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宗衛吃了這一腳,摔倒在李景風身邊,李景風将他拉起,喊了一聲:“走!”兩人轉身就逃。
直到此刻,李景風都不知道這援手是誰,項宗衛倒是知道另一人叫什麽風的。
這場刺殺原本就不會成功,隻靠李景風、或者項宗衛,都無法成功。但他們就偏偏遇上了。雖然眼下還不知臭狼死活。
如果于軒卿肯策動百姓造反,如果于軒卿不是急着叫守在樓下的人撤退。那臭狼必死無疑。
“望西邊走!那裏能逃。”項宗衛喘着氣道,彭千麒那一腳讓他傷上加傷。
隻有跑這件事,是人多也沒有優勢,兩人武功高上尋常守衛太多,雖然受傷,能追上的人不多。
但項宗衛傷得極重,才剛逃到西邊僧居,腳步便緩,李景風急喊道:“快!”
項宗衛不住喘氣,忽地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幾名腳快的侍衛已經搶上。李景風回頭揮劍,他雖然重傷,應付幾人還是綽綽有馀,那幾把兵器從他眼前晃過,李景風長劍抖動,刺殺一人,又逼退兩人,一瞥眼,項宗衛顯得左右支绌,忙搶上一步,右手接過對方兵刃,左手将他拉開,五名侍衛将兵器往李景風身上招呼,李景風隻求速戰速決,使招“唱罷重圍望荒漠”看似守禦,實則以守代攻,但凡長劍搭上對方兵器,反手一壓,順勢而上,便将對手砍翻。轉眼間五人倒地不起。
這招雖然厲害,卻極爲耗力,李景風氣喘籲籲,見後方追兵又到,拉着項宗衛便走。兩人奔出數十丈,項宗衛腳步漸緩。李景風拉着他走,實則自己也是氣力将盡,又有幾人追上,這幾人見着前面的屍體,知道刺客厲害,卻不搶攻,隻是拖延兩人等着援軍。
李景風連番幾招搶攻,對方隻是後退閃避,正待要跑,那幾人又上前攻擊,若是平時,他使招一騎躍長風便能突圍,但他現在體力将盡,欲待出招,隻覺得手足酸軟,眼看後方黑壓壓人頭,怕不又有幾十人過來,項宗衛道:“你先走。我……我叫……”他想說話,卻一口氣提不上來。李景風正自焦急,一道銀光掃過,一條人影撲出。銀鏈往守衛下盤掃去,曲曲折折,有幾聲哀嚎,便有幾人倒下。
卻不正是明不詳?
“我幫你攔一會。”明不詳道:“你先走。”
李景風隻說了一聲謝,他也沒法耽擱,扶着項宗衛就走,項宗衛見着明不詳也是吃驚,但也無暇多說什麽。
追上的有二十幾個,明不詳望着。
他看到于軒卿,誰也不能說他不是個好人,但這樣的好人于事無補,爲什麽同樣是善,甚至能說于軒卿比李景風更加善良,他一個無辜都不願意犧牲。卻什麽也辦不到?
已經有守衛向他撲來,明不詳甩出銀鏈,掃中他小腿,他沒留手,不思議鏟去他一塊腿肉。他一時站不起來。
他将不思議舞成一團銀鏈護住周身。
李景風本來就不可能成功,但項宗衛……他來了,他爲什麽來?爲了錢?
那團銀光周密得不容任何縫隙,一名侍衛用長槍去擾,明不詳手一抖,纏住他小腿将他絆倒,随即也削下他一片腿肉。
就這麽點空隙,立刻就有人殺來。
肯定不是爲了錢,爲了錢,項宗衛見到援軍早就逃跑,不會拼死重創彭千麒。
是誰把項宗衛叫來這的?是自己嗎?
接連的慘呼聲沒有打斷明不詳的思緒,他每一招都精确帶走一塊腿肉,讓一個人倒地哀嚎。
這就是因果嗎?誰的因果?自己的,項宗衛的,李景風的,彭千麒的,于軒卿的?
那麽,是誰害了誰?是誰救了誰?于軒卿過于善良,但沒有他,李景風不會出現在這,沒有李景風,項宗衛也是必死無疑。所以于軒卿救了項宗衛,還是害了李景風?不,說起來,是廣德和尚,這個與李景風完全不相識的人,因爲一股善念,救了李景風。而李景風可能永遠不會知道。
這就是共業?
果然要進入衆生,才能印證衆生相,才能印證經書上說的一切。
那共業的最終,是走向善,抑或走向惡?
更後面的追兵來了,估計有五十馀個。明不詳沒有多做停留,掃倒眼前最後一人後,甩出不思議,鈎住僧居的屋檐,随即消失在屋後。
※
李景風拉着項宗衛一路逃到圍牆邊。正要翻過牆,項宗衛指着另一處道:“從那裏走!”
李景風不知源由,仍相信他,扶着他沿牆邊又奔十馀丈,項宗衛道:“從這裏翻出去。”
李景風收劍入鞘,縱身抓住牆沿,正要翻牆而過,手臂一軟,竟險些摔下,忙伸出另一隻手抓住,雙手同時用力才翻過,又回頭去拉項宗衛。
來到大街上,衆人見他們渾身血污,慌忙走避。項宗衛指着前方一條窄巷道:“往那走。”
那裏是民居,李景風正待前去,忽聽到馬蹄聲響。二十馀騎奔來。
是巡城隊伍!
原來臭狼遇刺的消息傳出,巡城隊伍本就在左近,立時趕來,他兩人身上滿是血污,一眼便知是刺客,當頭一人一刀揮下,李景風将項宗衛推入窄巷,舉劍格檔,手臂酸軟無力。他被彭千麒重擊胸口小腹,本就内傷,何況這場惡戰體力消耗之巨。他格檔幾下便氣喘籲籲,險些就要摔倒在地。
那二十人把馬匹兜圈包圍住他,不住砍劈,刺擊,李景風靠着僅存馀力,左閃右避。卻是無力反擊,幾個閃避後,他身形稍緩,肩上中了一刀。項宗衛喊道:“快過來!”李景風着地一滾,滾入窄巷。
進入巷子裏,馬匹就進不來,這人連這都想到,可見計畫缜密。李景風雖也有謀思事成之後的退路,似乎遠遠不及。他卻不知項宗衛便是夜榜殺手,經驗老道,事先勘查地形,找尋退路,還有些夜榜給的隐密消息,自比他這個新進刺客高明許多。
那二十馀人見這巷子狹窄,有人棄馬追上,有人繞路追來,準備在另一端巷子前後夾擊,又有人攀上屋頂,居高臨下,随時準備一躍而下。
李景風拉着項宗衛在巷道中奔走,猛地見着一人擋在前方,穿着青衣,蒙住頭臉。
“你們先走。”李景風聽聲音便知道這人是誰,忙轉過巷子。
劍光暴起,在這窄巷中又多了十幾具屍體。
另一端,繞路而來的巡城守衛呼喚同伴,卻見着一個缺耳龅牙的孩童,坐倒在地,驚慌失措地望着另一條巷子:“那邊!那邊!好多血,身上都是血,好可怕!”孩童大聲啼哭,好像見着什麽恐怖事物似的。
巡城守衛照着孩子指的方向追去。
“前面,右邊那間小屋。”項宗衛指示李景風。李景風忙開門進入。那蒙面人也跟了上來。他解決那十幾名侍衛的速度極快。
李景風打開門,是間廢棄的小屋,項宗衛已經渾身無力,隻能指着地闆,李景風上前一摸,有個跟箭似光陰住所相似的夾闆。當即一掀。與蒙面人一同入内。
那是個小密室,長寬約五丈左右。也夠容納三人。
蒙面人将木闆掩上,密室裏頓時一片漆黑。
好像終于脫出生天,李景風松了一口氣,坐倒在地。
他累得一根手指頭都擡不動,而且全身劇痛。
“大哥……多謝……”他知道這人是誰,但不會在外人面前喊他的名字。
“這裏……有幹淨衣服……還有一桶水,你……你洗滌幹淨,換上衣服……就能趁亂逃走。”項宗衛道:“這本是我要用的,隻有一套,你穿上吧。”
李景風道:“那你呢?”
黑暗中,他聽見項宗衛用手遮掩住的咳嗽聲。
“我……我們……殺了臭狼了嗎?”項宗衛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李景風驚呼一聲:“兄弟!”
“我……我們殺了臭狼了嗎?”他又重複問了一次。
“嗯!”李景風道:“他一定死了。”其實他心底也無把握,他不知道臭狼是否真的身亡。
“呵……”項宗衛低笑着:“我……我……”他心神激蕩,一口氣竟接不上,李景風爬向他身邊,要看他傷勢。
“他内傷太重,現在沒法尋醫。”蒙面人問:“你有什麽遺願?”
這已經不能算暗示,而是直說了,這蒙面人看過太多類似的事。
“我這輩子……除了今天……沒做過一件好事。”項宗衛道:“我懷裏有張紙,寫着一個人名跟住所……是把女兒賣給臭狼的畜生……”
“再幫我做件好事,幫我替那姑娘……讨一個公道……”
李景風心神激蕩,忙道:“好!我定當幫你完成。”
“我今天……是不是……幹了件……驚天……動地的事?”
李景風忙道:“是!是!你刺殺臭狼,智勇雙全,肯定是幹了件驚天動地的好事。”
“哈……哈……”項宗衛得意笑着:“以後天下人都會記得我……我叫……叫……”
說到這,一口氣接不上來。頓時斷氣。
他來不及說出自己的名字。
李景風眼眶一紅,怅然若失,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
蕭朔水回到群芳樓,聽說七娘在找他,于是上樓。
“回來啦?有什麽消息?”七娘問,還是嗑着瓜子。
“人平安,還沒出城,要躲一陣子。你能把他送走嗎?”
“挺難的,再想想辦法吧。”七娘說着,對着蕭朔水勾勾手指,蕭朔水走向前去。
七娘攬住他脖子,将他頭壓低,一口親了上去,狠狠吻着。
蕭朔水一手環住七娘脖子,另一手攬住她腰。
好一會,七娘才放開他,問:“什麽味道?”
“鹹的。”蕭朔水道:“都是鹽的味道。”
七娘輕笑一聲,蕭朔水眼中,那依然是二十二年前的妩媚。
“今晚你留下。”七娘指指桌上的瓜子盆:“慢慢把這盆瓜子都嗑了,叫你嘴裏也沾些鹽味。”
蕭朔水點點頭,坐在七娘面前,慢慢磕着瓜子。
※
于軒卿終究還是逃了出去,他身上沒血污,又是分舵主,彭千麒重傷昏迷,守城的士兵不知高低,放他與一衆和尚離開。
他領着殘馀的和尚回到藏身之處,隻逃回四十馀人,衆人逃得惶急,不知道彭千麒身受重傷,以爲刺殺失敗,不由得垂頭喪氣。于軒卿安慰道:“這回不算失敗,咱們性命還在,躲一陣子,還有後圖。”又道:“我們先在這躲一陣,等風聲稍緩,打聽一下臭狼的情況,再看看要換個地方躲避,還是留在這伺機行動。”
有人問道:“曹栖岩呢?”
于軒卿也不知曹栖岩下落,但想來極可能遭到毒手,隻得道:“石停若是無恙,會趕來與我們會合。若是遭遇不測,也是求仁得仁……”
他話才說完,忽地殺聲響動,一群彭家弟子沖了上來,于軒卿大驚失色,怎地他們會知道自己這群人藏身之處?是誰洩秘了?
他還沒弄清楚,一名身材高瘦的漢子已站在他面前,他認得是彭千麒的兒子彭南二。
手起刀落,于軒卿倒下時,看到曹栖岩就站在殺他的人身後,那雙眼滿是厭惡與不屑。
※
李景風再次醒來時,周圍是一片黑暗。他差點以爲自己是死了,聽到嗚咽的哭聲,這才想起自己躲在密室裏。可這哭聲?
“阿茅,是你嗎?”李景風低聲問。
“你他娘的怎麽不去死啊。”阿茅哭道。“你們個個都急着送死,都去死,去死啊!”
李景風摸黑爬向哭聲,他一動,全身就疼,咳地一聲,一口血湧上,他怕阿茅擔心,硬是吞回肚中。伸手抱住阿茅。
“沒事,我洪福齊天。”李景風笑道:“我不會死。我還得照顧阿茅呢。”
幾天後,一輛馬車摸着黑,駛離了臨川。車上坐着一名重傷的年輕人,還有一名孩童。
接着要去哪呢?李景風想着。
去安徽,找回彭小丐的孫子,還是……
※
明不詳沒有找到李景風,他在守衛前露出形貌,不能在臨川久居。他隻聽說彭千麒受了重傷,不知死活,于是離開。
臨走前,他見到一隻兵隊經過,打着當然是丐幫的旗号,正準備經過臨川。
是徐放歌的部隊,正往衡山開拔。
接着要去哪呢?
還能往哪找師父的線索?他想着。
他來到九江,在一間酒館裏,聽到了熟悉的曲子。
是那首天之下。
彈琴的人不是葉雨聲,是名老者,明不詳問起,他才說是聽到有人彈奏,覺得此曲精妙,所以才學習。幾個月的時間,已經傳到江西來了嗎?明不詳問老者,如何續曲?
老人說,無論前頭是怎樣的支離破碎,怎樣的金戈鐵馬,惡鬼肆虐,最後還是成家立業,天倫重聚才是真的。
老人将自己續上的曲子演奏了一遍,大戰過後,曆劫重生,最後親人團聚,傷痕撫平,溫馨卻又平淡地結束天之下這首曲子。
對于老者而言,這就是人世間的最終歸宿。
人間如此,佛又如何?
他決定回少林,看看現在的少林又是什麽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