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司馬懿慨然道:“陛下!正是這孫權向我大魏不惜進貢五十萬石糧食以沽名釣譽、收買人心,這才顯出了此賊的陰狡刁猾之處!而且,他獻出這五十萬石糧食贈我大魏庶民,骨子裏其實是在暗暗向外示威:表明他江東自有餘糧、餘力以敵劉備!此人詭計多端、捭阖多變,實爲大魏之勁敵,不得不防、不得不除!
“陛下屆時便可讓張遼、臧霸等将軍外托興兵渡江幫助孫氏共抗劉備爲名而臨之:他若不拒,則我天朝王師正好可以趁機渡江深入其境而控之;他若拒之,則便以不從王命之理由而伐之!”
曹丕聽了司馬懿這番話,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而賈诩在一旁聽罷,有些渾濁的雙眸深處卻是倏地燃起了兩點灼然的焰光,筆直盯向了司馬懿,若有所悟,望着他颔首微笑。
司馬懿見曹丕還在猶豫之間,進一步言道:“陛下,您千萬不要被孫權的花言巧語給蒙蔽了!依微臣看來,此番孫權無故遣使前來示好,實因其大有内急也!孫權自前年奉先皇之命襲殺關羽、奪取荊州江陵,已經激怒了僞蜀劉備,惹得他此番興師問罪來伐。而今孫權外有強寇逼近,舉境上下不安,又恐我大魏伺其隙而讨之,所以才卑躬屈膝、謙詞進貢,一則以此搪塞大魏東征之雄師,二則假托大魏爲自身之外援,以炫示其下而威懾其敵。孫權這一‘鐵樹開花’‘借屍還魂’之計果然厲害!陛下既是洞燭其奸,則萬萬不可令他得逞!”
“啓奏陛下:仲達之言深合兵機,請陛下慎思之。”賈诩這時也開口爲司馬懿的進言叫好了。
“孫權的這番用意,朕自然也是清楚的。”曹丕仍是滿腹狐疑,“不過,江東孫氏盤踞吳越數十年,先皇多次南征而未果,真能如此輕易地就被我大魏在這次機遇中拿下?司馬愛卿,你未免太過貪功冒進了罷……”
司馬懿隻得又向他細細分析道:“陛下,識時務者方爲俊傑,該大膽進取之時,就務必大膽進取!依微臣之見,如今天下三分,大魏已是十有其八。僞蜀、江東各保一隅,阻山依水,本應聯手自保、有急相救,這才是他們的最佳之策。眼下劉備、孫權二賊卻不知輕重、不辨本末,互相交攻,實乃天亡之隙也!陛下須當緊緊抓住這一良機,在劉備進攻夷陵之際,調遣張遼、臧霸等将軍,渡江而襲其心腹之地。屆時,僞蜀在西則攻取江東之咽喉,而我大魏在東則奪占江東之心腹,而江東之亡必不出旬月之期也!江東一亡,則僞蜀勢單力薄矣!我大魏而從漢中、襄陽、柴桑三路發兵狙擊僞蜀——僞蜀進退失據,首尾難以兼顧,則必亡無疑!”
他此話一出,連曹休都目露贊賞之色,也拱手向曹丕勸道:“陛下,司馬仆射所言甚是,請您嘉納!”
曹丕卻依然猶豫着不肯采納,沉吟而道:“江東孫氏豈是這麽輕易就能被朕收拾得了的?朕隻怕會弄巧成拙啊!況且,遠人稱臣來降而朕又違義伐之,必會沮傷天下四方懷柔諸士的歸順之心,定将壞了朕成爲漢文帝一流‘無爲而成、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的英武聖明之譽!朕不如且先受江東之降而伺機自襄陽發兵尾襲蜀賊之後乎?”
“陛下,僞蜀遠而江東近,所以我大軍攻僞蜀較難而取江東較易!隻因劉備若是聞得大魏興兵欲伐,必會時時刻刻護住其歸師之路——我軍一動,則彼已縮回巫山三峽棧道之中,豈能尾襲其後耶?而今劉備已發怒興師,若是曉得大魏将讨江東,揣知江東必亡,一定會見利而喜,樂颠颠地與我大魏争割江東之地,遠赴鄂城而東下。到了那個時候,您再派曹仁大将軍從襄陽發兵順漢水尾襲其後,方可緻其死命!”
曹丕久久地沉吟着,終于抛出了他心底最隐秘的一個想法:“朕最擔心的是:張遼、臧霸二人率領青徐狂卒一旦渡江成功,說不定會成爲第二個‘孫權’之輩的逆徒啊!”
“這……”司馬懿臉上表情不禁一滞。原來前年曹操去世之時,那些他從“黃巾軍”中收編過來的青徐舊卒以爲“梁柱已摧、大廈将傾”,竟然人心渙散,從許都外營鼓噪擅去,紛紛投回了徐州刺史張遼、青州刺史臧霸等宿将麾下待命。而身爲儲君的曹丕在這些青徐舊卒中間居然威信不立、号令不行,這給了他極大的刺激。後來,張遼、臧霸慌忙收拾好了亂卒,一齊單身赴京請罪,方才稍稍減緩了曹丕的疑忌之心。但從那時起,曹丕就對張遼、臧霸等強臣宿将不再真正信任,隻是苦于沒有機會剝奪他們的兵權罷了。
“陛下,您不應該猜疑張遼、臧霸等将軍啊!想當初建安五年深冬之季,先皇與袁紹相峙于官渡,臧霸将軍在東面阻截袁氏援軍不遺餘力,其功甚大;而張遼将軍在行陣之間,爲魏室基業披堅執銳、出生入死,身負累累傷痕,白狼山一役威服華夷,更是勞苦功高!這一切,都是微臣和陛下親眼所見的呀!”司馬懿苦口婆心地谏道,“微臣敢以頂上峨冠爲張遼、臧霸兩位将軍的忠于大魏而擔保。陛下若有疑慮,不妨任命微臣爲東征持節監軍大臣,由微臣親去監控他們的東征之師!”
“這……”曹丕似是心有所動,面現躊躇之色。
“陛下!臣等也覺得司馬仆射所言有理有據,值得一試。”這一次,夏侯尚、陳群也都異口同聲地極力贊成。
曹休更是眉飛色舞地說道:“陛下——其實不必有勞司馬仆射親自出馬,微臣甘願擔任那東征持節監軍大臣之職,不斬孫權人頭決不觍顔歸見陛下!”
曹丕俯頭沉思良久,最後卻仍是大袖一拂,面色僵硬如鐵:“朕主意已定:且先受江東孫氏之求和示好,聽其言而觀其行;待到吳蜀交争、兩敗俱傷之際,朕再坐收漁翁之利,豈不愈加穩妥?”
聽到曹丕直至此刻還是這般表态,司馬懿、賈诩、陳群、夏侯尚、曹休等都頗爲意外,但也不好再上前奏言勸谏什麽了。
曹丕在龍床上伸了伸懶腰,打了一個呵欠,臉上頓時現出了淡淡的疲倦之色。
司馬懿卻又忽地想起了什麽,急忙拱袖奏道:“陛下,微臣還有兩件要事須奏:一是微臣與王肅侍郎奉诏到豫州河東、野林、曲陽等郡巡察蝗災的情形;二是關于陛下今日在朝會大典上所提到的從幽、冀二州遷徙十三萬軍戶到洛陽京畿安頓之事……”
曹丕懶懶地倚倒在龍床榻背之上,兩眼微微眯了起來,語氣亦是有些懶懶的:“罷了……朕今日實在是有些乏了,你這兩件‘要事’,還是改日再與朕細談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