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牙戰船沉在江口,堵住河道,嚴九齡氣急敗壞,要衆人拖拽沉船,可五牙戰艦何等巨大,還得等上許多時間,嚴九齡下令以輕舟疾行,搜捕跳水的青城弟子。過了會,一艘小舟靠上戰船,船上用吊索吊起一人,正是方敬酒。隻見他渾身濕透,左手撫着胸口,嚴九齡責備道:“不是讓你去攔那艘船,怎麽讓它堵江口了?你怎麽辦事的?”
他卻不想,若不是他急于立功,把船開得急躁,能把青城的戰船撞進河口?
方敬酒也不辯解,隻道:“青城大小姐在船上。”
嚴九齡疑惑:“哪個青城大小姐?”
方敬酒道:“青城掌門的堂妹,沈雅言的女兒。”
嚴九齡皺眉:“這娘們重要嗎?沈雅言都被關了,他女兒濟個屁事?”
方敬酒道:“青城掌門很疼妹妹,活捉了有用。”
嚴九齡不耐:“你能不能一口氣說完?一點一點擠,急死個人!”又見方敬酒捂着胸口,這才驚道,“你受傷了?”
“多派些弟子。”方敬酒踉跄着走向艙房,“那姑娘挺危險。”
嚴九齡心想:“這大小姐莫不是不善水性,落河會有危險?方敬酒又怎麽知道她不會水?不過若這大小姐能當人質,死了确實可惜,必須盡快救起。”于是下令加緊打撈河中青城弟子,又派兒子嚴離章率隊搜索兩岸,尤其注意姑娘,務必生擒。
※
顧青裳和夏厲君奮力遊向岸邊,好容易上岸,這才發現與沈未辰失散。兩人不住喘氣,回頭望去,見華山弟子乘小舟追來,顧青裳道:“這裏不安全,快走!”
她正要奔走,左腿卻劇痛難當。她大腿中了方敬酒一劍,當時生死交關無暇顧及,現今才發作起來。
夏厲君拉着她:“走!”顧青裳強忍疼痛,一跛一跛往山林奔去。
兩人躲至山林深處,實在走不動了,停下喘息。兩人全身都濕淋淋的,又經曆一番激戰,夏厲君脫去皮甲,一股腥騷味迎面沖來,直把顧青裳熏得眼前一黑,幾欲作嘔。
夏厲君将衣袖撕下一塊要包紮手臂傷口,單手不便,顧青裳道:“我幫你。”
夏厲君搖頭:“不用。你不習慣這氣味,靠太近會熏着你。”
顧青裳道:“忍一會,慢慢就習慣了。”說着接過布條紮緊夏厲君傷口,接着處理自己腿上傷口,提劍割開褲管,夏厲君撕下衣服替她紮緊。
顧青裳道:“咱們得快些走,去金州。”
夏厲君道:“金州在對岸。”
兩人傷疲交加,無力遊回,顧青裳道:“你瞧見妹子沖去哪了沒?”
夏厲君搖頭:“得盡快找回大小姐。”說罷起身。顧青裳也憂心沈未辰,跟着要走,又見河面上十餘艘船隻靠岸,臉色一變,道:“敵人來搜捕了!”
“往山上去!”夏厲君道。
兩人往山上走去,顧青裳腿疼,動作遲緩,又見許多華山弟子到處搜索,于是道:“說好各安天命,姐姐先走吧。”
夏厲君仍是搖頭,扶着顧青裳尋路,隻找着個不太陡的斜坡,坡上有塊大石,周圍雜草及腰。兩人相互攙扶着爬上,借着雜草趴在石後隐匿。
華山弟子沒有輕易離去,搜索仔細,似乎是奔着她們來的,顧青裳皺眉:“他們好像知道我們在這?”
眼看對方越來越近,兩人大氣也不敢出。幾名華山弟子就在七八丈開外向着斜坡走來,一名弟子抱怨道:“沒瞧見人啊,真在這?”
“有人說瞧見有姑娘被沖到這,戰場上姑娘不多,定然是了。”
“漂亮嗎?”有人嘻笑。
“青城的大小姐,輪得着你?”
接着便是一番粗言穢語,盡講些侮辱的話,顧青裳躲在暗處,直聽得怒火中燒,又怕落入敵手受辱。
那群弟子持續搜索,不肯離去,突然有人道:“怎麽有股騷味?”顧青裳吃了一驚。
隻見那幾人循着氣味持長槍撥開草叢逼近,眼看就要到斜坡處,有人喊道:“爬上去看看!”三名弟子提着長槍爬上斜坡,用長槍撥動草叢,顧青裳心跳加劇,不住顫抖,正要提劍戒備,夏厲君低聲道:“躲好别動!”猛地沖了出去,一拳砸向最近那人面門,那人慘叫一聲向後仰倒。
夏厲君一把奪過長槍擲向另一名弟子,那弟子架開長槍大聲呼喊,周圍華山弟子聞聲而來,數十名弟子團團圍住夏厲君。夏厲君雙拳如風,那群弟子見她猛惡,都退開來,心想這人便是青城大小姐無誤,就怕誤傷,隻得倒轉槍柄去捅她。夏厲君左沖右突,那群人隻是團團圍着她,見她攻來便倒退着用槍柄攔阻。
有人道:“怎麽這麽腥?”
又有人道:“這大小姐身上的味挺勁的!”
有人嘻笑:“是隻野狐精呢!”
華山弟子見她負傷力疲,起了戲耍之心,也不搶攻,就用槍尾去捅,不住嘻笑怒罵污言穢語,夏厲君左沖右突,始終擺脫不得,不住喘氣。
一名弟子用槍尾挑她下巴,夏厲君伸手抓住,卻無力拽動,另一名弟子從後搶上,槍尾打她膝彎,夏厲君撲地跪倒,衆人一擁而上,七八支槍尾将夏厲君釘在地上,夏厲君哪掙得開?幾名弟子忍着腥臭,一邊辱罵一邊将她縛緊,總算衆人以爲她是青城大小姐,上頭囑咐别傷太重,要不得受更多苦。
幾十名弟子将夏厲君擒住後,喜道:“抓着青城大小姐,回去得領頭功啦!”
顧青裳躲在石後,知道夏厲君是爲保自己受擒,激動萬分,又怒又恨,卻也知此時上去無濟于事,不過白白受困,忍不住悲從中來,強忍着不哽咽出聲。
華山弟子問了夏厲君幾句話,夏厲君閉嘴不言,衆人正要将她押下,有名弟子道:“要不再搜搜?”
有人道:“最緊要的都抓着了,還瞎忙活什麽?”
有人道:“來都來了,多找會也無妨。把這娘們先押回去。”
顧青裳心中一驚,又聽夏厲君喊道:“我就是沈未辰!你們要抓的大小姐!”
有人道:“這臭娘們自個都承認了!真是臭娘們,不是冤枉她!”
衆人大聲嘻笑,先頭那人反倒起疑,道:“還是再搜搜吧。”
這人似乎是領隊,衆人聽了又四散搜索,夏厲君心中憂急,卻也無濟于事。
顧青裳知道此時不跑必然遭擒,趴低身子在草叢中緩慢移動,卻礙于傷腿行動無力。一名弟子繞到石後,見草叢隐約晃動,上前查看,緊接着大聲喊道:“找着啦!真還有一娘們!”
華山弟子一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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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辰往山上走,背上傷口疼痛,她不知道傷口多深,雜草碎石搔得她又癢又痛,渾身難受。
還不能歇息,她回過身,見到山下華山弟子正在搜捕。
視野一會清晰一會朦胧,她運氣很好,這裏地勢較爲平緩,但她每一步都走得艱辛,似乎下一步就會脫力昏倒。
好累,好不舒服,腳很酸,舉步維艱就是這種感覺嗎?她好想找個地方歇息……
她回過頭去,華山弟子們還在山腳下。
再往上走一點,找個隐蔽的地方。
找個隐蔽的地方……
她不走道路,往山林深處走去,見着個陡峭處,約摸九尺高,沈未辰深吸一口氣,縱身躍起,平時一躍而過的高度此時竟連頭都沒過,隻能攀住岩壁費力爬上,繼續前進。
沒有道路,隻有胡亂生長的雜草苔藓,割破她一身細皮嫩肉。碎石紮着腳底,她走一步颠一下,走一步颠一下。
再往深處走,走深一些,她咬牙堅持着。得躲遠些,躲高些。
面前又出現一面山壁,高約三丈有餘,若是爬上,能與追兵拉開些距離。沈未辰攀着岩石凸起爬上,爬了一丈半,手邊已無可攀爬處,于是抽出峨眉刺戳向岩壁,戳了幾下都戳不進。她内心焦躁,手一軟摔了下去,背部重重撞在碎石上,雖然着了金絲甲,這力道也震得她手腳腰背疼痛不已。
再來一次……她勉強支起身體攀上岩壁。這次還不到一丈,隻覺得雙手酸軟無力,再難支撐,手一滑,指尖刮擦在山壁上,四腳朝天摔下,疼得她龇牙裂嘴。
手指劇痛,她擡手一看,左手食中兩指、右手中指和無名指指甲蓋都翻裂脫落,倒插入肉,疼得她幾乎叫出聲來。
她躺在地上大口喘氣……上不去,她顫巍巍起身,繞過山壁向後走去,沿着個陡峭險陂四肢着地慢慢爬上。
野草刮着她的臉,她吃力地翻上險陂,周圍野草足有半人高,杳無人煙。她滾倒在地,想起身卻隻覺全身無力,隻能仰躺着大口喘氣,歇了好一會,才爬到山崖邊向下張望。
華山弟子就在下方搜索,隻須擡頭一望就能見着她,沈未辰忙縮回腦袋。
再走下去一定會昏倒,她實在太疲累了。她躺下,身爲青城大小姐,她躺的一直都是最舒服的大床,擁着軟被,隆冬時還有手爐暖着,房裏有熏香。
雖然她也曾野營過,但帳篷裏不會有芒草,也不是渾身濕淋淋,汗水跟河水混在一起,粘乎乎。她想起雅夫人,娘見到自己這模樣,一定會驚叫着罵她,罵她胡鬧,罵她不學好,哭着說好好嫁人不行嗎,何苦遭這罪?然後喊來朱大夫,一邊嘀咕一邊焦急守候。
好想洗個澡,她如果這樣說,娘會準備溫熱的水,有花瓣的香氣,泡着舒服,然後給她找上一身潔淨衣裳,剛熨過,貼合舒适,蜀錦絲滑得像是随時要從身上滑下。
她幾時遭過這樣的罪?她兩眼無神地望着天空。日正當午,幸好……幸好是正午,還有陽光。
她不知道下面那群人幾時會找上來,她太累太累了,一根手指也動不了。
别追上來,别追了,沈未辰想着。她很害怕,身子不由得顫抖,免不了想如果被發現了會怎樣。
會死吧……
她現在連一個最弱的華山弟子都對付不了,她會被殺死,甚至死前受到欺辱。
死是怎樣的感覺?沒了,以後再沒自己這個人了。她心跳劇烈起來,幾乎要從胸口跳出。死後會怎樣?一片黑,什麽都不知道?還有下輩子嗎?無論下輩子怎麽樣,跟沈未辰都沒有關系了。
還有呢?娘如果知道自己死了,會哭得好傷心,爹會好生氣好生氣,大哥會懊惱,會自責,會不能原諒他自己,朱大夫會打謝先生,景風就永遠不知道自己……
不要追了,不要再追了……沈未辰好怕,從未這麽恐懼過,連風聲都能驚動到她,像隐藏着一支支随時射來的利箭,又像是切切耳語,議論着她的藏身處。
不要上來,不要發現我,我不想死,她幾乎要哭出來。
爬吧,多爬一點,離山腳遠點,越遠越好。沈未辰翻過身,貼着大石爬動,像條蚯蚓,沒有高貴的氣質,也不是衆人捧在掌心的青城大小姐。
爬遠點,即便隻遠一點也好,然而她兩眼一黑,終究昏了過去。
她張開眼時還是一片黑,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醒來,直到朦胧的視野裏終于映出了星光,直到她感到徹骨的寒意。九月的金州,一身濕衣,她冷得瑟瑟發抖。
搜捕還沒結束,點點火光亮起,從山腳到山腰蜿蜒出一條條火蛇。
爲什麽?爲什麽還在找?從中午到下午,青城殘兵值得他們這樣搜捕?
如果她腦子夠清楚,會很快猜測出方敬酒說出了自己身份,華山弟子是爲了搜捕她而來。但她腦子一團糊塗,她甚至在想:“顧姐姐呢?夏姐姐呢?她們去哪了?”
她不想動,但她又餓又冷又渴。動……動……她必須動……
這身難受的濕衣,一旦入夜,她會凍死在山上,她要找個地方取暖。她不能生火,也不敢生火,生火會立刻暴露蹤迹。
她咬牙仰起上半身,大小傷口的劇痛随之被喚醒,她忍不住呻吟出聲,随即慌張地左右張望。
從上方照來火光,她吃了一驚,急忙擡頭看去,火把就在七八丈高處。
看不見吧?沒被發現吧?她瑟縮着退向山壁,盡力掩藏。
火把晃了晃,又聚集更多火把,把她藏身處照得明亮,沈未辰緊貼山壁,心跳劇烈。
沒多久,火光漸漸遠去,又零星地聚集起來。他們爲什麽還不走?他們在找什麽?沈未辰等着。
好冷,她解下金絲皮甲,将射月弓放在旁邊。她覺得舒服了些,但更冷了。她吸吮着衣袖上的水,隻夠潤唇,但她貪婪地吸着,好像多吸幾口就能讓肚子飽些。
該怎麽辦?她想,恢複一點體力,打倒一名士兵,搶他衣服。她想着,腦袋有些昏沉。她覺得不妥,但又不知爲什麽不妥,她無法仔細思考。
會有人來救她嗎?謝先生會派人來找自己嗎……就算她腦袋昏沉,也知道謝孤白的性子。
景風……他會出現嗎?
多麽渺茫……
不,沈未辰用力搖頭,因爲害怕,所以更不能退縮。
她脫下上衣,隻留貼身亵衣,夜風吹得她更冷,即便明知周圍無人又身處黑夜,她依然有些羞澀,但她不能穿着濕衣繼續行走,她得晾幹衣服。
不能等人來救,沈未辰咬住斷裂翻脫的指甲蓋,一一拔起,鮮血不斷冒出。她抓起一把野草塞進嘴裏,九月的金州,半枯的野草有聞着沁人、入口反胃的草香,她強忍着不适吞下。
她能逃出去,必須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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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裳與夏厲君被押上船,爲着兩人還特地在戰船底層臨時辟了間監牢。兩人都被戴上手鐐腳鏈,被趕入艙底房間,裏頭一片黑暗,什麽都瞧不清。
最後仍沒能逃過,顧青裳想。一切都完了,她懊惱自己沒有當機立斷自盡。
“對不住,讓你白費苦心。”顧青裳向夏厲君道歉。
夏厲君望着艙門:“他們在找大小姐。”
顧青裳倏然一驚。小妹還好嗎?逃走了嗎?平安回到金州與謝孤白會合了嗎?
“嘎吱”一聲,艙門打開,一人罵道:“什麽味道這麽腥?掌燈!”
跟在身後的弟子用火把将油燈點亮,顧青裳這才看清這名年約三十的青年,不甚高,約莫七尺出頭,着件銀亮獅頭甲,足踏金絲皮靴,大腿上也有護具,單這身裝備就知道他身份尊貴。
他捏着鼻子踱步到兩人面前,俯身問道:“我叫嚴離章,誰是沈家大小姐?”
姓嚴的?顧青裳和夏厲君都不回話。
嚴離章撈起夏厲君,一拳打在她小腹上,夏厲君悶哼一聲,咬牙忍住,雙膝卻軟倒在地,緊緊捂着肚子。
“我瞧你不像,臭死了。”他扔下夏厲君,歪頭望向顧青裳,“你是青城大小姐?”
顧青裳咬牙不應,嚴離章踢她小腹,顧青裳想運起内力抵抗,但她太疲累了,一股大力撞破她微弱的防護,疼得像是小腹被劍捅穿似的。
顧青裳想忍住不出聲,仍是忍不住呻吟,抱着小腹倒在地上。她覺得全身力氣都被這一腳踢出身體,隻有絞緊的手指跟蜷曲的腳趾頭還有力氣。
“挺硬氣的,還不說?”嚴離章想了想,像是在等兩人把疼痛感受過了,又一腳重重踢在顧青裳肚子上。
嘔……一口氣噎在胸腹間吐不出,疼痛從肚子散到四肢百骸,顧青裳嘔出酸水,卻被那口怎麽也轉不過的氣卡住,她劇烈咳嗽起來,胸口像被什麽東西撐着,要炸開似的,又疼又憋得難受,指尖都沒了力氣,口涎沿着嘴角一路流下,她瞪大着眼睛,鼻涕眼淚不住往外冒。
“真硬氣。”嚴離章誇贊道,“多踢兩腳,你以後連孩子都生不出。不過放心,不會死。”
“誰是青城大小姐?”嚴離章伸腳撥着顧青裳的臉,作勢要踢。
“不!”顧青裳用最後的力氣大喊,“别踢!”她想保有自尊,但這太難了。
“畢竟是個娘們。”嚴離章又問,“誰是沈大小姐?”
顧青裳張着嘴不說話,她剛丢失了一次自尊,要爲了隐瞞這件早晚會被發現的事再受罪嗎?
“呸!”她想大聲唾棄,但聲音微弱得隻有自己聽得見。她做好準備再挨一下,跟自己較勁似的,彷佛隻要能多撐一下就表示自己的志氣多了一些。
嚴離章一腳踩在她受傷的大腿上,顧青裳大聲慘叫,這種直接的疼痛與方才那種悶痛又不同。嚴離章不急,他要等顧青裳徹底感受疼痛後才把她方才聚起的勇氣踢個煙消雲散,他蹲下,捏着顧青裳臉龐細細一看,挑了挑眉,伸手扯她衣服。
顧青裳無力反抗,疼痛雖然占據她所有神智,還是本能一縮,道:“你……你做什麽!”
“你衣服都濕了,我幫你換。”嚴離章手不安分地在顧青裳身上遊移,停在她胸脯上,笑道,“反正你倆都不認,我把你剝光吊船頭示衆,讓青城丢臉。”
“不……”顧青裳真正怕了,恐懼從腳底蔓延到全身,連腳趾頭都冰涼,與疼痛交織着。她呻吟道:“我……”
“這兩個都不是沈家大小姐。”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沈家大小姐還在岸上。”
嚴離章皺眉:“方師叔,你來做什麽?”
“來認沈家大小姐。”方敬酒胸口纏着繃帶走進艙房,蹲下身看着顧青裳。
“行吧,不是的話更好辦。”嚴離章指着顧青裳,“把她拉上去,找間房間擱着。”
顧青裳知道什麽樣的厄運即将降臨到自己身上,滿心無助卻不知能向誰求援。她知道開口求饒毫無用處,她明明知道,但除了求饒她還能做什麽?她疼得無法思考,腦中一片混亂,無法維持住自己的志氣。
忽聽方敬酒道:“這不合規矩。”
像是撈着根救命稻草,顧青裳望向方敬酒,這幾個時辰前還用短刀紮傷自己的人,此刻卻像個大救星。
“規矩,這當口還講什麽規矩?都打仗啦,昆侖共議的規矩還算數?”嚴離章不當回事。兩名弟子正要上前抓住顧青裳,方敬酒長短劍唰地出鞘,兩名弟子頓時不敢再動。
但凡有點資曆的華山弟子都知道,你能當面得罪趙子敬,也能當面得罪杜吟松,甚至能得罪嚴家公子,畢竟得罪了還能想辦法補救,但千萬别在斬龍劍面前妄動。
他從來都是先殺人再說理。
“算不算數不是我們說了算。”方敬酒道。
“這是華山的船,船上都是自己人,誰會說出去?”嚴離章道。
“我會。”方敬酒道,“我會說。”
嚴離章臉色一變:“方師叔莫不是看上這姑娘了?”
“我有老婆了。”方敬酒道,“她們是俘虜,可殺不可辱,這是規矩。”
嚴離章雖是嚴家血親,畢竟是旁系,方敬酒深受器重,嚴旭亭、嚴昭疇都極力拉攏,既然動不得他,隻得讪讪笑道:“行吧。”
方敬酒恭敬道:“公子請。”
送走嚴離章,方敬酒在門口囑咐幾聲,過了會送來兩套衣服,俱是華山弟子服飾,放到兩人面前,命人解開兩人鐐铐。夏厲君已從疼痛中緩過勁來,顧青裳還蜷縮在地。
“換上。”方敬酒指指地上的顧青裳,“她若動不了,你幫她換。”說完留下一瓶金創藥,掩上艙門。
夏厲君起身換下濕衣,扶起顧青裳,顧青裳顫聲道:“我……我自己換。”她手腳顫抖,幾乎站不穩,忍不住哭了出來,靠着夏厲君肩膀泣道:“我好沒用,丢師父的臉……”
夏厲君道:“我也怕疼,這不丢臉。”
不,你沒有求饒,顧青裳想,她爲自己方才的哀嚎和恐懼慚愧。自己是如此丢人現眼,自己的心高氣傲經不起一點摧折,即便這不隻是一點。
夏厲君不會安慰人,隻道:“忍不到第三下的人都沒資格嘲笑你,十之八九的男人都做不到。”
她幫顧青裳大腿敷上金創藥,重新包紮傷口,顧青裳噙着淚爲夏厲君手臂上的傷口敷藥。
許久後,方敬酒敲門:“很久了。”夏厲君不理會方敬酒,顧青裳也不知該不該搭話,她不想在方敬酒面前再丢一次臉,忙擦去眼淚退至一角。方敬酒推開門,将一盤硬饅頭放在地上,指指兩人示意她們自行戴上鐐铐。他發覺夏厲君正盯視着自己。
“别想逃,我會殺人。”方敬酒道。
兩人各自戴上鐐铐,方敬酒坐在艙房一角端着食盒,裏頭青菜魚肉俱全,徑自吃起來。
“你在這裏做什麽?”夏厲君問。
方敬酒沒回話,自顧自吃飯。
“當獄卒?這是華山大将的活?”
“很疼。”方敬酒停下筷子指指胸口,“沈家小姐踢的,我得養傷。”說完繼續吃飯。
夏厲君拾起饅頭,遞了一個給顧青裳,顧青裳啃着饅頭,不知該不該向方敬酒道謝。她心亂如麻,摸不透這華山大将的脾性,過了許久,低聲道:“多謝。”
“不用謝他。”夏厲君沉聲道,“不是華山,你不會遇着這種事。”
方敬酒微微側頭,像在點頭贊同夏厲君的說法,忽道:“你很怕?”
顧青裳一愣。
“你以爲這群男人見着可欺淩的姑娘,每個都能管得住自己?”方敬酒扒完最後一口飯,連一粒米都沒留下,“男人沒你想的那麽好,亂世裏,姑娘沒這覺悟,就别上戰場。”
他說着,把食盒收起,堆疊整齊,靠在牆邊閉目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