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孤白下令收緊包圍,三面圍殺。窄小的米倉道容不下大量華山弟子逃逸,青城軍開始放箭後,慌張的華山弟子全無戰意,自相踐踏。姚知梅指揮不住,死于亂軍之中,至于方敬酒,則在接着兩位公子後便早早撤退,他這一千五百人雖少,卻是救出兩位公子與殘兵的關鍵。
雨停時,彭天從受令接降,剩餘的華山弟子紛紛棄械。戰後清點屍體,擊斃華山弟子一萬七千餘人,小隊長一千一百餘人,斬殺門派要人嚴九齡、嚴旭亭、姚知梅、伍裘衫、尚懷理等以下三十七人,俘虜五千餘人,繳獲甲衣、刀劍器械不可勝數。嚴旭亭的屍體被找到,搬運屍體的華山弟子沒闖過米倉道,可惜沒抓着杜吟松。魏襲侯下令将屍體吊在竿子上示衆,一路招搖送回青城。
青城戰死一千九百餘人,小隊長七十三名,折損大将花劍門掌門王甯以下七人,合并這一路從襄陽到漢中的損傷,仍是一場大勝,而且不是尋常的擊破。
一場大戰号稱破敵兩萬,真正的死傷往往隻有三千,剩下的都是敗逃、受傷或被俘,敗逃的部隊會重新聚集,在有能力的将領領導下還能快速恢複戰力。就以青城來說,從襄陽幫出發的七千人,扣掉運送人力與船夫兩千,經曆瀛湖大戰、金州大戰,到奪下漢中,這五千人真正死于戰場上的最多隻有千餘人,沒被俘的若不是從此成爲逃兵,多半會回到青城複命。
但這次是徹底的殲敵一萬七千人,俘虜五千,死人是不能複活的,而俘虜很容易也變成死人。這足以重創華山元氣,謝孤白想,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帳面上破敵多少,而是造成華山戰力上真正的損失。
然而沒有人高興得起來,或者說,誰也不敢明目張膽地開心。
回程路上,沈未辰日夜陪伴在父親屍體旁,每每忍不住垂淚。夏厲君不善安慰,隻守在外頭陪着大小姐。李景風與顧青裳都陪着,不同于顧青裳的不住安慰,李景風大多數時候隻靜靜坐在沈未辰身邊陪着,謝孤白與朱門殇也來過許多次。
消息傳回青城,雅夫人當即昏阙過去。
※
昆侖九十年,冬,十一月,謝孤白班師回到青城。
沈玉傾見着小妹,沈未辰眼睛紅腫,看到大哥便撲進他懷裏大哭。
沈玉傾沒來得及跟李景風叙舊,李景風讓他先忙,沈玉傾替他在太平閣安排了住所。
君子閣裏,沈玉傾點上燈。
“損失不重。”謝孤白坐在月牙桌旁,裹着厚衣。十一月的渝中頗有寒意,但并不算太冷,沈玉傾還是命人在房裏升起火爐——朱門殇說謝孤白一染風寒就會病倒。
謝孤白問:“不知衡山戰況如何?”
沈玉傾看着謝孤白,默了一會,道:“李掌門守住了,即便諸葛副掌親至,也沒打下衡陽。”
“那便可以謀劃下一步了。”謝孤白道,“我們不用再擔心華山了。”
“大哥要帶兵嗎?”沈玉傾問,“我還有兩個叔叔在黔地。”
他自個都沒想到自己會講出這麽諷刺的話來。
“賦爺幾次三番請求襲擊桂林,湘地還有殷掌門,他們鬥志昂揚。”謝孤白道,“隻是點蒼遠比華山更難應付。”他頓了一下,接着說,“若是雅爺尚在就好了。”
沈玉傾一股怒火冒起,随即壓下。謝孤白想做什麽他也能拿捏一二,或許不隻一二,起碼有個六七八。
謝孤白想惹他生氣的意圖很明顯。
他回到座位上,卻沒讓謝孤白退下,過了會道:“謝先生陪本掌散散步吧。”
這倒是個讓謝孤白意外的邀請,他起身道:“掌門請。”
他們走得不遠,長生殿是青城内院,謝孤白受傷後便住在這,但都躺在床上,即便往日來君子閣議事也不會随意走動,對這裏并不熟悉。
走過兩個院子,謝孤白聽到哭聲,他很快就猜到這是哪。
雅爺的靈堂就設在淩霄閣外的院子裏,沈玉傾沒有走進院子,而是停在隔壁淩雲閣,這是沈從賦往黔地駐紮前的住所,雖無人居住,亭台樓閣依然雅緻。沈玉傾挑了個最接近淩霄閣的亭子,讓下人掌起燈,遣退下人。
“我們剛才說到哪?”沈玉傾自問自答,“關于衡山戰事。”他把聲音放低,以确定隔壁院子的雅夫人不會聽到。
“讓賦爺領軍。”謝孤白道,“或許還要派些人幫忙。”
雅夫人的啜泣聲轉爲嚎啕聲,沈未辰應該正在安慰母親。但沒多久,謝孤白又聽到另一個啜泣聲,那是沈未辰的哭聲,他這幾天常聽見。謝孤白耳力并不算特别好,但這裏實在太安靜,畢竟是青城内院,入夜後誰敢打擾?即便隔着幾丈外,聲音也能聽得清。
“那之前是否該論功行賞?”沈玉傾盯着謝孤白,順手将燈籠往前推了推,想看清他的神情,“計老應是首功——除大哥外。”
又有聲音了,像是摔東西的聲音,謝孤白判斷應是雅夫人摔了什麽。她責怪沈未辰了嗎?以她性子,肯定會的。
“戰堂總堂主有空缺,但這樣奉節戰堂總督就會空出來,魏公子是掌門想栽培的人。”謝孤白說着,忽然聽到“啪”的一聲,驚動整個院子。
沈玉傾臉頰抽動一下,謝孤白的眼角……要不叫景風來看吧,他看得更細緻。
接着是沈清歌的叫罵聲:“女兒有錯你也不能在大哥面前打她啊!”
明日讓顧姑娘搬來淩雲閣陪小小吧,沈玉傾想着。
“大哥會覺得這裏吵嗎?”沈玉傾問。
“不會。”謝孤白說着,“我總要靜下心來,不然戰場上怎麽應付?”
沈玉傾點點頭:“姑丈方來,功勞又不如計老,即便是姻親也不宜讓他當總戰堂堂主,我正需要用人,計老忠心,可以任用,隻是他家人都在奉節,不知是否願意留在青城。表哥與四叔五叔都相熟,就派他南下再立功吧。”
“我想魏公子一定很願意。”謝孤白道,“他能練兵,也能帶兵,漢中戰事,他身先士卒,頗有威望。如果清夫人願意,最好讓彭天從南調,他同樣急于立功。”
“沈家親戚不少。”沈玉傾道,“都能承擔重任。”
“他們也該承擔重任。”謝孤白道,“畢竟青城姓沈。”
燭芯爆出火花。
“他們當然願意。”沈玉傾道,“用不着拿封賞當誘餌,他們也願意。”
“若無他事,稍後謝某會拟定方略,連同賞賜拔擢建議一并上呈掌門過目。”謝孤白道。
沈玉傾點點頭:“既然來了,順便替雅爺上炷香吧。”
謝孤白不置可否,跟着沈玉傾起身。
沈玉傾掌燈,雅夫人與沈未辰、沈清歌都坐在棺木邊垂淚,雅夫人見着沈玉傾,慌忙起身拉着沈未辰退至一旁。
“我來爲雅爺上香。”沈玉傾說着向下人招手,便有人呈上香來,謝孤白也拈香,兩人對着沈雅言棺木拜了三拜。
沈清歌大聲道:“玉兒,你大伯的仇打算怎麽報?”
沈玉傾沒想過這問題,問道:“清姑姑什麽意思?”
沈清歌罵道:“華山犯我青城,害死你大伯,你就沒個表示?怎樣也要那操娘的華山付出代價!”
“華山已經付出夠大的代價了。”沈玉傾道,“咱們不隻殺了嚴家三公子,還有近兩萬華山弟子。”
“這他娘的隻是侵犯青城的下場,你大伯的死另算!”沈清歌道,“要他們把兇手交出來,還得逼他們割地,把漢中以南都割給青城!不然咱們就出兵替你大伯報仇,把華山滅了給你大伯陪葬!”
“怎麽處罰華山得等盟主決定。”沈玉傾道,“逼急了,華山勢必反撲,會多添傷亡。”
“添他娘的傷亡!”沈清歌罵道,“什麽盟主,現在盟主都快被打死了,這還有規矩嗎?拿下華山又怎地?還有那五千俘虜,白養着他們?都殺了!”
這五千俘虜也是問題,他們家業都在華山,又都會武功,發配爲奴不好管理,也難保他們不逃亡。
當然,殺俘更不是個好主意。
沈玉傾道:“孩兒會再想辦法。”
沈玉傾走到沈未辰身邊,見她臉頰紅腫,知道是雅夫人打的,很是心疼,摸摸妹子的頭,道:“多睡些,别哭壞身子。”
沈未辰點點頭,沈玉傾轉頭對雅夫人行禮:“雅夫人也多休息,節哀順變。”
雅夫人斂衽行禮,顫聲道:“不勞掌門費心,我們母女會照顧自己。掌門事情多,不用……不用經常走動。”
沈玉傾心下歎氣,轉身離去,謝孤白稍作問候,跟在沈玉傾身後離去。
兩人離開淩霄閣,謝孤白拱手行禮:“若無他事,謝某告退。”
“我就想問,讓大哥說聲抱歉就這麽難嗎?”沈玉傾直勾勾看着謝孤白。
終于還是戳破了,依然是沈玉傾按捺不住。
“我從沒想過害死雅爺。”謝孤白道,“但戰場上刀劍無眼,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
“别說你不知道雅爺會爲救小小冒險。”沈玉傾道,“你燒了漢中屯糧後爲什麽不撤軍?”
“我并沒有讓小妹跟來。”謝孤白道,“前往武當說服行舟掌門時,是掌門提議派小妹保護我。小妹想爲青城盡力,才跟着我到漢中。”
“你早猜到我會派小小保護你。”沈玉傾道,“好讓你現在當借口?”
“這是誅心之論。”謝孤白道,“即便沒有小妹,我也會領軍去漢中,掌門依舊會派人來救,如果順利,雅爺不會出事。謝某也早有失敗身亡的準備。”
“爲什麽要做到這麽絕?”沈玉傾問,“多得是辦法擊退華山。”
“因爲掌門需要。”謝孤白道,“隻是逼退華山,它會一直虎視眈眈,青城芒刺在背,就無法全力馳援衡山,戰事極可能被拖入泥淖,越是久戰,青城損耗越多。假若衡山戰敗,昆侖共議便名存實亡,點蒼會坐大,青城就不能在共議上取得一席之地。”
“殲敵以殛。”謝孤白道,“這不僅爲保全青城,也是因爲掌門想要的大局不得已而爲之。”
“因爲我不想弒父,不想趁着點蒼、丐幫與衡山之戰謀奪襄陽幫領地,因爲我不想擴大戰禍,讓天下陷入紛争。”沈玉傾道,“所以是我害死雅爺?”
“掌門想減少傷亡,想用二十年時間掌握九大家。”謝孤白道,“青城需要實力才能站上昆侖共議。”
“死了兩萬餘人,這叫減少傷亡?”
“長遠來看,”謝孤白道,“我覺得是。”
“大哥還是不懂我想說的。”沈玉傾搖頭,“我知道戰場無眼,我知道會死很多人,我也知道大哥冒了多大的險。”
他盯視着謝孤白。
“我隻想看到你,爲了小小失去父親,爲了我失去親人,對自己的謀劃,還有那些戰死的人,真心說句抱歉。”
“我知道掌門很難過。”謝孤白道,“但那不是誰的錯。”
“我當然知道我難過。”沈玉傾道,“我隻是想提醒你,其實你也很難過。”
謝孤白默然不語,眼角微微抽動。
※
沈雅言的屍體在淩霄閣停靈七天,照過往規矩會發武林帖通知各門派,讓他們派人吊唁。
但現今天下大亂,隻怕發了信也沒幾個人來,再說青城也沒那空閑。沈玉傾讓沈未辰問雅夫人意見,雅夫人隻說全交掌門作主,于是便安排在青城祖陵下葬。
葬禮哀榮備至,沈家在渝中千餘親屬全來吊唁,連沈庸辭都在楚夫人陪同下前來,隻是監視嚴密,沈清歌與他說不到幾句話就被楚夫人攔下。
馳援衡山的人馬正在準備,凱旋的青城弟子需要休息,顧青裳也不好催促。雅爺下葬後,沈未辰擔憂母親傷心,住在淩霄閣陪母親。她越難過,越要找事分心。常不平代理衛樞總指,隻勸大小姐專心服喪,替她把事情都辦了。表哥許江遊幾乎每日都來上香,見表妹清瘦,送來些沈未辰愛吃的食物,又好言寬慰,沈未辰雖然收下,也無胃口。
這日,沈未辰陪母親誦經完畢,見顧青裳在門外對她招手,于是上前。顧青裳素來忌憚雅夫人,道:“妹子跟我來。”把她領到隔壁淩雲閣——這幾日她被沈玉傾安排在淩雲閣住下。
隻見房裏放着個食盒。“妹子這幾日清瘦了。”顧青裳道,“吃點吧。”
沈未辰知道顧青裳一番好意,不忍拒絕,于是道:“多謝姐姐。”開了食盒,裏頭卻隻有一碗飯跟一盤炝蓮白。
顧青裳皺起眉頭,頗爲訝異:“就這麽一道菜?”卻見沈未辰望着那盤炝蓮白癡癡發愣。
過了會,沈未辰舉筷夾了一口放進嘴裏咀嚼,随即捂嘴笑道:“差多了。”眼眶卻紅了。
顧青裳這幾日來第一次見她笑,隻想:“這道菜妹子這麽愛吃嗎?”她好奇心起,也夾了口包心菜放入嘴裏,隻覺得又麻又辣,鹹中帶着股不協調的鮮味,說不上難以入口,卻也絕算不上好吃,比自己手藝差多了。
“這是景風做的吧?”沈未辰問。
淩霄閣是内院,李景風即便是上賓也不能随意出入。他戴着面具,怕引人注目,連雅爺下葬那日也未出席,隻私下來靈堂上過兩次香,這炝蓮白便是他交給顧青裳的。
“還沒說妹子就猜着了。”顧青裳洩氣,“我還想騙個誇獎。他不說想當廚子,就這手藝?我不背這鍋。”
她正抱怨,卻見沈未辰一口接着一口竟吃了個幹淨,不由得訝異:“妹子喜歡?”
沈未辰道:“我八歲學武,娘一開始也不反對,沈家的姑娘多少要學些功夫,猜我沒幾天就吃不了苦。我學出興味,接着學三清無上心法,花了三個多月學到三品入門,跟爹說,爹不信,我演示一番,爹目瞪口呆,很是高興,我就向爹讨賞。”
“爹問我要什麽禮物,我說都好,娘就在旁邊起哄。爹選了幾樣東西,娘都覺得不好。娘說,青城有錢,小小要什麽寶貝買不着,囑咐一句明兒個就有的玩意算得上什麽禮物,得是買不到的才好。”
顧青裳抱怨:“人比人氣死人。”
沈未辰接着道:“我爹想不着送什麽,有些着惱,說娘刁難,要娘想一個出來,娘就說:‘我每日去廚房走動督促,你都說是個舒服活,不勞心,也叫你受回苦,下回廚房做道菜給小小吃。沈雅言親手做的菜,盟主都吃不着,這才叫禮物。’”
“爹說大器訣他都能練成,炒兩盤菜算什麽難事?娘就說,别當面誇海口,到廚房了找人幫忙。”沈未辰笑道,“爹在廚房裏整治大半天,最後就弄出這道炝蓮白,我吃了一口就吵着要喝水。”
“爹丢了面子,娘忍着笑,爹推說是廚房材料少,展不出他手藝,把娘笑得直打跌,誇爹燒得一手好菜,炒盤蓮白都舍得放鳆魚,爹就急眼,說娘不懂。”
“可就算難吃,一家人還是搶着吃完了。”沈未辰低頭難過。
顧青裳按了按沈未辰肩膀。
“景風怎麽知道這事的?”沈未辰問。
顧青裳聳聳肩:“你得去問他。”
沈未辰在太平閣見着李景風時,他竟然在看書。沈未辰抽過他手上書,見是本《詩經》,笑道:“景風要當大儒嗎?”
李景風臉紅:“我也看不懂,一堆字認不得,大哥二哥都在忙,有幾個字認幾個字,瞎看罷了。”
“誰教你看的?”沈未辰問。
李景風道:“我在青城無事,阿茅還沒過來,除了練武也無事打發,就問大哥二哥有什麽書能看,二哥問起緣由,我就說是嚴公子勸我多讀書,二哥就笑着讓我先看《詩經》。”
他歪歪頭,苦笑道:“真看不懂。”
沈未辰拉了椅子坐下,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爹做菜的事?”
“我娘身體不好,一直生病。”李景風道,“她過世前半年要我去買四十斤白菜,那得不少錢,我跟掌櫃賒的,還得付利息。”他說着又是苦笑。
“娘腌了四十斤白菜,我也不知道她爲什麽得自個勞累,我說讓我來,她偏不讓我幫忙。”
“娘走前跟我說,生死有命,别太難過,要是想娘,吃不下飯,就去屋角醬菜缸裏吃一口腌菜,娘就在了。”
“那年,每回想起娘,我就吃一口醬菜,那是娘的味道。”李景風道,“我就因這才想當廚師的。”
“雅爺入土時,我也在,隻是站得遠,沒讓人發現。我見小妹瘦了,就去廚房問雅爺生前喜歡吃什麽,邱師傅說起這件往事,我試着做,也不知道行不行。”
“做錯了。”沈未辰道,“爹做的可難吃了。”
李景風搔頭:“我隻是瞎猜,材料都是照着邱師傅的印象配的。”
沈未辰想了想,道:“你會做菜,這菜怎麽也不會難吃。不如我們去廚房,我來試試,看我記得多少。”
李景風當即允諾。兩人來到廚房,先找了邱師傅,邱師傅在青城膳堂主廚二十幾年,十多年前的往事他還記得清楚。
“雅爺到了廚房就說不用幫忙,叫我教他幾道菜,寶塔肉、八寶葫蘆鴨,再來個東坡魚,當下就把我難住了。我說雅爺您蒸條魚得了,雅爺就是不聽。”
“雅爺切豬肉,罵割肉刀不趁手,可他那把寶劍切豬肉不沾了晦氣?扔了十幾塊肉,我說幫忙,他又發脾氣,咱們這些下人能怎麽辦?看着呗。”
“寶塔肉是不行了,弄個八寶葫蘆鴨吧,我把工序說個大概,雅爺就漲紅着臉說先弄魚湯,炸壞十幾條好魚也下不得鍋。眼看就要天黑,我說要不先炒個菜吧,他嫌棄炒包菜寒酸,要加鳆魚,我說雅爺,鳆魚名貴,不好糟蹋,他說吃不起嗎?”
沈未辰聽着邱師傅說,猜測父親當時模樣,忍俊不禁,于是道:“邱師傅教教我這菜怎麽做吧。”
沈未辰這十幾日無事可做,此時終于有事能讓她分心。她未下過廚,雖然手巧也不知如何下手。包菜洗淨切開,邱師傅提點,她試了幾回便有模樣,又照着炒花椒辣椒,把腹魚切片一起炒,試吃一口,雖然比李景風做的更差,但似乎仍不如記憶中令人印象深刻,隻是當中細節都過了十幾年,邱師傅哪裏記得清。
李景風道:“小妹再試一次,這回炒焦一些。”
沈未辰試了兩次,都覺得不夠難吃,想了想道:“我想岔了,得照爹的性子做。”
她挑了顆又大又重又綠的包菜,李景風道:“這菜不好,包菜要輕,裏頭才鮮。”
沈未辰笑道:“爹又不懂,肯定挑又大又重又綠的。”
李景風當即明白沈未辰用意。之後切菜撕菜也粗手粗腳,大小不均,李景風笑道:“這得生焦不勻。”
等起好油鍋,沈未辰問:“這包菜便宜嗎?”
邱師傅道:“能進青城裏頭,不是貴的也是好的。”
沈未辰又問:“哪些調料最貴?”
邱師傅答道:“番椒、花椒都貴得很。”
沈未辰抓起大把番椒、花椒扔進鍋裏,嗆得眼睛都睜不開。邱師傅大笑拍手:“對,對,想起來啦!那日雅爺就是這樣,嗆得張不開眼,直罵娘!”
沈未辰滿是感傷,覺得父親就陪在身邊看她炒菜似的。
晚上,沈未辰帶着食盒回來,雅夫人見着當中一碟炝蓮白,上頭滿是番椒花椒,不禁一怔,問沈未辰:“你做的?”
沈未辰點點頭。
雅夫人夾了一口,又硬又軟,辣得忙找水喝,還有古怪至極的鳆魚鮮味。
她想起丈夫逢人便誇耀女兒天賦異禀,隻花了三個月就學會三清無上心法,想起當年丈夫賭氣下廚的模樣,想起這許多年夫妻如何恩愛,又伸出筷子:“都十幾年了,手藝都沒半點進步……”
彷佛此刻丈夫就在身邊,正聽着自己嘲笑抱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