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丁鳴的利刀在全身上下已經血肉模糊的石三郎的大腿上比劃着的時候,石三郎突然像殺豬般嚎叫起來:“别殺我!别殺我……我……我想起來了……她……她有一兩次給我談起過,要去找一個叫司馬懿的人……”
“誰?”丁儀霍然一驚,揮手止住了舉刀欲落的丁鳴。
“石三,你……”青芙睜開眼大叫起來,“你胡說什麽?”
“對……對……是司馬懿,”石三郎也不理她,有氣無力斷斷續續地說,“我……我當時還笑……這個人的名字怎麽念起來像‘死螞蟻’一樣……”
丁儀一瞬間變了臉色:“你……你還知道些什麽?快快講來!”石三郎痛苦地搖了搖頭,因爲失血過多,又是一歪頭昏了過去。
“原來是他!原來是他!好你個司馬懿!”丁儀有些失神地坐回到了木椅上,喃喃自語道,“沒想到……沒想到……”
突然,他像猛地清醒過來:“不好!楊主簿……楊主簿……丁鳴,趕快備馬,備最快的馬,我要到丞相府裏去……”說着,也不顧地上石三郎和青芙的死活,往外便跑。
跑出柴房木門沒幾步,他忽又折了回來,對守在門口處的家丁吩咐道:“好好看住裏邊這兩個人,沒有我的同意,不許放任何人進去探視他們!”
司馬孚殺青芙滅口
丁儀帶着丁鳴剛剛騎馬狂奔出府,丁廙和司馬孚就共乘着一輛犢車來到了丁府門前。
丁廙領着司馬孚下了車進了府,在院壩裏四顧無人,方才問道:“司馬君如此着急,要我一道陪着回府,究竟有何要事?”
司馬孚臉色肅然,笑道:“丁兄應該知道,平原侯一向天性純孝,與卞夫人母子情深,今早一聽到我彙報此事之後,便當即要我親自前來審問那婢女,問她和王夫人有沒有在丞相府面前誣傷卞夫人。在核實她的身份和證詞之後,我須得帶走她身上那塊曹府裏的腰牌,交給平原侯,讓他以此爲憑據去見卞夫人。”
“哦……”丁廙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就快快去辦了此事吧。”便帶着司馬孚往後院柴房而去。
走進柴房,丁廙見兩個家丁守在門口,便問:“大老爺呢?”家丁們答道:“大老爺趕往丞相府去了。”丁廙有些意外,也不多問,伸手便欲去推柴房木門。卻聽那兩個家丁阻攔道:“二老爺,大老爺說了,沒有他的同意,誰也不準進這柴房。”
丁廙一怔,回頭看了看司馬孚,道:“司馬君,不如等我大哥回來之後一道審問?”司馬孚臉上顯出頗爲不耐煩之色,緩緩道:“可是平原侯還在府裏等着我趕快回去複命呢……他還要趕着去見卞夫人……如果誤了時機,那就麻煩了……”
丁廙聽罷,闆起臉來,向兩個家丁斥道:“快快開門讓我和司馬公子進去。大老爺那裏,我自己去交代。”兩個家丁見二老爺這般聲色俱厲,不敢再多說什麽,便讓到了一邊去。丁廙推開木門,和司馬孚并肩而入。
隻見柴房地上躺着兩個血人,形狀慘不忍睹。丁廙看在眼裏,不禁一陣作嘔,皺了皺眉,道:“司馬君,你快些審問吧,這裏邊血腥氣太濃了。”
司馬孚點了點頭,忍住自己的惡心之感,獨自一人走上前去,在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青芙面前蹲了下來。青芙滿眼恨意地盯着他,隻是苦于嘴裏被粗布索勒住,說不出話來。
司馬孚隻覺得眼眶裏一陣濕潤。他伸手解開了她嘴裏勒着的粗布索,她立刻大罵了起來:“你們這些天殺的畜生!我是什麽也不會告訴你的。快點兒把我殺了吧,讓我死個痛快!”他并不答話,隻是伸手從袖中慢慢取出一塊锃亮的虎頭形銅牌,在她眼前一亮,道:“兀那婢女,你身上可有這樣的腰牌?”
青芙一見此牌,竟是一怔。這銅牌正是司馬懿所蓄養的死士用以在同類面前證實自己絕密身份的信物。面前的這個青年官員怎麽會有?而且,他的眉目之間細細看來竟頗有幾分與司馬懿大人相像……莫非,他是……
正在她驚疑間,司馬孚乘着丁廙扭頭作嘔而未往這邊觀看之隙,飛快地從袖中又取出了一顆蠶豆大小的淡青色藥丸,一下塞進了她口裏。
青芙明白那藥丸是什麽,她一口含在了嘴裏。其實昨天在菜闆胡同被擒時,她就是因爲身上忘了帶這顆藥丸而未能當場自絕。真的,自從五年前她被司馬懿派進丞相府中潛伏到王夫人身邊當侍婢以來,日複一日平靜而單調的生活,讓她很多時候竟未意識到應該時刻牢記自己作爲一個“死間”的身份。所以,她有時忘了随身攜帶那顆藥丸。直到昨天在菜闆胡同,她駭異地看到那個男死士吞下藥丸自殺身亡的情形,才乍然明白了自己生命中那真正實現自己全部價值的一天已然來臨——像所有的死士一樣,命中注定要用死來實現自己的價值。而今天,當面前這位酷似司馬懿大人的青年官員把那顆藥丸送入自己口中之時,便是自己使命完成、生命終結之時。她隻是感到一陣莫名的悲涼。然而,讓她心頭忽又一暖的,面前這個青年官員,臉上竟現出了一種深深的悲憫與愧疚。他是個好人哪!可是,他這個好人,竟也來做這樣的事!這真令人啼笑皆非。
司馬孚收起了銅牌,像背誦一篇早已拟好的腹稿一樣機械地說道:“你不要再有什麽妄想了。你的家人親戚都被我們的丁大人抓住了。你若不老實講來,他們就會跟着你一道吃苦,你别連累了他們。”
聽着司馬孚這番話,兩行熱淚從青芙臉頰上無聲地滑落下來。十多年之前,她的家鄉颍川郡爆發了戰亂,父親、母親都死在亂兵刀下,隻有她和她的妹妹青蘋逃了出來。她們一路乞讨,颠沛流離,還被人販子賣到了洛陽,爲當時準備歸鄉的司馬朗兄弟所收留。司馬朗請人教他們識字讀書,練武健身以及歌伎之術,将她們訓練成一流的死士,然後分别送往各地從事竊密、行刺、潛伏等任務。從此,她就和自己的妹妹失去了聯系。直到今天,這青年官員提起了她的家人親戚,才猝然觸動了她心底最敏感的那根神經。她的淚,一下奪眶而出。爲了遠在天邊生死難料的妹妹,她隻有死了。凄然一笑後,她一口吞了那顆毒丸,慢慢說道:“我不會告訴你們任何東西的,你們走吧!”
司馬孚眼眸深處隐隐似有淚光一閃。他長歎一聲,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了一直側着臉不忍正視這般慘狀的丁廙身前,低聲說道:“這等剛烈女子,你我是問不出什麽來的,我們還是走吧。”
丁廙點了點頭,往外便走。司馬孚跟在後面,在他跨出門檻之時,不禁回頭看了看青芙最後一眼。
隻見她的表情十分安詳,十分甯靜,雙目微閉,仿佛嬰兒睡着了一般,隻有臉頰邊的淚珠閃爍着冰一樣的光芒。
丁儀功虧一篑
當丁儀一路狂奔沖進丞相府時,卻見府中曹丞相和楊修都沒在。一問之下,才知曹丞相與楊修一道去了五官中郎将府邸。
“糟了!”丁儀急忙策馬疾馳,又往五官中郎将府邸奔去。遠遠地,他看到一大群人圍在五官中郎将府門前,議論紛紛。
他飛身下馬,沖入人群,抓住一個正講得唾沫飛濺的看客,急忙問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是不是曹丞相和楊主簿剛才來過?”
那人被他這一抓吓了一跳,但定下心神一看,不過是一個獨眼的書生。然而,這書生狀如瘋狼而來,似欲擇人而噬,卻又令他一陣莫名的心驚。當下,他不敢取笑,老老實實答道:“剛才曹丞相和楊主簿帶了一隊人馬過來,在這府門口處将一輛運送綢緞布匹的牛車攔下,說是要檢查那車上的幾口大木箱裏藏沒藏人。
“結果士卒們将那木箱搬下來打開一看,全是绫羅綢緞,哪有什麽人藏在裏邊?楊主簿一見,當場就呆若木雞。他當時還自言自語地說道:‘不會呀!不會呀!怎麽會是這樣?’曹丞相則在馬背上氣得須發倒豎,大罵楊主簿‘包藏禍心,悖公立私,蓄意中傷五官中郎将,企圖擾亂魏室’,讓手下士兵将他當即綁送廷尉治罪。”
丁儀聽罷,頓足長歎:“想不到丁某終究還是來晚了!唉!楊主簿此番危矣!”他很清楚,從曹丞相口中說出“包藏禍心,悖公立私,企圖擾亂魏室”的罪名是多麽可怕。看來,此番楊修誤入陷阱,是在劫難逃了。他忽然心中一動,急忙跨鞍上馬,掉轉馬頭,奔平原侯府而去。
剛到得平原侯府,便看到侯府門前車馬俱備,顯然是平原侯曹植有事急需外出。丁儀暗歎“僥幸、僥幸”,滾鞍下馬,正欲舉步入内,迎頭便見到平原侯曹植急匆匆奔出府來。
丁儀雙手一伸,攔住曹植去路,道:“平原侯何事外出?”曹植猝然被攔,勃然欲怒,擡頭見是丁儀,這才緩和了臉色,急道:“本侯要速速前去求見父相,請他寬恕楊主簿。丁兄,快與本侯同去!”
丁儀卻是臉色一寒,冷冷說道:“平原侯既已知道這是别人設的圈套來害楊主簿,那就萬萬不可前去!”
“爲何?”曹植一怔。丁儀面色平靜,沉沉說道:“因爲平原侯此番貿然前去,非但無濟于事,而且必将引火燒身。”
“丁兄何出此言?丁兄與楊主簿豈非生死之交?”曹植驚問,“丁兄爲何此刻卻棄他而不救?”丁儀的右眼深處泛起了星星淚光,卻仍是平平靜靜地說道:“正因丁某與楊主簿乃是生死同心之交,丁某才知楊主簿自己也絕不願平原侯爲了他而前去冒險——我們棋差一着,全盤皆輸,已是無話可說。蝮毒攻心,壯士斷腕,還請平原侯止步,回府靜觀其變!”
曹植怒道:“楊主簿爲本侯之事舍身涉險,如今危在旦夕,本侯豈可有負于他?本侯定要面見父相澄清事實,如此方可安心。你且讓開!”說罷,伸手便去推丁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