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又轉臉朝向司馬懿,仿佛憶起了什麽似的,緩緩道:“當年爲兄攜本郡子弟兵——兩萬塢丁投在曹司空麾下,這些人的名簿還在爲兄的手裏。他們都是我司馬家的親族死間①,亦是我司馬家潛伏于曹氏内部的一支隐形大軍……如今,這兩萬司馬家的子弟兵當中,已有一百八十九人擔任了百夫長、有七十二人做到了偏裨将校之職。二弟,你要切記,我們日後對這些人要更加用心地百般籠絡,他們都是我司馬家在關鍵時刻可以動用的秘密力量啊!”
到了這一刻,司馬懿才不得不爲父親與大哥的處心積慮、深謀潛行而佩服得五體投地:父兄二人在無形無聲之中,已在朝廷上下、曹氏内外“巧布妙棋、暗植勢力”,做到了“藏器于密、伏戎于莽”,一朝順時崛起則必是勢不可遏!看來,自己在靈龍谷紫淵學苑求道習術的那四五年間,父親大人和大哥亦在家鄉爲我司馬一族“養精蓄銳、後發制人”的宏圖大業,始終在固本強基、勤耕不辍啊!這一份數年如一日的艱苦卓絕,是何等的難能可貴啊!一想到這裏,司馬懿的眼眶不禁一片潮濕。
拾級而上,曲徑盤繞,到得一洞壁之前,一扇朱紅宮門屹然而立。隻見門上懸挂着一塊碧玉匾,上面镌刻着四個龍飛鳳舞的金字——“琳琅洞天”。
“這就是我司馬府的藏寶洞了。”司馬朗上前一摁機關,那扇朱紅宮門緩緩向左移了開來,發出一陣滾雷般的隆隆聲響。刹那間,千百道金虹绮霞、祥光瑞氣缭繞飛舞而出,從他倆的頂上、腳下、身畔輝映而來,令人神馳目眩!
司馬懿微微眯着雙眼,往裏靜靜看去:洞倉之中,整箱整箱的珠翠玉器、珍稀寶物堆積得像金山銀海一般,密密匝匝、綿綿闊闊,一眼望不到盡頭!而且,那裏面珠寶器玩之堂皇精緻、珍稀華麗,實在是司馬懿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司馬朗在一旁瞧着司馬懿,卻見他向内環顧掃視一番後仍然面色淡定如常,輕輕歎了一口氣,轉頭而道:“古語有雲:‘五色令人目盲,五寶令人心盲,難得之貨令人行妨。’這些奇珍異寶,不過是損人志氣、耗人心智的桎梏之物罷了!父親大人和兄長何必汲汲于搜集它們?我司馬家志向恢宏、包舉宇内,豈會以做個金玉滿堂的富家翁爲囿?”
司馬朗聽得司馬懿此言,不禁頻頻颔首,邁步走進洞倉之中,拈起一塊光華燦然的鸾形玉玦,拿在手中慢慢把玩着,悠悠而道:“二弟淡泊甯靜、理欲分明,不爲金銀珠寶所迷,實是修爲精純、難能可貴!還是二弟看得透徹啊!《道德經》有雲:‘金玉滿堂,莫之能守。’你可知道這洞倉裏的珠寶珍玩是從何而來的?——都是當年董卓從洛陽城中搜刮而來的,他怕被人發現,就把它們埋在洛陽城郊地窟之中。後來,父親大人和爲兄從貂蟬口中得知這個秘密,便派人将它們悄悄挖掘了回來……正所謂‘金錢如陷阱,珠寶似桎梏’,唯賢者能拒之防之,而聖人能操之用之。貪欲是許多人心中最大的弱點,而這些金銀财寶恰恰是對付他們的最佳武器!日後你我兄弟馳騁官場之際,這些被你視爲糞土的珠寶珍器還是大有用處的。”
“不過,對這些金銀珠寶的作用,大哥你也不要太過高估了。大概隻有庸才俗士才會爲此而心動,像荀令君、孔大夫這樣的清峻高逸之傑必不會爲此所動!”司馬懿瞧了瞧面前地上放着的那一大堆七彩瑪瑙,淡淡地說了一句。
“呵呵呵……憑這些金銀珠寶就想迷惑荀令君、孔大夫那樣的高潔之士,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還是可以用來和他們聯絡感情的嘛。關鍵是你這個禮物要送得巧、送得妙、送得恰到好處!”司馬朗一邊說着,一邊往洞倉裏尋視而去,“爲兄記得荀令君頗好薰香自潔,那麽他對上好的香器自然是歡迎有加的了。二弟,你瞧那座孝武大帝的禦用之寶、宮廷極品紫金博山爐怎麽樣?荀令君見到它應該會滿意吧?”
司馬懿順着司馬朗的手勢所指仔細看去:隻見一座高達六尺、紫光燦爛的博山爐在那邊巋然聳立,端的是雄渾肅穆、典雅莊重、氣象非凡!整座金爐的形體底寬頂尖,狀如疊疊峰巒,宛然便似神話傳說中的海島仙山——瀛洲博山,在爐體上的山巒交際之處镂有無數的珍禽異獸、瓊花瑤卉,山腰間還雕着六七位栩栩如生的仙君高士,在蒼松之下或坐或立,吟嘯論道,對弈交語。而爐頂的峰尖之上,則立着一隻引頸長鳴、展翼欲飛的鳳凰,而那縷縷煙氣便從那鳳喙孔中飄溢而出。
司馬懿一眼便斷定這紫金博山爐,确是當年漢武大帝劉徹心愛的禦用之寶。這寶爐的來曆論起來還是一個傳奇:原來,漢武帝晚年之時嗜好求仙訪道,欲得長生不死,曾經巡遊東萊海邊,望見海市蜃樓之奇景,以爲乃仙家所居之博山,于是回京之後親繪山景圖,召集能工巧匠以上品紫金按圖鑄造,終于制成了這座精緻絕倫、華美無雙的紫金博山爐。漢武帝常用此爐焚香而薰,坐于一旁欣賞其香煙升騰之美景,隻覺有如瑞氣缭繞,自己亦似置身于若夢若幻的海域仙境之中,妙不可言。所以,天下喜好焚香、薰香的賢人雅士,無不視此紫金博山爐爲夢寐以求之極品,紛紛以重金懸購而終不獲。而今,司馬朗竟因邂逅貂蟬而獲之,實乃天降奇遇也!
“大哥,唯有這樣的仙家寶貝,才能配得上荀令君這樣的大聖大賢!”司馬懿緩緩走近那紫金博山爐,伸出手來在爐身锃亮的表面上輕輕撫摸着,啧啧而歎,“若是将它贈給荀令君,荀令君自然應該是很高興的了!”
溫柔鄉,英雄冢乎?
一雙如雪玉雕琢成的纖纖素手伸了過來,撫在司馬懿雙腿的肌膚之上,順着血脈筋絡的流向,輕輕地按壓了起來。
“呼——”倚坐在榻床之上的司馬懿眉頭舒展,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感到張春華玉掌按摩之處,一股舒适之感頓時涓涓而生:“春華……真是難爲你竟學來這筋脈按摩之術治療懿這風痹之症……”
“夫君,隻要能使你身體康複,這區區小事又算什麽?我們粟邑縣的趙大娘是遠近聞名的按摩能手,春華若是能将她的高超技巧都學全了,那麽夫君這風痹之症便一定可以手到病除。”
在輕柔的話聲中,張春華那雙玉手溫柔地、耐心地按遍了司馬懿的下半身——修長的手指更是有如細細的靈蛇一般,逐塊逐塊地揉捏着他的肌肉和血脈。
一股熱流緩緩冒了出來,司馬懿隻覺得自己的骨頭似乎都要酥化了——尤其是當張春華的手指有意無意按摩到他的大腿根處之時,他那裏的肌肉便禁不住如同觸電一般緊繃了!
不好!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舌頭,讓劇痛沖散了自己的浮情蕩欲,靈台頓時一片清明:“春華——你也有些累了!停手休息一下罷。”
張春華嬌嬌柔柔地“嗯”了一聲,慢慢收回手去,仰面與他脈脈而視:看得出來,這一番按摩很是耗去了她不少體力,她的額角和鼻尖都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也許,真的過不了多久,爲夫的這場風痹之症就會被你的纖纖巧手給按摩好了。”司馬懿知道自己假裝風癱的這件事兒,不能對她刻意地瞞得太久,便趁着今天這個機會巧妙地給她先行鋪墊一番,以免她日後知道真相後會有猝不及防的突兀之感。他繼續說道:“春華,你還别說——爲夫下半身的這些僵麻不仁的筋絡肌肉,今天經過你這一番精心按摩,還真的隐隐有了一些舒活的感覺了。”
“真的嗎?”張春華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滿面驚喜地說道,“那真是太好了!既然是這樣,今後妾身每隔一個時辰就給夫君你仔細按摩一次,争取早一點兒讓你的雙腿恢複知覺,恢複行動。”
“那……隻是苦了你了……”司馬懿微微含笑向她言道。
“夫君總是對妾身這麽客氣!這些事,都是妾身應該責無旁貸地去做的啊?”張春華雙頰一紅,有些嬌羞地說道。
司馬懿莞爾一笑,然後臉色一凝,卻将目光投向了榻床旁邊桌幾上放着的那一卷卷帛書信函——司馬朗每隔三天都會從許都給他寄回來關于朝廷内外軍國大事的要情簡報。靠着閱覽這些簡報,司馬懿便能“足不出戶而知天下事”了!
張春華會意,從桌幾上拿起一卷帛書信函,輕輕展開,柔聲念道:
二弟:近來無恙乎?父親大人安好乎?府中諸事妥當乎?諸弟學業有進乎?爲兄甚爲挂念,一切還請二弟善爲操持。近日曹司空因天旱糧乏,無力與河北袁氏相支,欲趁袁紹官渡一敗之後龜縮怯退之際,南征荊州劉表以定後方……
“停!——”司馬懿聽到這裏,不禁一聲輕呼,止住了張春華。
張春華從帛書信函上擡起頭來看向他,目光裏一片詫異。
司馬懿卻毫不理會這些,雙眉微蹙,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深深思索中一時不能自拔。過了半晌,他才喃喃自語道:“曹司空此舉有些失策——劉表性慢而心多,不過一守家之奴耳,縱在後方也無甚可懼之處;倒是這袁紹敗逃邺城之後,倘若緩過氣來,再得高人指點,收拾人馬,重整旗鼓卷土重來——隻怕危害更大!善用兵破敵者,能審虛實之勢、校輕重之權、量緩急之宜、度先後之節。論危害,則袁紹爲重、劉表爲輕;論當滅,則袁紹爲急、劉表爲緩;論敵勢,則袁紹膽破已爲虛、劉表固守而爲實——曹司空此刻須當再接再厲、乘勝出擊、一舉殲滅河北袁氏才是上上之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