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焦急,又怕女兒擔心,忍着不哭。王紅咬着嘴唇沉思,米拉問:“有辦法救你爹嗎?他……他才第一次出門。”話說到這,米拉終于忍不住掩面哭泣。
指望高樂奇是不可能的,讓神子單獨與流民首領會面,想想就知道他不會答應。
楊衍會幫忙嗎?流民要求單獨會見神子,這太冒險……
“我跟神子商量一下。”王紅道,“娘不用擔心,神子很喜歡爹,會答應幫忙的。”
或許吧,王紅沒有把握,但她有說服楊衍的辦法。她來到楊衍屋外,敲了門。
“進來。”楊衍見到王紅,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我爹被流民抓了。”
楊衍吃了一驚:“什麽?”
“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王紅咬着嘴唇說道,“是你的機會。”
“什麽意思?”楊衍不解。
“麥爾說,那是千人以上的流民群落,這不合常理,那個叫汪其樂的首領在巴都周圍聚集了這麽大批人,一定有他的目的,而且他說想見你。”
“他想見我?”楊衍沉思着,“他抓了蒙杜克威脅我去見他?”
“對,伱也知道高樂奇不信任我們,我們需要自己的人才不會被他們鳥盡弓藏。如果你能拉攏這些流民爲你所用,一千人的隊伍雖然不大,但隻要想些辦法,他們都是聽命于你的親兵。”
楊衍道:“他們還有什麽要求?”
“不許你帶兵過去,也不能圍剿他們。流民要的東西不會太多,或許是糧食,或許要你赦免他們的罪,你很容易……”
“所以你要我不帶人去見一隊千人的流民?”楊衍打斷王紅的話。
王紅臉色發白,點點頭:“很冒險,但值得。”
楊衍望着王紅,問道:“就這樣?還有沒有什麽要說的?”
“我相信你知道輕重。”王紅心虛地說着。
“我當然知道。”楊衍道,“我會招見高樂奇,現在想溜出去不容易。”
楊衍立刻派人喚來高樂奇。
“我聽說蒙杜克被抓了。”
高樂奇望一眼站在楊衍身邊的王紅,他當然知道這事瞞不過楊衍,于是道:“我正想辦法救他。”
“爲救一個戰士想辦法?”楊衍道,“我差點相信你了。”
“他不是普通戰士,他是娜蒂亞的父親。”高樂奇道,“我會派使者跟他們交涉,必要時潛入救人。”
“讓我去見那個流民首領吧。”楊衍提議。
“沒有這樣的準備。”高樂奇道,“您知道這有多危險嗎?您甚至不知道他是哪個教派的,如果他出身蘇瑪巴都,信奉衍那婆多教義,他會殺了您。”
楊衍當然知道,烏恩便是出身衍那婆多教派,甯願舍棄十袋糧食也要殺掉自己。但他仍道:“這是救出蒙杜克最好的方法。”
“神子,恕我直言,這是最蠢的方法。”
“我不想跟你争執這個。”
“我也不想,神子!”高樂奇加重語氣,“娜蒂亞,能否請你回避一下?”
“娜蒂亞不用回避,她是自己人。”楊衍也加重語氣,“我要去!”
“他隻是一名戰士,如果抓了一名戰士就能威脅神子出面,以後沒有戰士敢單獨走在荒野上。”
“他們要的東西或許很簡單,隻要神子赦免他們的罪就好了。”
“兩千個流民的罪?”高樂奇道,“此例一開,整個關外的流民,絕對超過上萬人,都會聚到奈布巴都,到處抓戰士等着神子的赦免。神子,不可與他們談條件,不可開此先例。”
“這樣我們就多了一萬名戰士。”楊衍說道,“可以用他們來對付祭司院。”
“是一萬名無賴,不受節制不受管束的暴徒。他們一旦進入巴都,住哪?誰管飯?立刻就是治安問題。”高樂奇道,“根本沒人可以管理這些人,他們甚至不懂巴都裏的規矩,看看哈克就知道。”
“那就給他們糧食。”楊衍道,“他們或許想要糧食。”
“在整個巴都都爲了糧價苦惱的時候,用兩千人的糧食去換一名戰士?如果傳出去,神子,這會動搖您的威望。”
“那也要我見過他們首領之後才知道他要的是什麽。”
“派個使者就會知道。”高樂奇說道,“先派使者打聽清楚他們要什麽,再來讨論這個問題。”
楊衍道:“那就馬上派出使者,如果不是太誇張的要求,就直接答應他們吧。”
高樂奇也不想爲這事分心,左手撫心恭敬道:“僅尊神子旨意。”
高樂奇離去後,楊衍問王紅:“這樣行嗎?還是你堅持要我去?”
王紅察覺到楊衍的不悅,不知爲何竟有些膽怯,于是道:“不用,先等消息。”
麥爾主動要求與流民談判,即便他身上還帶着傷。不放心的王紅要跟着去,被麥爾阻止。
“如果談不攏,用不着給對方多一個人質。”麥爾說道。
“你能保證帶我爹回來嗎?”
“我保證他的平安。”
麥爾親自選了五十名好手出發。他不方便帶太多人,擔心引起汪其樂忌憚,但他也要小心再次被伏擊。
汪其樂的隊伍駐紮在一處山地裏,說隐密其實并不隐密,畢竟有着兩千人,隊伍龐大,極易被發現。但汪其樂不僅沒躲藏,甚至立起栅欄拒馬,就像要在這落地生根似的。
有些狂妄了,麥爾心想。兩千人的群落,一千名戰士的隊伍,如果挑釁巴都,隻一下就會被打垮。
讓麥爾擔心的是汪其樂似乎還在繼續招攬流民,他到底想幹嘛?
“我沒見到神子。”
再次見到汪其樂,他依然跨坐在那張椅子上。
“神子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見的。”麥爾恭敬道,“你可以開出任何條件,我們會盡力應允以回應你的恩情。”
汪其樂沒有回話,起身來到麥爾面前,用力給了他一巴掌,打得麥爾耳鳴。
“還有七天時間。”汪其樂回到座位上,“我話說完了。”
麥爾道:“那隻是一個普通戰士,你沒法用他勒索神子。”
汪其樂真沒再多說一句話,招了招手示意手下将麥爾攆出去。
麥爾将話帶回給高樂奇,還有楊衍與王紅。
“我必須親自走一趟。”楊衍說道。
高樂奇仍是拒絕:“我會想辦法救出蒙杜克,比如派麥爾率一隊銳士潛入救人,這不難。”
“如果失敗呢?”
“不會失敗。”
“你隻是打算失敗後說一句抱歉罷了。”楊衍道,“我要去見汪其樂。他這樣一個人召集了上千流民,是個人物,我也想會會他,看他有什麽目的。”
“沒有任何理由,神子,容我再強調一遍,沒有任何理由能讓您單獨去見一個流民首領,去冒這樣的險。”高樂奇道,“神子可能不知道,蟲聲正在監視我們,隻要您一離開奈布巴都,立刻就會被察覺。神子,您身份高貴,您是站在高處……”
“别跟我說站在高處的人就得幹什麽,老子要是想站在高處,你們通通都得被我踩在腳下!我如果要站在高處,塔克早被我幹掉了!我已經讓得夠多!别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從不想讓我介入政事,你們從來就沒相信過我,這些老子都忍了!”楊衍一隻腳踏在椅子上,暴怒罵道,“你打算跟我說什麽?說一個戰士不值得我去冒險?因爲沒有利益的事不值得冒險,所以一定要有什麽利益我才該去?”他說這話時,轉頭望向王紅,王紅心虛地别過頭去。
“你希望跟你合作的是古爾薩司那種精明人,那種滿腦子大局的人,還是一個朋友?”
朋友……高樂奇真沒這樣想過。在權力與利益面前,塔克的親兄弟毫不留情地背叛,囤積貨物,擡高糧價,連兄弟都信不過,還能相信朋友?
“我如果當了神子都不能保護身邊的人,我當什麽神子!”楊衍怒吼。
“當神子是要身邊的人保護您。”高樂奇回答。
“不要跟我講這些權謀算計,老子他娘的就是要救!原因隻有一個,蒙杜克是我朋友,是娜蒂亞她爹!老子救、定、了!”
“神子想冒險,我也不能讓您冒險。”高樂奇極力保持冷靜,免得被楊衍的暴怒影響,“因爲這不隻影響到您,還影響到大局。”
“你這麽聰明的人爲什麽要幫塔克?出賣他不是更快?”楊衍質問,“爲什麽?”
“這不是重點。”高樂奇道,“且跟今天的事情無關。”
“如果你爹被抓了,要塔克去救,他是躲着還是會冒險去救你爹?”
“家父身邊有護衛,不會有流民抓着他。”高樂奇道,“他很少出遠門。”
“我就問你,塔克會、不、會!”楊衍咬着牙質問。
高樂奇先是一愣,随後沉默半晌,久久沒有回話。許久後,緩緩閉上眼,歎了口氣,才從口中吐出這麽一句話來:
“我派五十個人保護神子,半夜出城,盡量不讓人發現。”
楊衍望向王紅,王紅松了一口氣,卻再也不敢與楊衍目光相對。
深夜,楊衍披着鬥篷遮掩紅眼,在麥爾帶路下領着五十人離開奈布巴都。希望沒被發現,楊衍想着,他不知道被發現會怎樣,總之不會有好事。
走了一天路,楊衍到了汪其樂的流民聚集處,遠遠眺望,數百頂帳篷林立在小山間。倒是有點像武當的道觀,隻是沒那麽壯觀,楊衍想着,問道:“他爲什麽聚集這麽多人?”
“更好的問題是,他爲什麽能聚集這麽多人?”麥爾回答,“我們并不清楚。”
楊衍脫下鬥篷:“把他叫出來。”
麥爾驟馬進入營寨,不久後,楊衍見到一名虬髯大漢。這人真高,可能隻比三爺矮一點,背着一把厚背刀,看着非常沉重,馬上挂着弓箭,引着約百人的隊伍奔出。
他一出營,立即引起騷動,帳篷裏的人紛紛探出頭來,外頭的人也引頸眺望,還有些人索性跟了出來,初時不多,後來越來越多,竟有六七百人之衆,跟在虬髯大漢後方五六十丈處,想要一睹神子尊容。
楊衍舉着馬鞭喊道:“是汪其樂嗎?”
汪其樂嘿嘿一笑,策馬奔向楊衍,身後百名馬隊成員跟着奔上。楊衍身邊的守衛正要上前攔阻,楊衍揮手示意守衛退下,反而策馬上前,守衛隻好跟上。
兩人奔至近處,對方沒有停下的打算,楊衍也不打算停下。眼看馬匹就要撞上,兩人反倒加催馬鞭,兩匹馬相撞前各自嘶鳴扭身,由于轉得太急,馬匹傾倒,那人騎術奇精,在馬匹将倒之際扯動缰繩,竟又救了回來,楊衍無此騎術,雙手拉緊缰繩,雙腿夾緊,馬歪歪斜斜終究倒地。
楊衍忙縱身躍起才沒被馬壓着,尚未落地,猛地抽出刀來,一刀劈向汪其樂的馬。汪其樂正在冷笑,沒料楊衍忽然拔刀攻擊,兩人靠得極近,汪其樂不及調轉馬頭,楊衍一刀斬入馬頸,馬人立起來,血噴上半天高,跟着摔倒在地。汪其樂翻身下馬,瞪向楊衍,馬血灑下,淋了兩人滿頭滿臉,兩人怒目相對,絲毫不讓。
“你就是神子?”汪其樂瞪着楊衍。
“你說你想見我?”楊衍問,“你救了我朋友,想要什麽賞賜?”
汪其樂哈哈大笑:“賞賜?流民不需要賞賜,流民要的東西會自己去拿。”
“所以你就想見我而已?那你已經見到了。”楊衍說道,“把人放了吧。”
汪其樂忽地從背後抽出刀來,他身材高大,幾乎比楊衍高出一顆頭,手長腳長,拔出這把大刀毫不費力,楊衍身後的衛隊立刻持刀警戒。
“這是刀秤交易。” 汪其樂用刀在地上畫了一把匕首。
“你要換什麽?”楊衍用刀劃上天秤。
“一塊土地,這座山這麽大。”汪其樂道,“劃給流民的土地。”
“流民不能擁有土地。”楊衍回答,“你想被赦免?”
“我又沒罪,爲什麽要被赦免?”汪其樂幾乎是吼出聲來,“我要一塊讓流民能居住的土地!”
“我不能答應你。”楊衍回答,“你以爲抓了一個戰士就能換到土地?”
楊衍雖然急于救出蒙杜克,但他很清楚什麽是代價,如果神子輕易就允諾土地,多少土地都不夠割讓,隻會助長流民的氣焰。
“我可以給你糧食,用公平的方式,一個戰士最多換一車糧食。”楊衍道,“這已經夠慷慨了。”
“這很吝啬。”汪其樂冷笑,“如果他隻是一個普通戰士,一車糧食足夠了,但既然神子願意親自來贖他,那他就有一座山的價值。”
“我答應你之後,同樣能派人剿滅你。”
“神子會說謊?”
“這取決于你相不相信我是神子,如果你不相信,那你就是盲猡,是異端,無論我答應過什麽,你都必須被消滅,如果你相信……”楊衍道,“你現在應該跪下,爲你的魯莽謝罪。”
汪其樂哈哈大笑:“我願意相信你是神子,但我是流民,流民被剝奪信仰的權力,你要我向你下跪,就要先赦免我。”
“我現在就赦免你。”楊衍問,“願不願意?”
“當流民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永遠不下跪。”汪其樂瞪着楊衍的紅眼說道。
楊衍覺得這人有股狂氣,于是問:“山不可能給你,要了你也吞不下,說說你要别的什麽吧,一百車的糧食還是一千把刀、五百匹馬?這些都不可能。”楊衍搖頭,“我隻會給你一車糧食、三把好刀或者五張弓、五十支箭。”
“你冒險過來,就隻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汪其樂很訝異楊衍的堅決。
“我來是因爲他是我朋友,無關神子身份。我隻給這個價是因他戰士的身份,而且是爲我忠心效命的戰士。”楊衍道,“我不會給你更多,但我能剿滅你。”
“你的手下沒告訴你汪其樂不接受威脅?”
“我沒有一座山可以給你,你也不願意接受一車糧食,那我們各退一步。”楊衍道,“你放人,我離開。”
汪其樂問:“這樣對我有什麽好處?”
“你可以跟我交個朋友。”楊衍道,“我願意跟你喝酒。”
汪其樂先是一愣,随即摸着胡子笑道:“當神子的朋友?”
楊衍道:“你如果遇到危險,我也會爲你冒險。”
汪其樂哈哈大笑,從倒下的馬匹身上取下個皮囊扔給楊衍。楊衍打開聞了聞,一股酒香,是拙劣的稞酒。
對流民而言,酒可是奢侈至極的飲品。楊衍也從自己馬上取下酒囊扔給汪其樂,裏頭是上好的葡萄酒,汪其樂嗅了嗅:“太香了,像娘們喝的。”
“喝不喝?”楊衍舉起皮囊示意。
“喝!”汪其樂回答。
兩人咕噜噜喝了幾口。稞酒拙劣辣口,楊衍并不習慣。
汪其樂對身後招招手,一名騎手下馬,将馬讓給他,汪其樂翻身上馬。
“我就想看看神子是個怎樣的人。”汪其樂道,“還不錯,就是太年輕了。”他哈哈大笑,領着隊伍離開,圍觀神子的人隻得跟着離開,不時回頭望着楊衍。
不久後,蒙杜克被擔架擡了出來,臉無血色,無法起身。看到楊衍親自來救自己,蒙杜克感動不已,想要跪拜,卻動彈不得。
“别動。”楊衍道,“娜蒂亞在等你回家。”
蒙杜克望着楊衍,點了點頭。
回到巴都後,米拉抱着重傷的丈夫歡喜垂淚,王紅一個勁埋怨父親不該冒險,又見楊衍站在一旁,默默上前低聲說道:“謝謝。”
楊衍冷冷道:“不用謝,都是爲了拉攏那群流民,那可是上千人的戰士。”
王紅知道楊衍還在生氣,想說些什麽,一時卻是語塞。楊衍見她不說話,轉頭就走。
※
楊衍離開的消息似乎沒傳開,又或許是他回來得太快,僅用了兩天時間,希利德格還來不及搞出亂子。
但高樂奇的煩惱并沒有結束,在減稅與平穩物價的命令下達後,整個五月依然沒下雨,民怨絲毫沒有平息。
因爲奈布巴都已經沒有足夠的食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