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玄機子仙長!在……在下終于找到您了!”曹丕驚喜得那一顆心都快從胸腔裏蹦出來了,似乎生怕他又要身生雙翼白日飛升了一般,慌忙搶上前去,向玄機子稽首深深施禮。
玄機子仍是含笑如舊,手中烏木拂塵往右肘一搭,款款躬下身來,謙聲而道:“有偈是‘赤日一輪西邊來,映得蓬荜盡生輝。有緣貴人來相會,無緣庭中柏翠翠。’——公子您如今華蓋之上貴氣沖霄,已然是大權在握,威福由己,在下今日須當以仆隸之禮相迎了。”說着,他雙膝一屈,竟朝曹丕當面跪了下去。
“不可!不可!在下哪裏當得起仙長這般重禮呢?”曹丕一下慌了神,也“撲通”一聲回拜于地,伸出雙手扶住了他的雙肩,極爲懇切地說道,“實不相瞞,在下姓曹名丕,深深感謝仙長當日指引點化之恩,今日是特來貴觀進香朝聖祈福的。”
同時,他在心底裏暗自思忖:看來,司馬懿當初那句“倘若你與他真有天定之緣,日後時機一到,你與他自有重逢相交之日”講得當真沒錯——這不,自己今天就和這玄機子有了“重逢相交”之事。
“原來閣下果然是丞相府中的曹大公子!不愧是‘鸾随鳳騰’‘坤随乾升’的大貴命格!”玄機子聽了他自報姓名,臉上笑意頓時變得更是深了幾分。
“仙長您當真是料事如神!丕實是衷心欽服。”曹丕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位“神機妙算、未蔔先知”的“仙君”,自然是斷斷不會就此錯過,“您若有意踏足凡塵襄助丕一臂之力,丕願以千金重禮而供奉您于鄙府之中,如何?”
玄機子淡然一笑,俯首觸地而答:“曹大公子乃是‘吉人天相’,百靈護身,又有‘天賜貴人’從旁輔佐,何須區區在下這等淺薄之技而用之?您真是太過看重在下了。”
“仙長是在懷疑丕的誠意嗎?仙長您若不答應,丕就拜伏在這裏永不起來!”曹丕話猶未了,已是“咚咚咚”地在地闆上叩起頭來。
玄機子見曹丕執意要請,一時也強拒不得,便擡起頭來在地上與他對面而視,沉吟着開口答道:“既然曹公子這等‘禮賢下士’,在下卻是不敢拂了您的美意。也罷!在下就觍顔應允了您的請求。其實,這青雲觀亦非在下的栖居存身之所,在下隻是一向喜歡到此與玄門中人切磋交流罷了……”在曹丕顯得有些錯愕的目光中,他繼續面如止水地說道:“實不相瞞,在下現今供職于朝廷太史署,姓周名宣,系益州人氏。曹公子若有任何對前程難測難料之事,随時可以到那裏詢問在下的。至于您适才所言的以千金重禮而供奉,那倒不必了。”
“太史署?原來您就是太史署裏新近進來的那位名揚許都的青年術士周宣?”曹丕一聽,蓦地憶了起來,愕然中又帶着幾分醒悟,“久仰久仰!怪不得您對大到天下時勢、小到纖芥瑣事都能神機妙算,百測百中呐!”
“曹公子過獎了。”周宣将手中烏木拂塵一揮,臉上輕輕一笑,若有所思地款聲言道,“曹公子您既入這青雲觀中,何不且随在下到偏舍密室一叙?在下心中懷有重要之語急欲告知于您。”
曹丕聽得他這般言語,心頭不禁“突突突”地猛跳了幾下,急忙忐忑不安地點了幾下頭。
一進密室,周宣便換上一臉肅然之色,向曹丕全身上上下下掃視了數番,躊躇了一會兒,開口講道:“曹公子,請恕在下直言相告,在下剛才細細瞧了瞧您的氣色,發現您的眉宇之際隐隐似有一絲陰晦之色……”
“陰晦之色?”曹丕大吃一驚,“周君此話怎講?莫非本公子将有什麽不測之厄?一切還請周君明示!”
周宣背着雙手在密室内低頭踱了幾個來回,忽地腳下一定,從室中香案上取來一個锃亮的銀筒,捧在手上遞到了曹丕面前。曹丕一看,隻見那筒裏邊插着一大把黃澄澄的銅簽。他不知這有何用,便将驚訝的目光轉向了周宣。
周宣含笑介紹道:“曹公子,這是在下獨創的‘大周天三百六十五卦通靈神簽’,您且抽取一支出來讓在下爲您占斷占斷。”
曹丕盯着那一支支黃亮的銅卦簽,臉色頓時緊張成一團通紅,額頭汗珠也一顆接一顆滾落而下。終于,他猛一咬牙,慢慢伸出了右手,從那銀筒中飛快地抓住一支卦簽抽了出來握在手心裏,瞧也沒敢瞧,徑直便遞給了周宣:“這……這簽上的卦辭,還煩請周君巧斷明釋。”
周宣也不多言,拈着那支黃銅卦簽,細細看了片刻,方才輕聲吟了出來:“這簽上的卦辭确實有些不太吉利——曹公子,您聽:‘雖有青雲路正寬,鸾翼高翔防暗箭。若去栖岩蛇伏草,恐遭毒手須小心。’”
曹丕一下被吓得滿臉慘白:“誰……誰會在背後放本公子的暗箭?誰……誰會對本公子下毒手?這……這恐怕不會吧……”
周宣聞言,擡眼盯了他一下,面色顯得頗爲深沉鎮定,隻輕輕又道:“曹公子若是心存疑慮,不妨再抽一簽試試?”
“對!對!對!”曹丕全身一顫,也顧不得擦幹掌心裏滲出的汗水,急忙便從銀筒裏又抽出了一支卦簽出來,這一次卻緊抓在手,一一看去并脫口念道:“乘犢朝天阙,春來花正發。若無驟雨擾,香色自滿懷。”
周宣聽他念罷,臉上的笑容卻不由得平添了幾分暧昧:“看來近日曹公子府中實是内外喜事疊逢,在上則登高而踞,四方瞻仰;在内則妻順妾和,滿室溫馨……隻是亞聖孟子曾言‘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您還須得繃緊心弦,務必提防‘意外之變、不測之厄’啊!”
曹丕聽了,臉皮一紅。他沒料到那卦簽竟是那麽靈驗,居然連自家府邸中的閨閣私密之事都清清楚楚地昭示了出來。他暗暗倒吸了一口長氣,定下神來,向周宣鄭重其事地問道:“這個……周君闡釋得是。卻不知本公子将來所遭的究竟會是何等意外之變?何等不測之厄?”
周宣從他手中取回了那兩支黃銅卦簽,輕輕放進了銀筒之内,一邊轉身走向了那張香案,一邊幽幽然講道:“曹公子,天機不可洩漏,一切還得請您自行深深參悟。不過,欲要悟透這兩首卦簽之辭,也有因果脈絡可循的。您隻需如此思慮——當今朝廷内外,誰是您曹府真正的死敵,誰就會對您暗下毒手。換而言之,您曹府目前對誰的威脅越大,誰就越有可能會‘如蛇伏草’,對您‘伺機而齧’。”
“真正的死敵?對誰的威脅最大?……”曹丕低低地自語着,倏然雙眸一亮,似有所悟,緩緩地點了點頭,“多謝周君巧妙指點——本公子明白了。”
“還有,曹公子今日既以國士之禮厚待在下,在下實是感激不已。在下無以爲報,唯有竭誠盡忠以供曹公子之驅馳!”周宣在香案上放好了簽筒,轉身退回,恭然斂容而道,“在下現有一番肺腑之言順天應人而進獻之,還望您深思。曹公子,您如今雖是手握權柄,身居要津,但那是一時所得之幸運,猶如瓶中之花、盆中之竹,始終不能持久,恐有‘乍盛乍衰、倏來倏去’之憂;您若想永持太阿、永掌權柄而使之有如參天巨樹一般根深葉茂、四季常青,須得另辟蹊徑,獨占鳌頭才行……”
聽到周宣這話講得如此深切,曹丕不由得微微變了臉色,屏息凝神,在席位上深深頓首而言:“周君以順天應人之言啓我心扉,本公子永記不忘!”
嫁禍天子
在青雲觀密室中聽取了周宣“謹防暗算、小心遇刺”的警告之後,曹丕當晚就讓曹洪調撥了數十名武藝過人的貼身侍衛晝夜密切保護自己。而對自己白天裏處置軍政庶務的辦公場所,他也特意挑選在了離未央宮正殿最近的“鳳儀閣”。
曹丕挑選這座鳳儀閣是頗有深意的。它的兩扇閣門并非如其他堂閣一般用木材雕制的,而是用厚厚的磁鐵鍛鑄而成。這是曹操自建安元年遷都于許以後按照史書上所記載的方法制造的。當年秦始皇掃平六國,一統天下,建成了阿房宮。爲了預防六國遺忠志士們行刺狙擊,他就用磁鐵鑄造了宮門——凡是暗中攜有鋼刀鐵劍靠近宮阙的刺客,都将被這磁鐵之門強力粘吸于其上,以緻“無處遁形、十拿九穩”。
曹操在未任丞相之前,一入未央宮内便是進駐這鳳儀閣判章斷事。他當了丞相之後,獨立開府治事,就很少再到這“鳳儀閣”中來坐鎮裁決了。而曹丕如今思來想去,隻得坐回這鳳儀閣辦公處事,就是瞧準了鳳儀閣有磁鐵門預防刺客狙擊行兇的妙處,而且又不緻顯得令人太過反感。如果他留在相府裏治事,每日前來會晤的名士大夫、高卿要員們可謂“川流不息”,他們一個個又身尊體貴、位高望隆,誰還敢派人去搜查他們身上是否藏有行刺的鐵器?借給曹丕十個豹子膽,他也不好去這麽做。所以,除了搬到鳳儀閣裏來辦公治事之外,他也一時找不出更好的去處。不過,話又說回來,他搬到這裏已經辦公了八九天,倒也一直是風平浪靜,什麽事兒也沒發生過。
這一日中午,曹丕和華歆議完了給南征大軍的撥糧事宜,正欲退出鳳儀閣回府休息。他剛到閣門邊将華歆先行送走,卻見自己的貼身侍衛長朱铄趨前來報:“議郎趙彥自稱攜奉陛下之诏前來慰勞公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