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強壓荊州地頭蛇
江陵城裏,曹操終于下了一道手令,命一批虎豹騎戰士“護送”着原荊牧劉琮去了青州當他的“空銜”刺史。
就在這道手令發出的第二天夜裏,屯守襄陽的張遼軍營爆發了一場莫名其妙的糧囤失火事件,當時全營盡擾,幾乎亂成一團。張遼急謂左右将校:“勿得亂動,營中必有人暗暗作亂,意欲渾水摸魚也。”于是方用“鎮之以靜、指揮若定”之法穩住了情勢,一舉撲滅了這起突發之亂。但他後來在給曹操的禀書中不無憂懼地寫道:奸兵潛伏而伺機作亂,人心渙散而各思去路,委實防不勝防,堪爲本将擁旌用兵以來未遇之難題。
看來,那些荊襄一帶的劉琮步卒終是不能倚爲己用的了。曹操長歎一聲,不能倚爲己用也就罷了,反正自己暫時也沒寄希望于這些荊州降卒能給自己幹什麽。當然,自己更不可能像當年在徐州時來個“斬盡殺絕以除後患”。最讓他有些躊躇的是,面對這樣的情勢,自己反而還要分出一部分預備兵力去提防和監控他們,這将使自己在與劉備、諸葛亮的最後對決關頭始終有些絆手絆腳的。
論起來,這種情形在曹操數十年的兵戎生涯中還是第一次碰到。當年三十萬大軍自邺城南下之際,自己僅以四萬之衆而敵之,後方環境卻一直安穩平定,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複雜過和危險過,那時候荊州劉表和江東孫氏都是因爲顧忌自己占有“漢室正統、王師欽命”的名分而不敢輕易興兵騷擾的。當然,這也離不開荀令君在許都與荊州劉氏、江東孫氏幕府中的諸多名士大夫的積極溝通與殷殷安撫之功。然而,如今到了荊州境内,他這兩大優勢就猛地一下如同自己的兩隻翅膀被倏地折斷了。無論做什麽事,他都感覺仿佛是自己一個人在孤軍奮戰一般,再也沒了先前荀彧在身後輔弼時那份“如魚得水”的遊刃有餘……
但也不是沒有一個好消息。在十月上旬,韓玄刺殺劉磐終于成功,并一舉剝奪了長沙郡尉黃忠的兵權,帶着整個長沙郡向曹操遞來了歸降書。至此,“鲠”在荊州江南地帶的這塊“硬骨頭”終于被拿掉了。曹操大喜之餘,在第一時間裏派遣韓嵩、夏侯淵持着自己的親筆手令趕去長沙郡受了降。
本來,蒯越、蔡瑁等在策反韓玄、智取長沙這件事當中是有大功勞的。但毛玠和荀攸拿着一些檢舉信向曹操進言,荊州蒯氏、蔡氏兩大家族在當地實是勢力太大,蒯氏幾乎壟占了文吏一脈,蔡氏幾乎壟占了武官一脈,就連諸葛亮都和他們兩大家族有着相當緊密的親戚關系,倘若這兩大家族繼續“合流”下去,後果不堪設想。荀、毛二人的最終建議是——滌清荊州的吏治體系,最好是将蒯氏和蔡氏這兩個“地頭蛇”之間的聯盟關系拆散,分而治之。
曹操并不認爲荀、毛二人的這些話是危言聳聽,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蒯氏、蔡氏兩家在荊州劉表生前時期就已能“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而今又從策反韓玄、智取長沙這件事上顯出了他們巨大的潛力。萬一他們“故伎重施”,把不久前對付劉表一家的那一套伎倆又使用到自己身上,卻該當如何呢?身爲絕代枭雄的曹操,早已不會像一般的庸主中人一樣,相信用什麽道德紐帶能夠維系這兩大“地頭蛇”對自己盡忠竭誠了,而隻相信維持住當前荊州勢力格局裏面的相互制約、動态平衡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在長沙郡歸降後的第三天就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以天子诏命的形式征召蒯越前往許都擔任賈诩空出來的那個散騎常侍之職,并賜封了他一個百裏亭侯的爵位。很顯然,這對蒯越而言,是一種典型的“明升暗調”的手法。但蒯越也無話可說——入京擔任内廷要職,而且身晉亭侯之爵,他還有什麽不滿足呢?況且,到許都去“混”,說不定給自己蒯家争得的利益将會更多更大呐!于是,他在接到這道诏書的第二天就欣欣然收拾行裝直赴許都上任了。
抽調開了蒯氏一族的首領人物蒯越之後,蔡氏一族在荊州孤掌難鳴,也就更加便于自己掌控了。這時候,曹操才大大地松了一口長氣。
在決定分化瓦解荊州本地世族勢力的同時,曹操也曾咨詢過賈诩的意見。賈诩的建議也和荀攸、毛玠他們有些吻合:“這些荊州本土名門世族一向與劉備、諸葛亮等關系盤根錯節,不可不嚴加提防!這些荊州世族自恃負有獻降荊州之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生怨;親之則不知禮節,抑之則不知自省’,實是可馭可用而不可親重。”
司馬懿一直冷眼旁觀着,将這一切一一都瞧在了眼中。歸根到底,荀攸、毛玠建議曹操分化削弱荊州本地世族勢力,其實也是在變相破壞曹操“以楚治楚,楚人制楚”的方略,抑制曹操的勢力在荊州進一步吞并和膨脹;而賈诩建議曹操對荊州本地世族勢力“可馭可用而不可親重”,則是擔心蒯越、蔡瑁會挾策反韓玄、智取長沙之大功與自己這個丞相府左軍師争寵,所以也主張對他們進行打壓和抑制,從而達到自己在曹操心目中“獨占其寵、獨當其功”的用意。他們兩派的主觀動機雖然各各不一,在客觀效果上其實都起到了削弱曹操羽翼的作用。
看來,這個“萬人之上,一手遮天”的中原霸主真的不好當啊!以曹操這等的雄才大略,多謀善斷,竟也難免被手下的謀士幕僚以“雜之以利害,挾之以私意”的獻言進策所蒙蔽與幹擾。隻有像荀令君那樣“憂公忘私,心無雜念,舉無遺過”的一代完人才是最值得主君納谏從善的。可惜,荀令君如今放棄了爲曹操繼續效忠。唉!曹操日後的“昏招”“錯招”必将時有發生而難以自知自覺矣……
形勢逼人,曹操不得不速戰速決
和煦的晚風拂起了粼粼的波紋,雲夢澤的湖面上浮遊着線線餘晖,那宛若金質的霞光仿佛一直蜿蜒到水天之際的盡頭。
遠處的水面之上,凸立着若隐若現的些許小島,如同在天地之間點綴了些許裝飾,讓碧水青天在此分隔爲二。一排排高大的荊州戰艦便披着燦燦晚霞,像一隻隻金蟾般靜靜停泊在雲夢澤的港灣裏。
賈诩走上荊州旗艦的指揮平台,看到曹操正一手執典籍書簡,一手提毛筆在上面寫寫畫畫。
曹操嗜書好學,這已是曹營上下盡人皆知的事情了。他常常自稱是“手不釋卷,思不離道,晝則講武策,夜則習經傳”,每有所悟,辄取筆速記,揮灑之間斐然成章。賈诩雖不喜習經清談,但對他這種“好學不倦、秉燭夜遊”的勤奮之風也是十分欽佩的。
“文和,快來瞧一瞧。”瞥到賈诩應召上得台來,曹操急忙轉身看向了他,用握着毛筆的右手向他招了一招,連幾滴墨汁舞濺到了他身披的铠甲上洇開了幾朵“墨花”都似乎沒有注意到,“這是本相對《孫子兵法》所作的注解。還請文和給本相挑一挑有什麽措辭用語方面的不當之處。”
“呵呵呵……又可以欣賞到丞相大人的生花妙筆了,诩今天定是大飽眼福了。”賈诩颔首而笑,接過他遞來的那卷竹簡一看,正是《孫子兵法》當中的《虛實篇》《利害篇》,原著上寫有這樣一段話:“兵無成勢、無恒形,能與敵化之謂神。”曹操就在它的左側批注闡釋道:“勢盛必衰,形露必敗,故能因敵變化,取勝若神。”原著後面又寫有一段話:“智者之慮,必雜于利害。”曹操在其左側批注:“在利而思害,在害而思利,當難而行權也。”賈诩就這樣一段一段翻閱下去,看得是連連點頭啧啧稱贊。
“文和,你别隻顧‘嗯嗯啊啊’地一味說好,要多提意見才行,有些詞句也不是不能修改的。”曹操把頭伸過來湊在賈诩肩胛邊,順着他的翻卷閱讀一直看了下來,忽然瞧見有些地方不太恰當,便又提起筆來在賈诩捧着的書簡上當場就塗塗改改起來,“你看,這‘在利而思害,在害而思利,當難而行權也’中的‘而’字是不是用得太多了?這些都是可有可無的廢字,删了還好些,也可以多節約些紙帛竹簡嘛——你現在再看,‘在利思害,在害思利,當難行權也’,是不是比先前凝練了好多?”
“丞相大人文思缜密,一字不苟,精益求精,诩實在是欽佩之極。”賈诩見狀,不禁深深贊道。
曹操隻是哈哈一笑,又反複審閱了數遍,覺得無錯可糾之後,方才擱下了筆,把自己給《孫子兵法》作注解的稿本放在了幾桌之上。然後,他徐徐撫着自己颌下的虎髯,雙目直視遠方,悠悠而道:“世人都稱本相的武功戰略乃是世所罕見,其實依本相自己看來,本相的文筆絲毫也不會遜色于當今天下任何一位高士碩儒!就是那蔡邕、孔融的文章,本相瞧着也似稀松平常得很呢!”
“丞相大人,您的文采豈止是‘絲毫不會遜色于當今天下任何一位高士碩儒’——以您行文作賦之簡潔硬朗、古雅蒼勁,誰人能出其右?蔡邕、孔融之流,自不能及。”賈诩連連點頭贊歎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