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揍他!”楊衍加重語氣,“你說你會功夫,讓我看看你的勇氣!”
巴爾德跳下馬搶上前去,士兵見他逼近,戒備起來。巴爾德躍起身來,将名士兵從馬上撲下,另一名士兵拔刀要砍,楊衍早指使哈克上前迎敵,哈克對神子命令毫不猶豫,策馬上前交鋒,酒莊夥計被吓得轉身就跑。
巴爾德與那名士兵扭打成一團,士兵以爲他拒捕,從馬上取下長刀,巴爾德從沒與人交戰的經驗,見對手拔出刀來,登時慌了。那人把刀虛舞,巴爾德不敢靠近,楊衍策馬上前,那人揮刀砍來,楊衍翻身下馬搶上前去,左手格住對方刀柄,右手去抓,左腳前跨,收起左手拳擊對手小腹。這是百代神拳的妙招,一個尋常士兵哪能抵禦,被打中小腹,楊衍趁勢奪了刀,對巴爾德道:“揍他!”
巴爾德見士兵捂着肚子不能動彈,搶上前兜頭就是一頓好打。另一名士兵見同伴失了兵器,那穿着鬥蓬的人正眯眼瞧着自己,當下心慌意亂。哈克功夫雖不高明,好歹也是身經百戰的流民,觑準破綻砍了對方手臂一刀,那人大叫一聲策馬便逃,哈克正要追上,楊衍喊道:“讓他去!”
與巴爾德扭打的士兵吃了楊衍一拳,全身乏力,被巴爾德打得頭暈腦漲,連馬匹也顧不上,轉身就逃。巴爾德氣喘籲籲,隻覺得全身疼痛。
楊衍道:“伱功夫不行啊,得多跟你爹學學。”說着指向逃走士兵留下的馬匹,“多了匹馬,巴爾德,你騎着吧。”
巴爾德道:“我不會騎馬。”
“你之前也不會打架。”楊衍笑道,“總要有第一次。”
哈克憂心道:“他們逃走了,定會找來救兵,神子,沒關系嗎?”
楊衍笑道:“就是要他找人來。你先教巴爾德騎馬。”
哈克望着巴爾德:“容易得很,我這就教你,别怕。”
哈克稍作指點,巴爾德翻身上馬,哈克替他牽着缰繩,三人三騎慢慢往奈布巴都走去,路上還遇着被打跑的那名士兵。
哈克從沒這麽接近過城鎮。他打小就是流民,這輩子沒進過村莊,第一次進就是關外最大的都市奈布巴都,連提缰繩的手都有些發顫。
巴爾德嘲笑他說:“流民的膽子都這麽小嗎?”
“别侮辱流民的勇氣。”哈克道,“隻有我膽子特别小。”
巴爾德忍俊不禁,卻也少了幾分緊張。
帶着流民印記果然引人注目,哈克還沒進入巴都就引起城外路人圍觀。這比巴爾德身上的奴隸印記還稀奇,畢竟奴隸大家都見過,流民大喇喇進城,幾時有過這樣的事?當下就有人通報了刑獄司。
哈克引人注目,反倒無人注意楊衍和巴爾德,還有些人跟在他後頭想看看這流民會有怎樣的下場。
這流民還真的進城了,天啊,他不怕死嗎?
哈克被人圍觀,既慌張又害怕,但巴都的景色吸引了他。他看到賣瓜的攤販将一顆顆飽滿的甜果與葡萄放在攤上,看到肉攤、雜貨鋪、酒莊,還有水池、雕像,他貪婪地左右張望,目不暇給。
楊衍道:“我第一次進巴都也跟你一樣好奇。”
哈克搔搔頭:“我哪敢跟神子比。”
刑獄司十幾人聞訊趕來,當中一人指着楊衍道:“就是他們三個,就是那個流民!”刑獄司迅速包圍住三人,好奇圍觀的人們遠遠看着。
哈克很緊張,巴爾德也很緊張,但又安心。楊衍掀下遮掩臉容的鬥蓬,睜大那雙紅眼。
“我是薩神之子,楊衍哈金。”楊衍高聲道,“這是我的朋友,讓開!”
這話一出,圍觀群衆都發出“咦”的聲音,刑獄司的士兵見着那雙火眼,慌忙下馬,左手撫心恭敬道:“參見神子!”周圍民衆更是紛紛下跪,左手撫心恭敬行禮。
哈克忐忑的心至此才稍微放下,又覺得以楊衍哈金這麽尊貴的身份竟然親自來找自己,不由得更是感激涕零。
楊衍道:“讓開!”
刑獄司隊長略一遲疑,迅速讓出一條路來。楊衍經過時,隊長問:“神子要回亞裏恩宮嗎?”楊衍并不答話,徑自策馬前行。
沿途店鋪中人都出來圍觀。過去哈金出巡都是乘坐銮轎,這還是第一次見他騎馬,不少人默默跟在楊衍身後,很是好奇。
刑獄司隊長策馬上前,問道:“要驅趕他們嗎?”
楊衍搖頭。
跟在他身後的民衆越來越多,引來更多好奇,聚集的人潮逐漸從幾十到幾百,最後有上千人,塞得街道水洩不通。每個人都争先恐後想要就近一睹神子面容,或想知道神子到底與自己有什麽不同。
忽聽到号角聲響,是王宮或祭司院在驅趕路人,清空道路以便讓馬匹能在街道上奔跑。百餘騎快速趕來,穿着衛祭軍所的制服,領頭的正是希利德格。
祭司院竟比亞裏恩宮先來?看來是蟲聲發揮了效果,楊衍想着。這真是太好了,他雖然希望祭司院出現,但沒想到這麽順利。
希利德格見着楊衍,在馬上恭敬行禮:“薩神保佑您,希利德格參見楊衍哈金。”
楊衍對他阖首示意,點頭道:“父神保佑你,希利德格主祭。”
“楊衍哈金怎會離開亞裏恩宮?”希利德格試探着問,“而且您身後……奴隸跟流民?這位是巴爾德,娜蒂亞的弟弟?”
隻用一眼他就辨認出巴爾德的身份。希利德格或許不如古爾薩司,但絕對是個非常聰明的家夥。祭司院有個好處,占據知識,裏頭多半是聰明人,比靠血統統治的亞裏恩宮好得多。
“需要我護衛神子,驅趕這些人嗎?”希利德格問。
與此同時,亞裏恩宮方向也傳來号角聲,高樂奇領着十餘騎也往這處趕來。他看見希利德格,皺起眉頭,策馬上前恭敬行禮:“首席執政官高樂奇參見楊衍哈金。”
他開完會正要去找楊衍,卻遍尋宮中不得,心中起疑,派人在宮裏找了半天,聽說楊衍哈金在城中出現,這才趕來,卻比祭司院晚了一步。
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訓那群守衛!
高樂奇策馬到楊衍身邊:“楊衍哈金,您出來做什麽?”
楊衍道:“我要展現我的權力。”
“什麽權力?”高樂奇不解,望向他身後的哈克與巴爾德。
楊衍停下馬,回過頭來面對跟随他的民衆。
“各位父神的子民!”楊衍提高音量,将聲音用内力傳送出去,“看向我,我要告訴你們一件要緊的事!請保持安靜!”
嘈雜聲立刻停了。
“你們見到了,這兩位是奴隸與流民,他們的祖先違反律法,于是成爲了奴隸與流民。”楊衍喊道,“你們看見他們,要唾棄他們,驅趕他們,使他們不能在沒有主人的情況下獨行,使他們不能進入村莊。”
所有人都在聽着。
自己的關外腔學得真不錯,楊衍心想,接着說道:“草原上的暴風哈克、奴隸巴爾德,對你們的神子恭敬,祈求原諒!”
哈克與巴爾德翻身下馬,左手撫心。
“跪下!”楊衍說着也翻身下馬。高樂奇與希利德格臉色一變,他們隐約猜着了楊衍要做什麽。
楊衍取過哈克馬上的長刀,面對着哈克與巴爾德,把手在長刀上一抹,頓時血流如注。
“哈克,别号草原上的暴風,在蘇瑪的異端手上救過我!”楊衍握拳,鮮血從指縫中滴下,落在哈克頭上。
“奴隸巴爾德,他供給了我一餐!”楊衍把拳頭上的鮮血滴在巴爾德頭上。
“我以父神賜與我之血洗清你們身上的罪孽,今後,你們的父母、子女不再是奴隸與流民!”
哈克與巴爾德大喜,尤其哈克。他用力磕頭,把額頭都磕出血來,帶着哭腔說:“感謝神子賜福!感謝神子賜福!”
“高樂奇執政官。”楊衍道,“請你爲他們除去奴籍與流民印記!”
高樂奇闆着一張臉,他本以爲楊衍溜出亞裏恩宮不是爲了背叛這種大事,就是想出去走走或幹些無聊的小事,沒想到楊衍竟會利用自己來彰顯他的權力。他利用流民進城吸引人們注意,露出薩神之子的身份吸引來信衆,逼得自己不得不在千餘人面前承認他的權力。
高樂奇單膝跪地:“謹尊神子命令。”
他不能不答應,畢竟亞裏恩宮需要神子加冕并授與亞裏恩高于祭司院的權力,如果亞裏恩宮拒絕神子的命令,誰還會承認楊衍哈金的加冕?
希利德格道:“神子,奴隸贖身需要金贖或加入奴兵營,而流民要先成爲奴隸才能恢複身份。”
“我的血還不足以洗淨他們的罪?還是要更多的血?”楊衍質問。
希利德格并不希望提升楊衍的威望,立刻展開反擊:“就算神子赦免他們的罪,但奈布巴都還有律法,即便薩司或亞裏恩都必須遵從律法。”
他想将楊衍套進他的經文辯論裏,但出手的不是楊衍,而是高樂奇:“你用律法限制神子?律法是爲了規範人民,經文是爲了榮耀薩神,經文與律法孰重?”
“若是神子淩駕于律法之上,隻怕讓人民無所适從。”
“律法是依循經文制訂。”高樂奇道,“律法會改變,但經文不會。《薩婆多經》說,世間一切規矩都需當符合教義。”
真是見鬼了,祭司院爲律法辯護,而亞裏恩宮爲經文辯護。希利德格立刻察覺到這個陷阱,他能辯下去,但即便赢了也無意義,甚至可能失去祭司院的正當性。
“我想探望古爾薩司。”楊衍說道,“希利德格主祭,還請您安排。”
這下輪到高樂奇大吃一驚,忙道:“古爾薩司病了,并不方便!”
古爾薩司裝病就是要逼楊衍見他一面,希利德格當然要抓住機會:“我想古爾薩司會願意抱恙與神子一晤,也請神子爲他祈福。”
“我說過我不會賜福與不當受之人。”楊衍說道。
希利德格眼角抽動,他素來尊敬古爾薩司。
“但古爾薩司沒有不當受之福。”楊衍說道,“我會請父神保佑他。”
“神子請。”希利德格說道。
楊衍上馬,對高樂奇道:“這兩位朋友就請執政官妥善照顧了。”
高樂奇躬身行禮:“我定當竭盡所能照看他們。”
他開始擔憂楊衍脫離掌控了。
※
希利德格落後楊衍一個馬身,祭司院大門打開時,他又當先領路。
這是楊衍第二次來祭司院,上一次,他與王紅戰戰兢兢,這一次卻是以薩神之子的身份來到。
學祭與小祭見着他都露出驚訝表情,所有人都對他左手撫胸躬身行禮。他從這些人眼中看到了比民衆更深的信仰與虔誠,絕大多數祭司還是相信薩神之子的傳說,雖然消息傳出不久,聽說已經有附近村落的小祭特地趕來巴都就爲了一睹薩神之子的聖容。
“尊貴的神子,請容許我與您交談。”希利德格将馬速放慢,落後楊衍一個馬頭以示尊敬。
“你想說什麽?”楊衍問。
“神子不應該幫助亞裏恩宮,祭司院才是神子的歸宿。”希利德格道,“神子或許知道,我很讨厭貴族。”
這個楊衍倒是聽說過,甚至可以這樣說,塔克之所以急于招攬楊衍,很大原因是希利德格。
“貴族們多半愚蠢,殘忍。”希利德格道,“但最大的原因是他們不勞而獲。”
“哦?”楊衍反問,“但流民、奴隸不也是不勞而禍?禍害的禍,他們沒犯任何錯誤,卻天生下賤。”
“他們受苦是因爲刑罰。”希利德格道,“刑罰像是冰獄,應該平等落在每個罪人身上,然而亞裏恩宮的貴族卻因爲身份避開了許多刑罰,這不公平。”
高樂奇說過,希利德格很有才能,且工于心計,但卻是個刻薄寡恩的人,古爾薩司也經常告誡他這一點,使他盡力收斂。
馬匹停在祭司院大殿外,波圖大祭上前迎接,神态恭敬。上一回來,波圖守在聖司殿門口,這回卻站在祭司院大殿外,可見禮遇。
“仁慈的波圖”大概是整個奈布巴都最沒争議的好人了,連高樂奇都對他高度贊賞,如果他是下一任薩司,或許塔克會安分些。
不,才不會,塔克頂多對他禮遇,但依然要從祭司院奪回政權。每個人都想要權力,從關外到關内,每個人都在争破頭搶奪權力,并且竭盡全力維護自己的權力。
聖司殿大門打開,古稀老人躺卧在床上。随着楊衍走入,他緩緩坐起,那頂高帽已經除下,披散着過肩的白發,真像個生了重病的老人似的。
聖司殿大門緩緩關上。楊衍左手撫心,稍微恭身,遠遠行了個禮。古爾薩司阖首,并無起身之意。
楊衍有些不自在,但他立刻就想到反擊的辦法:“尊貴的薩司不用起身行禮,您是巴都的智慧,應該多休養。”
“讓神子擔心了。”古爾薩司回答,聲音幹癟,沒有初見時的氣力。
古爾薩司坐着,自己卻站着,這可不行,楊衍回過頭去,他記得這裏有張古爾薩司辦公用的椅子,卻看到空蕩蕩的桌前一無所有。
這老狐狸,把椅子都搬走了。
古爾薩司微笑:“孩子,來我身邊坐下吧,這樣我也能聽清你說的話。”
“不用。”楊衍走到古爾薩司面前一丈處盤腿坐下,“這樣說話也挺舒服的。”
“神子想問本祭什麽事?”古爾薩司問。
是自己有問題要問嗎?明明古爾薩司裝病就是爲了讓自己來見他,卻要自己發問,楊衍一時語塞,隻得道:“薩司的身體安好嗎?”
“我早就到了随時會死的年紀。”古爾薩司道,“一切聽憑薩神的安排。”
随之陷入一片尴尬的靜默。
楊衍摸不清自己該說什麽,他畢竟太生嫩,面對這隻老狐狸,還未出招便已氣餒。他覺得這株羊不活一定有許多話要說,起碼試圖拉攏自己,他可以趁機探探這老狐狸的盤算,但古爾薩司卻打算讓他先出招。
那便出招吧。
“我要爲塔克亞裏恩進行加冕儀式。”楊衍道,“希望古爾薩司能夠出席。”
“我已經爲塔克加冕過。”古爾薩司道,“一個亞裏恩不需要兩次加冕。”
“來自神子的祝福與來自祭司院的祝福不同,我謹代表父神賜與他統治這個國度的一切權力。”
“又是誰賜與你這權力?”古爾薩司問。
“父神。”楊衍道,“我是薩神之子。”
“我們都知道你不是。”
“我們都知道我是。”楊衍道,“我已經知道我是,隻是您還不知道。”
“那麽,塔克亞裏恩知道了嗎?”古爾薩司問。
“我正在解釋給他聽。”楊衍說道。
古爾薩司坐在高床上俯視楊衍,而楊衍睜大着一雙紅眼同樣盯視着古爾薩司那雙綠眼,毫無退讓。
“我錯了,我以爲你需要曆練跟打磨,但顯然你經曆的打磨已經足夠多。”古爾薩司道,“願你經曆的苦難悉數成就你的智慧。”
“那麽,令人尊敬的楊衍哈金。”古爾薩司發問,“亞裏恩想要治理巴都,你想要什麽?”
“誓火神卷,還有一群高手陪我回關内。”楊衍道,“我要報仇。”
“就這麽簡單?”
楊衍點頭。
“誓火神卷就在我的書架上,你現在就要嗎?”
楊衍一愣,他知道沒這麽好的事:“您願意給我?什麽條件,讓我背叛塔克?”
楊衍察覺自己失态了,他展露了太多心急,隻要與報仇相關,他就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不會把它交給你。”古爾薩司道,“除非我想害死你。我與塔克不同,如果你真是薩神之子,塔克會殺了你,而我會愛你。”
“我甯願當敵人,也不願意當愛犬。”楊衍道,“您不把誓火神卷交給我,有一天我也會将它奪走。”
古爾薩司微笑着:“我希望你能幫我做一件事。”
“我已經将神子回歸的消息告知其他巴都,他們會來朝見神子。”
楊衍一愣。
“我希望你在其他巴都面前扮演好神子的身份。”古爾薩司道,“如果你能讓其他四大巴都也臣服于你,我就相信你真是神子,并出席加冕典禮。”
“我未必要聽你的條件。”楊衍道。
“本祭倦了,想歇息,神子請回吧。” 古爾薩司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