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窗半掩。
月光被窗外秋葉卷得斑駁,偷偷闖過窗縫,落在那張絕美的臉上。
顧湘竹撚着趙辭的手腕,看向他的眸子裏帶着一絲愠怒。
她幫趙辭診了脈。
自己留在他體内的真氣殘餘已經被清理掉了。
這個小朋友在修煉上很謹慎。
是件好事。
可偏偏,溫厚雄渾的皇極真氣,現在居然變得暴躁而不穩定。
充分說明,這一天十幾場的透支戰鬥,對他的消耗有多大。
爲了一份懸天蛛絲就搞成了這樣,實在是不智!
本座要的是小奶狗。
不是小癱狗!
趙辭:“……”
他也不知道,顧湘竹這份愠怒到底有幾分是感情,幾分是技巧。
隻知道顧湘竹正在等自己給出一個解釋。
不過他沒有給出解釋,而是有些歉疚地問道:“夜深了你還過來給我診傷,有沒有很累啊?”
顧湘竹:“……”
【提示】:願望完成。獲得獎勵:領悟值+100,是友非敵符。
【是友非敵符】:對敵對目标使用,一定程度扭轉其敵對關系,效果因人而異。
顧湘竹見他這樣,目光中的怒意頓時消散了一些。
這個小朋友。
最在意的,居然是我累不累?
卻還是命令道:“以後,不許不愛惜自己身體。”
趙辭目光低垂:“但我要是不争氣,如何才能夠翻身?況且我要是被壓着打,你不是也會受影響?那懸天蛛絲,我必須拿到手!”
顧湘竹:“……”
她看着趙辭,目光有些複雜。
輕輕地歎了口氣,終究還是沒有再繼續勸說。
沉默了一會兒。
她才說道:“兇手我查到了。”
趙辭眉間戾氣陡升:“是誰?”
這戾氣并不是僞裝,而是真的特娘的想殺人。
他知道這件事情跟魔君有關,但策劃的人一定不是魔君。
顧湘竹目光微凜:“算是我的共事,也算是我的對頭,他也想要你的煉酒之術。前天晚上回來之後,我把他在我這邊的人全殺了。
這件事必能引起皇帝注意,隻要皇帝引導宗人府,找上他就是遲早的事情,他日子絕不會好過,短期内應該不會對伱出手了。
隻是……皇帝很可能強行把罪名壓在我頭上,來借機打壓我。”
她揉了揉眉心,卻怎麽都揉不化眉間的憂色。
對于趙辭這樣的人來說。
示弱是拉近心理距離極其有效的方式。
況且,她說的話都是實情。
果然。
趙辭有些愧疚:“對不……”
“不用說對不起!”
顧湘竹打斷道:“你隻需認真做你的事便好,莫讓我的付出沒有回報。”
趙辭:“……”
有一說一,他是真的沒想到,顧湘竹居然願意付出這麽多,難怪老登能這麽快反應過來跟魔教有關系,原來是她暗示的。
這波,的确會給老登找借口打壓的理由。
甚至魔教内部,顧湘竹的壓力都會變大。
這小阿姨已經有天使投資人内味兒了。
但就是技巧多的讓人心裏直咯噔。
這真假,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你說她腦袋裏全是利益吧,她有時候還真挺讓人感動。
但你說她是真情實感吧,捏媽媽的天天想着馴狗!
顧湘竹輕歎一口氣:“聽說你明日要主動上門挑戰?”
“嗯!”
“幾場?”
“能打幾場是幾場!你不要攔我!”
“我不攔你!”
顧湘竹看他有些執拗的樣子,忽然感覺有些好笑,卻還是闆着臉訓斥道:“你的身體底子還行,偶爾透支一兩次,也不會有大問題。但……那幾招霸王槍,萬萬不能再用了!”
讓我用我都不用了。
特麽的霸王掃墓,先掃别人的墓,再掃我自己的墓。
還有霸王透龍槍!
這哪裏是透龍啊?
這是明明是透我啊!
今日猛裝逼。
改日過頭七。
如果淬出一品筋絡,尚且能用一些技巧,發揮出威力的同時,規避掉對骨骼的傷害。
但現在……還是穩着來吧!
“嗯!”
趙辭乖巧點頭:“我聽你的。”
顧湘竹:“……”
她心中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喜意。
這小朋友,越來越奶了。
看來自己的策略沒有錯。
不過現在,當務之急是幫趙辭渡過現在的難關。
魔君忽然出現蹤迹。
完全打亂了她的步調。
發現趙辭的修煉天賦之前,她的策略是通過财脈,一步一步蠶食其他護法手下的勢力。
發現之後,她覺得拳頭反而更加可靠。
這小朋友的體魄十分恐怖,戰技天賦也高得吓人,如果好好培養,肉身不會啻于當年的魔君和項天歌。
就算五行神藏差一點,與自己聯手,也不可能弱于當年魔君。
她現在對馴服趙辭越來越有信心。
因爲,趙煥可會不管這個兒子有多強,最後都對趙辭的腎水神藏下手。
而看現在的趨勢。
趙辭也越來越依賴自己,将他馴服成一個比傀儡還要聽話的手下,并不是不可能。
但現在,她仍然面臨兩道難關。
一是如何完美瞞過趙煥。
二是如何讓趙辭盡快成長起來。
畢竟……沒有成長起來的天才,比庸才都更像笑話。
顧湘竹看着趙辭微皺的眉頭:“其實你也不必如此發愁,這次幫了阚家那女娃大忙,若你死皮賴臉一些,要求她成爲你的府官,她定然不會拒絕。
以她的雷法修爲,隻要盡力而爲,未必不能将那烈王世子府拉下馬來。”
“還是算了吧!”
趙辭咧了咧嘴:“阚家跟受了天妒一樣,向來都是一脈單傳,到這一代隻剩下她一個女子,父皇當時爲了說服阚老爺子,甚至承諾除了嫡長子,可以讓他們挑一個姓阚。
若将她卷入府争,跟掘阚家的根有什麽區别?
人情的确在,若我要求,我相信她也不會拒絕。
但我幫過她忙。
她也曾舍命相救。
人情這東西,我不想這麽用。
就像你。
你幫了我這麽多事情。
應該也不是爲了要挾我做不想做的事情吧?”
顧湘竹噎了一下:“我……”
這一入魔門。
要做的違背本心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本座可是魔教中人!
心思歹毒得很呐!
真當本座跟你們這些單純小少年一樣光風霁月啊?
隻是這話不能說出口。
她幹脆跳過了這個話題:“這次倒是有不少想要入府的大族子弟,他們身上也有積分,若是把他們收作府官,積分也會算在你頭上。”
“這……”
趙辭擺了擺手:“還是算了吧,能被幾大府挑剩下的,又能強到哪裏去?今天我試了兩個人,水平真的很一般。
聽說積分最高的,也就赢了五個人吧?
感覺沒啥用,反倒會占據府官的名額。”
顧湘竹笑着搖了搖頭:“我怎會想着靠他們?我是說,我施展魂術奪一個大族子弟的舍,然後幫你拿一些積分,等用完以後,直接殺掉抛屍,你府官的名額就又空出來了,隻不過會扣一些功績而已。”
趙辭:“……”
他後背有些發涼。
聽她說奪舍殺人,就跟宰一隻雞一樣随意。
最近她幫的忙太多,顔值又好像偷偷飚了幾個度。
導緻自己對她的戒備心下降了許多。
現在才反應過來,這可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女啊!
顧湘竹對他的态度有些不滿,但也意識到了一些事情,補充道:“大族子弟,作惡者不在少數。自古成霸業者不拘小節,踏着他們的屍骨登高,并非一件讓人不恥的事情。”
當然不在少數,但定義作惡的資格不在你這啊。
趙辭有些胃疼,至少以他現在的三觀,還不足以支撐他随便挑一個外人認爲作過惡人去殺了奪舍。
顧湘竹見他遲遲不說話,嘴角微微上揚:“怎麽?惡人你都不想殺?”
趙辭搖了搖頭:“我想問,這作惡是律法中的惡,還是普羅大衆的惡,亦或僅僅是你認爲的惡?”
顧湘竹纖眉輕揚:“自然是我認爲的惡!”
她覺得這個小朋友有點叽歪。
婆婆媽媽的!
明明别的地方挺好的,就是這點讨人嫌。
趙辭看向顧湘竹:“若有朝一日,我的行爲達到你概念中的作惡,你會殺我麽?”
顧湘竹:“……”
【顧湘竹的當前願望】:若有朝一日,趙辭與我爲敵,希望廢掉他以後,我心中不會有負罪。願望完成獎勵:領悟值+1000,問心無愧符X1。
趙辭:“……”
好嘛!
還是夠心狠手辣的。
關注點居然是在會不會有負罪,而不是能不能狠下心動手。
不過一千點領悟值,看得出來,你也夠掙紮的。
我謝謝你嗷!
顧湘竹笑容溫暖:“自然不會!”
趙辭:“……”
捏媽媽的!
還說你不會!
他神情動容:“你……爲什麽不會?”
顧湘竹伸出纖手,拍了拍他的臉:“你這傻小子,不會惹我生氣的。”
趙辭:“……”
避重就輕。
還調戲我是吧?
他猛得攥住她放在他臉上的手。
顧湘竹有些猝不及防,眼底流出一絲愠色:“你想幹什麽?”
趙辭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臉上:“你看,我會惹你生氣。”
顧湘竹:“……”
真是幼稚得可以啊!
她把手抽出來,一臉問号:“這也算惹我生氣?”
趙辭深吸一口氣,直接抱了上去,輕輕在她脖頸處嗅了一下:“這樣算不算?”
顧湘竹:“!!!”
在床榻上。
你這樣抱我?
當我是泥捏的?
她一掌将趙辭震開,美眸瞪着趙辭:“你什麽意思?”
趙辭語塞:“我……”
他眼神躲閃,似已經羞愧到無地自容。
面色通紅。
心髒也跳得劇烈,隔着老遠都能聽到“咚咚咚”的聲音。
他期期艾艾道:“我,我沒控制住,原來你真的會生氣,我,你……”
顧湘竹:“……”
原來是純情少男心防失守?
不過也對。
這麽靜谧的夜,自己偏偏坐在他床榻上,對這種小年輕的确殺傷力有些大。
她目光微斂:“沒生氣,不過你還是要控制住自己的心性,下不爲例。”
直接站起身,背對着趙辭:“你不需要我幫忙,我也不會勉強你。強行奪舍消耗也的确會高一些,但我不會,不意味着那個想要殺你的人不會,這些日子小心點。”
說罷。
直接化作一道輕煙,消失在房間内。
趙辭歪嘴一笑。
沒有奶。
誰當小奶狗啊?
咋地?
幾句言語就像讓我爲你鞍前馬後?
怎麽也得付出些實質的東西吧?
反正我已經A上去了。
你自己糾結去吧!
……
望舒宮。
顧湘竹倚着窗棂,擡頭看着月亮,神情平靜得跟水一樣,隻是纖手上的鐵球,卻被肆意揉捏成任何形狀。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這小子,對自己本身就帶點孺慕。
隻是自己急于求成,雖然采取了一些措施,但好像收效甚微。
都告訴他自己是個醜八怪了,怎麽還不知道克制些?
這種情況,自然是最利于馴化。
但淪陷得有些過于快了。
再發展下去。
怕是自己都要搭進去。
不然必會引起趙辭反噬。
“這不對啊!”
顧湘竹眉頭忍不住蹙了起來,自己跟趙煥博弈,尚且能夠編造一段長生神話限制住他。
怎麽到趙辭這裏,就有力使不出了?
爲了信念。
她其實并不介意丢了身子。
但師父說過,沒有一個女子,在面對奪走自己清白身子的男子時,能夠内心毫無波瀾。
換男子來說,也會有相似情況,不過要弱很多。
所以女魔修想要走的更遠,必須要保持心境,隻有兩條路可以走。
要麽。
終身禁欲。
要麽。
廢掉那個擾亂心境之人,然後将身子給一個又一個男子,以麻木的欲望鎮壓那幼稚的波瀾。
後者,是顧湘竹絕對不願意走的。
“小朋友,你可得克制住啊!”
“不然,承擔代價的可是你啊。”
……
翌日淩晨。
晨曦尚未破曉。
楊氏某家藥材鋪也沒開門,但後院已經隐隐約約傳出了沉悶的慘哼聲。
密室之中。
楊墨被綁在玄鐵做的柱子上。
岑秀将花花綠綠的藥液倒在了他的傷口上。
每倒一次,楊墨就慘叫一次。
岑秀一臉心疼:“墨兒!你忍一忍,爲了自己的前途,一定要忍啊!你疼,爲娘的心也疼,這個罪是咱們娘倆一起受的!”
說話的時候,她手上動作沒有半分阻滞,依舊娴熟地倒着藥液。
楊放皺眉:“心疼個什麽?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還怎麽當人上人?以後你少說些這種屁話,真是慈母多敗兒!”
說着,便取出了一個琉璃瓶。
瓶中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蠕動。
看到這蟲子瓶。
楊墨頓時滿臉驚恐,連慘叫都不敢慘叫了,臉色刷白地求饒:“爹!爹!我求你了,不要用這個蟲子!”
“你懂個屁!”
楊放怒斥:“都是這些蟲子,你才能從修煉天賦連普通人都不如的廢物,成長爲今天的府官!”
楊墨聲音凄厲:“但它對我已經沒用了,真的已經沒用了!”
這蟲子,其實也算療傷奇藥。
它會把你瘡口的爛肉全都吃掉,排出的糞便,療傷效果相當不錯,甚至還能一定程度改善體質。但就是……它啃噬爛肉的時候,會分泌出一種毒液,将傷口刺激得疼痛無比。
根本不是常人能夠扛得住的。
楊放冷哼一聲:“沒用?你說沒用就沒用?我跟你娘,族内配額和掙的銀兩都花在了你身上,我們都沒有叫苦。你隻是躺這裏吃藥,有什麽資格叫苦?魔君都說過,這世上沒有庸人,隻有不夠努力和對自己不夠狠的人!”
說着,不急不慢地蒯出一勺蟲子,抿在了他的傷口上。
蟲子身軀一觸碰傷口上的藥液,頓時就跟吃了興奮劑一樣,瘋狂啃噬了起來。
楊墨聲音愈發凄厲:“啊!魔君!我甘霖娘!我甘霖娘啊!”
“啪!”
楊放一巴掌抽在他臉上:“莫要爲你的懦弱找借口!”
一巴掌下去。
一點反應都沒有。
該罵還是罵。
畢竟耳光的疼痛,比起萬蟲噬咬實在差得太遠。
楊放沒有再阻止他,隻是一勺又一勺蟲子,抿在他的傷口處。
良久良久。
慘叫聲歇。
夫婦倆這才把兒子放下。
楊墨就跟死狗一樣趴在地闆上歇息。
又過了一會兒。
楊放才蹲在他的面前:“現在覺得,爹說得對麽?”
“對!”
楊墨擡起頭:“爹娘都是爲了我好,剛才是我太懦弱了。”
岑秀聞言,忍不住抹淚:“還是墨兒懂事。”
楊放笑着點了點頭:“知錯能改就是好事兒,今日你要随殿下去拿分,一定要全力以赴,就算拿不了太多積分,也要讓殿下看到你在拼命。
馮苦茶是馮家家主的兒子,咱們跟他可不能比。
咱們這種家族底層的人,根本輸不起!
懂麽?”
“嗯!”
“馬上開張了,你去把飯菜端過來吧!”
“是!”
楊墨低着頭,随便擦了擦身上的血污,便換上了一套衣服就趕向廚房了。
附近的店鋪,都是楊家的産業,所以特意弄了一個大号廚房,請廚師給楊家人配上飯食,倒也不用自己生火。
楊墨打了一家三口的飯,一樣一樣放進餐盒裏。
放到幹煸花菜的時候,他取出一個鉛瓶,從裏面倒出了一撚撚粉末。
這粉末,是他偶然間從一塊隕鐵上刮下來的。
夜裏的時候會發光。
古籍中記載,這種會發光的石頭,對人體的傷害不下于慢性劇毒,沉積在身體裏,沒有任何解藥能解。
但奇怪的是,它不存在任何記載之中,也無法用楊家任何已知的測毒手段測出來。
粉末灑下。
放入餐盒。
他平靜地回到了自家的藥材鋪子。
将飯菜擺上桌,整齊地碼好,恭恭敬敬地等待父母先坐。
岑秀看到飯菜很驚喜:“今天有花菜啊?當家的,你多吃點!”
說着,給楊放夾了一筷子。
又給自己夾了一筷子。
沒管楊墨。
以前一家三口都喜歡吃花菜。
忽然有一天楊墨就不喜歡吃了。
也不知道爲什麽。
可能小孩子長着長着就變了吧。
一刻鍾後。
飯畢。
楊墨幫父母一起準備開門事宜,準備好了之後,便出了大門。
不曾想。
剛走沒幾步,就看到了十王府的馬車駛了過來。
趙辭探出頭來:“老墨!上車!”
“哎!”
楊墨有些驚喜,跳上馬車,坐到趙辭對面。
趙辭打量他了一眼問道:“傷怎麽樣?”
“還行!”
楊墨呲了呲牙,那蟲子……對他的效果的确已經不行了,甚至還不如普通的金瘡藥。
隻是他的父母不信,并且堅持用那些漸漸收效甚微的狠辣手法,即便沒有效用,他們也堅信這樣能磨練自己的意志,在他日後成爲人上人的道路上的一大助力。
因爲魔君說過:苦難本身就是一種修行,隻是庸人意識不到而已。
魔君,我甘霖娘!
“哦……”
趙辭應了一聲,便閉眼假寐了,昨晚實在有些沒睡好,祝璃也窩在一旁打坐,一點說話的心思都沒有,務必要爲砸場子做最充足的準備。
馬車辘辘前行。
楊墨忽然問道:“趙辭,你覺得平庸有罪麽?”
“平庸有罪?”
趙辭眼睛都沒睜開:“平庸爲什麽有罪?照我看,覺得平庸有罪的人才有罪。”
楊墨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我也這麽覺得!”
他往回看了一眼。
那裏是自家的藥材鋪。
自己小時候的夢想,就是長大成人,接管這家藥材鋪,即便修不成煉丹,也能成爲一個對楊家有用的人。
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
他的夢想變成了……成爲一個強者,無論修爲還是地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