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村長就着馬匪的意思,問明不詳想法。
“幫他們從良,不是牛山村的大夥說好的?”明不詳反問。
“是。”牛村長猶豫着,似乎也沒道理阻止人家。
“若村長還是擔憂,就趕他們走。”明不詳道:“解開手鐐腳铐,說牛山村容不下他們。放他們另尋生計。”
“若他們作惡……”
明不詳搖頭:“他們要作惡,那更不能留下來,給些銀兩打發。至多把馬還給他們。”
牛村長正想着,或許讓他們離開是好事。就放走他們,讓他們自個謀生去。
他主意剛拿定,又聽明不詳說道:“何況現在是他們與村莊禍福與共。村裏平不平安,還得看他們想法。”
牛村長愣住。
明不詳:“他們若是爲惡,村子自要遭殃。就算他們不來侵擾村子。隻要繼續當馬匪,被門派抓着了。”
牛村長聽見自己心髒噗通噗通,劇烈跳着。
“讓他們供出牛山村,挖出了樹下那兩具屍體。”
“那……”牛村長吞了口唾沫,聲音已有些顫抖:“會怎樣。”
這是明知故問,但他還是想問。
“是月季姑娘幫的忙,是村長您埋的屍,是全村一同隐瞞包庇。這就不是貪圖賊贓這麽簡單。”
明不詳搖頭:“全村都受牽連,至少……得死幾個領頭。”
牛村長後悔自己把埋屍的坑挖得那麽深,他恨不得另外找個地方埋屍,找個薛四哥一衆馬匪找不着的地方。可又怎麽能保證,門派弟子來盤查時,不會有人說漏嘴?
牛村長雙膝下跪,喊道:“明大俠,你幫我想個辦法。”
明不詳想了想,道:“最好的辦法隻有一個,留他們在村裏,把他們當一家人,當自己人,相信他們真心改過,這對村長,對牛山村,對他們都是最好的。”
“如果不是真心改過呢?”
“他們最好是。”明不詳沉思:“要不,村子永遠有把柄在他們手上。”
當晚,牛村長召集全村人,把薛四哥的想法對着村裏人說了,衆人都是一片靜默。
倒是王樹先發了喊:“憑什麽村東那塊地要給他們?”他喊道:“那是村裏的地!”
“就是塊荒地。”牛村長答:“難道整座山都是牛山村的?墾多少荒,得多少地,合适。”
有人問:“意思是,以後他們就跟咱們住了?還去了手鐐腳铐?”
牛村長道:“幫他們從良,那是村裏說好的。再說……兩日前發生那事……”
衆人都是一片靜默。
“這以後,白日裏他們幫村莊幹活,過了午時,就讓他們墾荒去。”
“飯呢?”有村民問:“以前是請去幹活,管照一日兩餐,現在隻幹半天活,也是兩餐?”
牛村長沒料到這問題,村民并不是個個都大方。村裏的日子一向過得緊。可他沒想到,之前瞧着還大方的村民,如今卻計較起來。
王樹喊道:“活減半了,還是一日兩餐,供着他們墾荒?沒這道理吧。”
牛村長道:“這我跟他們商量會,瞧是把一日的活放早上做完。還是怎麽計較。”
又有人道:“他用我們村裏的地墾荒,墾出來的糧,也不能全算他們的。”
這當下又有人附和:“起碼得分些給村裏。”
又有人道:“他們能活命,也是村裏給的方便。要不滿意,那就趕出去。”
牛村長把村人說的話都轉告薛四哥,薛四哥把一衆手下聚集起來讨論,當中自也有不滿的,都被薛四哥按下。
最後說好,以後把一日的活都在早上做完,做完了才準走,這才管一日兩餐,墾荒後,田裏的收成得提三成公糧。
“都說希望咱們在村裏落戶,這還把咱們當自己人嗎?”馬匪中有人這樣說。
“離了這村,哪處落戶?”薛四哥說得很實在,他是鐵了心要從良:“要墾荒,得積糧,要落戶,得有地方依靠。要不,隻能繼續當馬匪。”
“要讓他們把我們當自己人,就得忍口氣。”薛四哥道:“過幾年,在這娶媳婦,生孩子,紮穩根底,這些規矩最後都會改。”
于是之後衆人加倍勤奮,每日早上在每戶家裏幫忙,過了中午,便來到村東的荒地裏。那裏滿是雜草、石頭,還有幾棵樹,還有硬地。
現在距離犁田還遠得很。十九人先搬大石,搬小石,除草,用手拔肯定是慢,于是去村裏借了耙子跟鋤頭。村民們對于要借這些東西給他們有些遲疑,趙寡婦一直是個好人,把家裏挖土的小鏟借出,幾個稍微好心的才把鋤頭給了他們。至于斧頭,是薛四哥找了村長才讨着的。
太難了,一下午的活幹完,那片荒地像是沒開過似的。除了少些雜草沒啥區别,這得開多大片地,才夠他們幾人在這過活?
“明日再來。”薛四哥道。
幾天過後就有些模樣了。荒地上最後一棵小樹被拔起。雖然遍地碎石,總算是把草給清了,看着空出一大塊地來,衆人都有些感動。
墾荒,把這片荒地給開了,他們就能在這兒安居。就能脫下這手鐐腳铐。
漸漸的,他們也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下午的墾荒。
他們開墾進行得比想象中快。可薛四哥還是想差了一點,墾荒比尋常農活更費力氣,即便他們年輕力壯,也都給累着,尤其是手腳上有鐐铐,行動不便,幹活格外費力。何況早上幫忙,又要在半天裏幹完一天的事。
啪的一聲,摔爛的陶罐引來一陣怒罵。一隻翻倒在屋裏的水桶弄得手忙腳亂。明明說好是兩捆柴,多是細枝,不禁燒,這些小口角難免。
徐亮很有心,每日墾荒後,趁着天色未黑,還指點着小順兒一點功夫,也不知忙些什麽,有時小順兒回家了他也還沒回家。
也就是小順兒出了事。這日天黑,小順兒的父母等不着小順兒回家吃飯,忙問徐亮,徐亮支支吾吾,就說教了小順兒幾招後,便讓他練習,之後自己便回來了。
村民提了火把去找,發現小順兒倒在地上,小順兒的父母眼前一陣黑,忙把孩子扶起,一摸上腦袋,滿手是血。
小順兒的娘揪着徐亮就是一頓哭喊撕打,徐亮不敢開口。小順兒被抱回家中,直等到隔天才醒,一醒來就吐,站都站不直。小順兒父母就怕這兒子沒了。哭得昏天暗地。
原來是小順兒想學輕功,自個爬到樹上,孩子心性不知死活,就這麽一跳,頭下腳上,把腦子撞昏了。
這就引出另一樁問題,小順兒跟着徐亮學武,他爬上樹時,徐亮跑哪去了?
徐亮也說不出口。此後,不隻小順兒,村裏幾個想學武的孩童,也被家人喝止。
再一樁口角,便是老林家的那柄爛犁,在馬匪們掘土時撞上巨石,崩了好大一角。眼看是不能用了。
老林大發脾氣,要賠償,薛四哥能說啥?也就開張條子給他,以後再還。
這也提醒村民另一件事,墾這麽大片荒,得弄壞多少器具?
活幹得少了,吃得多了,借去的農具壞了,漸漸的,累積的不滿也多了。一名馬匪幹完活,到了吃飯的人家,那家人竟早早開飯,等他到時,隻留些殘羹冷菜。這事發生過一次後,就接二連三,甚至習以爲常的發生。
這個村的人變了。薛四哥不知道爲什麽,但他察覺到村民變了,不僅計較,除了趙寡婦等寥寥幾個好人,其他人對他們都是百般刁難,是打從殺了那兩名門派弟子開始,還是因爲自己想墾荒的緣故,薛四哥弄不清源由。
但他最後還是弄懂了。
還是徐亮鬧的事。這小子……年輕氣盛。等大家回想起來,才知早有端倪,可怎麽就沒人發覺?
這一日晚上,徐亮遲遲沒有回來,這也不是第一次,薛四哥每回問他,他就說四處走走散心。
然後是牛村長暴跳如雷的聲音,他從對角的房屋裏沖出來,喊道:“你們這群狗逼養的,想幹什麽壞事?明大俠,明大俠!快來救命啊。”
這番怒喊惹得所有人都出來看,薛四哥一走出門,就看見牛村長手裏提着菜刀,喊道:“他們偷了鑰匙!他們偷了鑰匙!他們想害我們!他們要逃!”
這話驚得衆人慌忙拿起家裏的鋤頭、鐵犁、斧頭、菜刀,女的躲在門後護着孩子,男的站在門口,各自戒備。
薛四哥問道:“怎麽回事?”
“你們偷了我的鑰匙?想逃嗎?”牛村長喊着:“打開腳鐐的鑰匙不見了。”
這村子小,隻喊個幾聲,所有人都到齊。馬匪們站在薛四哥身邊,也是一頭霧水。
薛四哥道:“我們怎知道你把鑰匙藏在哪?”他舉起手鐐:“我們要是偷了,怎麽還把這玩意挂在身上,圖它好看嗎?”
牛村長當然不信,恰見到明不詳走來,忙喊着明大俠救命。
明不詳隻看了一眼,問道:“村裏人都到齊了嗎?”
他這一講,薛四哥才發現徐亮不見,牛村長也訝異問:“月季,月季去哪了?”
村裏走丢一男一女,還少了副鑰匙,衆人大嘩,牛村長更是焦急:“快!點上火把,去找我女兒!”又對着薛四哥衆人咬牙道:“要我女兒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同歸于盡。”
衆人點了火把四處找尋,明不詳想了想,道:“去觀天台那看看。”
村裏人對明不詳奉若神明,聽他這樣講,忙舉了火把去觀天台,一到那台下,就看見地上一副手铐腳鐐。
薛四哥很是驚奇,問道:“你怎麽知道在這?”
明不詳答道:“隻有觀天台,是帶着手铐腳鐐上不去的。”
薛四哥還是不解,隻聽牛村長仰頭大喊:“你這狗娘養的!給我下來!”
許久不見聲響,牛村長心中起疑,喊道:“你再不下來,我們就上去了。”
過了會,從觀天台上探出頭來的不隻是徐亮,還有月季。兩人沿着石壁緩緩爬下來。
月季低着頭道:“爹,别生氣,我,我就想帶徐亮上觀天台看看,可這觀天台又高又陡,帶着手铐腳鐐爬不上,我怕你不答應,就偷了鑰匙上來……”
牛村長罵道:“你帶他上去幹嘛?”
月季紅着臉低頭。斜睨着徐亮。
包二福虎吼一聲,搶上去押着徐亮就打,徐亮不敢反抗,雙手護着頭臉,月季連忙拉着包二福喊道:“你打他幹嘛,你打他幹嘛?”
牛村長鐵青着臉,一把抓住女兒:“這村裏沒男人嗎?他是個馬匪,你竟然看上個馬匪,找死嗎?”
月季急道:“等他們拓了荒,就不是馬匪啦。”
牛村長怒道:“馬匪就是馬匪,你跟着馬匪就是犯賤。”
這話一說,薛四哥等人臉色大變。
徐亮吃不過包二福打,喊道:“你再不住手,我要還手啦。”那包二福哪裏理他,徐亮猛力将他推開,哪知那包二福使勁揮拳,又瘸條腿,身子不平衡,向後踉跄幾步,這通往觀天台的道路是條臨崖的路,這一腳踏空,竟往山崖下跌去。牛村長忙伸手撈他,怎來得及,包二福慘叫一聲,往懸崖摔下。
說時遲那時快,在衆人驚呼聲中,一道銀光如箭,卷住包二福手腕,原來是明不詳甩出不思議,卷着包二福手腕,将他從崖下拉起。
包二福吓得腿軟。跪在崖邊,站都站不起來。
牛村長惡狠狠地望向徐亮,要不是明不詳,這牛山村就要枉送一條人命。他提起鐐铐走向徐亮。
徐亮沒有閃躲,任由他手铐腳鐐加身。
薛四哥明白了,這個村子的人或許和善。但在他們眼中,自己永遠是馬匪。他們不會接受馬匪跟他們同住。那兩名弟子的死,讓他們覺得自己成爲馬匪的同謀。
他們不想自己開荒,不想自己這群人在這裏住下,他們隻是不敢放自己走,也或許貪圖自己這群人的勞力。
這裏留不住了。他有些難過,他想。
薛四哥帶走徐亮,他們本住在牛村長家對面,這才讓徐亮與月季近水樓台,于是牛村長将他與徐亮、葉佑三人趕往别處居住。他們擠到村東,靠近荒地的地方。
明不詳知道,戰争要開始了。
今日一早,他來到觀天台,發現除了停在潇水對岸的營隊,冷水灘的駐軍開始移動。
※
“殺!”應成虎率領着冷水門的弟子一馬當先,他們要奪回在自己手上失去的城池。
弓矢飛舞着,力氣雄壯的弟子們推着雲車,投石車的巨石恍如隕石,飛落在零陵城牆上。
“弓箭!西面!弓箭!”硬爪黃柏指揮着。
雲梯離着城牆還有三丈,輕功較好的弟子已經躍上城牆,黃柏搶上前去,連環幾爪,殺了兩名衡山弟子。
一道銳利的破風聲從他側面砍來。
是衡山的高手?黃柏矮身避開,隻見那人身高過八尺,使一把三尖兩刃刀,這是能鎖人兵器的兵器,但黃柏的兵器就是十根銳指,虎爪猛然去拿對方兵刃。
這人雙手掄刀,改砍劈爲突刺,刺向黃柏胸口。這變招之速讓黃柏也吃了一驚,這功夫比之應成虎也隻略遜一籌。立時凝神接招。
運氣站在黃柏這邊,跟着那人上城牆的弟子已被屠盡,點蒼弟子包圍住那人,一陣亂刀将他斬死。他正自得意,一顆巨石向他飛來。黃柏連忙向左一撲,巨石砸了城牆一角,差着三尺就把他砸死。
西方的攻勢阻擋下了,但危機還在。“守住!”黃柏大喊:“東面,交戰隊!交戰隊!”
各持兵器的交戰隊往東面奔去。一陣箭雨來到,射倒了七八名弟子。黃柏就地取了圓盾護住自己。聽着箭矢劈哩啪啦射在圓盾上的聲音。
“殷莫瀾還是沒動嗎?”坐在中軍帳中的藍勝青詢問。
“沒,他們還在對岸觀望。”應成虎回答。
不是說隻要攻打零陵,他們就會幫忙?藍勝青鐵青着臉,他已将殷莫瀾放回,但殷莫瀾始終未渡河。
“難道他是記恨我軟禁他的事?”藍勝青想着。等掌門回來,他一定要向李玄燹報告殷莫瀾延誤軍機。
※
殷莫瀾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沒有渡河助戰。
他覺得不對,零陵城太安靜,但他不知道這原因在哪?他向來是穩重的人,沒想清楚前,他不會輕舉妄動。
他外号“靜虎”,然而很多人不理解,虎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靜”。
他一直在琢磨,零陵城沒再進兵的原因。是因爲冷水灘這一萬多兵馬讓他們忌憚?
不,這不合理,冷水灘在收攏人馬,等得越久,冷水灘聚集的兵馬就越多。而點蒼如果想向衡陽進逼,就必須控制住冷水灘跟祁陽,把永州掌握住。他們早晚得面對冷水灘的大軍。更沒理由等他們收攏兵馬。
那零陵城的人在等什麽?等援軍?
沒看到,殷莫瀾不斷派探子查探,零陵以南沒有一支點蒼人馬來救援。甚至在取得零陵後,點蒼已經有足夠的米糧,連糧車都見不着。
點蒼攻下零陵用了多少人?照應成虎說,零陵當時有五千弟子駐守,點蒼可能有一萬馀人來攻,殷莫瀾覺得這是應成虎推卸自己失城的職責,把敵數說得多些,掩蓋自己的失職。
他們爲什麽按兵不動?
殷莫瀾覺得他必須想通這點。
城門打開,由黃柏師弟周賜吉率領的交戰隊沖向應成虎的攻城隊,他們燒毀一架雲梯,但這次突襲沒有太大成果,周賜吉撤退時中了流矢,被應成虎枭首,衡山方面頓時士氣大振。
這場戰事持續了許久,一連七天的猛攻,零陵方面隻是堅守不出。兩邊死傷已過千人,零陵城的東面城牆,已是半塌陷。
黃柏腰間中一箭,身上挨兩刀,隻能躺在病床上,負責守衛零陵的靈山派掌門顧東城,派遣周賜吉的哥哥周宣之指揮督戰。
局勢并不樂觀,零陵的城牆在上次進攻時已經有所損毀,經過衡山這一輪猛攻,東面城牆很快就要塌陷。
顧東城冒着弓矢來到城牆上,他記得副掌門臨走前曾問他撐不撐得住。他得撐住,撐住了,就能赢。他來到西牆,遠遠望見潇水對岸還有一支人馬。不由得皺起眉頭。
第八天上,衡山持續發動攻擊,藍勝青走出中軍帳,遠眺着零陵城,他下令猛攻東面,雖然艱難,但他有信心奪回零陵城。他看到雲車一輛輛逼近,投石車發射的巨石不斷落在零陵城牆上。
就在藍勝青甚感寬慰,以爲志在必得時,他看到點蒼的旗号出現在東面。一支部隊揚起漫天的塵埃向中軍帳沖來。
怎麽會在那裏?藍勝青瞠目結舌。
他們怎麽瞞過耳目出現在這?難道桂陽也失陷了?
見着這隻部隊時,殷莫瀾終于明白。點蒼的援軍并不是從零陵南方支持,而是從桂林翻越南嶺,瞞過耳目,走山路來支持。就是要配合零陵城的守軍,夾擊冷水灘。因爲這條路極度難行,所以遲至如今才到。
“那該死的矮子!”藍勝青咬牙切齒,他想叫回前軍,但已經太遲,這批騎兵已經沖入戰場,将他與前線的應成虎聯系切斷。
零陵城的城門打開,點蒼弟子們士氣高昂,他們将要反守爲攻。
鐵騎踏過軍帳,砍倒衡山大旗,爲這場少嵩之争後最大的戰役畫下定局。
※
如果那兩名弟子沒死,他們會發現觀天台是個好地方。或許他們會通知上頭的門派派人觀戰。
那麽在這裏,他就能看見點蒼人馬翻過山脈,向冷水灘推進,他們還有兩天的時間,足以向當地門派回報,通知衡山戒備,甚至埋伏。
但他們死了,無聲無息死在這。雖然兩天前又有門派弟子來問,是否見着這兩名弟子?但他們沒有來到觀天台,也沒有入村搜索,牛村長說那兩名弟子來過,但當天便離開,他們也沒細問就走了。這樣一個村莊,實在沒有謀害門派弟子的理由。
但足夠唬得村民一身冷汗。
唯有明不詳知道,這牛山村,這批馬匪,在無聲無息中改變了冷水灘大戰的命運。
那麽,村中的大戰又會如何完結呢?
在徐亮與月季私會被發現後的隔天,薛四哥就來見過明不詳。
“我們要離開牛山村。”薛四哥問明不詳:“明大俠能幫這個忙嗎?我們發誓,絕不會再來滋擾牛山村。那些馬匹,銀兩,我們都不要了。隻求您把我們帶走。”
“我還要留在牛山村幾天。”明不詳想了想:“不能帶你們走。”
“那替我們解開這些束縛,我們自個走。”薛四哥說道。
“村長不會讓你們走。”明不詳回答。
薛四哥明白,或許在一開始,作爲馬匪的他,不明白這些“純樸”村民的想法,但當那兩名弟子死在牛山村,當所有牛山村的村民成爲共犯那天開始,當過馬匪的他,能理解“罪犯”的想法。
牛村長不會給他告密的機會,也不會相信他。如果硬要離開,必然有沖突。
“你們都忍了快兩個月,不能多忍幾天?”明不詳道:“我要走那天,會在村外樹林外等你們。你們摸黑出來,到了樹林外,我爲你們解開手鐐腳铐,讓你們自由。”
“我會等你們到天亮,假若你們沒來。我便走。”
薛四哥點頭。
冷水灘大戰結束後,明不詳來見牛村長,說自己明日就要走。牛村長很吃驚,但也料到,明不詳不可能住在這。
至于明不詳是否會告密,牛村長并不介意,因爲他告密就是将自己牽扯進其中,他畢竟不是馬匪這等亡命之徒。
牛山村的人也不是。牛山村的居民都是純樸的農民,本就不該跟馬匪同流合污,隻怪自己一時心軟,收容這群不知悔改的惡徒。
明不詳離開牛山村,走過村外的樹林,就在那裏等着。
薛四哥很早就将計畫告知其他弟兄。所有人都在等着。村民對待他們越來越冷淡,不僅飯菜減少,也不願将農具借給他們使用。他們隻能徒手墾荒。薛四哥找個由頭,說是墾荒方便,不如讓自己這群人一同住在之前村東那間關押他們的破房子裏。村民們也想将他們集中看管,于是也允了。這正中薛四哥下懷,他可不想走的那天還得在村子遊蕩,找尋同伴。
他們也不相信村民會願意讓他們在這紮根落戶。在村民眼中,他們永遠是馬匪。那還不如走人。得知明不詳願意幫忙,衆人都很雀躍。隻是等着有些心焦。
最心焦的是徐亮,他已經好幾天沒見着月季,他真的很喜歡月季,他知道月季也喜歡他。
他想讓月季跟他們一起走,但他又不敢問薛四哥。
好不容易,終于逮着個機會,趁着牛村長出恭時,他伏在窗外,要月季跟他一起私奔。
“明不詳走的那天我們就要離開牛山村。”他來不及将所有計畫和盤托出,隻說了幾句要緊的。聽着月季她娘的聲音,即刻溜走。
月季掙紮許久,她試探過父親,但牛村長顯然不會将她許配給徐亮,那是不可能的事。
明不詳走的那天,牛村長召集了所有村民開會。并派人在外戒備,免得被馬匪們聽到。他怕女兒洩秘,也叫人在家看着女兒。
月季被留在家中,便假裝生悶氣躲在房裏,順帶收拾些細軟,準備跟着徐亮私奔。她也想過幫徐亮偷鑰匙,但自從上次鑰匙被偷後,爹就将鑰匙随時挂在腰間。片刻不離身。
村民們很快聚集在一起,讨論的就一件事:“怎麽處置那群馬匪?”
“殺了他們。”王樹很快就提議,他覺得這是村裏大多數人的想法。
“明大俠走了,這群人以後要是爲惡,沒人制得住,難道真要收容這些馬匪?”
“他們以前就仗着會武功欺負人,等除去手鐐腳铐,還不繼續欺負我們?”
趙寡婦心驚膽顫,手握佛珠,隻是不停念着“阿彌陀佛”。
那又回到個老問題,怎麽殺?誰來殺?
“就是殺人嘛。”尤百斤道:“跟殺豬一樣。尖刀子進,紅刀子出。”
牛村長道:“我倒是有個計較。他們現在都睡在村東的破屋裏。我們趁他們睡覺,把門從外鎖上。在外頭堆柴火,放火燒。”
趙寡婦吓得眼前一花,昏了過去。
衆人都覺得這是個好辦法。當然也有些良善的,都力主放他們離開就好,可終究拗不過人多。
“今晚大家回去準備柴火,一捆一捆,上頭多鋪些稻草,淋上點燈油,等他們睡了,我們今晚就動手。他們早一天死,就少費一天米糧。”
衆人點頭稱是,約好子時動手,之後各自回家準備,早些歇息。
“等到醜時,我們就走。”薛四哥說道:“得等他們全睡了。我們才方便行動,要被發現,必然出事。”
衆人同樣點頭稱是,唯有徐亮還擔心着。不知道月季會不會跟他走。
月季将細軟收拾好,不知爲何,今日父親就在客廳中來回踱步,不肯睡覺,她一直等到亥時,擔心徐亮等不着她會先走,于是假裝睡着。帶着包袱往村東破屋與徐亮會合。
到了子時,村裏人人提着捆木柴,還有火把、鐮刀、鐵鍬、耙子,各自噤聲,往村東破屋走去,将那些木材在破屋外堆成個小山。牛村長蹑手蹑腳,用鎖頭将破屋門鎖住。随即接過火把。
牛山村那些個不名譽的事,就這麽燒個幹淨吧。
他将火把扔向柴堆,大火頓時熊熊燃起。沒一會,就聽到裏頭人的呼喊聲,還有“咚咚”撞門聲,混亂的咒罵聲。
這群馬匪,早就死有馀辜。
然而他沒想到會聽到女兒的救命聲。
“爹!救命,救命!”
那确實是月季的聲音,月季怎麽會在裏面?他出門前到月季床上看了一眼,沒上前驚動,幹這種事,還帶女兒來瞧熱鬧嗎?他不知他看到的床上的女兒,不過是月季拿些衣褲枕頭僞裝。女兒早在亥時就來到破屋,隻是薛四哥打算醜時才走,于是就在屋裏等着。順便與徐亮互訴相思之苦。
自己的女兒萬不能燒死在裏頭,牛村長冒火沖向前去,掏出鑰匙解開門鎖。
所有人都沒想到月季會在裏頭,不由得呆了,一時沒去阻止,也沒人去救火。
才剛解開門鎖,砰的一聲,門被從裏頭撞開,牛村長摔倒在地。薛四哥正壓在他身上,十幾名馬匪從裏頭慌忙逃出。由于腳鐐之故,不少人摔倒在地。
“快攔着他們。”有人大喊。于是有人舉起鐵鍬,拿起割草的鐮刀。沒帶農具的趕忙回家找尋趁手的兵器。
一記鐵鍬打在一名倒地的馬匪頭上,穿透腦門,眼看不活了。
一名來不及閃躲的馬匪被鐮刀割傷大腿。
“鑰匙,鑰匙在這!”薛四哥大喊着,他從被壓倒在地的村長身上摸到那串鑰匙,交給了身邊的徐亮,徐亮一支支的試着。
馬匪雖會武功,但手腳被制,閃躲困難。對方人多,但他們是馬匪,打過團戰,知道互相配合,三五人聚集成圓互相照應。靠着一股猛勁硬抗,掩護着薛四哥與徐亮。
村民們也知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殺紅眼地不住攻擊。
年紀最小,跟薛四哥同住的葉佑被耙子掃中大腿,摔倒在地,緊接着是一陣亂棍,打得他全身骨折,像是團肉泥似的吐血而亡。
“開了!”薛四哥大喊一聲,手中鐐铐解開,他武功最好,将鐐铐當成兵器,打碎王樹的天靈蓋。
沒一會,薛四哥腳上的鐐铐也開了,這一下如虎入羊群,驅散一股村民,徐亮趁機又開了一名同伴的手铐。
一名馬匪用鐵鏈兜住牛村長的脖子,用力勒着。月季尖叫着,昏了過去。
一名馬匪來不及掙脫手铐,被那柄缺了邊的破犁砍中後腦。
包二福撲向徐亮,但徐亮已經解開束縛,他奪下包二福手中的鐮刀,反手插入他的胸口。卻被尤百斤的殺豬刀刺入腰間……
破屋的大火,越燒越是激烈。
※
明不詳在樹林外等着,等到火光沖天,他依然等着。等到火光熄滅,他依然等着。
等到天色發白,約定的時間時,他沒見到任何人來見他。
于是他跨上馬,離開了牛山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