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健闆起臉孔,朝他橫了一眼,冷冰冰地說道:“我等自有去處,何須你來過問?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邊……韓某已不打算在你靈龍谷多生事端,你卻要自讨苦吃怎的?”
“不敢,不敢。”司馬懿微一躬身,恭然說道,“小生豈有冒犯将軍之意?小生隻是爲将軍等人的前途暗暗擔憂。像眼前這樣前無歸宿,後有追兵,四處遊走,惶惶不安的情形,如何能長久下去?”
“嘿!——你這小子!這是咱們自個兒的事!”胡猛聽得勃然大怒,跳上來便吼道,“再叽叽歪歪這些風涼話,老子便和你們拼了!”
牛金一見,急忙踏上一步,迅速站到了司馬懿的身旁護定。司馬懿卻好像對他這番粗話不以爲意,哈哈一笑,微微搖頭說道:“小生先前以爲諸君真是壯志有爲的西涼豪傑,如今看來卻不過是一群自甘落草爲寇的懦夫!罷了!罷了!小生本有一策相濟,諸君既是自毀前程——也就當小生多嘴了!”說到這裏,他又長揖一禮,道:“那麽,諸君請去罷!一切還望好自爲之!”
說完,司馬懿向牛金使了個眼色,一齊轉身往回走走去。
“且慢!”韓健在馬背上大呼一聲,喊向了司馬懿二人。
司馬懿身形一定,緩緩回轉身來,氣度似淵停嶽峙一般看着韓健,悠然問道:“韓将軍還有何指教?”
韓健再一次從馬背上躍下身來,神色一斂,收起驕狂之氣,同時擺手揮退了胡猛等人,恭恭敬敬迎上前來,長揖作禮,賠上笑臉說道:“司馬公子,韓某等剛才多有失禮之處,還望見諒——您宅心仁厚、胸襟寬廣,對我等有心相濟,韓某實在感激不盡。您若能爲我等指出一條明路,此般深恩厚意,我等永志不忘!”
司馬懿見他此番話說得十分懇切,不禁微微動容,急忙上前還禮答道:“韓将軍言重了。您心系屬下兵士之安危,實乃有仁有義之大将——小生也佩服得很啊!您如此信任小生,小生必當竭誠以報!”
“韓校尉!别上這小子的當!——”一聲暴喝從對岸破空傳來,震得在場諸人心中一跳!
韓健和司馬懿訝然循聲望去,卻見那兩個西涼士卒趙甲、孫平一個拿刀頂着方瑩的後心,一個拿刀架着他的脖子,一步一步挪上橋來!
“師兄……師兄……”方瑩一看到司馬懿,便失聲哭了起來,“我……我……沒注意他倆竟偷偷掙斷了繩子……”
司馬懿一聽,不由得頓足暗暗一歎:先前自己隻顧着讓桓範、胡昭他們隐蔽在山林險要之處,竟忘了加派人手和方瑩一道看管趙甲、孫平!真是慮事不周啊。他此刻隻得斂住心神,在心底裏急速盤算起各種對策來。
索橋那邊,一直蹲在火堆旁炙烤野雉的劉寅見狀,倏地一下便抄起了放在地上的鐵叉,随時準備向趙甲、孫平二人猛襲過去!
“公子,桓兄他們隻怕要準備動手了!”牛金側耳一聽,聞到對岸樹叢中隐隐傳出了窸窸窣窣的動靜,急忙向司馬懿輕聲禀道。
“大家都靜一靜!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司馬懿忽地振聲高喝道,“有話好好說,不要亂來!”他這些話既是喊給趙甲、孫平聽的,也是喊給桓範、劉寅、胡昭和諸位同學聽的。
一時之間,索橋那邊的響動之聲終于漸漸停了下去。而索橋這邊,韓健卻一下從司馬懿身前急速退開數步,讓胡猛和十幾個親兵向司馬懿二人圍了上來。同時,他厲聲向趙甲、孫平喝問道:“趙甲、孫平,這是怎麽回事?”
“韓大人……”趙甲二人押着方瑩過了索橋,揚聲答道,“他們隻有兩三百人,兵器也不多,咱們一擁而上,便能殺進谷去——谷裏面的那些糧食可就全歸咱們了!”
胡猛聽了,立刻露出滿臉獰笑,受了震傷的右臂軟軟地垂着,卻用左手舞着被牛金砍缺了的長刀,一副躍躍欲攻的模樣,惡狠狠地叱道:“胡某一直就懷疑你們這兩個小子是在裝神弄鬼地搞些花樣來糊弄爺兒們……嘿!這下你們倆的把戲被戳穿了吧?還不速速受死?”
韓健也是面色凝重,右手倏地高高舉起——那些西涼兵卒見狀,一齊挺槍執刀,隻待他右手從空劈落,便列隊向前沖殺過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隻見司馬懿雙袖一拂,挺胸朝天,哈哈大笑起來!
聽着他這朗聲大笑,韓健、胡猛、西涼兵卒們都呆住了!——這書生莫非是患了失心瘋怎的?此刻居然還笑得出來!他們一個個猜不出他的用意,竟是不敢先行動手!
笑過了半晌之後,司馬懿方才面色一正,擡眼直視着韓健,凜然說道:“想不到爾等果然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輩!小生一片苦心,幾乎要被爾等的橫暴無知付諸東流!”
“呵?你這小子到了這個關頭還惺惺作态?”胡猛不禁怪叫起來,“來啊!弟兄們!上去擒住了他,拿刀割了他那條亂人心神的舌頭!”
“慢!”韓健舉手一揚,止住了他們,和司馬懿直直地對視了好一會兒,方才緩緩開口說道,“你虛張聲勢、裝模作樣,百般戲弄我等——此刻還有何話可說?”
“小生爲人一向光明磊落,豈有戲弄諸君之意?”司馬懿冷冷一哼,仍是毫無懼意地說道,“請韓将軍明鑒:這趙甲、孫平二人無故傷害平民,且又闖進靈龍谷意欲行兇,被我等擒住教訓了一番。試問,我等若有惡意,他倆此刻豈有命在?你們若是信了他倆的話,一味莽撞行事,硬要強攻我靈龍谷,隻怕待會兒林間萬箭齊發——如此玉石俱焚的打法,難道是韓将軍希望的?
“況且,小生确是真心想爲你們指出一條明路,決無他意——否則,小生剛才又何必自尋多事而喊住韓将軍你們呢?”
他這一番話下來,一句緊似一句,有理有節,層層逼近,竟是環環相扣,饒是韓健已生猜疑之念,也不由得蹙眉細細思忖起來!
牛金在一旁卻是按刀而立,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一切風吹草動:隻要這群西涼兵卒稍有異常之舉,他便決定施展騰挪功夫一沖向前,冒死拿住韓健,以他爲人質逼退這些西涼流卒!
而司馬懿心頭亦是十分緊張,籠在袖中的雙掌掌心裏早已捏出了一把冷汗。他已暗暗盯緊了趙甲、孫平二人的一舉一動,倘若韓健始終未被他這一番說辭動搖,他就要急施奇招一舉格殺趙、孫二人,火速救下方瑩,然後指揮諸位同學拼死護谷!
在他倆身後隐在樹叢中的桓範、胡昭等同學早已搭箭在弦,隻待司馬懿一聲令下便蜂擁而出,守住橋口與這些西涼匪兵決一死戰!
頓時之間,全場一片死寂——郁悶壓抑的空氣似乎緊張得就要爆炸開來!
許久許久,隻見韓健終于輕輕籲出一口長氣,神情一松,向趙甲、孫平把手一揮,沉聲吩咐道:“把那書生放了!”
趙甲、孫平二人以爲自己的耳朵聽錯了,正在面面相觑之際,卻見韓健面色一沉,提高了聲音乍然吼道:“本校尉要你們馬上放了那書生!沒聽到嗎?”
趙甲、孫平被他吼得全身一抖,急忙收刀推開了方瑩。方瑩嘤咛一聲,急步跑到司馬懿身邊站定。司馬懿卻一下将他拉到自己身後護住,也不多說什麽,隻是緊緊盯着韓健的舉動。
“韓……韓校尉……”胡猛見狀,失聲驚道,“您……您……真要聽信這小子的鬼話?……”
“是的。胡猛。”韓健正視着他,非常平靜地說道,“他的話,不由我不相信:你剛才也看到了——他們本有不少機會暗算我們、迷惑我們,但是他們都沒有使出來。而且,剛才确實在我們将要撤退離開之際,是他喊住了我們的!——按照常理,如果他們心底有鬼,又豈敢如此這般自尋麻煩、攬事上身?隻怕巴不得我們早早離開才是!正是他這一喊,讓我相信了他是準備真心幫助咱們的!”
接着,他轉過身來,面朝着諸位西涼士卒,大聲說道:“各位弟兄!回想當年咱們追随董卓太師前來洛陽‘誅宦閹、清君側’,那時是何等的威風凜凜,何等的受人尊敬?!洛陽城的市民可是夾道歡迎過咱們啊!……唉,不曾想到短短數年過去,隻因那個司徒王允一念之褊狹,非要把咱們西涼人士趕盡殺絕不可——這才弄得咱們爲求自保、铤而走險。所以,咱們才被天下士民視爲大敵、人人痛恨不已。
“可是大家扪心自問:像這種亦匪亦寇、亦兵亦卒的日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咱們真的願意一直這樣混下去嗎?這種打打搶搶、東遊西蕩的日子,咱們真的還願意再過下去嗎?看着弟兄們今天幾個、明天幾個,不是被餓死,就是在混戰中被殺死,我韓某也痛心得很!一句話,咱們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了!”
說到後來,他已是滿面淚光,哽咽着講不出一句囫囵話來。
“韓大人……”包括胡猛在内的所有西涼兵卒們齊齊望着韓健,眼裏都不禁泛起了星星淚光,手裏原本高舉的利刃也都緩緩放了下去。
然後,韓健伸手一抹臉上淚痕,倏地一個轉身,朝着司馬懿單膝跪下,鄭重說道:“司馬公子,韓某代所有弟兄們懇請您指明一條出路,讓我等免去這流離遊蕩之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