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号呼着,一邊趴在地闆上往南岸望去,蓦地一下僵住了,全身手腳頓時一片冰涼!隻見夏口城那邊的方向,亦有一柱火光直沖夜幕!不消說,留守夏口的朱桓将軍他們也遭襲了!
他耳鼓裏不禁“嗡”地一響:“完了!完了!魏賊居然從天而降殺到夏口城這裏來了!”
奪得了東吳漢江口水寨之後,司馬懿心中一塊大石這才終于完全放了下來。從此,自襄陽城直至漢江口一段八九百裏的河流航道的控制權被魏軍徹底攫取在手。這就意味着襄陽城裏的兵卒糧械皆可通過這段航道源源不斷地供應到在夏口城外紮寨而圍的數萬魏軍之處——司馬懿完全處于了一個“可進可退,可攻可守”的最佳戰略位置之上!
他在圍定夏口城後,卻故意将南門留出了一個隙口,自稱此乃“仁義之師,網開一面”,任由吳軍從南門隙口避遁而去。同時,他撥給牛金一萬五千虎豹騎,前往夏口城與沔陽城中間的必經要塞“黑林峪”處設下伏兵,伺機殲敵。
沉沉夜幕之下,沔陽驿道之上,東吳征西中郎将張霸和他的弟弟張先正率領兩萬步騎風塵仆仆地火速趕回救援夏口城。
魏軍居然抄了己方的後路,包圍了夏口城!這讓原本在沔陽城下攻得正起勁的諸葛瑾和張霸都大吃了一驚!先前張霸曾向諸葛瑾建議過:此番攻打沔陽城隻需動用三萬步騎即可,爲了以防萬一,應當留下二萬步騎駐守夏口。不料諸葛瑾卻答道:“如今陸遜大都督在西面已經燃起了戰火,魏賊自保尚且不暇,還有餘力敢來威脅我東吳後方麽?本帥帳下這五萬人馬就是要一齊傾營而出,一鼓拔下沔陽,然後乘勢北上踏平襄陽城!”他這麽意氣風發地一說,張霸也無可奈何,隻得随他而來了。然而,誰曾想到魏軍竟然真的來了個迂回包抄、圍魏救趙之計,數日之間便襲占了漢江口水寨,包圍了夏口城!這一下,諸葛瑾再也坐不住了,慌忙就派張霸兄弟率着兩萬步騎東返回援!
一路趕到離夏口城還有一百六十裏遠的黑林峪時,張霸知道自己隻要闖過這個峪口便萬事大吉了。他扭頭吩咐自己的弟弟兼副将張先道:“傳令下去!讓大家提起精神,隻要一鼓作氣沖過這道峪口,咱們就輕松了——”
正在這時,一陣“嗚嗚”号角之聲悠悠長鳴而起,将他的話聲一下憑空打斷了!
随着這号角之聲而來的,是一列列身着玄甲的鐵騎轟轟然如山崩天塌一般直壓而到,牢牢擋住了吳兵的去路。隻見當頭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将軍身跨戰馬,手中高舉一杆一丈二尺的長槊,鐵塔一般在那裏岸然而立!
“魏賊!拿命來!”張先一見,也不及和張霸招呼一聲,先自怒喝一聲,一拍坐騎,挺着鋼矛就似脫弦之箭一般直迎而上!
“先弟小心——”張霸急忙喊道。
而那魏将卻始終是一副冷峻如岩的表情,一直目中無人地傲視前方,眉頭兀自動也不動,待到張先漸漸沖得近了,他才一揮長槊朝着張先劈刺過來的鋼矛往外輕輕一架!“铮”的一聲脆響,槊矛相交,張先隻覺一股無形巨力猶如驚濤駭浪般往自己胸前一撲,接着就是渾身一麻,飄飄忽忽間連人帶矛竟被震得離鞍飛起,倒跌出去二丈開外,“啪嗒”一聲摔落塵埃,半晌爬不起來。
他整個人是飛了,可那匹坐騎還“嘚嘚嘚”地直往前跑,一頭向那魏将懷中撞來!那魏将真是好手段,仍然端坐馬上不慌不忙,左手松開缰繩,朝前倏地一籠——張先的坐騎長嘶一聲,竟然被他一下撥得歪過了頭,錯身沖向斜方!接着,魏将後面的親兵馳到近前,一手帶住了兩根馬缰,拉拉扯扯地把張先的坐騎給收拾了。
我的天哪,張先這匹馬可不是普通的馬駒啊!那可是從西羌酋長那裏重金購來的烈騎啊!張霸見狀,頓時驚得眼睛都瞪直了!這馬的野性那是何等的厲害,當初剛買到手的時候,這馬就不服管,見到同類就踢,見到異類就咬,連張先自己也是整整馴了它半個多月,把自己的屁股都差不多摔開了花後才降伏了它。
一槊能震飛張先,一手能籠住烈馬,這家夥身手好生了得啊!自己此番硬闖黑林峪怕是兇多吉少了!一想到這裏,張霸夾着胯下馬腹的雙腿就是一陣發軟。
在他驚駭莫名的目光中,那魏将把槊高高一揚,聲音平靜如一泓止水般朗朗而道:“大魏襄陽太守牛金在此,爾等吳狗還不速速棄械投降?!”
……
這一場截擊戰下來,張霸兄弟二人先後被牛金以丈二長槊挑落馬下,氣絕身亡。而他倆帶來的東吳兩萬步騎最後殺出險境,逃回諸葛瑾處者隻剩下了一萬四千人左右。
諸葛瑾聞訊大驚,在沔陽城下再也無心戀戰,匆忙拔營班師,集結四萬步騎浩浩蕩蕩一路東奔而回。
這時,曹肇也得了司馬懿的指令,帶領一萬三千步騎立即從沔陽城中追殺而出,一直不遠不近地尾随着諸葛瑾大軍遊擊而來。
諸葛瑾這四萬大軍就這樣在“前有截擊,後有追兵”的兩面夾攻之中,一路磕磕絆絆,丢下辎重無數、糧草千車,終于逃到了夏口城外,迫不得已從夏口城南門隙口蟻遁而入。
司馬懿此刻才方召集人馬,與曹肇的部隊會于一處,從從容容地從北方、西方、南方等三面進行合圍,把夏口城圍了個水洩不通,僅剩東面臨江靠水與對岸樊口遙遙相望。
諸葛瑾這才悟到自己中了司馬懿的“甕中捉鼈”之計,手忙腳亂之下,連連發函向武昌的孫權告急求援。
孫權立即作出了反應,速令駐守樊口的全琮率領一萬水師從夏口城東牆臨江水閘進去增援。不料司馬懿的兩千戰船卻從漢江口水寨一湧而出,在浩浩大江上對全琮他們進行了截擊。由于東吳最強大的水上利器“五牙樓船”全被陸遜抽去圍攻江陵城了,所以全琮隻能依靠那些艨艟鬥艦前去破圍——然而他們與魏軍的中型戰艦船隊在江面整整對峙了四日四夜,仍是無法突破魏軍的船陣殺過對岸去支援夏口城的諸葛瑾。
這樣一來,東吳夏口城完全成了一座被魏軍團團緊困的“孤城”,内外形勢變得愈發危急!孫權在連續接到諸葛瑾發來的十三道緊急求援表的同時,也一連向正在圍攻江陵的陸遜發去了七道“金牌王令”,抽調他麾下的三萬五千精銳水師速速回援夏口城。
陸遜根本沒有料到這盤戰局會在一夕之間竟被扭轉成這樣的狀況。他若是再待在西翼一味強攻江陵,那麽江陵到手之日也可能正是吳國東翼的夏口城淪陷之時——要麽奪取江陵而放棄夏口,要麽回援夏口而收兵江陵。這是擺在他面前一道進退維谷而又不得不立刻作出最後選擇的難題。
最後,夏口城在吳國東面藩屏諸鎮當中數一數二的重要戰略地位和吳王孫權那七道接踵而至的班師回援“金牌王令”逼他黯然轉身,放棄繼續圍攻江陵城,飛舟旋師馳援夏口城!
而司馬懿在得知陸遜已經揮師東來增援諸葛瑾的确切消息之後,便鎮靜自若地着手斂兵合陣,将後軍轉爲前軍,後隊轉爲前鋒,有條不紊地向沔陽城退了回去。臨行之際,他讓司馬師一把大火燒光了漢江口水寨的所有營壘,并将那十八裏“鐵鏈陣”盡行斬斷沉江。
這一場魏吳激烈交鋒的結局是:吳國總共損失步騎一萬六千餘名,其征北中郎将張霸被魏軍臨陣斬殺;魏國總共折損兵馬九千七百餘名,其中以江陵城裴潛處人員傷亡最多。
兩相比較一看,魏軍在司馬懿的正确指揮之下終于破天荒地赢得了一場征吳曆史上具有實質性意義的“小勝”。
孫權的東巡行宮就設置在樊口附近的方頂峰上,镂花木窗外面是浩瀚的大江,遠處的漢水宛若一帶澄靜的雪練,優雅舒緩地彙進了那幅宏闊畫卷一般的大江——而誰又曾料到,數天之前,這裏的江面上都是船行船止,箭來箭往,殺聲鼎沸?
仲秋時節已然是一晃而至,瑟瑟涼風拂面而過,一片片上下翻飛的枯葉,猶如黃蝴蝶一般在窗戶邊盤旋舞落。
孫權倚着木窗向西遙遙眺望,幾片黃葉打着旋兒輕輕飄落在了他的肩頭上——他卻兀自恍若不覺。
他今年已經四十八歲了,有棱有角的面龐上有如鋼澆銅鑄般凝重,淡黃而微卷的須發讓他顧盼之際獅态可掬——淺褐的瞳眸裏,隐約閃着狼眼一般的翠亮光澤,與西域胡人的外貌倒有幾分相似。熟悉他脾性的人都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愈是嚴峻肅重,就證明他内心所正承受着的壓力愈是巨大繁重。
“噔噔噔”一陣清脆的步屐之聲從他身後的松柏木地闆上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