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八十三年 五月 夏
野草幾乎蓋住小徑,碎石露出半截埋伏其間,讓每個腳步都不踏實。
“我背你走。”戴着幕籬的男子對挽着他手的姑娘說道,“小心崴腳。”
面容秀麗的姑娘輕輕“嗯”了一聲,爬上壯漢後背,雙手環住他胸口。另一名戴着幕籬的細瘦漢子撓撓下巴,繼續領頭走着。
豫地到鄂地一片平坦,襄陽更是水路要道,多的是大路可走,但這三人卻偏偏走條少有人迹的小徑。
好巧不巧,又有六名壯漢迎面而來,零散地排成兩行,從穩健的腳步跟身上背的兵器就能看出是學過武的。
三人當即提起戒心,背着少婦的男子緩下腳步讓道,另一人卻迎頭上前。
兩撥人馬錯身時,六名壯漢忽地手一動。
“跑!”戴着幕籬的細瘦漢子喊了聲,背着少婦的壯漢快步奔出。不等對方拔出兵器,細瘦漢子左右兩拳打在兩名壯漢臉上。
一張大網撲天蓋下,抓捕犯人,漁網極爲有用,隻要被困住就難以行動,且可以活捉。細瘦漢子摘下幕籬迎空擲去,這一擲之力好大,将漁網絞住飛出。
細瘦漢子露出一顆光頭,竟是個和尚,左手一掌拍下刺來的匕首,右手虎口撞向對方喉嚨下方,打得那人雙手捂着喉嚨蹲在地上不能呼吸。
他手下留了情,這一掌隻要再往上打個半寸,就能讓對方窒息身亡。
一招得手,他蹬腳踢向另一人胸口,那人正要格擋,那一腳忽地轉向自右邊掃來,正中腦門,那人颠了兩步,噗通倒地。
剩下兩人同時拔出刀劍。和尚雙掌齊出,使的是少林武學中的左右穿花手,分、轉、卸、擊,架開兩人胳膊,雙拳齊出,看似迎頭痛擊,手臂忽地下沉,打在兩人胸腹之間,痛得兩人跪倒在地。
“别跟來,否則要你們的命!”和尚撂下狠話,快步追上同伴。
“了淨師兄,你沒事吧?”背着姑娘的壯漢擦着額頭汗水關心。
“把幕籬摘了,戴不戴都惹眼。”了淨抱怨,“兩顆大光頭帶着個姑娘,哪處不紮眼?”
離開少林後,了淨追上了本松與袁芷萱。本松受傷不輕,和袁芷萱躲在一間客店養傷。
少林的通緝很快追來,包摘瓜的都知道,瓜得趁熟才好摘。通緝剛發出時,逃犯往往還在境内,是最容易搜捕的時候。
明不詳說得對,如果沒有了淨,他們連豫地都出不去。
本松摘下幕籬遞給袁芷萱遮陽:“太陽大,你辛苦了。”
“最苦的日子都過去了。”袁芷萱輕聲說道。
要說護送這對私奔情人最難過的地方,就是他們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對彼此的關心。了淨想不明白,本松其貌不揚,富家出身的袁芷萱是怎麽看上他的?
這話不好問袁姑娘,隻好私下問本松。
“不知道,我沒想過。”本松搖搖頭,“隻知道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了袁姑娘。”
“袁姑娘漂亮。”了淨沒好氣地總結。
“那時候我還小,雖然佛都裏有很多人,佛誕日人更多,可我隻記得這張臉……” 本松不善言語,說得很直白,“不知道爲什麽,明明隻見過一次,我就是記得。往後每年佛誕,無論佛都有多少信徒參拜,我總會找到袁姑娘。”
這倒是,佛都人口衆多,而且佛誕日有幾萬信徒,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隻能趁這機會透口氣。本松是香僧,負責爲信徒祈福,袁芷萱雖說秀麗,也不是那種一眼難忘的絕世美人。
了淨搔搔頭,他不懂這事,倒是知道袁芷萱不會後悔私奔。就算嫁給再有錢的世家公子,被打成這樣肯定也算不上過好日子。
實在不該逃往鄂地,這一路太平坦,容易被抓捕,逃往孤墳地才是又快又隐密。不過以本松本事,去孤墳地死路一條。
了淨沿途打倒兩批追捕弟子和六名海捕衙門才抵達武當境内,袁芷萱帶着兩人投靠在武當任職的表哥,但這表哥雖說素來照顧表妹,卻也收留他們不得。
“你們露了行迹,道上不少人在找。尤其這腦袋紮眼,我跟表妹又有關系,早晚會被尋上門。”
表哥說得沒錯,且鄂西有襄陽幫管理,是武當境内治安最好之處,反而危險。
“你們至少得躲到頭發長出來才能回來。”表哥說道。
那得好幾年,了淨自忖沒法保護本松這麽久,隻能帶着本松與袁芷萱暫時逃往徽地。
處境最艱難時,夜榜主動找上了他們。
“了淨師父真會躲,咱們找了個把月才找着。”說話的是夜榜的葉掌櫃,用了易容術,在暗夜微弱的火光中看不清真實樣貌。了淨護着身後的本松與袁芷萱,戒備着葉掌櫃的四個手下,盤算着必要時把這掌櫃抓來當人質。
“本松師父還罷了,案子小,懸賞二十兩,找個隐密處躲個一兩年就無人問津了。了淨師父有些棘手,您值一百兩,沒個庇護,三五年都不得安穩。”
了淨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但仍拒絕了夜榜的邀請:“我不加入夜榜。”
殺人掙錢這買賣他終究幹不來,而且這活太累,東躲西藏,無處安家,太不合他性子。
既然都是東躲西藏,又何必加入夜榜?
“都說送佛送到西,了淨師父也替您這兩位朋友想想。從鄂地到徽地,千裏迢迢,要是半途而廢,不就前功盡棄了?”葉掌櫃皮笑肉不笑地說,“夜榜能保證将兩位送到徽地去,還能幫三位弄到良民證落戶。”
九大家間若要遷徙,需向原址門派索取良民證以表示無案在身,沒有被通緝,且需此證方能落戶購田。若不能落戶,終究是外人,會有許多麻煩。
弄良民證得花不少銀兩。
“夜榜有這麽好心?”了淨質問,“要錢我可沒有。”
“三位可以換個方式報答夜榜。”葉掌櫃道,“你們可以當夜榜的針。”
了淨吃了一驚,本松忙道:“我們隻想安穩度日,不想惹麻煩!”
葉掌櫃道:“怕惹麻煩連安穩都難。”
了淨幾乎沒有選擇。
※
長篙在河面上撐起一片片漣漪,船夫輕輕哼着船歌。
本松跟袁芷萱被安置在太平鎮外,夜榜替他們弄了良民證,買了塊貧地,能過安穩日子。
進入魯地的那天很尋常,大晴天,波光潋滟,卻沒有看上去舒适。方入秋初的七月,又悶又熱,濕濕黏黏,了淨趴在船沿上,雙手捧水淋往脖子,又探進衣領裏不住擦拭,這才躲回船篷下避暑。
河裏水再多也不如藏經閣涼快,了淨心想。
雖然已離開少林寺三個月,他仍有些恍惚,時常在醒來時疑惑自己身處何地,爲什麽是在帳篷或客店裏,而非住慣的僧居?
他懷念起同住的了彬師兄。
了彬也是文殊院正僧,是個書呆,尤愛誦經,了淨每日都在他的誦經聲中入睡,又被經聲吵醒。誦完經,了彬還會參加文殊院早課,又得多念一次經。
誦經之外,了彬的嘴除了吃齋就是用來咒罵俗僧。
了彬不穢語,除了師父覺如和被師父教壞的一衆師兄,絕大多數正僧都不穢語。但正僧們總會想出曲裏拐彎的詞句咒罵俗僧,一闡提、謗佛者之類算斯文的,其他如六根和尚、光頭溜子之類也還罷了,一對眼這詞意思是馬眼通屁眼,那可真是粗鄙不堪。
了彬雖不至于如此粗俗,但總是各種嘀咕,數落俗僧的不是,那幾乎是他誦經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
滿心嗔怨,就算誦經勤奮,這樣修行真能領悟佛法?
船隻沒有抵達碼頭,而是在河灘靠岸,離岸上的道路還有一丈多高。“進微湖之後就是魯地,河口有守關弟子,從這爬上去不用過關卡。”撐篙的船夫取出良民證端詳半天,古怪道,“蕭情故……你怎麽取這名字?”
“這名字怎了?”了淨随口問道,将行李搭上背。
“太刺耳,聽着有事,你應該叫蕭達貴、蕭虎子。我是說差不多這種名字,假如你真姓蕭。”
了淨真姓蕭,但他不知道自己名字。師父忘記了,他猜師父根本懶得記。他兩歲時因家貧被送到寺裏,俗僧喜歡生孩子,正僧喜歡收養孩子,不過通常不會收這麽小的孩子,最好是五六歲左右,剛長記性,照顧兩年就能幹活。
寺院收留孩子不會強迫剃度。他五歲時師父在璐州當住持,來寺裏巡視,覺得他聰明,問清了還沒拜師,就收他當了徒弟。師父說自己不輕易收徒弟,他是最後一個,是關門弟子,師兄說别信師父那張嘴,他跟每個師兄都說過一樣的話。
不過自己真是師父最後一個徒弟了。
他本名就被扔在了那寺裏,之後跟着師父到璐州、晉州,然後到了少林。再然後,了淨這法号也跟他過去的名字一樣,被扔在了少林。
了淨接過良民證,上面密密麻麻蓋滿朱印。蕭情故,皖地相城人,還有一張相山派的俠名狀。
“這麽近,不會露餡?”
“相山派俠名狀一張十兩,當護院都沒人收。怕人翻底細還取這麽張揚的名?”
“我要進嵩山派,怕他們查。”
“我還想睡嵩山大小姐呢!”船夫譏嘲着撐起長篙驅客,了淨隻好下船。
“被查到了就說武當戶口亂,你名字不撓耳朵,人家不起疑。”小船蕩離岸邊,漾着一圈圈漣漪。
了淨……不,該叫蕭情故了,接下來要去濟城,他應該會在那兒找個守衛弟子的差事,以後當夜榜的針,幫着探線索。他總覺得夜榜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讓他進嵩山派。
他摸了摸不到兩寸的頭發。
往後的日子怎麽過?他還沒琢磨透。找明不詳報仇是肯定的,可要怎麽報仇?他深知與明不詳的天分之差會與日俱增,再過幾年肯定更不是這妖孽的對手。他聽說師父被貶到白馬寺去了,等過兩年風聲沒這麽緊了,還是得找師父幫忙。
抵達濟城那天是七月初七,乞巧節,這是一年裏姑娘們少數能出門透氣的日子。濟城是嵩山派所在,也是魯地最大的城池,雖不比佛誕日香火鼎盛,也是熱鬧。富貴人家在院裏曬書曬被曬衣,窮苦人家也得在門口挂幾條薄被,不少官宦女眷會借這日子出遊,上香祈福,市集裏練把式、擺攤子、畫糖龍、賣串珠木飾的,各種雜活都有。
蕭情故正百般無聊,見前方人頭攢動,便去湊熱鬧。原來是有人搭了戲棚子變戲法,隻是人太多,擠不進去。
忽聞一聲大喊,一名卷發披肩的虬髯壯漢吆喝着往前擠,衆人紛紛讓道。那壯漢身後跟着一對男女,姑娘微微側頭,瓜子臉,大眼睛,輕妝淡眉。
蕭情故忽地感覺心跳停了一瞬,臉頰微熱。那壯漢已領着那對男女擠至前方,蕭情故踮起腳尖張望,已不見人影,隻得搔搔頭望向戲台。
戲台上先是吞劍入肚,之後吞針穿線,那是真絕活,再來是金杯入地、仙人摘豆、秋收萬粒、六連環,他在佛都也見過這類把戲,看久便覺無趣。之後戲班子推出一個七尺長四尺寬的木箱,說要變個偷天換日,能把人變不見,隻是那箱子甚小,尋常人塞不進去。
隻聽班主說了幾句場面話,說是苦惱這箱子太小,問哪位觀衆要進箱子試試,底下幾人喊着要上,班主都嫌棄身材太高大,進不了木箱。
一名穿着華服的小丫頭上了戲台,也不知跟班主嘀咕了什麽,班主哈哈大笑,小丫頭便鑽進木箱裏。蕭情故一眼便猜着戲台下有機關,這丫頭九成九是個托。他興趣缺缺,随處張望,正瞧見那麗人站在戲台下,身邊站着那虬髯壯漢與個年輕公子,也不知是跟這姑娘是兄妹還是什麽……
關自己屁事,想啥呢,蕭情故苦笑一聲,頓覺戲法無聊,徑自去附近飯館吃飯,數着銅錢叫了碗豬油湯面跟鹵豆腐。他頭發短,雖然勉強遮住戒疤,仍引得周圍人側目,幸好今日城裏過節,閑雜人多,沒被懷疑。
他問了店家哪家門派缺人,又去張貼告示處,嵩山榜文幾乎都是通緝令,大半是針對嵩高盟的。
嵩高盟……如果抓着一個嵩高盟,或許進嵩山派就不難,夜榜會幫這忙,他們希望能有個插在嵩山的針。但蕭情故不想跟夜榜牽扯太深,世上沒有白拿的好處,欠多少就得還多少,這就叫業力,自業自得。
一想到要找活,蕭情故就打不起精神。門派弟子每日雜役,就算當上統領也得人情往來處置公文,多折騰?他不由得心疼起自己來了。
方轉身,腰間被撞了一下,他忙低頭去看,見是個小女孩兒,穿荷花綠綢衣,大大的眼睛,瞧着是富貴人家出身。
蕭情故正覺這孩子面熟,那女孩先是一愣,随即抓着他手臂嚷道:“你撞上福氣啦!快幫我!”
“幫你?”蕭情故不解。
“帶我去逛市集!”那女孩指着南邊,“去那邊!”
“啊?”蕭情故訝異,“你家人呢?”
“我就是去找家人!”女孩不慌不忙,指着市集,“他們就在那邊,你帶我去找!”
蕭情故無奈,隻好帶着女孩往市集走。
女孩走至一半,忽地停下腳步,站在畫糖攤子前盯着糖人兒發呆。蕭情故瞧她看得專注,催促道:“不是要找家人?快些走吧。”
女孩指着一條盤旋的糖龍:“我要這條龍!”
畫糖的把糖龍取下遞給她:“五十文。”
這麽貴?蕭情故正想着,那女孩曲肘捅了捅他,道:“給錢啊。”
蕭情故一愣:“什麽?”
女孩道:“給錢啊!”
蕭情故道:“你沒錢?”
女孩氣鼓鼓道:“我這麽個小姑娘怎會帶錢?”
合着還占理了?蕭情故道:“你先……”話沒說完,女孩一口咬下龍須,畫糖的忙抓着蕭情故手臂:“你家小姐吃了糖,得給錢!”
原來這畫糖的把蕭情故當成富家小姐的跟班了,蕭情故無奈,隻得從袖中掏出五十文。
那女孩又蹦蹦跳跳往前去了,蕭情故趕忙跟上,卻見她坐在棋攤前,問道:“這怎麽玩?”
“十文一盤,紅黑任選,紅先黑後,赢賠十倍。”
這種棋攤都是殘局,紅棋黑棋看似兩步殺,實則是必和,蕭情故正要阻止,女孩已推了紅車,道:“換你了。”
“十文,先收錢。”擺棋攤的老頭連忙應了一手,伸手索要棋費。
女孩又望向蕭情故,蕭情故隻得道:“下一盤就走。這赢不了,都是和局。”
擺攤的老頭忙道:“怎麽赢不了?不會下棋别瞎說!”
女孩自信滿滿:“看我的!”她凝神看着棋盤,過了會問道,“馬是走日還是走田?”
蕭情故扶額:“你連棋都不會下?”
“我從小學什麽都快,一學就會,一會就精。”小姑娘推了紅車,“将軍,死棋!”
“小姑娘……車不能走斜的。”擺攤老頭尴尬。
蕭情故都臉紅了,女孩仍是一派平靜:“原來如此。再來一盤!”
“我沒錢了!”蕭情故忙攔住她,“你家人找不着你會很着急!你家在哪?我帶你回家!”
女孩取下手上玉镯,問擺攤老頭:“這夠下幾盤的?”
那老頭咋舌:“小姑奶奶饒了我吧,這收了得出事!”
女孩扭頭:“我沒玩夠!你拿去當鋪,看能當多少!”
這小丫頭真是任性!蕭情故一把将她拎起,斥道:“再胡鬧,不管你了!你家在哪兒?”
“你這人真小氣!”女孩雙腳懸空,雙手不住亂舞,嘟起嘴道,“幾十文錢也斤斤計較!”
蕭情故見她氣鼓鼓的模樣,啞然失笑,問道:“你幾歲了?”
“十歲了!”
“真十歲?”
小丫頭有些心虛:“快了……”
“再玩一盤就送你回家,不許賴皮!”
女孩忙應聲好。
這回她仔細看盤,細加鑽研,蕭情故知道徒勞無功。人家幾十年功力,能栽在你這十歲不到的小丫頭手上?他立在街邊打望,看有沒有人着急找孩子,瞥見早前見過那麗人正打街尾處來,心想真是巧了,又想濟城多大,戲班子就在左近,撞着兩次也不意外。
隻見那姑娘左右張望,瞧氣質打扮,該是嵩山哪個權貴的閨女,趁着乞巧節出來走動。他又注意到她身邊那公子,雖隔得遠看不仔細,依稀是個俊俏公子,與那姑娘倒是頗爲般配,隻是不見那虬髯大漢。
“小子,你家姑娘跑了!”那老頭忽道。蕭情故回過頭來,那小丫頭果然不見了,他忙問:“去哪了?”
老頭指着街邊巷子:“進巷子裏了。”
蕭情故哪能放心,追進巷子,轉了兩個彎才見着那小丫頭就在巷口另一端。蕭情故從後追上,一把拎住她衣領,斥道:“你怎麽亂跑?若遇上歹人,有你遭罪的,你當嵩山沒拐賣小孩的?”
女孩卻點頭道:“果然是機緣。”
蕭情故問道:“什麽機緣?”
“你瞧,乞巧節街上有多少人?”小姑娘指着大街問,“至少得有幾千上萬人吧。”
“那又怎麽了?”
“幾千上萬人裏,偏偏撞上一個人兩次,這不是你的機緣?”
“什麽機緣,什麽兩次?”蕭情故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撞上我兩次啊!”小姑娘道,“剛才一次,現在又一次!”
“小丫頭,我那是來找你!”要不是見她是個孩子,蕭情故真想賞這丫頭一個爆栗,“少廢話,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我叫蘇銀筝,住城中,大戶人家。”蘇銀筝掙脫開去,道,“你就不想想,街上這麽多人,我怎麽偏偏找上你?”
“對啊,爲什麽?”蕭情故不解。
“因爲你有機緣。”蘇銀筝道,“我剛才跑了,你又爲什麽追上?”
“我能見着個孩子走丢?”蕭情故沒好氣,“我等着送你回家,拿幾兩銀子賞錢!”
“所以你懂得把握機緣。”蘇銀筝點頭,“須知這世間其實沒有巧合,一切自有注定。例如你一瞧就不是本地人,千裏迢迢來濟城爲的是什麽?”
爲的是什麽?是避難,也是另找個安身之地。蕭情故想着,沒說出來,跟個孩子說這些幹嘛?
“再想想,爲什麽我早不走丢晚不走丢,偏偏挑在今天?你我二人爲何非得在此時此地撞見?”
“你來這裏就是爲了遇上我,以前種種是因,未來種種是果,這是注定,是天命。”小丫頭侃侃而談,一點不見心虛。
蕭情故心中一動,這丫頭童言童語,說起玄學卻頭頭是道,與年紀不符,尤其說世間沒有巧合,暗合佛家因緣之說。自己從少林輾轉千裏就爲了到濟城,一進濟城就見着這小丫頭,确實有些邪乎,可又越想越不對勁。他斥道:“撞見了就撞見了。不是我撞見你就是别人撞見你,要不就是我撞見别人。每日都有人撞見人。”
這麽說好像又不對,照佛理,因緣和合,因果自有,就沒有無緣無故的事。
“我撞見你就是你的機緣。”蘇銀筝道,“你要接受命運,才能提升靈色。”
“靈色?”
“你想學這個不容易,這是天賦,旁人學不來。”蘇銀筝搖搖頭,像是感歎蕭情故無知,一臉老成,“你隻要知道,接受命運就能飛黃騰達,非富即貴。”
“我沒打算學啊。你說飛黃騰達……”蕭情故突然想起嵩山掌門蘇長甯,懷疑問道,“你跟蘇掌門有關系?”
“我跟蘇掌門沒關系,你就不幫我了?你這人怎麽這麽勢利!”
“我不是這意思。”蕭情故心想自己怎麽就被這小丫頭繞暈了,道,“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以後能不能飛黃騰達,再不說你住哪兒,我送你進門派,等你親人來領!”
蘇銀筝忽地拉了拉蕭情故衣襟,蕭情故彎下腰,隻聽蘇銀筝低聲道:“我今早起床就覺得心神不甯,果然,今日于你我二人至關重要,你得跟着我。”
“胡說八道!”連那幾分疑慮都煙消雲散了,蕭情故拉住蘇銀筝胳膊,“走,我送你去附近門派!”
“你不懂!”蘇銀筝着急道,“老實跟你說,我有法力,天生神眼,能看出一個人的靈色,隻是我年紀小,天眼沒長開,看不清楚!我不是湊巧撞上你,我是看你靈色好!你幫我,我幫你,就像魚幫水,水幫魚,你渡劫,我飛升,都有好處!你要是扔下我不管,我命格是有鳳來儀,化險爲夷,你可就糟了,岐路亡羊,非死即傷!你要不信……”
蘇銀筝左顧右盼,指着一處算卦的攤子:“去問問那算命的,看他說的是不是和我一樣!”
“這位客人,你今日不隻要破财,還有血光之災。貧道直言,少管閑事,趕緊去寺裏上三炷香,捐點香油,下半輩子還能平平安安簡單度日。”相士說罷,伸出手道,“五十文,大業小消,大業小消。”
蕭情故掏出五十文錢,瞪着蘇銀筝。蘇銀筝不屑道:“這相士學藝不精,肯定是假的。”
相士聽了這話哪肯罷休,斥道:“小丫頭胡說什麽!貧道要是不準,明日來掀我招牌!”
蘇銀筝問道:“你多大年紀?”
“四十有二。”
“有子女嗎?”
“兩兒兩女。”
“你占着破衣?”
相士驚覺眼前是行内人,穩重道:“一貧如洗,樂天知命。”
相傳學茅山相術是窺破天機,修練之前需抓阄,破衣短壽無後三衰得一,若能承受,才能得授相術,不少自稱修習天師法的江湖術士會在道袍上燒三個破洞以示身份。道士年過四十,不算夭折,又有孩子,那就不是無後。蕭情故不知這些法術典故,還沒琢磨出兩人講什麽江湖黑話,隻聽啪的一聲,蘇銀筝将手上玉镯拍在桌上,昂聲質問:“你發不發财?”
相士看了看桌上玉镯,通體晶白,種足水好,怕得值上百兩銀子,猶豫了會,正色道:“貧道……”
“走了!”蘇銀筝正要收起玉镯,道士也啪的一聲按在桌上,将玉镯子死死摁住。
“貧道老婆偷人,兩個兒子都不是親生的!”那道士在镯上喝氣,又用袖子仔細擦拭,嘻嘻笑道,“貧道斷子絕孫,無後,無後!”
這下換蘇銀筝目瞪口呆了,小狐狸終究鬥不過老江湖。
“你這丫頭怎麽花樣百出?”走在街上,蕭情故覺得頭疼,“你到底想幹嘛?”
“帶我去普淨寺上個香,去城南走一趟,我就乖乖回家。”蘇銀筝拉着蕭情故手臂,“走嘛。”
這丫頭,沒完沒了……
蕭情故帶着蘇銀筝去普淨寺上香,還替她捐了一百文香油錢,又帶着小姑娘去城南。時近黃昏,乞巧節夜晚還要拜七巧神,百姓大多聚集城中鬧市,城南街道上人影稀少,隻有蕭情故牽着蘇銀筝的手。
他離開少林後鎮日東躲西藏,難得幾天安甯,陪這小仙姑玩了半天,大舒胸中塊壘,覺得這神叨叨的小娃兒也很有趣。不過這小仙姑怎麽越走越偏僻?他不禁好奇問道:“你到底要去哪兒?”
蘇銀筝笑道:“找着了!”說着往前跑去。
她跑到一小片高粱地旁,轉過身來四指按頭,拇指按着兩側太陽穴,眯着眼盯着蕭情故。蕭情故見她模樣古怪,笑道:“這是做什麽?”
“别說話。我年紀小,天眼還沒全開,一天隻能看一次。”過了會,小姑娘喃喃道,“金色……紫色,你是紫色!”蘇銀筝驚叫一聲,揪住蕭情故衣袍,“魯地在東,這就是紫氣東來,大器晚成!對上了,全對上了!”
魯地東邊就是海,這還能更東?蕭情故想反駁,蘇銀筝已死死抓着他手臂,焦急問道:“你今年多大?叫什麽名字?”
“我叫蕭情故……二十七……你問我年紀幹嘛?”
“年紀大了點,不過沒關系,我委屈點也行!”蘇銀筝喜道,“我拔兩株秫稭就走,你護着我回家,咱們的事回了家再跟爹說!”
蕭情故在濟城裏見不少攤販都放着秫稭供人拿取,也看到不少姑娘手裏拿着,猜測是魯地習俗,估計是種高粱的怕人随意摘取,壞了莊稼,預先摘下備用。可他對這習俗不熟,乞巧節不是佛都重要節日,并無太多慶祝。
畢竟就算有俗僧,佛都住的還是一群和尚嘛。
蕭情故忍不住問道:“秫稭不是到處都有?”
“人家給的沒半點效用,乞巧節要求姻緣,秫稭就得用偷的。我拿兩根,一根替姐姐求,一根給我自己,一路上不能回頭,不能說話,隻要到家,法術就成了。”
“什麽法術?”
“姻緣啊!”蘇銀筝認真說道,“我偷兩株秫稭回家,求姻緣,一株替姐姐求,一株給自己求!”
“你才十歲!”
這丫頭腦袋裏裝的到底是啥?瞧她年紀,她姐姐估計也才十二三歲,急什麽呢?蕭情故忽地想起蘇銀筝剛才那些古怪話,詫異問道:“你剛才那話什麽意思,咱們有什麽事要跟你爹商量?”
“還沒懂?”蘇銀筝指指高粱田,“姻緣。”又指指天空,“乞巧節。”
“乞巧節,我求姻緣,就在街上撞見你。你千裏而來,就在今天,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這叫什麽?”
“明明是你硬纏着我……”蕭情故覺得跟這孩子争論有些困難。
蘇銀筝正色道:“冥冥中自有天意,每一件事都有安排,這世上沒有巧合,一定有個原因,這就叫天注定。”
算了,跟個孩子計較什麽……蕭情故撫額。反正送回家,走人,就算以後在濟城碰上了,也就打個招呼罷了。
蘇銀筝站在高粱田前雙手合十,也不知默念什麽,之後摘了兩根秫稭。蕭情故問道:“行了?”蘇銀筝搖搖頭,指指自己嘴巴示意不能說話。
蕭情故隻跟她認識半天也知道這仙姑怪癖多,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蘇銀筝指指前方,在前頭帶路。
兩人走出不到一裏,街上少人,幾間小屋間歇亮着燈火,有幾個婦人正收棉被。後方有輕微的有節奏的聲音,腳步穩定踏實,蕭情故立時察覺。這幾個月他與太多海補衙門交過手,極爲警覺,尤其這麽穩重的腳步聲……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天色将暗,街道上唯有窗紙透出的細微光亮,還有晚餐的飯菜香氣跟稀少的鍋鏟碰撞聲。
蕭情故看不清來人,估計身高八尺左右,跟自己差不多,應是個中年人。
海補衙門裏敢一個人動手的都是高手。
不,不隻一個,兩旁街道又各走出一人,一個手持雙棍,另一個挂着腰刀。
三個人?蕭情故一驚。若這三人武功相差彷佛,隻怕自己今日難有生路,有這等武功的高手竟會合捕一個通緝犯……
蘇銀筝察覺他停步,跟着停步,一步一步倒退到蕭情故面前,模樣甚是滑稽。
這丫頭還真是執拗,說不回頭,就不回頭。
蘇銀筝擡了兩下頭,眼神似是詢問,有又些焦急。蕭情故朗聲道:“這小丫頭迷路,跟我沒關系,三位沖着蕭某來,别爲難小姑娘!”說罷拍拍蘇銀筝肩膀,道:“你認得路就自己回家。”
蘇銀筝隻是搖頭,雙手虎口攏在嘴邊,示意蕭情故喊人。
還嫌這三個不夠麻煩?蕭情故苦笑。喊人來,自己隻會更難脫身,就算有夜榜幫忙,通緝終究躲不過。
“呼”的一聲,尾随那人腳一蹬,身如利箭,一掌拍出,勁風撲面。蕭情故左掌拍出,右手推開蘇銀筝。兩掌相接,蕭情故身子一晃,那人退開兩步,蕭情故這才看清對方是個年約四十的中年人。
那人看似對蕭情故武功之高頗爲驚訝,随即沉腰坐馬,使招推窗望月。蕭情故聽得後方風聲響動,一回身就見腰刀劈來,另一人正持棍去敲蘇銀筝小腿,不由得大怒,對孩子竟也下如此重手!他後退三步,左肩靠向持刀漢子,右手抓住短棍奮力一扯,那人立定雙足猶被扯得近身尺餘,雙腳在泥地上刮出擦痕。
蕭情故以棍抵刀,中年人雙掌已到。這人内力渾厚,中掌非死即傷,蕭情故大喝一聲,般若掌拍出,剛力對剛力。他一掌抵兩掌終是吃虧,隻覺胸口氣息混亂,像是挨了記重拳。
使長棍的趁機奪回兵器,吆喝一聲,棍影重重,劈、戳、掃、挑、敲,宛如刀、劍、棍、戟、鞭,竟是罕見的牛郎棍,放在乞巧節也算應景。刀客刀風淩厲,使的應是劈風刀法一類的快刀。
這三人,一人端重凝厚,一人巧變多端,一人迅捷無倫,若是一對一,蕭情故自是不懼,但以一對三……海補衙門竟有這等搭擋,那真是沒有抓不着的通緝犯了。
蕭情故走梅花步,使左右穿花掌,雙掌交疊而出,穿梭在棍影刀影之間,猶要小心那慢而凝重的掌風。他手上沒有兵器,幾招後便見支黜。
如何應付這三種攻勢?蕭情故一眼瞥見屋外沒收的棉被,心念一動,斜退三尺。眼見對方揮刀砍來,蕭情故抄起曬架上棉被,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棉被連着木架向刀客兜頭甩去,随即雙手各抓住棉被一角往使雙棍的臉上兜去,那人連忙退避。
這棉被當真是克敵妙招,若遇掌力就以柔克剛,若遇短棍就以長取短,若遇快刀就以面破線,蕭情故抖擻精神,一方棉被忽張忽合,時如大網兜頭蓋去,時如方盾掃敵面門,掌、棍、刀一時都近不得身。
他雖占優,終究隻是防守,正尋思如何脫身,忽地撇見蘇銀筝還站在原地不住跺腳,既不回頭也不呼救,似在擔心自己。蕭情故喊道:“你還在那幹嘛?快走啊!”
使刀漢子見一時攻不下蕭情故,轉身去抓蘇銀筝,蘇銀筝拔腿就跑。蕭情故飛身去救,一掌雙棍朝他身上招呼,蕭情故将棉被裹在身上,避開雙棍,躲不過印在背上那掌,幸好棉被蓬松,又身在半空,卸去五分力道,仍是五内翻騰。
蕭情故着地一滾,将棉被甩出,使刀漢子忙着抓蘇銀筝,閃躲不及,被棉被兜頭蓋臉罩住。蕭情故一掌拍出,那刀客待揮刀來斬,棉被礙着手腳,忙學蕭情故将棉被抖開護身。
照理而言,棉被是柔物,能卸去掌力,卻不料蕭情故恰好剛學了門功夫,能借柔物發勁。
袈裟伏魔功。
這掌打在棉被上,真氣鼓蕩,棉被向内凹陷,撞向刀客胸口,喀拉一聲,至少得斷三根肋骨,刀客摔倒在地。
與此同時,砰的一聲悶響,蕭情故背後被短棍敲重,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
不行,不下死手必死無疑!
蕭情故從不對海捕衙門下死手,抓通緝犯并不傷天害理,可今日面對三名高手圍攻,即便生死相搏都未必能赢,還考慮什麽手下留情?他身子向前一縱,拉開距離,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氣息細密悠長。
中年漢子正使招天王托塔,雙掌同時拍來,蕭情故舉雙掌一迎。中年漢子以爲對手掌力不過略勝自己一籌,又受了傷,如此對掌消耗,對手敗得更快。不料掌力相迎,砰砰兩下,中年漢子大叫一聲向後摔飛,雙臂竟已骨折。
須彌山掌,重如須彌。
蕭情故赢在出其不備,随即右掌拍向使棍那人胸口。那使棍的見同伴兩掌倒下,早已有備,兩根短棍一上一下護在身前。
咔,右手棍應聲斷折,手臂劇震,蕭情故左掌再拍,那人矮身避開,蕭情故右掌緊接而來。那使棍的應變奇速,左手棍護在身前,右手将半截斷棍往蕭情故腦門砸去,砰的一下,蕭情故眼前一黑,這掌打在左手棍上,将另外一根棍子打折。
沒了,須彌山掌最大的毛病就是打不中便煙消雲散,且用完之後真力耗竭,再使别的武功威力便打折扣。蕭情故本能揮出六掌,但他受傷在前,使了五掌就再無餘力,腦門上挨了記重擊,昏昏沉沉,眼前一片血紅,隻能胡亂揮掌自保。
忽聽蘇銀筝高聲喊道:“在這邊!在這邊!”蕭情故心下一歎,終究難逃法網,随即昏了過去。
※
蕭情故再睜開眼時,躺在一張舒服的床上,房裏還有薰香。
頭好痛……痛到像裂開了似的。
“别亂動,沒事,就是頭骨裂了。”身旁的人就像在回答他一般,接着數落道,“蕭兄武功再高也不該如此逞強,以一敵三,怎不呼救?”
誰?蕭情故微微側頭。一個英姿俊朗的青年公子站在床邊,對他道:“在下蘇亦霖,承蒙相救舍妹。”
什麽?蕭情故腦袋還是昏沉沉的。他也姓蘇,是蘇銀筝的哥哥?
蘇亦霖禮貌道:“舍妹頑皮,幸好閣下相助,這才平安。那三個嵩高盟的惡徒殺一擒一,隻逃了一個,也算爲蕭兄出了口怨氣。”
什麽嵩高盟,不是海捕衙門?這人怎地這麽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算了,别想了,改天再問吧……
“在下不打擾蕭兄休息了。”蘇亦霖起身告辭。
不過蕭情故沒安靜片刻。蘇銀筝抽抽搭搭趴在床邊不停哭,哪怕真有一點是爲他操心也好啊。
“爲了救你,我又回頭,又開口,我姻緣沒了,你要賠!”蘇銀筝大哭。
到底急什麽啊……這小巫婆……
蕭情故決定閉嘴,随便他說什麽,這小巫婆肯定又有許多道理冒出來,他頭實在很疼,不想更疼了。
“二妹,讓蕭公子歇息吧。”一名姑娘娉娉婷婷走入。蕭情故眼前一亮,渾沌的腦海乍見清明,這不正是今天見着兩次的那麗人?難怪他覺得蘇亦霖眼熟,原來是她哥哥!
蘇銀筝兀自哭鬧不休,那姑娘就要将她拽離。“等等!”蕭情故連忙叫住她,“敢問姑娘……”
“我叫蘇琬琴。”那女子很是善解人意,不等蕭情故問完便自我介紹,“這是舍妹銀筝,想來你們已經認識了。”
“哦,蘇姑娘好……”蕭情故覺得自己模樣一定很滑稽,忙岔開話題,“爲什麽銀筝姑娘會走失?”
“我這二妹淘氣,今天看變戲法,她嚷着上台,那木盒下有機關通往台下,她便趁機逃跑。”
“誰叫你們不讓我去偷秫稭!”蘇銀筝抱怨,“我還替姐姐求姻緣呢!”
哦,原來變戲法時上台的是蘇銀筝。自己那時沒注意到這姑娘身邊還跟着個妹妹,要是注意到了,早把蘇銀筝送回去了,就沒後面那麽多事。
蕭情故忽地想到一事,忙摸額頭,怕暴露頭發下的戒疤,一摸之下發現額頭纏滿繃帶,恰恰遮住戒疤,這才松了口氣,卻又疼得叫出聲來。
蘇琬琴噗嗤笑了出來,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公子别亂動,當心又傷着。”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蕭情故問。
“戌正三刻,未卯。”
“所以還是乞巧節?”蕭情故問,眼睛緊盯着蘇琬琴,一瞬不瞬。
蘇琬琴臉一紅,點點頭,嗯了一聲。
本松說得對,蘇銀筝說的也對,說不定連相士說的都是對的。
在這麽一天,在這麽個時候,自己千裏迢迢來到這麽個地方,遇見這麽個人……
說不定真是命中注定呢,蕭情故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