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魏太子之争(2)

第187章 魏太子之争(2)

她話猶未了,司馬懿已是面色僵硬,神情冷峻。其實,他早些年也聽父親大人講過:曹操的父親曹嵩當年也曾拜同郡同宗的大宦官曹騰爲義父,這才當上了太尉一職。但曹家如此媚事閹宦,卻沒聽說曹嵩把曹操的哪個兄弟也淨身入宮去當什麽“内線”——看來,還是汝南袁氏比沛郡曹家更做得出無恥之事。

書房裏頓時一片沉寂,靜得隻聽得到司馬懿的衣衫因心情激蕩而顫抖發出的“簌簌”輕響!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凝定了神色,恢複了平靜,擡起頭來正視着張春華:“春華,你講這些轶事,似是話中有話啊!犧牲親子之一人而維護舉族之昌隆繁盛,汝南袁氏的手段固然令人不齒,卻是大有實效的。不過,在眼下這場魏宮逐嗣之争中,我司馬家似乎還用不着像他們那樣饑不擇食地走上那一步吧?”

張春華沒有回避他正視而來的銳利目光,也直看着他,幽然道:“夫君你可知道叔達(司馬孚字叔達)近來在忙些什麽?據妾身所知,叔達而今俨然已是三公子曹植府上的熟客了。這一個月下來,曹植和他交往聚會的次數,恐怕比你這個做二哥的還要多。”

“叔達?你是說要利用叔達做我司馬家監視曹植的眼線?”司馬懿一念即悟,但馬上又搖了搖頭,“不行!不行!三弟的性格爲夫還不清楚?他那麽磊落坦直,哪裏是搞深謀暗算、勾心鬥角的這塊料兒?父親大人在世之時,我們就沒有讓三弟他參與到這‘異軍突起,後發制人,扭轉乾坤’之大計中來。如今貿然拉他進來,恐怕不妥……”

“夫君——正是要他從一開始就毫無城府地和曹植親密交往才是最穩妥、最高明的呀!我司馬家的大計暫時瞞着他也好!”張春華道,“隻要把他始終放在曹植身邊,日後若逢合适之機,一定能夠派上用場的。”

“可是……可是日後爲夫若要動用叔達之時,那些讓他去爾虞我詐的話,怎生說得出口啊?”司馬懿瞧着張春華這個女中“智囊”,神色仍是頗爲躊躇。他對自己這個親弟弟其實一向是關愛有加的——他也不願在司馬孚面前自毀端方正直的兄長形象。

“這個好辦。”張春華凝眸思忖着說道,“叔達雖然爲人坦直,但他的門戶家族觀念卻一向頗重,屆時夫君你便可在明面上用維護我司馬家百年望族之長遠利益的理由來說服他,打動他……”

司馬懿聽罷,低下了頭沉思着,半晌沒有吭聲。

張春華見狀,便不再多言,知趣地收拾好粥碗、銀匙,像狸貓一般悄無聲息地起身退去。

她剛走到門框邊,司馬懿卻在背後開口了:“那個給你講了汝南袁家轶事的婢女不能留用——一個在人前人後随口亂說自家主君是非的奴婢,絕不能留!”

“好的。妾身明天便把她打發出府。”張春華并不回頭,答過之後便翩然而去。

待她出門遠去,司馬懿才深深一歎,仰面望向書房那高高的屋頂,暗暗咬了咬牙,輕咳一聲,喚來了守在門外的貼身家仆司馬寅,道:“去把三爺喊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沒過多久,他的三弟司馬孚便應召而來。司馬寅送他進了書房,十分自覺地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門。室内,隻留下他兄弟二人。

司馬懿從書案上擡起頭來,靜靜地看着這個三弟,一言不發。司馬孚新近升爲丞相府西曹屬,掌管相府内财政開支事務,也算是府中實權人物之一。但他臉上卻從未表露出一絲虛驕自得之色,在大庭廣衆之中依然保持着一派謙謙君子的氣度,遇事必與同僚共同磋商解決,毫無自專之舉。這一系列表現,很讓司馬懿爲他這個三弟感到滿意。在官場中周旋,就是要學會自我調控心中情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怒不失色,喜不改容,這才是世家名士應有的修爲。

司馬孚見二哥臉色凝重,也不敢多言,隻是肅然而立,沉默地等待着他發話。許久,司馬懿才站起身來,緩緩走到門口,隔着門闆對守在外邊的司馬寅說道:“你到前門去守着,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要進來打擾。”司馬寅應了一聲,隻聽得足音笃笃,奔到前門去了。

司馬懿聽得他腳步之聲已然走遠,這才回過身來,負手踱步,慢慢走到了司馬孚身邊,卻仍不開口,隻是悠悠長歎一聲。司馬孚聽得二哥這聲歎息隐隐似有無限蒼涼,不知怎的,心頭竟是一酸,不禁問道:“二哥這平日裏好好的,今夜怎麽歎起氣來了?莫非心中有何不快之事?講來讓小弟聽聽,也好爲二哥排解排解。”司馬懿坐回到書案前,悶不作聲,隔了半晌,緩緩說道:“三弟,你覺得我們司馬家這近來的光景如何?不要拘謹,把你的想法都說出來。”

司馬孚不知二哥爲何有此一問,一時竟不知該怎樣回答。司馬家自其遠祖于東周周宣王時立功受封爲權豪大族以來,至今已傳了十三代,這期間是門庭顯赫,累世高官。司馬孚的高祖司馬鈞官拜大漢征西将軍,曾祖司馬量曾任豫章太守,祖父司馬俊曾任颍川太守,父親司馬防曾任京兆尹兼騎都尉。在外人眼裏看來,司馬家當真是英才輩出,代代昌隆,令人爲之驚羨不已。但司馬孚也知道,在這戰亂紛争之世,天下英豪如雨後春筍般蓬勃而生,“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現象也是層出不窮,無數寒士以功立身,一躍而起,後來居上。司馬家族的輝煌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來自這些寒士精英的挑戰,前景不太樂觀。目前,幸好有二哥和自己在極力撐持着,雖不緻使家族利益衰落下去,但要想實現司馬家族的“更上一層樓”卻難免有力不從心之感。他細細想來,隻覺心情沉重,沉吟不答。

司馬懿見自己這一句話喚起了三弟心中沉潛已久的家族憂患意識,便開口說道:“在外人看來,我司馬世家風光無限,你身居丞相府西曹屬之位,我擔了個丞相府主簿之職,好像真成了丞相身邊的大紅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你我都清楚,自從大哥去世後,朝廷裏除了荀攸、崔琰、毛玠幾位大人還在一直關照我們之外,用‘世态炎涼,門可羅雀’八個字來形容我們司馬世家也毫不爲過……三弟呀,再怎麽說,也不能讓河内司馬家族這個百年大族在你我手中敗落啊!”話猶未了,司馬懿竟是情不自禁熱淚盈眶,聲音也哽住了,幾乎說不下去。司馬懿所說的大哥是生前曾任曹操丞相府主簿及兖州刺史的司馬朗。他猝染瘟疫而逝世之後,令曹丞相如失臂膀,爲之悲痛不已。當年,曹丞相西迎天子入駐許都,就全靠了身爲他得力幹将的主簿司馬朗在朝野中上下打理,協調各方面的關系,同時整頓綱紀,肅清吏治,爲曹操在漢室文武百官中樹立了權威。正是司馬朗的剛正果斷,忠勤敏達,爲他赢得了幾乎與尚書令荀彧齊名天下的殊榮,令人敬服。司馬世家近年來的繁榮振興,亦與他的苦心經營關系甚大。他生前結交的好友個個都身居高位,顯赫之極。荀攸現任曹府右軍師,曹操對他極爲信任,倚爲心腹;崔琰現任度支尚書之職,掌管全國财賦大權;毛玠現任尚書仆射,手握選人用賢及監察百官之權。司馬懿一直視他們爲兄長,和他們聯系甚爲密切。而這些人也頗爲感念當初與司馬朗的友誼,因此對司馬氏一家還是關照有加,這才基本維持住了司馬家族一如既往的繁興。

此刻,司馬孚見二哥動情流淚,不知怎的,心頭竟是一酸。他忍住了一股想哭的沖動,慢慢擡起頭來,認認真真地注視着面前這位二哥。世事的繁雜與艱辛,讓一向都英姿勃發剛健雄毅的司馬懿也顯得有些神态憔悴了。他知道,二哥這麽苦心地經營着這一切,都是爲了促進司馬家族今日的繁榮昌隆永永遠遠延續下去。想到這裏,他更是一陣心酸,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二哥!我……我究竟能幫你什麽?你告訴我吧,隻要力所能及的,我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司馬懿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他用衣袖拭去了臉上的淚痕,沉默了片刻,終于緩緩開口說道:“曹丞相如今已晉升爲魏國公,那麽他身後的立嗣之事很快便會浮出水面……你懂了嗎?”司馬孚對這番話聽得有些摸不着頭腦,隻是似懂非懂地看着二哥卻不答話。司馬懿也感到自己講得有些突兀,但一時不便點破,便說:“三弟現在雖然擔任丞相府西曹屬之職,但依爲兄看來,三弟尚還缺些曆練。爲使三弟的才學得到全面磨砺,爲兄想向毛玠仆射舉薦你去平原侯曹植身邊當他的中庶子。你們年紀相當,又都愛好文章辭賦,一定會互有裨益的。而且,爲兄聽說平原侯一直都與三弟過從甚密,關系頗深,想必你去當他的中庶子,他也不會不樂意吧?”

司馬孚一聽,有些意外,平原侯府中庶子,不過相當于曹植身邊的輔弼之官。他從丞相府的西曹屬降到平原侯府中當一個中庶子,這可是低了好幾個層次啊!但司馬孚與曹植的私交關系一向不錯,跟他很談得來,到他身邊做事,倒也未嘗不是一件樂事。于是,司馬孚不及深想,便一口應允了下來:“行,這事我全聽二哥安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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