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在東翼一帶,曹休的十二萬步騎與賈君的四萬人馬合二爲一,亦能以優勢兵力壓倒吳賊,雖不能說一舉便将皖城、東關同時拿下,但奪到它倆中的任何一個城池應該還行吧?對東吳而言,皖城、東關兩城隻要失去其中之一,他們的柴桑行宮都會失去屏護,所以亦必會拼死來救!以懿料之,僞吳非有十四五萬人馬不能解救皖城、東關之危!這樣一來,他們的大部分主力都會被吸引到東翼一線去……據懿所知,東吳全國的總兵力爲二十二萬人馬,減去赴東線的十四萬人馬,他們留在西翼的就隻有七八萬士卒,對付這七八萬兵馬,我們以十四萬之衆臨之,豈非以石擊卵,一觸即潰?”
滿寵也是精通兵策之士,聽得微微點頭,隻是一轉念間眉頭卻又緊緊皺了起來:“仲達,你這樣部署兵力倒也恰到好處——隻是咱們在西翼渡江作戰之時,卻不能忽視陸遜駐紮在長沙郡的那支五牙樓船艦隊啊!他的這支艦隊煞是厲害,若不能将它們一舉破之,我軍縱有十四萬之衆,亦難取勝!”
“所以,懿才希望借助滿兄您這邊的精銳水師爲先鋒,屆時不妨在江面上實施‘火船沖陣’之法,耐心待到西北風大作之時,以數百艘艨艟鬥艦滿載火藥、煙硝、幹柴等易燃之物,順風點火而撞向他們的五牙樓船艦隊……隻怕陸遜再是精于水戰,也唯有退避三舍了!”
“好!好!好!仲達此計好生高妙!”滿寵聽罷,不禁高興得連連拍掌,“如此一來,仲達此番征吳之役便可大功告成——這一樁赫赫戰勳,隻怕連當年的太祖武皇帝也難望你項背啊!”
“唔……滿兄,你這話可不能這麽說啊!”司馬懿一聽,面色大變,急忙伸手來掩他的口,“太祖武皇帝的蓋世功勳,豈是我等區區臣子所能相提并論的?你這幾句話傳出去,朝廷會治咱倆一個‘大不敬’之罪的!”
滿寵一撫須髯,哈哈笑道:“爲兄這是實話實說嘛……”
他正說之際,房門外突然被人“砰砰砰”拍得震山響!
“誰呀?”滿寵一愕,上前便去拉開了房門。卻見賈逵滿頭大汗直撞進來,站在房中還未及喘息,就大喊道:“司……司馬君、滿老哥,你們還在這行營書房裏議……議論什麽?曹大司馬在許昌郊外都已經帶着十萬大軍起帳開拔了!”
“什……什麽?他……他已經帶兵起帳開拔了?怎麽連個招呼也不給咱們打一聲啊!”滿寵大驚失色。
司馬懿的面色亦是微微一變,但他素來對自己内心任何波動都把持得住,馬上就恢複了一片鎮靜,順手推過一個坐枰,扶着賈逵慢慢坐下,款款道:“莫急莫急!你且休息着慢慢說,曹大司馬他這是準備把隊伍開到哪裏呀?”
賈逵坐在坐枰上緩了幾口氣過來,又伸手揩了額頭上幾把大汗,這才略略有些平靜下來:“唉……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一大早,曹大司馬就派人将賈某喊了過去,他說他收到了僞吳鄱陽太守周舫一封‘斷發爲誓’的求降書,準備先行帶領十萬大軍前去接應周舫……”
司馬懿一聽,眸中亮光頓時閃了幾閃,正自沉吟之際,卻見滿寵已是連連頓足道:“吳賊之言,反複不一,豈可深信?當年周瑜和黃蓋聯手耍的‘苦肉計’連太祖武皇帝都被騙了!周舫此人素來忠于僞吳,豈會輕易而降?莫不是誘我大軍入圍之奸計?賈牧君你應該力加勸阻啊!”
“哎呀!賈某也是這樣勸谏大司馬他的呀!可是曹大司馬硬是固執不聽,還口口聲聲說什麽‘機不可失,時不我待,本座要拜表即行、先斬後奏’,并且邀約賈某率領本部人馬與他一道南下前去接應周舫,搶占鄱陽以成奇功!賈某當然是不肯應允。那曹大司馬在送本座出門之際還一再叮囑,‘周舫來降之事,僅可由賈君你一人知曉,切莫再向他人提及。’賈某回到營中左思右想,愈發覺得大司馬此舉甚爲不妥,便趕緊過來向司馬君和滿老哥你們告知……這樣吧!咱們一起去勸一勸曹大司馬,他或許就不會那麽固執了吧?”
滿寵也是急得直摸腦門,走近司馬懿身邊問道:“仲達,你看此事須當如何處置?”
一直默然靜聽着這一切的司馬懿的面色一直是忽陰忽晴的,不知那短短的一刻之間變換了多少次!剛才當他聽到曹休對賈逵說的“機不可失,時不我待,本座要拜表即行、先斬後奏”這句話時,他心底立刻一下變得雪亮:原來這曹休一直對自己是“貌合而心不服”,暗暗想和自己争功較勁啊!他也想學自己平定孟達之亂時“拜表即行、先斬後奏”的破格之舉啊!那好,我司馬懿就“成人之美”,讓你冒出頭去争這個“功”吧!一念及此,他的唇角不禁浮起了一絲隐隐的冷笑。于是,他心念一定,接過滿寵的那句問話,淡然道:“這個……這個……懿也不好說什麽啊!周舫斷發立誓投書求降一事,隻怕在曹大司馬看來,是他建功立業、嶄露風頭的一次大好時機啊!看得出來,他對此事寄望極深也。倘若咱們硬生生一齊去勸阻他,他這時或許會迫于衆人之谏而不去接應周舫。但在日後,他卻會将自己這一次沒能建功立業、嶄露風頭的怨氣都記在咱們的賬上的。曹大司馬這個人,你們又不是不曉得,最是‘扯不清、擰不斷’的……你倆今後就天天去聽他的怨言怨語吧!”
“仲達怎麽這樣說?難道咱們對他的這一輕躁冒進之舉就放任不管了?”賈逵臉色一正,肅然而道。
司馬懿深深一歎:“懿并沒有說對曹大司馬這番輕躁冒進之舉放任不管啊!在明面上,咱們三個人肯定是不能公開去勸阻他的。說不定,咱們去了也是白去,他此刻立功心切、剛愎自用,哪裏還聽得進咱們的逆耳之言?賈君,你倒不如跟着他一起前去接應周舫,也好從旁見機行事,曲爲回護……”
“見機行事,曲爲回護?”賈逵聽得兩眼一亮。
“賈君、滿兄,咱們讓他自己先去碰一碰壁也好!俗話說得好,‘頭上的疱,是自己撞出來的;腳底的泡,是自己磨出來的。’他碰了這個‘釘子’,也許自己就省悟了。”
“那就隻有這樣了!”賈逵說話做事向來是風風火火的,點頭便道,“好!賈某就照司馬君說的去辦——事不宜遲,賈某現在就去了!他是在辰時就起帳開拔的,賈某稍緩一些隻怕去得就晚了。”
瞧着賈逵一溜煙兒跑了出去,書房内頓時又靜了下來。過了半晌,滿寵嗫嗫的聲音終于打破了這片沉寂:“仲達,那咱們先前定下的‘天降神兵、東西交擊、水陸并進’的征吳大計現在還怎麽施行啊?”
司馬懿靜靜地看着他,一時竟答不上來。是啊!曹休、賈逵兩支人馬已是猝然盲動而去,先前在洛陽皇宮淩霄閣禦前會議上定下的大計那還搞得成什麽啊?就是曹休自己貪功心切、不遵部署而擅自行動,才把這套征吳方略全盤攪亂的!
他一想到這裏,就是一陣勃然大怒,臉上卻不露絲毫聲色,隻向滿寵輕輕而道:“算了!算了!曹大司馬既是這麽做了,咱們的這套征吳大計就暫且擱下了吧!滿兄,您這幾日跟着懿廢寝忘食籌劃了這麽久,想來也必是乏了,且請回去好好休息吧!”
滿寵的嘴唇動了幾動,欲言又止,卻朝門外看了一看,最後沉沉長歎一聲,黯然告辭而去。
他的身影剛出房門沒過多久,一直沉靜如山的司馬懿臉色驟變,勃然暴跳起來,如同一頭怒獅一般,一下抓過那張征吳軍事地形帛圖,“哧哧”幾聲,揚手之間便撕了個粉碎!
在紛紛揚揚的圖屑碎帛之中,他獰厲的目光幾欲擇人而噬!
“來人!”這一聲喊震得滿府上下無不膽戰心驚!
“大都督……”房門開處,梁機屏息凝氣地走了進來。
司馬懿這時的語氣卻又忽然變得冷若冰霜:“你馬上乘八百裏加急快騎,帶上本督的一封親筆信,連夜秘密趕回洛陽司馬府,将它直接呈交給寅管家!”
曹魏太和二年八月,曹休率領十萬步騎孤軍深入吳境,前去接應周舫來降。不料他到了石亭,卻遭到埋伏在那裏的陸遜、朱桓、全琮三路吳軍的包抄狙擊,在猝不及防之下一敗塗地:十萬魏軍折損過半,牛馬車輛辎重損失八千餘輛,軍資器械丢棄略盡。幸得賈逵從後趕來拼死力戰,方才救得他脫險而出。
曹休敗回洛陽之後,羞憤之下,便上書謝罪。曹叡本欲置而不問,但一首内容爲“一真二懿三休,休在人前自誇;損師五萬可羞,不如抱頭自修!”的六言詩在朝野上下傳得沸沸揚揚、路人皆知——曹休深感顔面盡失,慚恨交攻之下,一個月後竟至疽發于背,把自己活活氣死了!
他死後的第三天,司馬懿就兼任了他空出來的征東大将軍之職,坐鎮宛城,并“假黃钺”而統轄荊、豫、徐、揚四州軍政機務!
對司馬懿而言,他最高興的是這一點:代表着“如朕君臨”之至高權威的那柄黃钺,他終于拿到手了!這也意味着,司馬懿已幾乎徹底掌控了曹魏半壁江山的軍政大權,從此他幾乎可以毫無掣肘地在東南兩條戰線上馳騁自如地實施他的征吳大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