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這些‘河洛圖書’、天生谶文,李某自然是在外面‘知而不言’的。但是,這一切您能保證就沒有其他人士會悟透玄機嗎?以李某之愚鈍,尚且能夠猜知一二,更何況陛下身邊那些‘高人’?您現在可明白了,陛下爲何先前要拼命在關中那邊硬塞一個秦朗在司馬大将軍身邊了?他又爲何拼命要硬塞一個王淩在您身邊了?說穿了,他自己也是害怕‘天命有革,大讨曹焉;金馬出世,奮蹄淩雲;大吉開泰,典午則變’這段谶語會成爲現實啊!”
滿寵神色黯然,雙掌在自己膝蓋上重重一拍:“唉!身處這重重漩渦之間,老夫身心交瘁,幹脆不如辭職歸京,像臧霸一樣去享一享清福算了……“
李輔雙目寒光一閃:“大都督此刻身據要津、挺立激流,豈可輕易言退?依李某之直言,你們滿氏一門與司馬家已然聯爲姻親、合爲一體,倘若他司馬家萬一有何不測,你們滿家又如何可以‘置身事外’?屆時,滿大都督您欲想成爲臧霸那樣的‘逍遙翁’亦絕無可能……”
滿寵一直很認真地聽着,臉色漸漸變了。沉吟許久之後,他才擡頭正視着李輔,悠悠說道:“李長史啊,不瞞您說,其實,本督早就看出我那位親家翁決非大魏‘池中之物’了……隻是本督一向不願承認罷了!唉!既然天命人事都已如此明晰,本督也就順天應人而行吧……”
“好!好!好!大都督果然不愧是通達時務的一代人傑!”李輔撫掌而歎,“您知道嗎?眼下司徒董昭、司空崔林、散騎常侍王肅、廷尉高柔、黃門令何曾等諸位名士重臣,都已在暗中聯絡,隻要關中司馬大将軍擊敗諸葛亮的消息一傳過來,他們就要聯名勸進,上奏請求朝廷以九錫之禮、丞相之位褒獎司馬大将軍了……”
“啊?”滿寵愕然一驚,原來洛中諸賢都已有了應天禅代之意了?看來,本督那位親家翁果然是衆望所歸啊……
既然這時候自己已經替司馬懿在滿寵面前把一切都挑開了,李輔也就毫無顧忌地說道:“這個……以大都督您公心而斷,司馬大将軍這些年東征西戰、累有豐功,難道還當不起九錫之禮、丞相之位嗎?董司徒、崔司空、王大人他們也是順應天道人心的‘先機之舉’。不過,李某在這裏講一些題外話,要說真能幹大事、成大業的人,那諸葛孔明可算一個!他爲了實施其逼走司馬大将軍的‘欲擒故縱’之計,不惜拿出自己麾下近一萬名将士的性命爲香餌,誘使秦朗步步中計,最後再來個‘徹底翻盤’,一下賺了秦朗的一萬四千虎豹騎去……高!這份手法實在是高!”
滿寵以手撫須,靜靜地傾聽着。他此刻早已回過神來,暗暗想道:這個李輔,當真算是個人物!司馬懿不聲不響地将他推薦到自己的身邊來,明面上是爲了輔助自己治軍行政,說不定那暗地裏的使命就是爲了今天這一番遊說而來呢……
李輔繼續說道:“然而,司馬大将軍亦是厲害非凡!他早就一舉識破了諸葛亮的這‘以屈爲伸,欲擒故縱’之計,便來了個‘随君入甕,将計就計’一步一步把秦朗推到前面去當自己的‘擋箭牌’。他本來對秦朗和那二萬虎豹騎禁軍視爲異己,順勢就借着諸葛手把他們幾乎‘清洗’了個幹幹淨淨,還讓别人逮不到任何把柄。”
滿寵聽得暗暗而歎。經李輔這麽一點,他也明白過來了——那兩大絕頂高手“隔空鬥法”,當真是精彩紛呈:諸葛亮到最後算是赢了,司馬懿到最後肯定也算是赢了,隻有這老曹家被别人翻來覆去地當作棋子擺弄,最後連二萬虎豹騎禁軍也幾乎給輸了個精光!
他一念及此,眉頭慢慢皺了起來:“親家翁他在關中當然是翻雲覆雨、機變無窮,那秦朗已然被他搬開……隻是本督對這邊的這個王淩,卻有些如鲠在喉啊!”
李輔彎彎繞繞地講這些,就是要引出他這句話來,當即便道:“大都督勿憂——李某已爲您想好一計,必可制王淩而有餘。”
“怎麽個制約之法?”滿寵兩眼一亮。
李輔拿自己的手指慢慢撚着胡莖沉吟了好一會兒,方才說道:“大都督您親自出面去和王淩鬥嘴交鋒,确是有些失了身份。但,不給王淩一點兒教訓也不行。依李某之見,您完全可以用以毒攻毒之計,扶諸葛誕而抑王淩……”
“兖州牧諸葛誕?!唔,他倒是一把好手——可是,本督與他的私交不熟啊?”
“司馬大将軍和他的關系卻很熟啊!諸葛誕當初在洛陽時,曾經是司馬大将軍所掌禦史台轄下的治書侍禦史。他本來亦算是文武全才,但因了他與其堂兄諸葛瑾、諸葛亮的關系,一直在朝中備受冷落,後來是司馬大将軍秉公據實、力排衆議将他力薦而出,才放他出來做了一州之牧。而且,他上任之初,司馬師大公子還親自将他送出十裏長亭。”
滿寵聽得心頭悚然一驚:難怪這司馬懿會造出“實至名歸、天順人從”之天命來——原來他平日裏網羅人心、培植羽翼的功夫竟已下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實!
李輔還在那裏娓娓而道:“所以,大都督您完全可以放心大膽地扶持諸葛誕來制約王淩——他是咱們自己人!這樣吧,王淩居然敢向陛下誣告您‘嗜酒好怒’,李某下來就通知諸葛誕狠狠劾他一本‘傲上無禮、貪權恣肆’。”
滿寵靜靜地點了點頭,又是徐徐一歎:“這‘内憂’之事,多謝李長史您爲本督巧妙化解了。隻是那孫權興兵來犯的‘外患’之事,依本長史之見,您看……”
“這個……大都督亦不必過慮。”李輔仿佛對這個問題早已成竹在胸,開口侃侃答道:“王觀太守已将孫權的十萬大軍拖在合肥新城之下足有兩月之久——吳虜而今是士氣大衰。隻要咱們再稍待二三十日,等到田豫、諸葛誕、王淩三路人馬及時到齊之後,抓住江潮秋降之機,便可一鼓出擊,定能将孫權一舉包抄于合肥新城外圍……”
在司徒府後院的卧室之中,燭光搖曳不定,半明半暗,顯出一派莫名的神秘和幽靜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