜀卒們似是十分怕熱,就在谷底裏到處找尋起了草棚竹窩,分批輪班入内歇涼。”
“哦,”司馬懿微一點頭,繼續問道,“那麽上方谷糧倉周圍可添設了什麽異樣的設施、物事沒有?”
“沒有,真的沒有。上方谷裏裏外外一切如常,毫無異狀。”司馬昭沉思了好一會兒,眉尖一挑,又答道,“不過,孩兒瞧到諸葛亮有一個做法實在是顯得有些謹慎過度。父帥,您絕對沒有想到,他竟然讓士卒們在谷中每一座糧囤周圍都放了一排盛滿涼水的大木桶,大概是害怕這大旱之季天幹物燥一時失火燒了糧囤吧!他們那些木桶放得到處都是,多得出奇!”
司馬懿聽罷,微微一笑:“原來諸葛亮也怕自己的糧倉被人猝下殺着而連燒帶劫了呀!”
“父帥,咱們不能眼睜睜看着諸葛亮一步一步把上方谷裏的糧倉搬空啊!”司馬師拱手出列禀道,“蜀寇若是以這些糧草爲憑恃,拼命撐過今年這個冬天,到了明年來春再收割到他們屯田裏的麥糧之後,就定然會在此地紮下根基,再也不懼咱們的‘拖延’戰術了。那個時候,蜀軍勢力近在我關中肘腋之地而潛滋暗長,時日一久,誰還遏制得住啊!父帥,請不要再猶豫了,馬上伺機前去劫擊吧!”
司馬懿卻不立刻回答,而是繼續背負雙手,在帳中不緊不慢地踱着圈子:“師兒,你想過沒有,倘若諸葛亮在上方谷裏暗暗設下了陷阱又怎麽辦?咱們不能亂鑽啊!”
“父帥不是剛才問過了嗎?諸葛亮并沒有派兵增守上方谷,昭弟也說上方谷内外并無異樣啊!”司馬師心直口快地說道,“他就是抓住父帥您‘事事務求周密無缺’的心理,故意演了這一出‘空谷計’來迷惑您的。父帥,您就是太過嚴謹持重了,連放到自己眼皮底下的獵物也不去捕捉。”
他這麽一說,胡遵、黃華、魏平等魏将也齊聲附和了起來。
“這樣吧!本帥也不想犯守株待兔,坐失良機之誤。”司馬懿搓着雙手,有些焦躁地在營帳内踱來踱去,“梁機,你馬上悄悄通知咱們安插在蜀營裏的所有眼線,讓他們給本帥查一查諸葛亮這一次究竟要在上方谷耍什麽花招。誰能查得出,本帥将上奏朝廷賜予他世襲罔替的關内侯之爵的重賞!”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