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一出,帳中立刻靜了下來——靜得連每個人的呼吸喘息之聲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過了許久許久,費詩才從座席上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似悲似喜,複雜莫名。他“撲通”一聲,直向諸葛亮磕頭而下,喃喃而道:“費某此膝已久不爲他人所屈矣!丞相大人爲匡漢大業而甘願犧牲一切,費某衷心敬佩!費某雖與丞相政見不合,但費某亦不禁在此恭祝丞相大人此番北伐能夠底定功成,光複中原,重振漢室!一切還望丞相大人能夠善自珍重……”
說到後來,他的聲音竟已漸漸哽咽了。最後,他伸手一揩臉頰,抹下一大把眼淚,起身徐徐退了出去。
直到費詩走出帳外很遠很遠,諸葛亮才輕咳一聲,倏地用袍袖掩住了口,俯首之際眼角竟有淚珠流下。
這時,楊儀卻站起來說道:“丞相,費詩這個人太過冥頑!别看他現在是這麽感動涕零的,說不定回去之後仍要上表參劾于您!楊某下來後便也行文劾他‘大不敬’,免得他損了您的威儀……”
“唔……楊君你這話說得可不對啊!”諸葛亮聞言,慢慢擡起頭來盯向了他,“俗話講,‘千金難求直谏言。’費大夫的這種清風高節,正是我大漢朝廷衆士之所急需啊!隻要是一心爲公,咱們便得敬他、重他、畏他、服他!亮既是坐到了這個相位之上,那就應該當得起悠悠衆口的斥罵!狷狹之性、偏躁之量,終究成不得大業——你要謹記啊!”
“這個……丞相您訓示得是。”楊儀臉上一紅,急忙垂頭答道。
大戰在即
靜了片刻,諸葛亮輕輕搖着鵝羽扇,轉身向蔣琬問道:“我大漢十三萬大軍此番北伐所需的三百六十萬石糧食籌齊了嗎?”
蔣琬雙手一拱,道:“啓禀丞相,三百六十萬石糧食均已籌齊,足夠我軍八個月之用了。”
諸葛亮面色微微一暗:“真是苦了蜀中父老了!八個月……多謝大家能夠信任本相,賜給本相八個月的時間來一盡所能底定乾坤……本相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蔣琬、姜維、楊儀、谯周等一聽,不禁齊齊變色:“丞相何出此言耶?丞相智通天下、謀勝古今,此番北伐定能馬到成功、一帆風順!”
諸葛亮臉上現出淺淺的苦笑,又問楊儀道:“那四千輛‘木牛’之車可曾造好?”
楊儀恭然而答:“皆已造好。”
“那三千輛‘流馬’之車呢?”
楊儀又答:“丞相勿憂。在這三年之間,我軍伐樹數萬株,按照丞相您所授的設計圖樣,将這三千輛‘流馬’亦已趕制好了。”
諸葛亮微微點了點頭,目光投向了姜維,問道:“那五千架‘連環弩’造得如何?”
姜維拱手答道:“屬下日夜督辦,也已造好。”
“唔……你且拿出來試一試它的功效。”
當下姜維離席起身,非常麻利地從背後取出一把弓弩,握在了手掌之中。
坐在席尾的谯周定睛看去,卻見他手裏所持的那把弓弩形狀有些怪異:它的握柄足有二尺餘長,中間的放箭匣恰似駝峰一般高高凸起,兩邊弓翅伸展開去的幅度之寬足有三尺多,繃緊的弓弦卻如小指般粗細!細看之下,可見這弓弩似是硬木所制,外面鑲了一層銅皮的弓翅則爲黑鐵打磨而成!
姜維托起那弓弩在蔣琬、楊儀、谯周等面前細細展示了一番,然後從腰間箭袋之中拔出一把羽箭來,一支支塞進了弩身的放箭匣之中。
塞完了羽箭之後,姜維端起了弓弩,瞄準帳門外練兵場上立着的一座箭靶,手指猛地一下扣住了弩身枕木前端的機簧——那弓翅“嗡”地一陣劇顫,刹那間谯周隻覺眼前一花,數束白光連成一道銀流,“嘚嘚嘚”一陣驟響,一串羽箭從弩腹中猛射而出,集成一攢倏地深深釘入了那箭靶紅心之中!
“厲害!厲害!好生厲害!”蔣琬是第一次見到這“連環弩”的威力,不禁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丞相大人的這‘連環弩’一發,足可以一當十,所向披靡……”
姜維又向他們介紹道:“爲了克制魏賊的‘狼牙弩’,丞相大人還發明了‘百石弩’,其箭粗若兒臂,發射出去勢可穿牆洞壁……”
蔣琬等人聽得連連點頭,一齊向諸葛亮躬身言道:“丞相大人對軍械的改良之技可謂‘巧奪天工’,隻怕僞魏縱有十萬鐵騎亦難以對敵!”
“諸位過獎了——這些軍械到底厲害不厲害,須得在臨陣對敵之際方才見得分曉!而今你等之譽,還言之過早!”諸葛亮用手中鵝羽扇輕輕扇了幾扇,徐聲而道,“在這三年之間,我大漢上下萬衆一心,枕戈待旦,夜謀日作,已經爲此番北伐作好了‘萬全之備’,就等着陛下一聲令下直出漢中與司馬懿一決雌雄了!”
蔣琬、楊儀、姜維、谯周等齊齊揚聲而道:“丞相放心——我等願爲北伐大業殚精竭慮,以死報之!”
諸葛亮聽了,顯得十分滿意。他心念一定,拿眼瞧了瞧站在末尾的谯周,向蔣琬、楊儀二人擺了擺袖:“蔣君、楊君,你二人且先出帳外去稍候片刻,本相有機密要事須得咨詢一下谯大夫……”
蔣琬、楊儀二人聞言,急忙長揖而起,退了出去。
諸葛亮這才輕輕放下了鵝羽扇,雙手按在書案兩邊,擡眼看向了谯周。谯周遲疑了一下,瞥了一瞥姜維。諸葛亮會得他意,隻淡淡一笑:“伯約(姜維的字爲“伯約”)乃本相關門親傳之弟子,谯君你當着他的面盡管直言……”
谯周點了點頭,一臉的恭謹:“丞相大人,這數日來,經我太史署多名星官術士反複深研,認爲那塊‘靈龜玄石’上的谶文實乃天生奇迹,并非虛妄之物。”
“那麽,那塊玄石上的‘大讨曹焉’之谶文究竟有何寓意?主何吉兇?”
“所謂‘大讨曹焉’,其義不言而自明——僞魏今年必将遭到刀兵之劫,并自此堕入不祥之厄運當中!”
“唔……僞魏既是堕入兇災,則于我大漢豈非大吉?莫非今年正是我大漢氣數重振之祥兆?”
“這個……”谯周臉現遲疑之色,猶豫了許久才慢慢答道,“這也正是谯某與太史署諸君最爲疑惑之事……”
“有何疑惑?不妨道來。”諸葛亮拿起了鵝羽扇,慢慢扇着。
“丞相大人,請恕下官犯顔直言——我等近來夜觀天象,發覺天象甚是蹊跷——僞魏之星相固然正漸趨微弱,而我大漢西蜀上空的星氣亦不太旺……”
“唔?怎會有這等咄咄怪事?”諸葛亮手中輕輕搖着的鵝羽扇不禁一停。
“而且,最爲詭異的是,在并州方向的夜空之上居然冒出了三顆奇星,呈現三角相峙之狀,其光芒亦是愈來愈亮……”
“并州之地的上空?”諸葛亮的眉頭微微一皺,“怎會在那裏還有奇星出現?”
“是啊!并州之地,便是春秋戰國時期的晉國之境啊!它正與僞魏星相之根本——冀州緊密相鄰……”
“哦……原來竟是春秋時期晉國之地上空有高星顯耀?可我大漢當今之氣數龍脈本應在益州之地……不對呀!應該是益州之地的上空現有亮星才算正常啊……”諸葛亮本人亦是精通天文占星之術的,不禁喃喃自語道。
谯周聽到他這般言語,隻得保持沉默。
過了良久,諸葛亮才斂去雜念,向谯周問道:“那麽,依谯大夫之推測,我大漢此番北伐之前景究竟如何?”
谯周見他問得犀利,便一下埋頭跪地,嗫嗫而道:“下官愚昧,不懂軍國大事,不敢對此妄論。”
諸葛亮正容而道:“谯大夫之職,本在觀天辨時、占蔔吉兇、爲朝廷釋疑解惑,何言何語不可陳禀?本相恕你可以陳述任何意見而無罪……”
丞相大人既然表了這樣的态,谯周自然也不好再一味硬拒,便沉吟着緩緩而道:“近來據聞京郊居民來報,龍泉驿之處的松柏桃竹等樹木,入夜之後居然似發人聲而哭泣不已,吓得周邊住戶寝卧不安。六日之前,朗朗白晝之下,竟有千百隻白鶴飛凫翔集于錦江上空。盤旋數匝,紛紛投江而死……我太史署反複研判,認爲這些都是我大漢‘國有大喪’的預兆啊!下官懇請丞相大人安心定志,暫時不可輕動!”
“‘國有大喪’?你這簡直是一派胡言!”諸葛亮一聽,神情先是微微一怔,少頃之後又不禁拍案而道,“當今陛下春秋鼎盛,怎會有不測之事乎?”他正說之間,心頭突然一緊,似乎隐隐明白了過來,猛地閉住了口,不再多說下去。
谯周卻在地闆上“砰砰砰”連連叩頭:“啓禀丞相,天象如此示警,皆是衆目共睹之事實,下官也不敢捏造妄言啊……”
他正自急急辯解之際,卻見諸葛亮慢慢緩和了臉色,坐回了榻席之上,道:“罷了!谯大夫無須再言了。本相并無責怪您之意——今日您與本相在此帳中所談之話,務必牢記緘默于心,切切不可輕洩于外!”
“是!是!是!下官一定牢記!”谯周滿頭大汗地叩頭答道。
諸葛亮的目光從帳窗悠悠遠遠地直投出去,望向北邊的天空,緩緩說道:“你們太史署執掌天象觀察、陰陽演算、占侯推步之事,以及一切日月星辰、風雲氣色、地震山洪之預測。我大軍北伐,亦不得不需谯大夫您這樣的深通天文氣候觀測之士——這次北伐,您就随本相一道同行吧!”
紅球一般的朝陽冉冉升上半空,長安城中的市坊也漸漸熱鬧起來。
長安位當要沖,又曾爲兩漢京都,雖然自漢靈帝末年以來曆經了多年的烽火戰亂,但後來在鍾繇、曹洪、曹彰、曹真、司馬懿等關中都督的悉心經營之下,已經逐步恢複了往日的繁華富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