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谡悶了半晌,才幹巴巴地說道:“陳到送來情報說,上次蔣琬大人前去解釋勸說了一番之後,李令君是暫時放棄了從神農山去接應孟達了,但他也一直閉門拒客,稱病不起……恐怕隻有朝廷給他加封爲巴州牧,并授予他開府建牙之權,他或許才會霍然病愈率兵北上前來了……”
諸葛亮聽着,隻是沉默不語。在永安宮裝病不起的李嚴應該很快也就會知道新城失陷、孟達喪命的消息了。這個消息會讓他的“心病”病情又會加重幾分的。從客觀上講,孟達的被除,應該算是東州派勢力一大重挫。李嚴是再也沒有實力敢肆行挑戰自己身爲相國的權威了!但像他這樣不陰不陽地“晾”在一邊遊移觀望也不行啊!這種不顧大局的人,把他留在江州之域的封疆大吏任上,不知道時間一長,還會生出多少是非來?看來自己此番北伐結束之後就該回蜀徹底了結此事了……
他慢慢斂起思緒,目光遙遙地望向北邊的天際,喃喃而道:“馬谡啊!依君之見,咱們眼下的北伐方略應該如何施行呢?”
“丞相大人,依谡之見,當前戰局隐有不利,您此刻唯有棄子取勢,反制于敵!”馬谡素來長于謀劃,一聽諸葛亮此話,便抱拳滔滔而言,“向北,您可委派趙雲老将軍率一支勁旅前去箕谷附近截擊曹真;向東,您可留下鄧芝防守漢中郡,以阻擊自魏興郡一路來犯之敵;而丞相大人您自己則可親率谡與魏延将軍等向西直出祁山,包抄僞魏的涼州一境,取得天水、南安、安定三郡之後,以泰山壓頂之勢順渭水而東趨陳倉,一舉而奪之!陳倉一得,則關中之事不複憂矣!”
諸葛亮聽了,連連點頭不已:如今繼續在漢中郡确已再無多大意義——孟達的新城郡已失,司馬懿随時會揮師從魏興郡殺出威脅自己的東翼!倘若他再與沖出斜谷道而逼近箕谷的曹真取得有效呼應之後,自己必将陷入兩面受敵的困境!爲今之計,自己也隻有如馬谡所言:跳出漢中郡,向西而過祁山,迂回包抄,在隴涼一帶開疆拓土,然後再沿渭水而取陳倉、直逼長安!隻有如此,自己才會辟開一線勝機!
一念及此,他向馬谡炯然正視了半晌,方才深深言道:“馬參軍不愧是我蜀軍之‘智囊’也——好!我北伐大軍一切便依君之計而行!”
司馬懿的乘辇冉冉來到了玄武門外的側道停下。此刻,東方剛剛露出了隐隐的一線魚肚白——離早朝殿會開始的時間還有大半個時辰呢!
在仆人的牽扶下,司馬懿慢慢步下了乘辇,一眼卻看到了正在玄武門守欄内徐徐散步的執金吾将軍臧霸。
魏國軍界之中,臧霸稱得上是一個傳奇人物。他從東漢建安初年集結三千青徐黃巾軍揭竿起家,直至建安六年投附曹操之後,一路由濟南太守、青州刺史做到右将軍之要職,完全憑借的是他的赫赫戰功,而不像曹仁、夏侯淵等具有宗室背景的武将,及賈逵、滿寵、裴潛等那樣世族出身的儒将而各有外力相助。他的一切成功,都是自己一刀一槍真真實實地打拼出來的。所以,吳國國主孫權當年就曾經在部下面前盛贊臧霸是在戰法戰術上絲毫不次于張遼、徐晃等魏國“骁虎上将”的一員方面将領!
在黃初年間魏文帝率師親征江東之時,所有的人都以爲臧霸會在那場東征中再立新功更上台階,然而令他們大感意外的是:臧霸卻突然在許昌陪都被一紙诏書遷調爲負責宮廷警戒的執金吾将軍,從此遠離了淮南戰場,也漸漸淡出了魏國軍界。這讓司馬懿在相當長的時間裏爲臧霸而暗暗抱屈——他是知道一些核心内幕原因的,實在是由于臧霸的作戰能力太過厲害,魏文帝曹丕和當時的征東大将軍曹休都對他有些“芒刺在背,不得不除”的猜忌之感,最後不惜冒着失去東征戰果的風險将他逐出了軍界權力中心。這也驗證了司馬懿一直以來對曹魏皇室的根本看法,在兵權歸屬問題上,曹魏皇室是絕對視爲“雷池禁區”的,是絕對不會允許任何外人染指的——他們今天賜給你節钺,僅僅是需要利用你的能力爲他們效勞;一旦你失去利用價值,你手上的兵權就一定會被剝奪淨盡!
失去了權力的昔日重臣權貴門庭冷落已經是很正常的現象了,大家都已司空見慣,再也沒有多少人會對此說三道四,即便說了也是白說。先前那個威風八面的右将軍兼徐州牧臧霸現在就像一個優哉遊哉聊以度日的看門老頭站在那裏,僅僅是那一身的甲胄還在向外人顯示着他那一點兒日漸稀薄的将領身份……這一幕情景,讓司馬懿看了不禁暗暗有些鼻酸:沒有世族背景支撐的,從孤寒境遇中特立而起的臧大将軍竟然落得如此下場,實在令人唏噓!
直至司馬懿站到臧大将軍面前,臧霸才走出沉思。他望着司馬懿,略微怔了一怔,随即十分熱情地把手向玄武門裏一指:“司馬大都督來得這麽早?您若嫌等在外面涼浸,不如就到裏邊的天街玉階去候召吧!”
司馬懿輕輕擺了擺手,正視着他,臉上分明現出深深的恭敬來:“懿是特意來拜會臧大将軍您的!您若是有方便的時間,還望向懿不吝指教平吳滅寇的方略。”
臧霸像觸了電似的全身一震,斜着眼深深地看了他一下,嚅動着嘴唇半天方才說出一句話:“哦……你是如今在職在位的将臣當中第一個特意來看望老夫的人。”
然後,他的表情慢慢歸于平靜,和司馬懿緩步而行,随意走去。這一刻,夜幕已逝,西邊天際的晨星成了最後一點銀亮,而金焰一般燦爛的朝霞漫天鋪展開來,于是這最後的一點銀亮便産生了一種非常溫暖的美麗。
“您有什麽問題就盡管問吧!”臧霸慢慢地和司馬懿并肩走着,态度和語氣像對待一位一見如故的至交好友一般親切而自然,“老夫等了這麽多年,今天終于等來您了——老夫先前還一直在納悶:難道大魏朝不想蕩定江東、統一四海了嗎?巧了,真巧了,您今天就來了。
“說實話,老夫也不希望自己這一輩子苦心琢磨出來的滿肚子平吳滅寇之計策,就那麽寂寂無聞地跟着老夫一起埋葬到棺材裏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