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聽李叔說過我娘親是女中豪傑,其他的都沒有跟我提及。若我再追問,他便不再說。前輩既然認識我娘親,能不能多說點?”
沉疆歌迫不及待地問道。
李夢芝淡淡一笑,眼角的魚尾紋舒展開來。
她輕撫着沉疆歌的額頭,緩緩說道:“他不是不想跟你講,而是,一講起關于你娘親的一切,他會難過。”
“你娘親名叫沉沐滄。”
沉疆歌的心猛地一沉。
遲疑了片刻後,她試探着問道:“前輩,我娘親是那個叛國被殺的沐滄軍将軍?”
李夢芝輕輕搖了搖頭,唇旁是一抹無奈的苦笑之意。
她深深看向了沉疆歌,凝重地說道:“你娘親是沐滄軍的大将軍,但,她從未叛國過。相反,她的赤膽忠心全獻給了盛秦。”
“可是爲何……”
沉疆歌緊鎖眉頭,她不解地問道。
“疆歌,你應該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
李夢芝的眼裏有恨意緩生,她繼續說道:“那一年,北涼南下侵入盛秦的邊境,是你娘親帶領着沐滄軍孤軍深入敵營,這才大破北涼軍,解了汴京之圍。”
“本來這是一件好事,可惜有奸臣在秦令公面前讒言,說若是讓沐滄軍班師回朝的話一定會威脅到皇權。”
“這世上有幾個皇帝能容忍手握重兵威望正旺的将軍?”
李夢芝說到這裏的時候,眼中盡是蒼涼和恨意。
“所以,他們給娘親安了個莫須有的通敵叛國的罪名?”
沉疆歌緊緊握住了雙拳,直至指間深深陷入了掌心。
李夢芝點點頭,無奈地說道:“他們不僅以這個罪名來侮辱沐滄軍和你娘,更是在宣武門四周設下了重重埋伏,隻等沐滄軍一到便大開殺戒。”
“我本想勸沐滄不要回朝了。可是她說生是盛秦的人,就算死了,也是盛秦魂。”
“我勸不動她,她最後帶了一萬精兵回朝。”
“可是,當她一踏入宣武門的時候,迎接她的不是戰鼓和紅綢美酒,而是無數的冷箭冰冷地射來。”
“那時候,她已經懷了你,她拼了命地想要帶着将士們突圍。”
“可是,秦令公既然已經下達了絕殺的命令,哪有那麽容易突圍出去的道理……”
“這一戰,足足厮殺了将近三個時辰。一萬精兵全部戰死,未留一人。宣武門一時間血流成河……”
“明明是精忠報國,到頭來,卻是被安上了個通敵叛國的罪名,這一萬将士,将會死不瞑目啊……”
李夢芝眼底已有淚光,她的面容之上滿是悲恸。
“後來呢?我娘親也戰死了嗎?”
這些話,李叔都沒有跟沉疆歌說過。
直到她聽李夢芝講起當年之事,她才知道爲何李叔總是嚴厲地教她武藝,又爲何對她隻字不提。
“這一戰後,你娘親渾身傷痕累累,但,她并沒有戰死。”
李夢芝慈愛地看向了沉疆歌,緩緩說道:“可能是秦令公忌憚剩下的還在邊境的沐滄軍會反撲,并沒有殺了沐滄。”
“而是将她軟禁在了冀北的行宮裏。”
“沐滄本來是想甯願自盡也不想受這番屈辱的,可是,當時的她還懷着你。”
沉疆歌聽到此處已經難忍内心的悲痛,她緊緊咬住了下唇,克制着自己的情緒。
李夢芝長歎一氣,又說道:“在後來的一年裏,秦令公會兩三個月來看一次沐滄。沐滄每次都不會見他。秦令公也不強求,隻是吩咐着給沐滄添置一些東西。”
“可是沐滄早已心死,哪裏會在乎這些身外之物?”
“再後來,她郁郁寡歡,生下你之後便燈枯油盡去了……”
“本以爲秦令公會下令殺了你,可是不知爲何,他并未這般做。相反的是,他還派了個奶娘來撫養你,但從你娘親死後,他便隻踏進了行宮一次。”
“你後來在行宮裏一直被軟禁到了七歲。在這七年裏,你李叔一直在偷偷地照顧着你。”
“本以爲這樣的日子就是随着你長大慢慢變得平淡,可是有一天夜裏,皇宮大太監來宣讀周皇後的旨意,說是要将你接進皇宮去照料。”
“呵,誰都知道,周皇後一直視沐滄爲眼中釘,再傻也知道這一去怕就是有去無回了。”
“好在你李叔及時将你偷偷救了出來,這才逃過了一劫。”
李夢芝說到此處時已是老淚縱橫,滄桑的面容之上是對皇家的憤恨。
“他們怎會這般過分!”
沉疆歌一拳打在了茶幾上,震得灰塵紛紛而落。
“這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你李叔不跟你提,是有他的道理的。”
李夢芝凝視着沉疆歌,說道:“這也是爲什麽他要你遠離皇室子弟的原因。也是爲什麽他告訴你有機會見一個殺一個的原因。”
“我懂他的難處。”
沉疆歌點點頭,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昏睡不起的紀羽翰身上,莫名心底有一種酸楚的情緒。
“但……”
李夢芝輕輕揉着沉疆歌的頭,慈愛地說道:“我跟你李叔想的卻不一樣。”
“我不想你背負着仇恨過打打殺殺擔驚受怕的日子,也不想你爲了替你娘親報仇铤而走險。”
“我和你娘親一樣,隻希望你做一個平凡的女子,快快樂樂地過完這一生。我相信,沐滄之所以忍辱十月将你生下來,絕對不是想讓你成爲複仇的工具的。”
“即使往事太冤枉,即使一萬沐滄軍将士枉死,我也不希望你走上複仇這條路。”
“今日告訴你這些,隻是我老了,怕是時日無多了,想将當年的真相告訴你。總好過你在别人那東拼西湊,說不定湊的還不是當年的事實。”
“你可以恨秦令公恨皇室,但是你也不能否認如今在他的治理下國泰民安。”
“你娘親當年征戰南北,爲的就是這天下太平。我想,若是她在,也會認爲我的做法是對的。”
沉疆歌聽罷低頭沉默,她已經将自己的掌心握得深緊。
良久,她才緩緩擡頭,眼中已是一片猩紅。
她緩緩說道:“可是,若是我不能放下仇恨怎麽辦?”
李夢芝淡淡一笑,緩聲說道:“若是你真的放不下,我也不會強迫你。若是你想複仇,這本兵經和這小子也許能幫上你的忙。”
李夢芝指了指地上已經昏成一灘泥的李溫,示意着沉疆歌。
“多謝前輩指點。”
沉疆歌拿着兵經跪下,對李夢芝深深磕頭。
“好孩子,兵經已經給了你,我也該走了。”
李夢芝扶起沉疆歌,微笑着說道。
“前輩要去哪裏?”
沉疆歌舍不得像母親感覺一般的李夢芝。
“明日,莫瑾戰就要回平甯鎮了。他一定會來李府找我,而我,唯有消失才是最好的。至于我要去哪裏,我想,可能連我自己都沒想好。”
李夢芝無奈一笑,輕撫着沉疆歌的面頰說道:“孩子,終有一天你會明白,這世上有很多美妙的事情,比起複仇,要有趣的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