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從名師,學帝王之術(5)

第19章 從名師,學帝王之術(5)

這一日下午,管甯在明道堂的烏木案幾之上鋪開了一張大漢州郡要塞地形圖,用一柄玉尺指着那圖,對司馬懿緩緩道:“當今天下,已然一分爲十:北有袁紹占據冀州、青州以及公孫瓒坐擁幽州;東南有袁術占據淮南以及孫堅之子孫策、孫權兄弟興于江南;正南有宗室劉表占有荊州;西南有宗室劉焉、劉璋父子據有漢中、益州;正西有馬騰、韓遂割據雍涼二州;東面則有曹操握有兖州、呂布執有徐州;中原地帶,則又是包括你河内司馬家族、颍川荀門、汝南許氏在内的豫州各大世家組成護鄉塢中立自守……唯有當今天子尚被董卓餘黨李傕、郭汜挾持于關中,孤立飄搖。天下局勢既是這般撲朔迷離、亂象紛呈,依你之見,當如何理出一個頭緒來?”

司馬懿也不像普通門生那樣虛飾僞辭,徑自上前向那張地圖俯視許久,方才慢慢擡起頭來,正視着管甯,略一沉吟,開口說道:“師父,依弟子看來,放眼四海,這十股勢力如今在神州大地紛纏互噬、躍躍而動,不過皆是在苦苦力争一個‘強’字罷了!單單就這個‘強’字而言,目前朔方袁紹一派所擁有的勢力自然是最強的,實爲天下群雄之首。但是,僅憑一個‘強’字,袁氏便想獨攬天下、妄行異志,隻怕終究未必能成……”

“哦?何以見得?”管甯一聽,面色不禁微微一動。

“師父曾經教誨過,這天下至強至威者,并非一味依恃兵精地廣,乃在于天下人心之向背。如今天下紛擾、群雄亂鬥,四方百姓早已厭倦戰亂之苦,隻盼着漢室能夠撫平諸侯、重歸安甯……”司馬懿靜靜地盯着那幅州郡要塞地形圖,仿佛從這幅圖上看到無數的士民在鮮血與戰火中掙紮哀号,看到繁華的城邑在兵馬的鐵蹄下化爲廢墟,看到甯靜的村莊也到處燃起了熊熊的烈焰,他的眼眶竟是漸漸濕了,“然而這四方諸侯中,不少人都是各懷異志,暗中都盼着當今天子能夠速速喪生于李傕、郭汜等董卓餘匪之手,然後他們再以‘複君仇、讨逆賊’爲名殺進關中,開始争奪帝位。那袁紹本是擁兵數十萬、據地數千裏,最有能力直驅長安一舉蕩平董卓餘孽,迎天子于萬全、撥亂世而返太平,但他卻一直坐視天子于颠沛流離之中而不聞不問,必定也是懷着這等令人不齒的居心!”

管甯聽着,伸手撫了撫胸前那數绺須髯,舉目北望,沉沉而道:“虧得袁氏一族素來坐擁我漢室‘四世三公’之尊榮,竟也懷有這等不軌之心,忘恩負義、貪權奪利,真是豬狗不如!”

“師父,依弟子之見,袁紹他們既是這等鮮廉寡恥,自然也就成不了什麽氣候了。”司馬懿眸光一閃,又向管甯說道,“他們用心拙劣,豈能欺騙得了天下士民的睽睽衆目?袁紹縱有甲兵數十萬、郡地數千裏,也不過是一個隻知看門守戶、伺機竊人之财的鄙夫,終究難成霸業!倘若有齊桓公那樣‘義合諸侯、一匡天下’的賢能之士乘時而起,長驅直入關中,恭迎天子于廟堂,重樹漢室威儀,奉聖旨而伐不臣之徒……袁紹勢力再強,也必會衆叛親離、土崩瓦解,坐以待斃矣!”

“說得好!”一個陌生而清朗的聲音在堂上蓦然響起。司馬懿不禁一愕,轉頭循聲看去,卻見一位身穿錦袍、頭戴綸巾的青年儒生和一位身着綠衫、頭戴束發玉冠的翩翩美少年,從那霜雪紗檀木架屏風背後緩步轉了出來,正微微含笑望着他和管甯。

管甯卻并無意外之情,呵呵一笑,伸手一指那剛才稱贊司馬懿的錦袍儒生,向面有詫意的司馬懿介紹道:“仲達,這兩位公子都是今日上午本師新收的弟子:他是來自沛郡桓氏世家的桓範。”

“桓範?”司馬懿聽了暗吃一驚:沛郡桓氏在後漢①一朝是聲名顯赫的儒學世家。後漢初年,沛郡桓氏之高祖桓榮曾任漢明帝的授業師傅,以一介寒儒而晉爵關内侯,并享有與三公同列的殊禮。依常理而言,桓氏一族的儒門家學源遠流長,桓範又豈用得着負笈求學于外?但他今日竟不遠千裏前來拜投在管甯門下,實是令人有些意外。

管甯又伸手指向那綠衫美少年,含笑介紹道:“這一位乃是來自冀州邺城南門校尉方澤府中的公子,名叫方瑩。”

司馬懿聽罷,仔細想了想,這邺城方氏之名并無印象,應該是近世方才發迹的普通官宦之家罷。他擡眼向那方瑩看去,隻見他面若美玉、眸若秋水,氣質清雅不俗,年齡雖是稍低于己,卻也生得身材颀長、風姿秀挺,令人見了頓生親近愛慕之心。

方瑩一直在遠處笑盈盈地看着司馬懿,忽見他雙目直視過來,不覺有些微微害羞,竟是略略低下頭去,不敢和他對望。司馬懿也覺自己有些失禮,連忙收回目光,又看向了桓範,心中卻不禁暗想:這方瑩亦算是宦家子弟,怎麽像閨閣中的姑娘一般忸怩?

這時,桓範面容一斂,走上前來,雙目流轉,上上下下打量了司馬懿一番,然後向他一拱手肅然道:“兄台想必便是河内郡司馬懿君了!桓某在沛郡時曾聽到荀彧先生介紹過您——今日聞得您這番卓異之見,才知荀先生贊您‘天資聰穎、識量過人’确非虛言了。”

“桓兄過獎了!在下如何當得起荀先生那般稱贊?”司馬懿臉上淡淡一紅,急忙還禮謙謝不止。

“司馬君何必如此過謙?奇男子偉丈夫,談吐舉措便應如日月經天,其名與實均爲赫赫然不可輕掩。”桓範聽了他這話,好像不大耐煩,向他擺了擺手,正色而道,“你司馬仲達既是當得起那樣的稱贊,就應該受之而無愧,又何必謙謙作态?反倒損了你英特磊落的本色!”

他當着司馬懿的面講出這一番話顯得十分耿直,倒與普通儒家弟子的溫良謙恭之風大不相同。司馬懿聽了,面色微紅,呵呵笑道:“桓兄談吐舉止之際磊落直爽,在下拘于俗禮,倒讓桓兄見笑了。”

“唔……這就對了嘛!”桓範這才點了點頭,斂起一臉的肅容,悠悠說道,“還是回到先前的話題上來罷。其實,司馬君你剛才所言的像齊桓公那樣‘義合諸侯、一匡天下’的賢能之士,已經出現了!”

“真的?”司馬懿一驚,“你這個消息,堪稱天下蒼生莫大之福音——請問這位賢能之士是誰?”

“他正是本郡同鄉長輩——奮武将軍、兖州刺史曹操!”桓範的目光落在了那張地圖的“兖州”位置之上,緩緩說道,“近日曹公聽聞當今天子與朝廷公卿蒙塵輾轉于群賊之手,義憤交加之下,派出心腹愛将夏侯惇、曹洪等率兵前往長安,去迎接天子與朝廷公卿,到豫州境内尚未遭損的許縣城中安居天位。”

“唔……古語有雲:‘疾風知勁草,亂世見忠臣。’這位曹公忠義當先,恭迎天子與朝廷公卿脫出危難之境,重振漢室威儀、整肅朝廷綱紀,實乃曠世賢臣!”司馬懿認真聽罷,不由深深贊道,“若非他本人确有天縱之英明,則必有謀略不凡的幕後高人指點……然而,非俊傑而不能用俊傑所進之策——這位曹公當真不愧爲亂世俊傑也!”

“司馬君所言甚是。”桓範面含微笑地看着他,又道,“曹公本人有天縱之英明是不假,但他有謀略不凡的幕後高人指點相助也是真……司馬君,你猜一猜那位幕後高人是誰?”

“這個……”司馬懿見到桓範一臉神秘的笑意,心中忽地一動,失聲而道,“桓兄剛才提到在沛郡見過荀彧先生……想來,隐在曹公身後的那位謀略大家必是荀彧先生了……”

“是啊!這世間除了荀彧先生,又有誰能謀劃得出這‘奉天子以令不臣’的雄圖大略呐?”桓範肅然點了點頭,然後轉向管甯躬身一禮,恭敬異常地說道,“管老師,小生也是奉了荀彧先生的指教,方才離家前來靈龍谷求學習道的,今日一睹您的高德異才,又一見您門下司馬君之奪人風采,小生深感此行不虛矣!”

司馬懿聽他這話又講得有些憨直,生怕管甯對他有所反感,正欲開口發話爲他從中周旋,一擡眼卻見管甯面露微笑,似是絲毫不以爲忤,反而像對桓範這一派耿直明爽之風頗爲欣賞。他這才暗暗放下心來。

方瑩剛才站在一邊靜靜地聽着司馬懿和桓範的對話,但他眉目之際露出的淡淡不耐之意,顯然透出他對天下時局之事并非十分在意,一雙明眸隻瞧着明道堂四壁的山水彩繪之畫,看得甚是入神。

管甯待桓範說罷,舉目正視着他和方瑩,伸手撫須呵呵笑道:“你們倆既是千裏迢迢爲求學問道而來,本師必會傾囊相授,讓你們不虛此行的。本師也盼着你們學業有成,日後在朝能安君理政、在野能興教澤民啊!”

方公子

這一日清晨,踏着一路的青石,披滿雙肩的綠影,點着滿地碎金似的絢爛晨晖,司馬懿背負雙手,潇潇然往靈龍谷山頂樹林直登而上。牛金則背着一副書笈,在他身後不緊不慢地跟着。

待得登上山林之巅,司馬懿站到一方巨岩之上,舉目四顧,隻見紅日當空、雲霞輝映,四方草木新綠、山川秀麗,頓覺心境一片明淨,竟有一股言之不盡的歡暢活潑之意蕩滌于自己胸肺之際。他情不自禁,仰天一聲長嘯,宛若龍吟九霄,清越淩雲,一縷縷餘音順風遙遙傳送出去,萦繞于林泉山水之間,久久方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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