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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卷四《識人之明》寡人有疾(上)

第171章 卷四《識人之明》寡人有疾(上)

諸葛然在回程上便收到宏國國王親來吊唁的消息,他督促馬隊加速。剛回到昆明,諸葛長瞻就來迎接。

“你哥有沒有捅什麽婁子?”這是諸葛然見着諸葛長瞻時第一個問題。

“掌門這幾日都在接待莽象王。大姑姑也回來了。”諸葛長瞻回答:“一切還安好,聽說二叔勢如破竹,都很高興。”

“李玄燹沒把盟主交出來,還算不上打勝仗。”諸葛然問:“驗過你爹的屍體沒?”

諸葛長瞻猶豫了會,道:“娘說不敬,斥責我不孝,不肯給爹留個全屍。”

諸葛然明白,這侄兒肯定挨了一場好罵。于是道:“把陳金達叫來。”

諸葛焉停柩在神皇殿,就在那張翡翠九龍椅之前。甄氏與一衆親友穿着喪服,分坐在左右。諸葛然見神皇殿内外拉着白布條,心中厭惡。剛進殿内就問:“怎麽把前掌門安置在這?誰出的主意?”

“掌門說前掌門最喜歡這大殿。想讓他在這多留會。”三叔諸葛亦雲說道。

諸葛然迳自上前,先在靈堂前撚香,心中默禱:“大哥,是弟害了你。”随即雙膝下跪,舉香,默禱道:“你在天有靈,護佑點蒼霸業大成,我當盡心輔佐聽冠。您不用擔心這廢物。稍後弟要開棺驗屍,您若是無端遭害,還請給弟指條路。”

祝禱已畢,諸葛然起身上香。喊道:“陳大夫,進來。”

陳金達是點蒼禦用大夫,他低着頭,快步走進神皇殿。

“你叫他進來作什麽?”甄氏起身問道。

“驗屍。”諸葛然拄着拐杖,示意陳金達上前。

“你哥都死了,你就這麽不給他好過嗎?”甄氏起身大罵:“你知道他現在什麽樣子?”

“都沒打開,我怎麽知道?”諸葛然道:“嫂子,大哥怎麽死的,不是誰說了算。把事情弄得明明白白,大哥才能瞑目。”

“就是蠻族殺的!你不信就去問你好兄弟去。”甄氏走上前:“我說不許驗。”

“我聽着啦。”諸葛然吸了一口氣,他心底想着:“你隻管哭就好,蠢人管事事越多。”口中卻說道:“嫂子,這事您不用管。”

三叔諸葛亦雲也上前道:“然兒,前掌門身亡,屍體擱這麽久,三叔也見着了,不好看,還是算了。”

諸葛然心想:“難道我還沖着好看驗屍?”畢竟是長輩,諸葛然按着不耐:“掌門?掌門哪去了?”

甄氏之父甄丞雪道:“掌門陪莽象王,在昆明走走。”

“這麽懂事?”諸葛然道:“他宏族話都說不好,跟莽象王雞同鴨講?”又喊道:“大姊,你人都來了,也發個聲。”

披麻隊伍中走出一人,那是諸葛然大姊諸葛儀娴,比諸葛焉還大着兩歲,隻見她頭梳道髻,披孝時還抹着淡妝。雖說不上不倫不類,卻也有幾分不正經。隻聽她道:“聽二弟的吧,他有想法。”

甄丞雪皺眉道:“大小姐是嫁出去的姑娘,這是諸葛家的事……”

“嫁出去怎地?不姓諸葛了?上不得香,拜不得祖宗?”諸葛然手杖重重捶地:“操!不姓諸葛的都能說話,姓諸葛的反倒說不上話是吧。”

衆人都知他逮着話柄借題發揮。不敢作聲。恰在此時,諸葛聽冠領着兩人走入,見着諸葛然,臉色頓時慘白,忙道:“二叔……”

諸葛然望去,諸葛聽冠身後兩人,一人年約五十馀,身寬體胖,一張圓臉似包子,又留着大濃胡須,像是個漏餡的芝麻包,滿身黃金玉器,十根手指都戴滿翡翠扳指,正是世交莽象王,另一名姑娘,豔妝華服,年約二十上下,皮膚白皙,月眉星目,姿容豔麗,是個尤物。

莽象王用宏族語問道: “什麽事發這麽大脾氣?”

他身邊女子道:“王上問,什麽事情發這麽大脾氣。”雖然帶着口音,但這姑娘漢語說得甚是流利。

諸葛然揮手道:“不用翻譯,我能聽懂。”随即用宏族語回答:“一點家事,我想替大哥驗屍。王請稍等,咱們哥倆許久沒叙舊呢。”又随即瞥了一眼諸葛聽冠:“我要驗屍,掌門答不答應?”

諸葛聽冠繼任不久,對這二叔馀悸猶存,忙道:“副掌說要驗,那便驗吧。”

諸葛然目光在這大廳上掃了一圈,冷冷道:“開棺!驗屍!無關的人回避!”那幾個親長個個識趣離開。諸葛然見親家甄丞雪似乎尚無去意,于是問道:“甄掌門,我哥是你害死的嗎?”

甄丞雪臉色一變,道:“副掌這是什麽話?”

“既然不相關,那甄掌門留在這幹嘛?”諸葛然道:“我不是說,無關的人回避?”

甄氏一張臉氣得慘白,道:“聽冠!跟我來。”

諸葛聽冠無奈,對着莽象王道:“本掌慢待,暫離片刻。”

那姑娘把這話對着莽象王說,莽象王點頭,說了幾句,那姑娘道:“王說掌門自便。”

諸葛聽冠笑了笑,拱手離去,他妻子毓娘快步跟上,諸葛聽冠也不睬她,甄氏也領着父親離開,大堂上頓時空了。

棺木打開,一股花香也蓋不住的濃重味道飄出,諸葛然見諸葛焉的屍體已變色,心下恻然,伸出手撫摸大哥臉頰,大夫陳金達忙道:“副掌,小心屍氣。”

諸葛然道:“幹你的活,閉嘴!”

諸葛然觀望良久,歎了口氣,眼眶一紅,道:“是我害了你。”随即提起精神,道:“驗仔細些。”

陳金達忙不疊點頭。諸葛然對莽象王道:“王上,到我書房聊。”



諸葛然泡了茶,命人取了莽象王愛吃的幾樣點心招待。“這是你新納的妃子?”諸葛然用宏族語問。

“是本王的玉妃。”莽象王笑道:“瑪優薩,這就是我跟你提過,世界上最聰明的矮子。”

瑪優薩行禮,儀态端莊,諸葛然皺眉道:“聰明就算了。扯什麽矮子。這麽好的寶物都讓你找着了,福氣大。”

宏國與點蒼同樣盛産玉石,玉妃的封号在宏國僅次于王後和貴妃,這姑娘年紀輕輕就封玉妃,可見莽象王對她的喜愛,确實,年紀輕輕便精通漢語和宏族語,還長得這麽漂亮,說是寶物也不爲過。

莽象王對瑪優薩道:“你下去吧。這裏用不着你,我跟副掌要講許多話呢。”

瑪優薩不滿道:“國王跟好朋友聊天,我一個人去哪?”

莽象王道:“你四處去玩,今天我都不找你。副掌什麽話都很精通,我跟他在一起用不着你。”

瑪優薩喜道:“那我找人陪我玩。”

莽象王點頭揮手:“去!”

瑪優薩從桌上拿串葡萄,開心出門去。

“你哥哥可惜了。年紀還這麽輕,去年還想着要來見你們,沒想這一耽擱……”莽象王惋惜:“我替他難過,佛祖會接引他去往西方極樂世界。”

諸葛然道:“你再說下去,别喝茶了,喝酒吧。”

“酒要晚上喝,現在還早。”莽象王問: “我聽說你們跟衡山打仗?”

諸葛然點點頭。

“那時我還跟你哥講,等你哥當上盟主,點蒼稱王,我們兩邊都是王,那真威風。你們真奇怪,爲什麽女人可以當盟主?我們宏國有句話,母雞在白天叫,是上天要降臨災禍的征兆。”

“這盟主的位置還沒定。”諸葛然道:“還得看這場仗打得怎樣。”

“我們是兄弟之邦,點蒼打仗,本王可以幫些。”莽象王道。

“喔?”諸葛然訝異,點蒼雖因金玉富庶,但軍費開銷龐大,若有些資助,總是好事。

“去年宏國豐收,有許多糧食可以賣給你們。而且賣得很便宜。”莽象王道:“我們還有五千名奴隸可以幫你們運送糧食。我能保證點蒼的戰士吃飽。”

“本王再把通關稅免了。這樣糧價還能再低一些。”莽象王道:“還有三千名戰士可以供您驅使。還有兩千匹馬。之後還有什麽需要,本王盡量便宜賣給你們。”

諸葛然笑道:“王這麽好心,不會是想跟點蒼要什麽好處吧?”

莽象王笑道:“點蒼送給父王白象帝座,每次坐上,父王都會說,這是點蒼的交情,以後得還。”又道:“父王還在時,我跟着父王到處讨伐附近蠻族,雖然擴張領地,連年征戰,百姓也疲憊,這一二十年才得喘息。勸耕田,建水壩,開玉市,通商路,許多事都仰仗點蒼幫忙,尤其是兄弟。要不是看着你哥哥面子上,我都想把你擄回宏國,把國事交你打理,本王負責享樂就是。”

這倒是實話,孟瓦王死後,諸葛然建議莽象王暫停征伐,說是打天下易,治天下難,長戰難久安,莽象王于是開始修整内政,這當中若遇困難,都是向點蒼求助。點蒼便派人才協助。兩國交情着實匪淺。

諸葛然笑道:“哪的話,說好的剖石爲誓,永結友邦呢。”

“這次也不是隻爲你哥的事。”莽象王道:“這幾年朝中有許多大事難決,我聽着這邊也有理,那邊也有理。一時理不清頭緒,隻能擱置,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我想找你商議,回朝也好做個決斷。”

他說完,又歎口氣:“可惜以後見不着你哥坐在玉龍座上發号施令的樣子。”

諸葛焉性格直率,作爲掌門,他過度浮誇,好大喜功,政事全仰仗弟弟,但作爲朋友,他總能剖肝瀝膽,推心置腹,他不像二爺,外粗内細,表面豪放,實則心底算盤不少,也不像三爺,什麽事都得問個是非對錯。但凡他朋友出事,不管什麽理直理枉,總之就是爲兄弟出頭,就算錯的也要說成對的。若是兄弟有難,更是一肩扛下。

也就是這性格,二爺也好,莽象王也好,或許人人都覺得他莽,覺得他傻,可也都喜歡他當朋友。

諸葛然想起大哥,歎口氣道:“别提這些了。說說你養的那對大白象吧。”

兩人閑聊一陣,許久後,下人來向諸葛然低語幾句,諸葛然點點頭,對莽象王道:“少陪片刻,點蒼王熟得很,您自便。晚上家宴,咱兩兄弟再好好喝一杯。”



諸葛然快步來到神皇殿,陳金達見他來到,趕忙上前。

“有驗出什麽端倪來?”諸葛然問。

陳金達道:“掌門身上大小刀劍傷一共二十一處。箭傷六處,跌打摔傷十五處,都不緻命。”

“就這樣?”諸葛然道:“你盡管講些沒緊要的事。我耐心得很。”

“緻命傷,是一處箭傷。”陳金達忙道:“從後背進入,穿胸而出。”

大哥就是這樣,肯定是莽了,才會被人暗算。諸葛然咬牙切齒。

“不過有件事奇怪。”陳金達道。

“原來你還會賣關子呢。”諸葛然冷笑:“要不要再抖幾個包袱,說兩句欲知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陳金達臉色慘白,忙道:“那傷口在後背處有裂傷,那是利箭嵌在肉上的傷勢。可那箭卻是貫穿胸口。”

“喔?”諸葛然皺起眉頭,陷入沉思,又問:“你說是怎麽回事?”

陳金達道:“小的不知道……實話說,掌門遺體擱置太久……所以……難以查驗,也可能是小的誤判。不過可以确定,掌門身上沒有内家高手的掌傷。”

諸葛然點點頭,讓陳金達退下。

他想起李景風對他說起的事情經過,李景風與楊衍當時去殺嚴非錫,大哥與覺空、李玄燹、還有一個叫明不詳的青年一起離開,再次經過時,大哥已經身亡。覺空當時受了重傷,不便于行。那是李玄燹與大哥一同應敵?

他隐約覺得這事有蹊跷,卻沒有任何證據,李玄燹何等樣人,若真是她害死大哥,也不會輕易留下證據。單憑背上的傷口,也無法證明什麽。

或許,這真相永遠隻有李玄燹知道。

罷了,知道了又如何?與衡山的深仇,早在發兵的那一天就已結下。幸運的是,自己有足夠的盟友支撐着。

諸葛然沉思着。算算時間,李玄燹也該回到衡山了。他走出神皇殿,正要回房,路上卻見着諸葛聽冠與諸葛長瞻說話,隻見諸葛長瞻拉着諸葛聽冠,諸葛聽冠拂袖甩開,卻又揪着諸葛長瞻,兩人不知說些什麽,諸葛然正要走近,兩人發覺,忙收聲問好。諸葛聽冠找了借口離去,臨走前還狠狠瞪了諸葛長瞻一眼。

“他又欺負你了?”諸葛然問:“他說什麽?”

“沒事。掌門要我勤奮辦事。”諸葛長瞻低着頭,不敢多說。

諸葛聽冠對弟弟實無友愛,諸葛然料是諸葛聽冠在自己這邊受氣,找些事刁難弟弟,于是拍拍諸葛長瞻肩膀,道:“前頭在打仗,昆明這邊還需仰仗你,等大事底定,我調你鎮廣西,以後不用跟你哥見面。”

諸葛長瞻一愣,忙道:“這事不用急。”

諸葛然笑道:“你倒是古怪,以前急着要跑,現在我說放你走,你反倒想留?”

諸葛長瞻道:“我還想跟在二叔身邊多學些事,再說,衡山這場仗打完,以後指不定還有其他仗要打。我能多幫些二叔。”

諸葛然聳聳肩:“也行,随你。”



莽象王要等諸葛焉下葬,七七之期早過,當下另擇吉日安葬,一連幾天諸葛然都與莽象王關起門商議宏國國事。他雖然關心前線戰事,但莽象王給了這許多支援,也不好推卻人家的難題。于是也把諸葛長瞻叫來,一邊考校,一邊學習。有時聊至深夜,又喝了酒,莽象王便在諸葛然房間睡下,諸葛然則另尋房間去睡。

這天晚上莽象王聊得興起,喝得酩酊大醉,又舍不得走,直喝到吐得滿地穢物,趴在椅子上睡着,他身軀肥胖,又是一國之尊,叫不醒,也不好搬動,諸葛然讓人整好床褥,安置休息。他自己也多喝了幾杯,就坐在太師椅上睡去。

直到子時,莽象王醒來,向左右要了解酒茶,諸葛然也起身,莽象王身上被穢物沾染,酸臭難聞,于是問:“你這有沒有衣服給我換?”

諸葛然笑道:“有,不過得三件縫成一件。”

莽象王哈哈大笑:“我回房睡去。”

諸葛然怕他酒醉出事,于是道:“我送你回去。”

兩人搭轎回到莽象王住的院子,剛過前院,忽聽到屋裏傳來“喀啦”似東西掉落的巨大聲響,諸葛然掀開轎簾,見院内有燈火無守衛,屋内房間亮着燈,不禁一愣。莽象王也覺訝異,忙喝令停轎,諸葛然暗覺不妙,忙跟了上去。才剛進屋門,裏頭房間窗戶猛然打開,一條人影向窗外竄出,莽象王擔心愛妃,趕忙入房。

還未等諸葛然喝令拿下,擡轎的弟子早沖上攔阻那人影。那人手上抓着衣服,低聲喊道:“作死嗎?還不快讓開!”

天色正黑,他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又壓低了聲音,哪能喝阻誰?幾名弟子一擁而上,将他揪住,原來是赤身裸體,抓着衣褲的諸葛聽冠。衆人抓着掌門,大吃一驚,諸葛聽冠喊道:“我是掌門,還不放手!”

弟子們哪敢再捉,隻見個光腚往院外跑去,像是月兒化成流星,隐沒在夜色裏。

諸葛然臉色大變,回過頭去,莽象王站在屋内窗口處,怒目瞅着。諸葛然連瘸都顧不上,一拐一拐快步奔入房間,屋内亮着燈,隻見瑪優薩揪着棉被,遮掩住身子,縮在床邊不住發抖。

諸葛然差點昏過去。不,他娘的他真想昏過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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