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麽使得?”司馬懿連連擺手不已,面色微紅,似乎受了莫大的羞辱一般,急聲推辭道,“在下濟人爲善豈望索報?此非仁人君子之所爲!王姑娘這般做法,将置在下素日所習所行于何地?”
“這是小女子一點兒誠摯之意,禮物雖輕,還望司馬公子勿以爲嫌。”貂蟬此刻亦是固執之極,不肯收回那紫檀木匣來,“司馬公子不收此禮,小女子心中永難得安!”
正在他二人僵持之際,司馬朗趨近過來,輕輕拉了司馬懿的袍角一下,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收下禮匣。司馬懿略一猶豫,卻還是将頭側向一邊,始終不肯。
司馬朗無可奈何,隻得代他上前将貂蟬的禮匣輕輕接了下來,慨然言道:“貂蟬姑娘既是這般有情有義,我們兄弟二人豈敢冷了您的這番美意?謝謝了。”
直到這時,貂蟬如羊脂玉般嫩潔的臉龐上,才微微綻開了一片明媚的笑意……
司馬兄弟離開京都禍亂之地
疾馳着的馬車兩邊窗簾垂了下來,在車窗底框上緊緊系着,路面再劇烈的颠簸也震不動它們。外邊的行人自然也就無從觀察到這車内的一切情形。
此刻,車廂裏面,司馬懿和司馬朗兄弟二人對面而坐,正低聲地交談着。
“二弟,你覺得董卓此人如何?”司馬朗直視着司馬懿緩緩問道。
“唔……依小弟之見,董卓此人固然粗莽少文,但也不乏察理之明與雄霸之量——隻是他似乎并無精敏機變之才……”司馬懿凝眉沉思片刻,迎着大哥投射過來的犀利目光,不快不慢地答道,“剛才聽了他那一番自述,倒也頗有幾分懇切。可惜,他以一介武将而肆意專斷廢立之事,德、才、位均不及前漢重臣霍光而擅行霍光非常之舉,招怨天下,自絕于滿朝名士大夫,必不能持久。”
“哎呀!二弟曆事較少,畢竟還是太敦厚了一些,董卓的那番自述之詞豈可當真?他不過是希望咱們兄弟倆能夠成爲他的傳聲筒,把他的這一派花言巧語拿去迷惑父親大人、楊大夫、王司徒等人罷了。如今關東諸侯大興義兵攻襲而來,他若不千方百計先行穩住自己的後方和朝廷内部,焉能騰出手來平定外敵?所以,對他這一番惺惺作态的虛飾之詞,完全不必多加理睬。”司馬朗微一搖頭,一針見血地指出,“而且,從他這番刻意而爲的惺惺之态來看,他自己胸中對應付關東外敵并無十足的勝算,所以不得不屈意奉承各位名士大夫,以求穩固後方,便于自己退避長安而自保。鑒于此,在爲兄看來,這董卓此刻已是内外交困,必有舉措失當、自取滅亡之時!”
“大哥明察秋毫,小弟佩服。”司馬懿聽罷,不禁聳然動色,深深點了點頭,忽又好似有所思忖,沉吟道,“對了!大哥,适才聽得貂蟬姑娘那番暗示之言,細細想來,似乎那董卓的滅亡已是指日可待。咱們不如再等待觀望一下?何必真的這麽急着冒險返回河内郡溫縣避難?那裏确實正是董卓的西涼兵馬與關東諸軍的交戰之地……比咱們被迫遷往的長安城更危險啊……”
司馬朗在他對面默然聽着,右手忽地一舉,打斷了他的講話,目光在他的臉上倏地一掃,逼視得他微微低下頭去,然後淡淡說道:“二弟啊!莫非你真以爲父親大人要咱們兄弟二人這個時節跑回河内郡去,僅僅是爲了避難?唉!你還是很幼稚啊……父親這麽做,其實是另有苦心的。——他是爲了讓咱們司馬家族将來能夠順利應付時局之變而未雨綢缪啊。”
“父親大人是在未雨綢缪?……難道他真的是爲了讓咱們前去投靠那個曹操?”
“唉……爲兄剛才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确了:倘若真是爲了避難或投靠曹操,父親大人怎會不同咱們一道乘機逃出城去?他自己一個人還留在朝廷裏幹什麽?其實,父親大人讓咱們倆返回河内郡溫縣老家,也并不是想讓咱們閑着,而是……”司馬朗說到這裏,蓦地一下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馬上閉住了口,不再多言了。
“而是什麽?大哥你倒是把這話說完啊……”司馬懿正聽得入神,卻沒料到大哥會陡然緘默不言,不禁有些焦躁地催道,“你這半截子話讓人聽得很不痛快!”
“唔……爲兄已經給你講得太多了,”司馬朗背靠在東廂木壁之上,微微閉着雙眼,旁若無人地養起神來,末了,隻丢下一段話讓司馬懿一個人坐在對面車席上,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有些東西該讓你知道的時候,父親大人和爲兄自然會讓你知道的……你這麽心急幹什麽?!……”
馬車“辚辚辚”開了一陣兒,猝然間一個夜枭般尖厲難聽的聲音穿透了厚厚的車窗布簾,傳進了司馬朗和司馬懿的耳朵:“賣奴婢啰!賣奴婢啰!五百铢一個、九百铢兩個……”
“什……什麽?賣奴婢?”司馬懿聽得真切,不禁大吃一驚,滿面詫異地看向司馬朗,“大哥!朝廷不是下令禁止私人販賣奴婢了嗎?”
“唉……亂世将至,大漢的律法再好,也不過是一紙空文罷了……”司馬朗擡眼盯了一下車廂頂闆,喟然長歎一聲,“也罷……咱們且下車去瞧一瞧吧!”
司馬懿正巴不得兄長開口說出此話,不及多想就急忙隔着車簾向馬車前頭正駕駛着的車夫餘猛大聲喊道:“餘大叔!停車!停車!……”
餘猛籲地長呼一聲,雙腕一挽,倏地勒住了缰繩。
馬車尚未停穩,隻見司馬懿一掀車簾,鑽出身來,竟是從車轅邊疾躍而下,循着那叫賣聲急急看去!
眼前那片本是用來售賣牛馬的圈欄裏,二三十個衣衫褴褛的人正如牲畜一般蜷伏着!
他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個個都被大拇指般粗細的麻繩緊緊捆綁着,蜷縮在牛屎馬尿彙成的重重污垢之中。乍一看去便像泥猴土狗一般,如果不是那一雙雙眼睛裏流露出隻有人類才會擁有的孤苦哀求之情,司馬懿簡直不敢相信他們也和自己一樣,是雄踞萬物之靈的“人”!
他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這一幕情形!
“這位公子,我這裏賣的奴婢,一個個都很不賴。要男的,便是體壯如牛,一天替您幹多少活兒都不累;要女的,便是貌美如花,保證能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那個充滿了阿谀吹噓的尖厲聲音湊了過來,在司馬懿耳畔響起。他轉頭一看,那排牛馬圈欄旁邊的一個土台上,一個獐頭鼠目的商販正探身向他打着招呼。
“你……你是在和小生說話嗎?”司馬懿有些驚詫。
“那當然啰!小人一瞧您這服飾氣度,就知道您必是大富大貴、腰纏萬貫的名門公子。怎麽樣?您挑幾個買回去用用?”
“你……你真的是在叫賣這些人?”司馬懿隻覺全身的熱血一下沖到了耳根,滿臉漲得通紅。他猛地捏緊了拳頭,目光銳利如劍,冷冷地射向了那個人販子:“你這老闆,難道沒聽聖賢之書上講過:‘天地之性人爲貴’?他們可都是和咱們一樣的‘人’呐!你憑什麽能像賣牛、賣馬一樣販賣他們?”
“人?這些東西也算是人?哈哈哈!公子您别是喝醉了酒在說胡話罷?他們是奴婢耶!奴婢當然可以買賣啦!”
“小生隻聽說朝廷隻許販賣匈奴和西羌的戰俘。”司馬懿臉色一正,語氣冰冷得讓那個販子聽了不由得暗暗打了一個寒噤,“可是,并沒有任何大漢律令允許你們将大漢子民擅自販賣爲奴隸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