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台灣最大小說網 > 玄幻奇幻 > 天之下 > 第240章 乍暖還寒(下)

第240章 乍暖還寒(下)

第240章 乍暖還寒(下)

村子過不了這個冬。現在才臘月,大雪奪走村中絕大部分存糧,被雪凍傷的糧食正在腐壞。瓦拉小祭帶領村民在廣場上升起大火向薩神祈禱賜福,即便一言不發,謝雲襟都能感受到村裏沉甸甸的壓抑氣氛。

“村裏沒有義倉嗎?”謝雲襟詢問瓦拉小祭與族長,雖然知道這已是事後之言。

“義倉?”瓦拉小祭不解,但聽出意思,“你是說‘公獻’?”

公獻就是薩族部落的義倉,每年十一奉獻後,再取十一儲存,經年累月,作爲部落養育孤兒救急救難以及度過饑荒之用。雖然公獻有其用途,但部落的公獻常被當地小祭作爲私産侵占,花用一空也屬常事。

瓦拉小祭不是那樣的祭司,公獻的糧食被儲存在他家後院糧窖裏,兩個鎖頭,他跟族長各自保管一把鎖匙。那裏早已打開,裏頭浸滿雪水,堆放着凍傷的食物、皮毛、粗布。

應該有更大的義倉,謝雲襟想着。薩族部落相隔太遠,應該有更大、保護更好的義倉在每一地,但那不是他能管的。

求援的村民帶來了很糟的消息,别的村莊也沒有餘糧可以借給他們。這個新年在愁雲慘霧中度過,冬天還沒走盡,播種的時節還早,就算播了種也不會這麽快長糧。

金夫子帶回家的食物一天比一天少,謝雲襟正在成長,他盡力讓少爺先吃飽,起碼不餓,才收拾剩下的殘餘。

圖雅的哥哥卡布斯和利茲與守衛隊上山打獵,兩天後才回來,收獲少得可憐,這不是他們擅長的。

“我們要離開這了。”金夫子收拾行囊,嘴裏嘀咕着,“無論薩神還是佛祖,保佑我們不要遇到下一場暴風雪。”

謝雲襟去拜訪瓦拉小祭,小祭正與族長讨論部落要如何渡過這次難關,卡布斯與利茲守在門口禁止閑雜人等靠近,謝雲襟想了想,走到利茲面前。

“你爲什麽讨厭我?”他問利茲。

利茲扭頭不理會,謝雲襟仍不死心,繼續追問。

“你爹讓我丢臉。”利茲回答,“在廣場上練習時,他每次都叫我出來,借着教功夫的名義羞辱我,嘲笑我功夫不行。”他說到這漲紅了臉,“他對其他人都很好,唯獨欺負我。”

謝雲襟一愣。

族長從祭司屋中走出,對謝雲襟點點頭,又拍着利茲的肩膀:“來我家一趟,有事跟伱說。”

“還有誰在外面?”瓦拉小祭在屋裏喊着,謝雲襟走了進去。

“我來還書,爹說我們要離開了。”謝雲襟從懷中取出兩本破舊書籍,瓦拉小祭示意他放在書架上。

“你們要離開了?”瓦拉小祭道,“很遺憾這次沒盡到待客的責任,讓遠方的客人受到委屈。”

謝雲襟搖搖頭:“我爹跟我很感激小祭收留。”他停了一下,接着道,“我還有件事想拜托瓦拉小祭。”

“什麽事?”瓦拉問。

“我想更接近薩神。”謝雲襟回答,“能不能請瓦拉小祭幫我寫封推薦信,讓我能參加奈布巴都祭司院的考試?”

“你想當祭司?”瓦拉小祭很訝異,“你這年紀進入祭司院學習太大了,而且你是旅客,來自蠻荒之地。你确定要進祭司院?”

謝雲襟眨眨眼:“我不會其他工作,什麽都不會的就應該去當薩神的使者。”

瓦拉小祭哈哈大笑,露出暴雪過後難得的笑容:“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沒見過像你這麽聰明的孩子,說不定你真能辦到。如果你願意,以後可以替我接手村落,我相信你能讓村落富裕,充滿奶與面餅。”

他起身走到後方書桌,喚來謝雲襟:“幫我磨朱砂。”

文房四寶很早就傳來薩教領地,祭司院的書信往來都是用朱砂寫字,紅色代表火焰,火焰代表光,光代表薩神,這麽昂貴的東西在這也隻有身份尊貴的小祭用得起。

謝雲襟已經很久沒磨過朱砂,那一小塊朱砂許久沒用,他費了番功夫才将之磨開。瓦拉小祭确認了謝雲襟的姓名,寫了封推薦信裝入信封上了漆印。

“小心些,打開就沒用了。”瓦拉小祭提示,“把信交給祭司院,他們會幫你安排參加考試。”

謝雲襟将信貼身收好,向瓦拉小祭道謝,忽地想到什麽,說道:“我們明日離開,爹若來向小祭告别,小祭别把這事跟爹說,我還沒跟他商量呢。”

瓦拉小祭允諾,又勉勵他精研教義,爲部落謀福,别學着别的小祭中飽私囊,尤其是瓦爾特巴都的小祭,簡直是教義蛀蟲,還有阿突烈巴都每一代殘暴苛酷的薩司,他說了不少五大巴都的故事,讓謝雲襟受用不少。

謝雲襟辭别瓦拉,回小屋路上見着剛從族長家離開的利茲,他雙手捂臉,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走,謝雲襟不由得在意。回到小屋,又見到族長從自己家中走出,金夫子正在送别。

“族長來找爹做什麽?”他已經習慣稱呼金夫子爲爹,即便在無人處,養成習慣才不會露餡。

“我們明天不走了。”金夫子道,“族長有事請我幫忙,還會送糧讓我們過冬。”

“爲什麽?”謝雲襟問。他看見桌上放着一大盤羊肉,還有稞糕、烙餅,村子已經缺糧,這個寒冬都無法撐過,怎麽還有這麽豐盛的食物?

“他要我幫他打獵,帶來糧食。”金夫子回答,“他會送我們路上所需的食物跟水,還有一匹驢。”

隻是協助打獵就這麽慷慨?謝雲襟心下起疑,又問:“我在小祭屋外見到利茲,他說你欺負他,這是怎麽回事?”

“利茲太輕佻。”金夫子搖頭,“他太年輕,愛嬉鬧,守衛隊是刀口舔血的活,他這種态度上戰場會很危險,我得糾正他,所以對他特别嚴厲。”

“利茲是挺愛開玩笑,圖雅也說他常常捉弄人。”謝雲襟附和着。

金夫子歎口氣:“沒想他不受教,反而記恨。”又問,“你去瓦拉小祭那還書,怎麽去了這麽久?”

“我以爲我們要離開了,多問了瓦拉小祭一些事情,尤其沿路風俗民情,免得遇到危險。”

金夫子道:“我們糧食不夠,就算上山找路也走不遠,還得再想辦法。我想找個較大點的村落,在裏頭找活,等存夠糧食就上山尋路。”

謝雲襟點點頭,坐下吃飯,沒跟金夫子說他向小祭拿了推薦信。雖然不明白爲什麽,但他總覺得金夫子有事瞞着他。

第二天,金夫子領着十餘名守衛出門。謝雲襟把書都還了,于是在村裏閑走。部落裏每個人都在忙碌,修繕被暴雪侵襲的牛棚羊圈,将潮濕的谷物曬幹,凄凄惶惶,不發一言,這幾日都是這樣。

難得的,圖雅竟然沒在屋前幹活,直到黃昏才見着利茲挽着她的手從村外走入。

圖雅不是不被允許出村嗎?

謝雲襟正覺古怪,金夫子領着守衛隊回來,進入瓦拉小祭的房屋。此時已是黃昏休息時間,已經有人開始伏地禱告,一會後族長也走出,在廣場上祈求薩神,謝雲襟跟着趴在地上。

祈禱過後,村民們聚集在一起,該是小祭講解經文的時間,今日卻是族長當先開口。

“我們有糧食了。”族長大聲宣布,“有足夠的野味,腌制的熊肉、飛禽、兔肉,還有大量谷物,我們能撐過這個冬天!”

村民們齊聲歡呼,響聲雷動,謝雲襟更覺古怪,轉頭去看,利茲已經帶着圖雅離去。

“村裏怎會突然有糧?”謝雲襟問金夫子,“你們出去走一圈,也沒獵物,爲什麽就有糧食了?是不是跟圖雅有關?”

金夫子道:“少爺,這村子的事與我們無關,你不用過問。你如果不喜歡這村子,糧食到手我們就離開,上山找出路。”

金夫子像是想阻斷他話頭,吹熄油燈:“今天走了一天,累了。雲兒,睡吧。”

謝雲襟翻來覆去,哪裏睡得安穩?他隻覺得古怪,金夫子跟村民,甚至圖雅都古怪,索性坐起。

窗外積雪反映月光,彷佛有條人影從家門前經過。這麽晚了還有人?謝雲襟蹑手蹑腳起身,将窗推開條小縫,發現圖雅拿着手杖站在門口,正猶豫要不要敲門,他忙開門。

“怎麽了?”謝雲襟低聲問着,轉身将門掩上,避免驚醒金夫子,“很晚了,你怎麽能出來?”

“對瞎子來說,白天晚上沒有分别,而且現在我爹不會管我,我要去哪就去哪。”圖雅勉強笑着,“我想跟你道歉,我不該不理你。”

謝雲襟察覺圖雅的古怪與部落一定有關系,索性單刀直入:“怎麽了?你今天去村外做什麽?”

“我想去村外走走,我從沒去過村外。”圖雅回答,“這是我的願望。”

“什麽意思?”謝雲襟問,“村裏爲什麽會突然有糧,是不是跟你有關?我爹跟守衛隊今天去村外做什麽?”

圖雅頓了好一會,忽然将身子靠近,低聲道:“抱緊我。”

謝雲襟一時不知所措。

溫軟的身子已經靠近,圖雅雙手緊緊擁着謝雲襟,她年紀較長,與謝雲襟身高彷佛,将頭靠在謝雲襟肩上,雙手在謝雲襟背上摸索着,探知,找尋,感覺,低聲道:“我喜歡被抱着,但利茲不願意,他怕自己忍不住。請你用力抱着我。”

謝雲襟覺得自己身上有某種東西被挑起,面紅耳赤,環抱着圖雅。他才十四,對男女之事尚且懵懂。

“我喜歡摸東西,也喜歡人家觸摸我,因爲我看不見,隻能聽,隻能聞,隻能摸……”圖雅道,“黑暗裏很孤獨,抱着人的時候能聞到更多味道,有更多感覺,去知道……我不是一個人,我旁邊還有别人。但爹很少抱我,娘也很少,其他人也不敢,隻有利茲可以抱我。”

“但現在他也不敢抱我了,他怕自己忍不住。”圖雅低聲說着,“我想在去見薩神前,再好好抱會人。”

“你說什麽?見薩神?”謝雲襟問。

圖雅的手順着他肩膀摸上他臉頰,停在謝雲襟嘴上,将之捂住。

“村裏要跟附近的流族作刀秤交易。”她低聲說着。

謝雲襟知道什麽是刀秤交易,但村裏還有什麽好換的?雪災前都作不了刀秤交易,何況災後?

“我要當聖女,幫流族進行聖祀,換流族的糧食。”

“你?!”謝雲襟驚呼出聲。

圖雅按住他的嘴:“小聲些。”

“你爲什麽要答應這種事!”謝雲襟着急,“你知道聖女會怎樣嗎?”

圖雅當然知道:“我要去薩神面前,替他們向薩神訴說冤屈。”

謝雲襟道:“族長呢?你爹不反對?”

“就是爹提議的。他也舍不得我,但這是爲了讓村莊好過些。” 圖雅低聲道。

“利茲呢,利茲怎麽辦?他很喜歡你!”

“他隻能接受。我爹是族長,我還沒嫁給他,還不是他的财産。”

“這是全村的事,不應該你一個人犧牲!”謝雲襟着急道,“村民還能打獵,還能挨餓,剩下一個月就入春了,可以去鄰村借糧,可以去更遠的地方借糧,他們不能強迫你……”

“沒人強迫,我很願意。”圖雅說着,“我是個沒用的瞎子,爹照顧我,娘照顧我,哥哥也照顧我,村民對我很好,他們都很愛我,因爲我是族長的女兒,所以才能活下來,受到這麽多疼愛。作爲族長的女兒,爲部落犧牲也是我的責任,我能爲他們換來糧食,讓他們過冬,這很好。”

“我很高興我能報答他們的恩情。”圖雅笑着說,“我還能見到薩神,那很好,那裏有光,我到了薩神面前就不再是瞎子了。”

“你要被活活燒死!”謝雲襟低聲喊着,“你會死!”

“所有人都會死,初始、湮滅、回歸,我會在薩神的光芒下看星星,我能知道星星多美,我能聞星星的味道。”

“沒有!沒有星星!”謝雲襟急道,“死了就什麽都沒了!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沒有薩神呢?”

圖雅吃了一驚,推開謝雲襟。

“假如經書上說的都是假的呢?這世上沒有薩神,死了就是死了,你會死得很痛苦,死後什麽都沒有!”謝雲襟道。

“你……你不要胡說!”這是圖雅從沒想過的,“渎神是死罪!你是路客,來自信仰不堅定的盲猡之國,我原諒你,但你以後千萬别再說這種話。薩神……我們在薩神的照看下!”

這是盲信與無知!謝雲襟着急道:“就算真有薩神,聖祀也很少舉行了!流民們不該舉行聖祀,那是淫祀,不被允許!”

隻有用教義才能說服圖雅。

“不被允許的祭祀會觸怒薩神!”謝雲襟道,“這沒有用!薩神會生氣,會處罰你跟村民,還有舉行聖祀的流民!”

圖雅全身發抖:“你……你在說謊!你胡說!我……我不跟你說話了!”

圖雅拄着拐杖快步離去,謝雲襟正要追趕,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他。

是金夫子。

“少爺,别管,這不幹你的事。”

金夫子擔憂謝雲襟說出不該說的話,将他拉入小屋。

“村裏的人不知道這件事嗎?”謝雲襟質問。

“當然知道,你以爲我一早出去做什麽?打獵真能拿到這麽多食物?他們要仰仗我的功夫坐鎮,去跟流民談價碼。”金夫子道,“守衛隊都知道的事,村民一定也知道,族長說有糧時,誰問過哪來的?”

村民是默許的。

“失明的人在這種苦地方不好活,是拖累,圖雅爲大家犧牲,是值得欽佩的。”

“村裏的人要更努力一點!”謝雲襟道,“他們沒有盡力活着,雪災剛過,他們就想把圖雅拿去換糧食!”

“圖雅願意。”金夫子道。

“她是我朋友,我不願意!”謝雲襟第一次說出“朋友”這個詞,圖雅是他離開鬼谷殿後,除金夫子外說過最多話的人,她像自己一樣不見天日,在需要的時候恰當地作犧牲,甚至更可悲,将犧牲當作使命,連試圖沖出去一次都沒有。

金夫子一愣,望着謝雲襟:“你說什麽?”

謝雲襟道:“她是我朋友!是我第一個朋友!”

金夫子臉上露出古怪且難以言喻的表情,但謝雲襟沒看清。

“雲兒,先睡,剩下的事醒來再說。”

“爹!”謝雲襟抓着金夫子的手臂。

“去睡覺!”金夫子低吼,吓了謝雲襟一跳,他沒見過金夫子發脾氣。

察覺自己失态,金夫子撫摸着謝雲襟的頭:“睡飽了有精神再說。”

第二天一早,謝雲襟剛起床就往族長家跑,金夫子随後跟上。

“圖雅不想見你。”族長說道。

無論他怎麽說都沒用,圖雅不肯見他,而且村民們已經在準備,他們沒有絲毫愧疚,聚集在村前廣場,将弱小的謝雲襟擠在人牆外。圖雅走出時,他們上前歡呼,像在慶祝,有的人牽着圖雅的手,有人伏地親吻她的腳背,大家羨慕她即将回歸薩神身邊。

既然這麽想見薩神,爲什麽不代替她去死?謝雲襟想着。

到了這個時候,利茲終于出現了。村民讓路給他,他含着眼淚抱住圖雅嚎啕大哭。

謝雲襟沒法靠近圖雅,與流族的交易是不被允許的,刀秤交易進行時,兩邊人馬不能同時存在,護送隊離開後,圖雅會等來流民接走她,之後他們才能去拿取屬于他們的交易品。

“救她!”謝雲襟抓着金夫子的手,“爹,想辦法救她!”

金夫子道:“再等等,現在還不能離開。”

謝雲襟終于聽到金夫子語氣松動,稍稍放了心。

等待很煎熬,護送隊很快回來,過了中午,所有村民都出發了,金夫子趁機偷了把刀藏在皮襖中,與村民一同出村。

那棵兩裏外的矮樹下堆放着許多腌制過的肉類和谷物,幾乎堆成座小山,尤其谷物對難以耕種的流族來說非常難得,必須用獵物跟其他村落換取,也不知道他們怎麽弄來的,爲了得到聖女,他們可說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村民們歡欣鼓舞,甚至感動落淚,在族長的命令下将交易品搬運回村。謝雲襟跟金夫子沒有跟着回去,雪地上留有馬蹄印,他們默默跟上。

走了很長的路,往山上走,謝雲襟很着急,他還沒學會越是着急越要冷靜,即便他足夠早慧,仍得花上許久時間才能磨練出這本事。

馬蹄印轉進一條山路,他們從中午走到黃昏,眼看就要天黑,金夫子正要點起火把,謝雲襟就看見遠方的火光。

找到了,是流族的聚集地!

金夫子放棄點火把,背起謝雲襟往山上奔去,繞過火光所在,找着個有遮蔽的高台朝下望。火光熊熊,大量火把和當中的篝火照亮營地,原來這有處山洞,想來流民就是将糧食藏在山洞中避開了雪災。

篝火後方立着個十字大木樁,木樁下堆滿木柴,圖雅坐在篝火旁取暖。她有些不安,一名壯漢遞給她皮囊,她喝了一口,露出嫌惡的表情,勉強喝下,謝雲襟知道那是酒,讓聖女死前少受點痛苦。

這就是薩教的信仰?讓活人獻祭?

一名看似領頭的壯漢走近,謝雲襟認得他,他的頭發紮成利落的十幾條長辮,留山羊胡子,正是他們來村莊前遇見的流民。隻見他吩咐幾句,有人爲圖雅獻上肉盤,讓圖雅就着喝吃。

有一百多人吧,男女混雜,摟摟抱抱,極不莊重,還有抱着嬰兒喂奶的婦女,幾十匹馬被系在馬欄裏,兵器則被閑置在地上,似乎懈怠了。

但有一百多人……他無法相信金夫子有辦法打倒這麽多人。

“雲兒,你确定要救圖雅?”金夫子問。

謝雲襟有些猶豫:“我有辦法。”

金夫子問:“什麽辦法?”

“聖祀要聖女自願才行,隻要聖女不願意,聖祀就無法舉行。”謝雲襟道,“我要勸圖雅放棄。”

“村子已經收了交易品。”金夫子道,“那是他們的過冬糧。”

“還給流族就是。”謝雲襟道,“再一個月就開春了,還能再想辦法。”他忽地發現底下的人已經将圖雅扶起,他們将聖女綁到十字架上,在她口中塞上木枝束緊,避免聖女在慘叫中喊出不入耳的話。

例如“救命”、“我不想死”之類,那多不虔誠?

“他們要動手了!”謝雲襟抓緊金夫子的手臂。

“我待會下去攔阻他們,你想辦法說服圖雅。”金夫子道,“如果說服不了,我們會很危險。”

他又問了一次:“雲兒,你真要冒險?”

謝雲襟心底一陣顫抖,點了點頭。

柴火堆滿在圖雅四周,虔誠的流族趴跪在地,頭領誦念經文祝禱,以聖女代表流族子民傳遞心聲給薩神,告知他們所蒙受的冤屈以及對薩神的信仰,以免死後墜入冰獄。趁這空檔,金夫子指示謝雲襟往下方繞去,隻等他一出手就去救人,謝雲襟按照吩咐繞至下方,尋個隐蔽處聽那首領祝禱。

一條人影猛然持刀撲下,謝雲襟往前沖出,隻沖到一半便覺雙腳酸軟,無來由的恐懼突如其來。金夫子已經與對方交上手,流族沒料到襲擊,兵器都放在一旁,金夫子連環幾刀砍傷了幾個人。

不能怕!謝雲襟連氣都不敢喘,怕一喘氣腳就軟了。他摔倒在柴火前,掙紮着站不起身。一名流族發現他,來不及拿兵器,一腳踢來,金夫子一刀劈中這人小腿,疼得他滿地亂滾,龇牙亂叫。金夫子用的是刀背,免得仇結太深,逃不出去。

謝雲襟幾乎是用爬的爬上柴堆,圖雅側耳聽着,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謝雲襟邊爬邊喊:“圖雅!”

圖雅将耳朵側了過來,凝神細聽。

“死……死了……”謝雲襟聲音都在打顫,“就……就沒了!就沒有你了!”

他爬上十字架,取出塞在圖雅口中的木頭,手不停顫抖,十分慌亂。

金夫子連環幾刀逼退幾名流族,但已經有人抄起兵器上前,情勢開始危急。

謝雲襟終于挖出圖雅口中木條,因爲喝酒,圖雅還有些昏沉,訝異問道:“雲襟?”

謝雲襟喊道:“圖雅,你真的想死嗎?你真的甘心獻祭?”

圖雅昏昏沉沉道:“你快走,雲襟!我願意爲村子當聖女,我要去見薩神!我要看星星,我要抱着星星聞它的味道,那一定很好聞!”

一把長刀扔給流族首領,他揮刀上前,劈空聲淩厲。雖然他武功比其他流族好上許多,但金夫子不是一般人,如果夜榜在他正當盛年時排出十大高手,他一定也在榜上。

可對手實在太多了,他又要保護身後的謝雲襟。

“說,說你不想死!”謝雲襟拍打着圖雅的臉頰,“我不相信你真想當聖女!”

圖雅喊道:“雲襟,我願意當聖女!”

金夫子節節敗退,長刀長槍不住刺來,他隻能以強橫内力抵擋,手臂、大腿、肩膀多處挂彩,大喊道:“雲兒,快!”

謝雲襟勸了幾句,圖雅仍不松口,他猛地看向一旁,柴火旁放置着火把,他提起勇氣抄起一支火把,喊道:“你真的想當聖女嗎?”說罷把火往圖雅手臂上燒去。

圖雅從沒經曆過這樣的劇痛,大聲慘叫:“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你真的想當聖女嗎?”謝雲襟将火把逼近圖雅。圖雅感受到熊熊烈焰,本能地感覺危險,手臂的灼痛讓她從酒醉中清醒過來。

“你願意被燒死?”謝雲襟喊着,“你快說啊!”

“我不要!”圖雅放聲大哭,燒傷的疼痛她無法忍耐,“我不要當聖女,我不要當聖女!我好痛,快放我下來,我不要當聖女!”她嚎啕大哭,“我不要當聖女!我不想死,我想活!……就算瞎了眼我也想活!”

所有人都愣住,看着圖雅。

謝雲襟又問了一次:“再說一次,你要不要當聖女?”

“我不要!我好痛,好痛!爹、娘……我不想當聖女,我不想死……”圖雅哭泣着。

金夫子倒轉過刀身,喝道:“我剛才手下留情,再來可就要有死傷了。”他方才确實手下留情,要不現在地上起碼多七八具屍體跟七八個殘廢,而流民最重視人手。

首領揮揮手,流民們将高舉的武器放下,謝雲襟正幫圖雅解開束縛,沒發現他兇惡的眼神。

首領一聲呼嘯,所有人退下,他自己戒備着金夫子,左手招了招,當即有人牽馬過來。三十餘人上了馬,剩下的步行,首領望了一眼金夫子與謝雲襟,一群人提着火把走了,一個不剩,金夫子總算松了口氣。

謝雲襟替圖雅解開束縛,疼痛恐懼的圖雅捂着灼傷的手臂靠在謝雲襟懷裏大哭,金夫子替圖雅包紮傷口,那裏燒出好大一塊水泡。

“你爲什麽要來救我?這很危險。”圖雅雖然眼盲,但方才激烈的打鬥聲她還是聽得見。

“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明天一早送你回去。”謝雲襟扶着圖雅起身。

“那……村子怎麽辦?”圖雅問。

“我們把糧食還給他們,再想辦法。”謝雲襟道,“往更遠的村莊借糧,讓金夫子教他們打獵。跑掉的牛羊肯定走不遠,能找回來,真沒辦法了你再死不遲。”

圖雅哭累了,金夫子背着她找個隐密地方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圖雅急着回家,三人當即下山趕回村莊。

“手很痛嗎?”謝雲襟問。

“嗯……很痛。”圖雅看不見路,山路崎岖,她把灼傷的手搭在謝雲襟身上,用另一隻手持樹枝探路。

“你會在村裏住下嗎?”圖雅問。

“不會,我們要去奈布巴都。”謝雲襟回答,“等你跟利茲成親,我會回來看你,他現在肯定每天都要抱着你了。”

圖雅臉一紅:“昨晚的事别跟他說,他要嫉妒的。”又道,“我要替他生十個孩子,他們會抓着我的手指頭,在我懷裏哭,身上有奶香味。我一天抱一個,一天換一個,就趕利茲去做工,用不着他了。”

因爲圖雅的關系,來時走了半天的路,回程硬是走了一整天,天黑了,金夫子提着火把照明,借着月光也算明亮。他們經過村外兩裏那棵刀秤交易的矮樹旁,隻見矮樹被砍成兩截,地上的堆石也被打亂。

謝雲襟心底一跳。

再走一裏,這裏應該能看見瓦拉小祭屋外的火光,祭司門前的火是永不熄滅的。

謝雲襟沒見到光,他有些顫抖。

察覺到謝雲襟不對勁,圖雅問道:“怎麽了?”

謝雲襟強自鎮定:“沒什麽……”又道,“要不我們先在外面歇一晚,明天再回去?”

圖雅道:“不是說快到了?我好累,手好疼……”

謝雲襟終于看清楚了,村莊沒了。村莊被火焚過,而火早已熄滅在冰天雪地中,他不由得停下腳步,不用進村就知道發生了什麽。

“怎麽了?”圖雅問,她嗅了嗅,“我怎麽聞到燒焦的味道?”

就在謝雲襟不知道如何回答時,金夫子開口了:“村子沒了。”

“什……什麽意思?”圖雅問。

“流民沒有逃走,他們屠村,殺光了所有人。”金夫子毫無遮掩地回答,“你爹娘、你哥哥、利茲,連同瓦拉小祭,所有人都死了。”

圖雅摔倒在地,謝雲襟怒目望向金夫子:“不要再說了!”

“對不起。流民們認爲村莊違背刀秤交易,用你來騙他們糧食,所以屠村,你的親人都沒了。”

“閉嘴!”謝雲襟喝叱金夫子,上前安慰圖雅,“圖雅……”

“你爲什麽要救我!你爲什麽不讓我當聖女!”圖雅大聲尖叫,手杖拳腳全打在謝雲襟身上。謝雲襟抓住她手臂,那力量根本不是一個盲眼少女所有的,他使盡全力都壓制不住。圖雅張口咬在謝雲襟手臂上,謝雲襟隻覺劇痛,要不是金夫子眼捷手快扣住圖雅下巴,她真會咬下謝雲襟一塊肉。

“爹娘和利茲都死了,大家都死了!”圖雅已經崩潰瘋狂,“你讓我懷疑薩神,你是惡魔,你動搖我的信仰!我恨你!我恨你!呸!呸!我唾棄你,詛咒你!”她不住朝謝雲襟吐口水。

謝雲襟心中劇痛難當,他沒料到會是這結果,哭道:“我不知道會這樣,我不知道……”

“呸!呸!我詛咒你被寒冰凍死、你要在冰冷的河水溺死!我詛咒你!”圖雅朝謝雲襟吐口水,瘋狂尖叫嘶吼,她已經在絕望的深淵,尖叫聲在雪夜中凄厲如惡鬼,久久不絕……

倏地戛然而止。

圖雅雙手捂着脖子,按壓不住的鮮血随着脈搏噗、噗噴灑而出,空洞的眼神像是遙望着遠方,想說什麽又說不出,隻剩下絲絲氣音從喉管傳出。

“你做什麽!”謝雲襟大爲震驚,跳起來怒指着金夫子,“你爲什麽!你爲什麽……”

金夫子和顔悅色道:“雲兒,你想回關内,帶着這拖累回不去,讓他們一家團聚,這樣對她最好。”

謝雲襟從腳底冷到掌心,又從胸口冷回腳底,他望着金夫子:“你早就知道會這樣對不對?你早知道流族會報複對不對?爲什麽不告訴我?”

“她是個瞎子,沒有爹娘情人照顧,她活不下去,而且她恨你,她一點都不感激你。”金夫子柔聲道,“但是雲兒跟他不一樣,雲兒有爹照顧,爹會永遠照顧你。”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着謝雲襟頭發,兩眼含淚,溫柔無限:“爹會永遠照顧你。”

(本章完)

追書top10

熊學派的阿斯塔特 |

道詭異仙 |

靈境行者 |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深海餘燼 |

亂世書 |

明克街13号 |

詭秘之主 |

誰讓他修仙的! |

宇宙職業選手

網友top10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苟在高武疊被動 |

全民機車化:無敵從百萬增幅開始 |

我得給這世界上堂課 |

說好制作爛遊戲,泰坦隕落什麽鬼 |

亂世書 |

英靈召喚:隻有我知道的曆史 |

大明國師 |

參加戀綜,這個小鮮肉過分接地氣 |

這爛慫截教待不下去了

搜索top10

宇宙職業選手 |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靈境行者 |

棄妃竟是王炸:偏執王爺傻眼倒追 |

光明壁壘 |

亂世書 |

明克街13号 |

這遊戲也太真實了 |

道詭異仙 |

大明國師

收藏top10

死靈法師隻想種樹 |

乘龍仙婿 |

參加戀綜,這個小鮮肉過分接地氣 |

當不成儒聖我就掀起變革 |

牧者密續 |

我得給這世界上堂課 |

從皇馬踢後腰開始 |

這個文明很強,就是科技樹有點歪 |

熊學派的阿斯塔特 |

重生的我沒有格局

完本top10

深空彼岸 |

終宋 |

我用閑書成聖人 |

術師手冊 |

天啓預報 |

重生大時代之1993 |

不科學禦獸 |

陳醫生,别慫! |

修仙就是這樣子的 |

美漫世界黎明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