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烜城見三弟慘死,抱着嚴旭亭屍身痛哭。回頭看去,青城弟子已突破中軍洶湧殺來,嚴昭疇拉過伍裘衫坐騎,喊道:“大哥上馬!”
嚴烜城道:“我要帶三弟的屍體走!”
嚴昭疇道:“那是下人的事!”說着一把将嚴烜城拉過,推他上馬,“再不走,咱兄弟倆的命都得留在這!三弟的仇早晚要報!”
嚴烜城問道:“你呢?”
嚴昭疇道:“我得領軍!”說罷一拍馬臀讓大哥先走,派人扶着重傷的杜吟松與嚴旭亭屍體離開,最後傳令鳴金,全軍往米倉道撤退。
※
李景風背着沈雅言快速奔逃,他馬匹在半道上死于亂軍,好不容易才闖入中軍,恰見嚴家兄弟正圍攻一人,看裝束必定是青城重要人物,當下無暇細思,搶先救人。
沈雅言見背着自己的人着青城小隊長服色,臉上戴着面具,問道:“你是?”
李景風聽他發問,道:“我叫沈望之,您是雅爺?”
“除了我還有誰!” 沈雅言罵道,“你做什麽?放我下來,我要殺了華山那狗崽子!”
李景風喊道:“小妹平安,我帶你去見朱大夫,去見小妹!”
“什麽小妹?”沈雅言問,忽地醒悟女兒平安無事,不由得大喜,之後怒道:“你什麽身份,叫我女兒小妹?”
李景風不知如何解釋,沈雅言見他不回話,又闖入亂軍之中,驚道:“找死嗎?放我下來!”他見有人殺來,雖覺手腳酸軟,仍要拿太虛格擋殺敵,兵器相撞,影響李景風身法,李景風忙喊道:“雅爺,您别動手!”
沈雅言怒道:“不動手,等死嗎?”
李景風喊道:“你動手我不好逃!”
沈雅言欲要再罵,腰間劇痛,伸手去摸,血與雨水混在一塊,瞧着……也不是挺多。他捂着傷口,忽地一陣暈眩,大雨淋在身上隻覺濕冷難耐,神智漸漸模糊,隻道:“帶我去見小小!”
李景風道:“我先帶您去找朱大夫!”
忽地後方馬蹄聲雜踏,一群青城弟子沖入敵陣,原來是沈雅言親率的隊伍,之前爲沈雅言掠陣,抵抗周圍華山弟子,四百人死剩下百多人,見有人背着沈雅言離開,也不知發生什麽,又是納悶又是驚駭,連忙棄了交戰隊伍追來,正好爲李景風掩護。
一名弟子縱馬來到李景風身邊,高聲喊道:“雅爺上馬!”
馬匹雖快,騰挪卻慢,李景風高聲大喊:“不用,我這樣穩當些!”随即加速飛奔,百多名護衛不明所以,隻得緊緊跟着。
忽聽得華山中軍号角響動,大批華山弟子漸漸聚集,如潮湧來,李景風不知是召集撤退逃亡的信号,隻唬得他臉色大變,這數千人一起湧來,要如何閃躲?
他正尋思奪路逃生,一名青城小隊長高聲喊道:“結隊,突圍!”當即一馬當先,後頭跟着四名小隊長,其餘人跟在後,前尖後寬,有如椎子一般。
領頭的小隊長把長矛指向前方:“替雅爺開路!沖!”
兩軍沖突,青城弟子逢人便砍,李景風見敵方松動,不由大喜,跟着青城弟子沖出。亂軍中有華山弟子見着這古怪兩人,揮刀砍來,李景風左邊一跳,右邊一閃,矮身避過爪錘棍棒,躍起避開斧戟鈎叉,沈雅言被他背在背上,隻見得刀光劍影在身周亂晃,膽戰心驚比之方才大戰尤甚。說到底,自己動手,性命操之于己,若是性命操之于人,尤其是這麽一個陌生人,當真放心不下,可偏就如此神奇,這小子這麽蹦蹦跳跳,竟能毫發無傷?
華山弟子多半想撤退逃生,無心戀戰,人數雖多,卻無包圍合擊,數千人的隊伍竟被青城開出一條路來。李景風腳下不停,往東面巴中軍奔去。
沈雅言見這青年奔馳許久,呼吸仍不見紊亂,氣息悠長,連綿不絕,知道是高深的内功心法,隻是不知來曆。他正想着,忽覺得身子越來越冷,視線漸漸模糊,手腳無力,想運起真氣打起精神,隻覺胸腹間空空蕩蕩,真氣一絲也無。
怎麽就壓不下這脾氣呢?沈雅言想,這麽多年了,都經過家變那檔事,自己這脾氣卻始終不改,平日還算穩重,一旦被激怒就會失去理智。
怎麽就中了這麽蠢的計謀?早已勝券在握的戰局,竟能打得賠上性命?
“帶……帶我去見小小……”沈雅言道,“快!”
李景風道:“您傷勢很重,要先去見大夫!”
“輪得到你發号施令?”沈雅言手臂一緊。他雖無力,但李景風正在奔跑,被他一勒,呼吸頓時亂了,嗆了口氣,急道:“雅爺别胡鬧,您若有萬一,小妹會難過!”
沈雅言從來是發号施令的主,想做什麽便做什麽,隻道:“放我下來!”
此時戰局兇險,周圍都是華山弟子,哪能放他離開?李景風無奈,隻得停下腳步先将沈雅言放下,見他腰間傷口血流不止,撕下衣服替他包紮,又招來一名小隊長道:“雅爺有令,你帶一隊人到北面米倉道口附近找大小姐,說雅爺受傷,請她盡速找朱大夫會合!”
那人見他穿着小隊長服飾,卻戴着古怪面具,心中疑惑,不由得望向沈雅言。
“聽他的!”沈雅言低聲道。
那小隊長搖頭:“華山弟子都往那聚集,闖不過去。”
李景風轉頭望去,隻見黑壓壓一片都是人,滿滿的人,塞滿了往米倉道的方向。
嚴昭疇下令撤退,華山弟子慌忙逃命,前仆後繼往北面米倉道擠去,而青城弟子正在後方展開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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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九齡在米倉道與領前軍的姚知梅會合,率殘軍苦苦支撐,眼看三公子去了許久未回,不得已派伍裘衫通知公子快撤。沈未辰、魏襲侯、計韶光、李湘波不斷領軍沖突,力圖奪回米倉道口,支持不住的華山弟子往米倉道逃逸,嚴九齡率人守在路口斬殺逃走的弟子,仍是遏止不住。
對嚴九齡而言,丢了漢中,自己已是待死之身,救回嚴家兄弟是他唯一的活路,眼下沒有退路,隻能死守。另一邊,謝孤白得知米倉道失守,下令巴中右路軍全力搶攻奪回,連顧青裳和夏厲君也投入戰局。幾波攻勢後,華山弟子漸漸後退,眼看米倉道口又要丢失,嚴九齡親上前方指揮,自己還動手殺了七八名青城弟子,仍是挽救不了頹勢。
正危急時,米倉道口闖入一支步兵,竟是華山旗号,嚴九齡大喜過望,忙縱馬上前詢問。原來方敬酒敗逃後,在金州養傷,順帶收攏殘兵,等回到漢中,嚴旭亭已率軍前往追擊青城,他便領軍跟上。他這支隊伍以步兵爲主,行軍較慢,又晚了嚴旭亭幾天出發,但嚴旭亭追擊青城,行軍也不快,前後隻差着兩天便抵達巴中。
這支隊伍人數雖少,隻一千五百人,卻是生力軍,精神充足,也是經曆過瀛湖、金州兩場大戰的士卒,一陣逼殺竟将青城軍逼退。
忽聽中軍響起号角,金鼓齊鳴,是撤軍信号,嚴九齡不由得大喜,策馬奔回。許久後,一隊人馬簇擁着嚴烜城、嚴昭疇兩兄弟來到,嚴九齡拍馬上前,喊道:“公子快撤!”卻沒見着嚴旭亭,問道,“旭亭呢?”
嚴昭疇哪有空答他,喊道:“大伯,你與姚掌門率軍徐徐撤退,千萬莫亂!”
嚴烜城心傷三弟身亡,隻是流淚,嚴昭疇咬牙道:“大哥,别讓三弟白死!”說罷率隊當先進入米倉道,嚴烜城跟着進入。
嚴九齡見嚴昭疇回來,又喜又憂,喜的是救回兩位侄子,自己性命能保,憂的是……瞧這模樣,莫非嚴旭亭遭遇不測?
反正嚴旭亭不是自己支持的世子,最重要的是自己性命終是保住了,嚴九齡派人傳訊姚知梅讓隊伍徐徐退回,千萬勿驚勿擾。
雖然嚴昭疇下令讓他主持撤退,但他可沒這打算,等這一波華山弟子退去,他也要跟着逃走,後面的事交給姚知梅煩惱就是。嚴九齡欣喜若狂,不意一支青城步兵殺來,嚴九齡舉令旗喊道:“攔住他們!”
沒多少人理會,嚴九齡不解,轉過頭去才發現幾乎所有華山弟子都往米倉道退去,每個人都想着逃。
他應該認真帶領隊伍,而不是想着怎麽逃走,嚴九齡有些恍惚。
那支青城隊伍殺向前來,領頭人輕甲持刀,飛身撲上,嚴九齡拔刀格擋,那人半空中一扭腰,又去砍他腰間。是個高手!嚴九齡橫刀抵擋,驟馬繞路,一邊下令救援,一邊尋路突圍,那領頭人卻不放過他,緊跟在後。
嚴九齡畢竟是嚴非錫兄長,所學都是嚴家嫡傳,即便因性格之故沒能競逐掌門之位,功夫也不含糊,當下馬上連揮三刀。這三刀功力深厚,破風聲嗡嗡作響,那人見勢惡,着地打滾避開,就去砍他馬腳,嚴九齡暴喝一聲,半空躍起揮刀直劈。
隻見那人冷冷一笑,手一揚,不知擲出什麽事物,嚴九齡眼前一花,忙橫刀擋在面門前,“锵”的一聲響,是把飛刀。這刀雖未得手,但嚴九齡先機已失,那人刀花翻翻滾滾迎面而來,嚴九齡格攔招架。他無心戀戰,幾招過後便想抽身,那人猛地一矮身,身體向右側翻去,左足淩空飛踢,正中嚴九齡腦門,連頭盔都被踢飛。嚴九齡大吼一聲,刀花翻翻滾滾護在身前,那人早滾至他身後,嚴九齡左膝劇痛,吃上一記,若不是着了甲,腿怕是都沒了。
快要逃走了,他想,兩位公子都逃走了,隻要再支持一會,自己也能活命,頂多丢失漢中總督的位置罷了。
他回過身去,使招蒼龍穿雲,這是華山頂尖刀招,比之三鋒名式不遑多讓。兩刀相交,嚴九齡一壓一轉逼住對手刀子,向前砍去,那人被逼棄刀。嚴九齡心中一喜,不料那人卻不後撤,猛地向他身上撞來。
找死嗎?他心想,忽然覺得胸口一痛,忙揮刀去砍。那人飛撲出去,仍是慢了一步,被砍中背部,頓時皮開肉綻,血花四濺。
嚴九齡低頭看去,一把明晃晃的飛刀插在自己胸口上,透甲而入,再擡頭看那人,雖然重傷,仍勉力站起身來,彷佛用嘲笑的神情看着自己。
嚴九齡依然沒逃過厄運,他隻想着:“爲什麽?明明就差這麽一點就能保住性命了……”
李湘波背部劇痛,幾乎動彈不得,還得兩名弟子把他扶起。但他笑得很開心,還特别囑咐一定要将嚴九齡人頭割下帶走。
他娘的,這下立大功了!要不是太痛,他一定手舞足蹈,仰天大笑。
他在亂軍中一眼瞥見嚴九齡的隊伍,隻看服色就知道定是要人,立即發起突擊。這很冒險,因爲這種要人身邊護衛一定很多,且武功不俗,但他知道華山弟子正在撤退。
這群喪家之犬現在一定很慌張,慌張的狗沒那心情護主。
他賭對了,當然也是運氣,照他所中這一刀的威力,這人武功應該很高,可惜……同樣作爲掌門的大哥,這嚴九齡不隻武功,連氣魄志氣都差雅爺太遠了。
他想起雅爺……那脾氣暴躁的老上司。
※
視線很模糊,是因爲下雨嗎?雨更大了,還是更小了?沈雅言會有這疑問,是因爲他已經感受不到雨滴打在身上的感覺。
他隻剩下兩種感覺:痛和冷。甚至痛也逐漸消逝,隻剩下了冷。
前面很多人,很吵,但聲音很小,是青城弟子還是華山弟子?他忍不住問:“那都是什麽人?”
“是華山弟子。”李景風道,“他們正在敗逃,我們赢了。”
所有華山弟子都沖往米倉道,急着逃走,堵住了道路,那個小隊長說的沒錯,那裏闖不過去。若找支持,雖然到處都是青城弟子,但無論等命令傳達或召集弟子都得耗費許多時間,他覺得沈雅言等不起。再說,朱大夫說不定已經去找小妹了。
“小小去哪了?”沈雅言忍不住又發脾氣,“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哪?沒找着她,我一定将你治罪!”
沈雅言低聲罵着,李景風聽出他語氣不對,大聲道:“雅爺,打起精神!”
沈雅言不理他,李景風焦急,忽道:“小小有危險,您得去救她!”
沈雅言精神一震,喝道:“你胡說什麽!”
李景風不再回話,他知道不能拖延,問那名小隊長:“你叫什麽?”
“葉添财。”那人回答。
“我叫沈望之。葉小隊長,請你派人到東面營寨——現在那條路應該不難走,去找謝先生,就說雅爺受傷,請他派人保護朱大夫到大小姐那。”李景風道,“我要送雅爺去見大小姐。”
葉添财點點頭,自去吩咐了。李景風攔着一匹逃馬,背着沈雅言上馬。
“小小在等您。”李景風道,“雅爺,您的劍借我。”
沈雅言竟沒有二話。
李景風接過太虛:“幫我開路!”三名小隊長互看一眼,點點頭。照理說,他們才是雅爺親兵,與沈雅言關系更親近,但現在沈雅言的模樣讓他們一時無措,隻能相信這個不知哪來的,在亂軍中救出雅爺的小隊長。
“待會我說什麽,你們跟着說。”李景風猛然提高音量,“上!”
李景風沖向人海,那裏除了青城弟子,還有數千華山弟子。
他要越過這人海,将沈雅言送到沈未辰身邊。
馬蹄飛揚,戰圈外圍是不住進攻的青城弟子,這裏很安全。李景風高聲大喊:“雅爺來了,青城弟子開路!”
聲音遠遠傳出,親兵也跟着大喊:“雅爺來了,青城弟子開路!”聲音淹沒在戰場,但仍有附近弟子聽到,跟着上前。
接着是被困成一團節節敗退的華山弟子,嚴家人非死即走,剩下姚知梅在盡力周旋。
“沖!”李景風高舉太虛指向前方。
密密麻麻,滿滿的華山弟子,遠遠望去,槍戟如林。領頭的騎兵撞開一條路,這不比之前,華山弟子已經退無可退,即便想四散逃亡也辦不到。
李景風舉目望去,遠遠瞧見在這群人身後的青城軍旗号,小小在那。
砰、砰、砰,前方的騎兵倒下,小隊長領着弟子厮殺。這在預期之中,李景風穿過交戰區域,往更深處奔去,那裏沒有任何同伴,隻有敵人。
十幾把長槍搠來,李景風揮動太虛,這把劍真是名器,隻一掃,槍杆全都斷折,相較之下,初衷簡直像根木棍。
過了這十幾把長槍,還有更多長槍。李景風深吸一口氣,猛地起身,站在馬背上翻身一躍,落在華山弟子陣中,一落地便使招一騎越長風,如矯龍過海,穿出三丈,随即左閃右避在人海中穿行,像條滑不溜丢的泥鳅,衆人都伸手去抓,但他從每個人手中滑脫。
即便他閃避功夫再高明,也不可能一路躲下去。兩把柳葉刀掃向他腰間,李景風避無可避,隻能扭腰閃開要害,刀刃掃中腰間,先是切開皮甲,之後如同切上凍僵的硬肉,雖然受傷,卻不緻命。
一把鐵锏向他雙腿砸去,李景風縱身躍起,以他目前功力,混元真炁還抵擋不了鈍器。
四柄長槍從後刺向沈雅言,李景風回過身子,身向後退,砍斷三柄,另一柄在他肩上留個血洞。他連還手都沒,回身急奔,見着一人騎馬奔向前去,對方見他來勢洶洶,正要揮刀砍他,李景風縱身一躍将人撞下馬來。
他沒奪馬,上馬閃避不如步行靈活,他一劍戳在馬屁股上,馬吃痛奔逃,前方弟子隻能閃避,這又爲他争取到五六丈的餘裕。
李景風憋得滿臉通紅,氣快要散了。他腳下加快,拼着這口氣散去前挨了三刀兩劍,随即“呼”的一聲吐出口長氣,雙劍連揮,左手初衷開路,右手太虛抵擋攻向沈雅言的兵器,若有阻攔,能閃則閃,閃不得便擋,擋不住便殺,殺不了便硬挨。他以混元真炁護體,才奔出百餘丈,身上大小傷口已有十多處,沈雅言得他周護,竟毫發無損。
才奔至中途,周圍便有更多人湧上,層層疊疊塞得水洩不通。李景風長嘯一聲,雙劍平舉,連轉十餘圈,威力猛惡,無人敢近。
李景風沖出重圍,前方又是華山弟子攔阻。太虛着實好用,李景風索性初衷回鞘,等對手攻來,使出唱罷重圍望荒漠,長劍前伸,但凡對手兵器觸及太虛,李景風便即一翻一壓斬斷對方手指,一時間慘叫連連,七八名弟子捂着手退開。
這招使完,他腳下一軟,幾近力竭。華山弟子又蜂擁而上,李景風強自提氣,将太虛舞得水洩不通,左沖右突,搭配他閃躲身法,雖然無法再進,一時卻也沒受傷。隻是困在此處,早死晚死終究要死,又想起沈雅言,見他許久沒說話,李景風喊道:“雅爺!雅爺!”
沈雅言低聲怒喝:“閉嘴!還有空廢話?”原來他神智尚在,隻是怕擾亂李景風,這才一直不開口。
李景風心想,我若害雅爺死在此處,小妹連他爹最後一面也見不着,那該多傷心?一念陡起,神力突生,李景風大喝一聲逼開圍攻衆人,見着遠方有青城弟子正與華山弟子鏖戰,心念電轉,摘下面具高高擲起。華山弟子被這舉動引得側目,李景風劍交左手,奪過一把長槍擲出,如飛燕掠空,半空中穿過面具,遠遠飛出,插落在地。
守米倉道口的東路軍多半是入漢中的隊伍,衆人都認得這面具,見長槍帶着面具插入地面,不由得望向來處,隻見遠方似有動靜。
有人喊道:“是沈隊長的面具?”
李景風身陷重圍,苦苦支撐,身上又添幾處新傷,若不是閃避功夫當真驚人,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回。蓦地,北面殺聲逼近,李景風擡頭望去,乃是百多名青城弟子來救。李景風大喜過望,高聲喊道:“我在這!我在這!”
華山弟子早已戰意全失,欺負一個落單的青城小隊長尚可,見有人殺來,閃躲奔逃,擠成一團,青城弟子長驅直入,接應住李景風。李景風奔出重圍,高聲大喊:“雅爺在這!雅爺在這!快找大小姐來!”
衆人聽說沈雅言在此,忙搶上保護,早有人去報與大小姐。李景風将沈雅言背至安全處,解開腰帶将他放下,又喊道:“朱大夫!朱大夫呢?”
朱門殇卻哪有這麽快來?
李景風急忙命人生火取暖,取鍋煮水,拿金創藥來,又替沈雅言解開獅甲,這才發現整件内袍連同衣褲全是紅通通一片。撕開内裏,腰下兩道傷口交疊,一道傷口創面寬長,看着不深,另一道卻是長劍所刺,深入内髒,血流不止,他忙要來金創藥倒下,倒吸口涼氣,喊道:“朱大夫!快去找朱大夫!”
“你是……李景風?”沈雅言忽道。
自己女兒不遠千裏尋人,落得重傷而回,沈雅言早看過李景風通緝圖紙,當時不覺此人有何殊異之處。他與雅夫人相同,以爲沈未辰喜歡的會是如沈玉傾那般的儒雅君子,或者是魏襲侯這樣的英俊少年,對李景風自是看不上眼,救人隻因爲其是沈玉傾的結拜兄弟,又有幾分貪玩,這才冒險。
李景風料不着他會認出自己,吃了一驚,點點頭,卻見沈雅言兩眼無神望着天空,忙道:“是。”
沈雅言道:“你若是爲你義兄救我,今後榮華富貴你都有……”
“你若膽敢爲了小小”沈雅言捉着他衣襟道,“那就隐姓埋名,留在青城保護她!”
一騎自西方急奔而來,馬上人翻身下馬,撲上前焦急喊道:“爹!”
沈雅言張開眼,隻見女兒全身血污,身子一顫,驚道:“你……哪受傷了?”
沈未辰見父親傷勢沉重,心神大亂,眼眶頓時紅了:“我沒受傷,我沒事!爹你不要說話!朱大夫呢,朱大夫呢?”又轉頭質問李景風,“怎麽不先将我爹送到朱大夫那?”
“我逼他來的。”沈雅言吊着一口氣就是擔心女兒安危,見女兒無事,頓時松懈。他想坐起身來,卻是全身乏力,劇痛難當,不由得呻吟出聲。李景風連忙按着他:“雅爺,别起身。”
沈未辰心痛如絞,心亂如麻,眼淚撲簌簌落下,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出門前才向爹問過安,眼看就要回青城,卻見父親這模樣。要不是自己任性妄爲,要不是自己冒險,爹也不會親自追擊華山,更不會因此中計受傷。
她趴在沈雅言身上大哭:“我以後不胡鬧了,都乖乖待在家不出門了!我不讓爹擔心,再也不忤逆爹了,每天每夜都留在爹身邊陪着!”
沈雅言搖搖頭,舉手示意,沈未辰靠在父親懷裏,沈雅言慈祥微笑,輕撫女兒頭發:“這事跟你沒關系,是爹又蠢又莽,自以爲是,老毛病……改不了。”
沈未辰哭道:“你是天下最好的爹爹!”
“我聽說你打下漢中,了不起,爹很驕傲。”沈雅言語氣自豪,“你是青城第一,有你這女兒,就算拿掌門來換我也不要。”他出氣漸多,入氣漸少,聲音逐漸微弱,“别管你娘說什麽,你是我沈雅言的女兒,你想做什麽,要做什麽,盡管去做,這天下,任你玩鬧。”
沈未辰大哭不止,李景風扭過頭去,不忍再看。
沈雅言喘了幾口氣,臉色蒼白,不再說話。一隊青城弟子快速奔來,李景風大喜:“朱大夫!朱大夫來了!”
朱門殇聽聞消息,快馬加鞭趕來,見着沈雅言模樣也是震驚,先看他傷口,又替他把脈。
沈未辰焦急道:“朱大夫,快救爹!你快救他!”又道,“你不是有救命藥丸?快拿來!”
朱門殇允諾給每人一顆救命藥丸,之前已用了兩顆在謝孤白身上,沈未辰時常上戰場,帶着恐有丢失,便由朱門殇一并收藏。朱門殇猶豫片刻,一咬牙,将顆朱紅藥丸從懷中取出,就要給沈雅言服下,沈雅言卻扭過頭去。
沈未辰焦急道:“爹,快吃藥!這藥能救命!”說着從朱門殇手中搶過藥丸,就要去喂父親,沈雅言仍是搖頭。
朱門殇将藥丸接過,搖搖頭,沈未辰如墜冰窖,頭暈腦漲,幾乎要昏過去,抓着朱門殇道:“你是神醫,謝先生那麽重的傷都救回來了……你快救爹啊!”
說完又抱着沈雅言哭喊:“爹,女兒還沒孝順你!”
朱門殇低着頭道:“你爹希望這顆藥留給你用。”
沈雅言早知自己無救,才逼着李景風帶自己來找女兒,如今心滿意足,伸手握着女兒的手。他疼得想呻吟,但他更想在女兒面前當個強悍的父親,于是強忍痛楚,勉力微笑,直到意識消失。
沈未辰撲在父親逐漸冰冷的身軀上,痛哭失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