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隐姓埋名,初入仕途(5)

第35章 隐姓埋名,初入仕途(5)

“這蒸乳豬的制法是這樣的:首先是選好肥壯小乳豬一頭,治淨,煮到半熟,放到豆豉汁中浸漬;再準備生秫米一升不經水,放到濃汁中浸漬至發黃,煮成熟飯,後用豆豉汁灑在飯上;細切生姜、橘皮各一升,三寸蔥白四升,橘葉一升,同小乳豬、秫米飯一起放進甑中,密封緊實,蒸上兩三頓飯的時間;最後用熟豬油三升,和着一升豆豉汁,澆在小乳豬身上——就成了你眼下這道宮廷美味蒸乳豬!你算算,這得花去多少調料、多少米油、多少工夫,才能讓馬君你嘗到它的美味?能用五天五夜的工夫做出來,這位京師名廚的手藝已是十分了得了!”

司馬懿聽了,暗暗咋舌。如此聽來,做好這一頭蒸乳豬隻怕要花費不少铢錢呐!不知又有多少民脂民膏被這些貪官、豪戶虛擲其中!他心頭一動,忽然想起了流民棚戶裏劉寅他們吃的青菜湯、糙米飯,鼻腔一酸,再也沒了什麽口味,那些乳豬肘肉再夾到口裏也是味同嚼蠟了。

雙方的過場禮數到了此刻,也都已走得差不多了。杜傳感到現場氣氛火候已到,這才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手指慢慢撚着嘴角的“八”字胡,向司馬懿緩緩問道:“馬君,本座聽得你今日帶了三十幾個豫州流民的戶主,到東郊去劃分屯田了,卻不知此事做得可順當?”

司馬懿聽得他這麽講,眉棱禁不住猛地一跳,目光在他臉上飛快地一掠而過,立刻又收了回來,落在面前那隻盛着乳豬肘肉的木碟上。他沉默了片刻,仿佛不勝重負地深深歎道:“這些豫州流民都嫌棄咱們劃撥的那些官田偏遠貧瘠,一個個都不想在這裏安居落戶從事屯田了!在下如今也是一籌莫展啊。”

“馬君有所不知,河内郡先前的官田一直就比較少,又加上近幾年來河内郡本地流散喪亡的戶口又不是太多,所以它們也确是有點兒偏遠貧瘠……”杜傳心道:你這小子現在終于也叫苦喊難了哈!嘴裏卻呵呵一笑,假意向司馬懿開解道,“你可以多多勸說那些流民戶主,讓他們勉強将就一些罷。”

司馬懿聽了,隻是心念疾轉,并沒有馬上答話。此番來四海樓之前,他已到上計署檔案庫裏查過一些本郡戶口田畝的資料了:河内郡在黃巾之亂前有二十萬戶士民,而自黃巾之亂至今,河内郡有十二萬戶士民——這樣一算,在這幾年裏河内郡總共流散喪亡了八萬戶士民。那麽就有八萬戶的田地成了無主閑田,自然也便被郡府收爲了官田。可是從去年的戶口田畝簿冊上來看,河内郡尚有八萬戶士民的差缺,而官田、官地的數量僅爲三千二百頃。然而,這是大大的不合常理的:這八萬戶士民遺棄的無主閑田,按每戶平均三十七畝的田地推算,也就是郡府所收的官田面積至少應有三萬頃!那麽,這戶口田畝簿冊的賬面上看不到的那兩萬六千多頃田地,究竟到哪裏去了?這顯然是非常蹊跷的。他一邊深深地思索着,一邊卻見到袁氏兄弟倆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頓時,他心底靈機一動,便緩緩開口了:“其實,要想憑着那些貧瘠田地留住這群豫州流民,隻怕任憑在下勸說得口幹舌燥,也是毫不濟事的——不過,儀卻有一條妙計,既可留下這群流民,又可順利完成今年的屯田任務,可謂一舉兩得!”

“哦?是何妙計?”杜傳撚着那對“八”字胡的右手不禁蓦地一停,驚疑異常的目光倏然射了過來:這個馬儀,腦子裏的門道還不少啊!真不知道他究竟在東想西想些什麽!也罷,且聽聽他這妙計到底是什麽。

“據在下所知,兩位袁老爺在我們河内郡居然擁有兩千三百頃良田和兩千八百頃良地,其中十之七八都是荒着沒用的。”司馬懿雙目一擡,筆直地正視着袁雄、袁渾兩兄弟,滿面漾出一片淺淺的笑意來,“依着兩位袁老爺一向樂善好施、扶危濟困的高風亮節,可否撥出一兩百頃田地來救助這八十餘戶豫州流民?”

“這個……這個……屯田安民乃是社稷大計、郡府要務……我等布衣之士,焉敢越俎代庖?馬大人可真會說笑!”袁雄眼珠一轉,暗暗心道:他想勸我把這一兩百頃良田良地白白送給那些豫州流民安居樂業?這等賠本的傻事,隻怕白癡也不肯幹呐!這個馬儀——果真是個直冒傻氣的愣頭青!

杜傳也微眯着眼,瞟了瞟袁氏兄弟,淡淡地笑着直搖頭:這樣傻得可笑的辦法,算什麽妙計?

司馬懿卻仍是笑容滿面,繼續不疾不徐地說道:“兩位袁老爺且莫先忙着拒絕——在下認爲,這些豫州流民可以成爲您二位的佃戶嘛!他們種了您二位的田地,自然是應該向您二位交租的!”

他此語一出,場中頓時一片出奇的靜默。袁雄、袁渾二人都有些怔住了——急忙拿眼去瞥杜傳。杜傳也是驚了片刻,蓦地兩眼放出光來:這個司馬懿倒還真是心思靈動啊——一步就進了巷來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他微微一笑,咳嗽一聲,便偷偷向袁氏兄弟丢了個眼色。

袁雄反應得快,臉上應聲流露出一絲躊躇來:“哎呀!馬大人——你們郡府自有官田官地安置這些流民,你又何必把他們推到咱們的私田私地上當什麽佃戶呢?馬大人,你這個主意完全是把我們兄弟倆往火坑裏推啊……”

司馬懿在心底暗自冷笑,仍是微微笑道:“兩位袁老爺何必這般避嫌?依在下之見,若是将那些貧瘠異常的官田官地白白送給那些豫州流民耕作,一年也收割不了幾鬥谷米。倘若他們在您二位那些豐饒肥沃的良田良地裏勞作,即便交的租谷多些,但用剩糧吃個飽飯應該還是可以做到的,二位袁老爺可是在爲民解困呐!這等有名有實的善舉,二位袁老爺豈可輕易放過不做?”

這時候,一直裝作置身事外的杜傳覺得自己應該站出來順水推舟了——他又是一聲幹咳,手指慢慢撚着嘴角的那兩撇胡須,終于緩緩開口了:“兩位袁老爺——馬君這番話講得在理!确實如此:這等有名有實的善舉,您二位當真願意就此輕易放過?您二位要知道,河内郡中占着不少空田空地的富家翁可并不少喲!”

聽到杜傳這麽說,袁雄才假裝勉爲其難地歎了一口氣,頗似無奈地答道:“既然杜郡丞都這麽訓示了,在下兄弟二人豈敢不從?”

司馬懿聽了,仿佛如釋重負一般面露喜色:“兩位袁老爺果然是助人爲樂!善哉!善哉!在下現在便去向那些流民宣揚兩位袁老爺的‘深明大義’,說服他們前來貴府簽訂契約。”

說着,他已躍身而起,便要告辭而去。

“且慢!”杜傳一聲呼喊,将剛剛躍起的司馬懿又拉回到了席位之上。杜傳喊了這一聲之後,卻沒有立時講話,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清茶,然後轉過頭來看着司馬懿,緩緩言道:“馬君先前在荷芝縣衙之時便有精敏幹練之佳譽,今日老夫見你行事,果然是名下無虛!——馬君非但精敏幹練,而且通達時務,委實難能可貴!

“這樣罷——老夫不妨向你透露一個絕密消息:今年許都的吏部,給咱們河内郡裏一幹官吏下撥了一個‘卓異’的政績考評名額。你可知道這個‘卓異’名額的價值是何等珍貴?去年那個颍川郡新上任的上計掾,歲數也就比你大五歲,名叫陳群,早些年還跟着劉備在徐州混過——就是得了這個‘卓異’的考評狀語,一下便被朝廷吏部擢拔去,當了個秘書郎,那可是何等的風光啊!但是,你可知曉?他在颍川郡得到那個‘卓異’的名額,是上面有他們陳家的大人物給颍川太守私底下打了招呼的!你瞧一瞧,要得到這個‘卓異’的名額該有多難!”

說到這裏,他又端起了茶杯,并不呷飲,而是将茶杯口上那騰騰而起的白氣輕輕一吹,把它們吹得四散開去,撲朔迷離的。然後,他才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馬君,你若是将這事兒辦得妥當,老夫和兩位袁老爺一定使盡全身解數,哪怕魏種魏太守得不到,也一定要讓那個‘卓異’的考評狀語穩穩當當地落在你的頭上!”

“哪裏!哪裏!在下如何當得起杜郡丞這番美意?”司馬懿聽了,急忙連連擺手推辭,雖然杜傳剛才并沒把“這事兒”的意思真正挑明,但司馬懿的心裏明鏡兒似的:就是讓那八十餘戶豫州流民統統變成袁氏兄弟二人手下的佃戶!

“說那麽多客套話幹什麽?”杜傳不再在禮儀上和司馬懿周旋下去,拿起一雙筷子向司馬懿面前桌幾上的木碟又隔空點了一點,“你再這麽拘禮下去——那塊蒸乳豬都快整個兒涼透了!”

酒過數巡之後,司馬懿終于半醺半醉地離去了。

四海樓的雅室裏漸漸靜了下來。袁雄瞧着那被虛掩上的室門,向杜傳嘻嘻笑道:“杜郡丞,這個馬儀倒也見機,沒那麽多的酸腐之氣。”

“呵呵呵!本座宦海沉浮這麽多年,就沒看到過哪個貓兒不沾魚腥的!就算是剛出仕時滿身書卷氣的人,在官府裏邊日子待得久了也難免有些銅臭!”杜傳仿佛司空見慣一般淡淡而道,“話又說回來,這個馬儀,本座瞧他做事也頗爲有章有法、有闆有眼,悟性又高,并非等閑人物。如今你們袁大将軍與許都的曹司空正是明争暗鬥的緊要關頭,倘若本座能在河内郡爲你們袁家多多拉攏一些人才過來,豈不更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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