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聽着,不由得眉頭一動:是啊,曹軍騎兵固然來勢洶洶,倘若自己的手下人馬遇之則逃,未戰而退,那十多萬荊州義民又如何看待自己?自己一向對外标榜“愛民如子、仁德蓋世”,此刻在大敵當前之際連與民休戚與共的姿态都不願拿出來,豈不會令天下士庶失笑?縱然稍後是務必施行那聲東逃西、金蟬脫殼之計,眼下該迎頭硬戰還須得迎頭硬戰。這樣,自己有朝一日卷土重來、占取荊州之時,才不會給别人以臨難棄民之口實。想到這兒,劉備心念一定,轉瞬間便一掃先前的驚慌猶豫之色,回頭看了身邊諸位将吏一眼,咬着牙狠狠地說道:“戰!血戰到底!曹阿瞞實在是欺人太甚——若不殺殺他的狂悖之氣,備如何對得起一道赴義而來的荊州百姓?”然後,他目光一凜,向劉封、孫乾傳下将令:“封兒、孫君,你們立刻到前鋒集結士卒,列陣而戰!備親自坐鎮中軍,爲你們擂鼓助威!”
劉封、孫乾齊齊抱拳應了一聲,領命趕向前去。劉備轉過身來,向傳令兵喝道:“擂鼓!”
“咚咚咚”一陣陣沉雄渾厚的戰鼓聲,催促着先前四散的士卒迅速集合起來,混雜在難民營隊伍中的那些劉備從徐州帶來的老兵勁卒們,一聽到這雄烈的戰鼓召喚,無不爲之士氣大振,仿佛一頭頭猛狼激昂起了所有的彪悍。這些多年來在刀刃上打滾,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悍卒,片刻間便準備好了自己的随身武器,各歸其位集結在各自将校的戰旗之下,分爲弓箭手、長矛手、盾牌手三層橫隊而蓄勢待發。
諸葛亮這時卻驅馬跑到那些湧過來的百姓面前,朗聲勸道:“諸位父老仗義追随劉皇叔南來,現在曹賊追到,劉皇叔與亮等自當誓死一戰以報諸位父老厚意!諸位父老手無寸鐵,且退後,分隊歸營自衛——以免在混戰之中遭到誤傷!”
荊州僑戶士庶們默默望了他片刻,接着便在七嘴八舌地散開了。
“唉!都怪咱們走得太慢,連累了劉皇叔……”
“諸葛軍師說得是——咱們趕快退開罷,不要妨礙劉皇叔作戰。”
“走吧!快走吧……”
喊退了荊州士庶之後,諸葛亮又喚來劉備帳下的侍衛統領劉諾,吩咐道:“劉君,等下交戰之後,你統領侍衛營務要緊緊護住主公,切不可讓主公陷入混戰之中,主公乃三軍之首,萬萬不容有失!”
劉諾自汝南之時便是劉備的貼身侍衛,其武藝不在劉封之下,自是一員猛将。隻是他的性格一向深沉内斂,平時也不好交遊,不善言辭。當聽到諸葛亮吩咐之後,劉諾臉上依舊沒有絲毫表情,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表示會意。
諸葛亮吩咐完畢之後,雙腿一夾馬腹,又驅馬在陣隊中來回巡察去了。他不需要聽到劉諾的答話,他知道一向沉默成性的劉諾雖然不愛講話,但執行起命令來一定會認真無比——而以劉諾的認真負責與高強武藝,定能保護主公安全。
“擺上戰鼓!”劉備朗聲而令,一面寬大的牛皮戰鼓被迅速擡到了他的身前。隻見他面沉如淵,氣定如嶽,挽起衣袖,接過了那兩柄鼓槌緊握在手,一步一步昂然走到戰鼓前邊,高高地揚起了鼓槌,“咚咚咚”一陣接着一陣地擂了起來。
劉軍士卒們沸騰了,他們循聲注視着兩鬓已經有些斑白的劉皇叔奮力擂鼓助陣的情形,一個個胸腔中的熱血仿佛随着他那沉渾激越的鼓聲悉數翻滾了起來——齊齊如山崩海嘯般地放聲歡呼着,士氣高漲雲霄。
金蟬脫殼
曹操騎馬立在山坡頂上,他可沒有諸葛亮那麽謹慎——沒有采用諸葛亮所推測的那樣對劉軍“兵分兩路,首尾夾擊”,而是孤注一擲地帶了八千虎豹營精兵追到前邊來迎頭截擊劉備他們。此刻,他也看到了那個正在奮力擂着戰鼓給戰士助陣壯威的熟悉身影,也聽到了劉備部卒們直沖雲霄的歡呼殺敵之聲。然而他的表情卻始終沉穩如山,隻冷冷地笑着自語道:“劉玄德——你今日再怎麽強提虛勁,也難逃厄運!”
“丞相大人,咱們如何進攻劉賊,還請您鈞旨示下!”曹純拍馬上前請命道。
“别慌——等他們先鼓足了勁再說,待會兒虎豹營的兒郎們才會殺得更有興緻一些!”曹操撫着胸前的須髯,眯着兩眼冷然而笑。他決定就是要用堂堂正正的硬拼硬撞,徹底打掉劉備軍隊的銳氣,讓他們在十多萬荊州僑戶士庶面前一敗塗地,威風掃地。他心底這麽想着,又側頭瞧了賈诩一眼,問道:“賈大夫,依您之見呐?”
曹丞相怎麽會當衆先問我的意見呐?隻怕别人會有其他想法罷?……賈诩急忙用眼角餘光瞥了荀攸一下,見荀攸臉上的笑意顯得有些古怪莫名,心中暗一轉念,便答道:“丞相大人胸中自有韬略,賈某何敢妄言?”
曹操嗯了一聲,手中的寶劍一舉,夏侯淵、張郃、曹仁、徐晃等武将紛紛聚攏過來。他凜然吩咐道:“曹純,你率兩千虎豹騎從當中一線向劉賊直撲而下,取他的中軍營帳;夏侯淵,你率兩千虎豹騎從左翼一側直插而下;張郃,你率兩千虎豹騎從右翼一側包抄過去!剩下兩千虎豹騎由本相自行統領……”
他正講到這裏,斜眼一瞟,卻見賈诩站在一旁微微變了臉色。
曹操有些驚訝地看向了賈诩:“莫非本相此令有何缺失之處嗎?”
賈诩躬身一禮,深深而道:“丞相大人,俗諺有雲,‘勢不可使盡,威不可露盡,氣不可洩盡。’”
“唔……本相明白了。”曹操微一點頭,仍将手中寶劍高高舉在半空,揚聲下令道,“本相下令,曹純,你仍率兩千虎豹騎從當中一線直撲而下;夏侯淵率一千五百虎豹騎從左翼一側直插而下;張郃率一千五百虎豹騎從右翼一側包抄而下!本相自率三千虎豹騎在後休整調息,蓄勢伺機而發!”
“末将領命!”曹純、夏侯淵、張郃等齊齊應了一聲。
“諸将謹記,切莫與那荊州百姓糾纏混戰,隻須一意擒拿劉備——敢頑抗者,殺無赦!敢擋道者,殺無赦!”曹操說罷,靜默片刻,然後将執在手上的那柄寶劍狠狠往下一劈——一瞬間蹄響若雷,震天動地,曹軍騎卒猶如一道道黑色的閃電沖下山坡,直向那劉備部卒排成的一堵堵人牆殺去。
原來,曹操的虎豹騎自渡過漢水後,踏上了河溪密布的江漢平原,一路上被迫東繞西轉。這讓他們這些連年縱橫于中原、馳騁于朔方的悍卒一個個痛苦不堪,享受不到先前在中原大地、塞外雪原那種奔放自如的豪邁和無拘無羁的暢快,虎豹騎士兵們幾乎已經失去了往常的沉穩,變得殺氣騰騰,一看到劉備部卒結陣以待,便都禁不住極度亢奮起來,猶如天際的雄鷹撲向了地面的野兔。
“放箭!”劉封、孫乾在前面的兵陣中間各個揮刀急吼而出。
“嗖嗖嗖”一陣密集的弓弦聲響,劉備軍中箭射如雨,潑向了直沖而來的曹軍騎兵。
頓時,曹純所率的那支中軍騎兵當中有不少人馬紛紛中箭而倒。他冷冷一哼,手中長槍左右揮舞着,悠長的号角之聲突起,手下的曹真、曹休兩個副統領立時會意,各領六百帶铠騎卒護持開去;虎豹騎的鶴形陣瞬間一下拉寬,宛若巨大的鶴翼張開,穩穩地護住大軍兩側,隻留下逐漸加速的鶴頭繼續往前沖去。
“擲矛!”劉封看到敵騎越逼越近,不禁血紅了眼厲聲吼道。
劉軍第二橫隊的長矛手們齊齊發一聲喊——密密集集的長矛挾着他們全身的勁道脫手飛擲而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亮弧,烏壓壓的一大片朝沖來的曹兵鐵騎直刺過去。
驚天動地的隆隆馬蹄聲響被一陣陣慘嚎與怒叱憑空打斷。曹軍的騎兵鶴形陣中血霧應聲濺起,随處可見紮着長矛的戰馬紛紛俯身栽倒,馬背上的騎兵甩得離鞍飛去。而且,令曹純、曹真、曹休目眦欲裂的是,不少翻身落馬的悍卒并沒死在突襲的矛雨之下,反而被後面沖上來的無數鐵騎踏成肉泥。
“沖!沖!沖進去殺他們個片甲不留!”曹純一騎當先,聲音吼得如雷震耳。
低沉的戰鼓聲、悠長的牛角号聲、隆隆的馬蹄聲、士卒的怒吼聲,終于在這一刻驟然彙聚成一道道洪流激烈地對撞着,轟轟烈烈地震蕩于天地之間——虎豹騎終于沖進劉備的軍陣中展開了正面交鋒。
無數劉備部卒被戰馬撞得飛了出去;也有無數的曹軍騎卒被四下裏挺立的長矛挑得飛了起來。一場慘烈無比的大混戰就此拉開了帷幕。
這時,夏侯淵、張郃的兩支騎兵也從左右兩個方向交叉而入——五千虎豹騎與兩千劉備部卒近身肉搏之下,劉備的弓箭手最先遭殃。他們還沒來得及射箭,就被曹軍騎兵的大砍刀猶如削瓜切菜一般殺得血肉橫飛。
轟的一下,劉軍的三層橫隊頓時如同江河決堤,倏地崩散開來——劉封驚得連聲音都變調了:“快!快!快撤退到難民營中間去!大家分散各地,各自爲戰!”
本來按照他的想法,用弓箭手、長矛手發動前兩輪阻擊戰後,就該是刀斧手、盾牌手等戰士沖上前去分割圍攻——但是,這曹軍虎豹騎人多勢衆,且又銳不可當,現在再派他們上去就是在主動送死了。哎!還是諸葛軍師事先謀劃得對:“化整爲零,散在民間,各自爲戰。”如今,也隻有這一條計策可以施行得通了。
那邊,夏侯淵帶着一支騎兵正向一隊且戰且退的劉軍刀斧手殺去,眨眼間卻見他們竄進了一堆荊州庶民中間。夏侯淵忽然想起曹丞相“避民勿戰”的囑咐,隻得一扭馬頭,便欲帶着部下繞了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