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在長坂坡那裏,曹純抓住了劉備幕府的一個記室掾吏,他爲了保命就向曹操洩露了劉軍的所有底細。目前劉備隻剩下五六千精銳老兵,全部都交給了張飛拿來殿後阻擊。
這一下,曹操的膽氣又壯了起來,急忙集合了六七千虎豹騎,轉過頭來,又向長坂河那邊疾襲而至。
當看到河面上那座木闆橋竟被張飛拆毀之際,曹操更是驚喜異常。倘若張飛不拆此橋,隻恐還有伏兵暗布、乘隙狙擊之詭詐;而今張飛一拆此橋,則足以證明他實際上已是意怯難固,一心隻懼追兵殺來,所以才不得不斷橋而去。于是,他心念一定,不顧群僚勸阻,仍然親率大軍主力向東直追下來。
爬坡翻山地一直追到淩晨辰時初刻,由夏侯淵、夏侯尚堂叔侄二人領頭的曹軍虎豹騎先鋒部隊順着荊州驿道來到了一片方圓三四裏的柏樹林前。這柏樹林周圍的地形盡是崎岖狹窄的河流溪窪,一些略爲平整之處卻又散布着鄉間水田,泥濘之深足可直沒馬膝,極不利于騎兵機動。四顧之下,隻有一條寬達三丈有餘的驿道通往那柏樹林内——從路面上紛亂的鞋印蹄迹來看,劉軍顯然也是從這柏樹林中逃遁東去了。
但讓夏侯淵、夏侯尚遲疑不定的是,眼前那柏樹林裏正随着曉風冒出來一股股濃黑的煙霧,裹挾着難聞的焦糊氣撲面而來,遮蔽了虎豹騎的視線。原來那一片柏樹林,已經被潛伏在裏面的劉軍悄悄地點燃了。
“叔父大人,劉賊在那柏樹林裏正縱火放煙攔截我們的去路呐!”夏侯尚一見,不禁向夏侯淵扭頭禀道。
“故弄玄虛!”夏侯淵唇角胡須一翹,冷哼一聲,一勒馬缰,就要殺上前去。
“叔父大人且慢!”夏侯尚急忙勸道,“小心那林中有埋伏!”
夏侯淵聽了,微一猶豫,蹙眉而道:“他們就算伏有兵卒又能如何?咱們在那滾滾濃煙之中自是難以視物,難道他們還能目穿煙幕而看清咱們?爲叔倒是不信!萬一他們這是虛張聲勢,故布疑陣呢?
“叔父大人,劉賊畢竟比咱們更爲熟悉周邊一帶的地形呀。咱們在明,他們在暗,實在是不可不防!”夏侯尚并不是夏侯儒那樣的淺薄之徒,心頭清明如鏡,仍然向夏侯淵苦苦谏道。
“那麽尚兒你說該咋辦?”夏侯淵急得扯着馬匹在原地不停地打轉兒,“喪失了大好時機,耽誤了追擊劉賊,丞相大人若是怪罪下來,你我如何擔當得起?”
夏侯尚沉吟了好一會兒,隻得建議道:“這樣罷,咱們先用弩箭往樹林内的驿道方向直射一通,瞧一瞧他們如何反應再說!”
夏侯淵沉着臉點了點頭,右手舉起長槊高高一揚。
他身後一排虎豹騎射手立刻打馬列定,齊齊彎弓舉弩,隻聽得“嗖嗖嗖”連聲驟響,一支支利箭便似潑雨一般向那柏樹林中射了進去。
就這樣,他們一氣連射兩刻鍾左右,那片柏樹林中仍是一團死寂,仿佛一隻吞下了千百支弩箭的巨蛙悶沉沉地蹲在那裏,毫無動靜。
見此情形,夏侯淵不再猶豫,大聲下令:“衆兒郎!直殺進去,活捉劉備!”
夏侯尚還未來得及多言,那些曹軍騎兵已是齊聲呼應,追随着夏侯淵躍馬揚鞭一頭紮進了柏樹林的重重濃煙之中。
嗆鼻的煙霧讓夏侯淵重重地咳嗽起來,但是爲了追上劉軍,他也顧不得這些了,揮鞭打馬疾馳而前。往柏樹林驿道深處還沒跑出幾丈遠,一陣莫名的警兆預感在他心底蓦然升起。
他急忙下意識地在馬背上往後一仰,一陣勁風從他臉上刮過,銳利的鋒刃幾乎是貼着他的皮膚一掠而去。
還沒回過神來,他陡覺自己膝下的坐騎忽地身軀一輕,像是飄了起來,然後又驟然向前一撲。随着戰馬一串痛苦至極的嘶鳴之聲,他整個人被甩得離鞍淩空飛起,重重地摔向了地面。
刺眼的光芒在跌得稀裏嘩啦的他眼前一閃,那竟是一杆長柄鐮刀,是它從距離路面兩尺左右的高度斜劃而至,以驚人的速度和異常的鋒利削斷了自己的馬腿。
糟了!自己果然中了劉賊的狙擊了——而且,誰能料到他們的狙擊武器居然這般詭秘難防。
夏侯淵氣惱得直拿拳頭狠砸地面。同時,四下裏黑煙滾滾之中,已有曹軍戰馬驚慌的哀鳴與戰士凄厲的慘嚎一聲接一聲此起彼伏……
原來,這柏樹林中的煙幕陣是諸葛亮吩咐趙雲在這裏布下的。趙雲追上劉備、諸葛亮之後,便奉命率領八百名黑衫勁卒埋伏在這片柏樹林,接應張飛的大隊人馬和狙擊曹軍的追兵。
這八百黑衫勁卒全是經過精心挑選的,一個個生得異乎尋常地彪悍敦實,力大如熊;使用的武器則是鋒刃犀利、兩丈左右的長柄鐮刀。他們在點燃林中的牛糞、樹枝、枯葉等易燃多煙之物後,就一律用打濕的布巾蒙住了自己的口鼻,使自己不被彌漫林間的濃煙嗆到。這一點是他們潛伏于樹叢中間狙擊曹軍虎豹騎所占的最大優勢。
黑衫勁卒們嚴格按照諸葛亮所授的陣法,沿着林間驿道兩側依樹而伏——每組兩人,一人半蹲,一人直立。隻要聽得面前驿道之上傳來了馬蹄聲響,這一組勁卒便同時出手。直立者專門以長柄鐮刀鈎殺曹軍戰馬背上的騎兵,半蹲者則負責用長柄鐮刀從下面鈎削馬腿。
他們這種上下左右全方位的交叉截擊之法一經施展開來,曹軍虎豹營的人馬哪裏吃得消?林中驿道之上頓時一片人仰馬翻,噗噗嘭嘭的聲音交織着,痛呼慘嘶的聲音混雜着。目不見物而散亂了秩序的曹軍騎兵先鋒大隊正在陷入一片詭秘狙殺的噩夢之中……
夏侯淵自恃武藝高強,把心一橫,一邊扯開嗓子喊道:“全軍下馬!舞槍前進!”一邊把長槊在身前身後舞得像磨盤似的,一路向前狂沖,乒乒乓乓地蕩開了不少襲刺過來的長柄鐮刀——他此刻隻有一個念頭:先帶着大家一鼓作氣闖出這片煙幕區,穩住陣腳後再戰。
也不知往前邊沖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身上被劉軍的長柄鐮刀劃傷了多少處,終于,眼前漸漸亮了,一陣陣清新的空氣也迎面而來,夏侯淵一槊當先拼命闖出了這片濃煙密布的柏樹林。狂喜之下,他盯着前邊一個越來越清晰的身影,不由分說,便是惡狠狠、氣呼呼地一槊掃去。
當的一聲巨響,那人端起手中長槍輕輕一擋——槊槍相交之下,火花飛濺,夏侯淵竟被震得雙臂一麻,連人帶槊不禁“嘚嘚嘚”倒跌開去一丈多遠。
但見那英姿飒爽的趙雲正身跨戰馬,挺着長槍,凜然而立。
夏侯淵拄槊站穩之後,擡眼凝神望去。前面一裏開外便是那座漢津口的碼頭了。在漢津口到這片樹林之間的開闊地帶上,趙雲、張飛等劉軍猛将率着密密層層的士卒正整整齊齊地嚴陣以待。
見此情形,他的雙瞳不禁一陣收縮。自己所率的先鋒大隊不負丞相大人重托,終于追上劉備他們了。
直奔夏口城!
漢津口碼頭的大堤上,劉備抱着那個被趙雲拼死救下的獨子劉禅,隻見劉禅正躺在襁褓裏閉着眼睛酣睡,仿佛對外界的一切驚擾與響動都毫不理睬,那神态實在是悠閑安逸得無以複加。
“亮恭賀主公,阿鬥于虎狼叢中安然無恙而歸,堪稱‘吉人自有天相’!”諸葛亮雙手一拱,滿面欣然之色。
“諸葛軍師何賀之有?”劉備緊緊抱着那劉禅,眸中淚光泛動,瞧着前方陣列當中那個十分醒目的白影,喃喃道,“爲了阿鬥這個癡兒,險些上了子龍性命,備心中實是後怕不已啊……”
諸葛亮微微搖頭,遙遙望着趙雲的身影,悠然道:“主公對此事不必這般萦懷系念。若非主公弘毅寬厚、仁蓋天下,豈能換來子龍等舍生取義的铮铮之舉?主公隻要繼續砥節砺行、積德累仁,似子龍這等的國士偉器自會從四面八方如螢逐炬,紛紛歸附而來的。”
“備感謝諸葛軍師的指教了。”劉備深深點了點頭,舉目一望,但見曹軍虎豹騎從西面蜂擁而至,宛若重重烏雲席卷過來,将自己在堤下平地上布下的兵陣擠壓得漸漸退縮,又不禁喟然長歎,“曹孟德的鐵騎實是兇焰萬丈,不可輕撄——雲長與琦兒的舟兵若是再不趕到,我等勢必危哉!”
諸葛亮緩緩搖着手中的鵝毛扇,神情一片恬靜:“主公勿憂,隻要亮尚有一口氣在,絕不會讓曹賊傷到您一根毫毛的。”
劉備斜眼瞧了瞧諸葛亮這一派安之若素的沉毅鎮定之風,不禁心中暗動,仰天哈哈一笑:“備有幸能與卧龍先生并辔笑談于十萬雄師虎視眈眈之前,亦是平生一大快事!此樂何極!此樂何極!”
他正笑之際,堤前平地之上張飛、趙雲等已率着數千精兵,與直撲過來的曹軍虎豹騎展開了背水一戰。這一場惡鬥,當真是驚天地而泣鬼神。劉軍士卒猶如稻草一樣成片成片地被曹軍虎豹騎紛紛劈倒;曹軍虎豹騎也如掙紮的犢牛一樣一塊一塊地被劉軍士卒分割圍宰。然而,無論劉軍抵抗得多麽英勇頑強,曹軍虎豹騎還是恃着駿馬之銳一丈一丈地殺近前來。
劉備的臉色雖仍是凝如鐵石、紋絲不動,鬓角卻有汗珠沁出,他緊捏着馬缰的手幾乎要硬生生将那缰繩捏斷了……
諸葛亮擡眼遠眺着漢水上遊的方向,仿佛永遠是那麽不疾不緩地說道:“咦,雲長和劉琦公子的水師援兵應該到了呀……”
他正自說着, 那劉諾已望着江上, 脫口大喊了一聲:“ 船!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