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鎮上人又來取粥。他們已經一個月沒見着稠粥,雖然裏頭摻了不少豆料焦米,但确實是稠的,還有雜菜與肉幹。那個外來人說的,管飽,當真實現了。
李四兩把要劫糧車的事說了,鎮民們臉色大變,有驚懼有疑惑,李四兩分剖利害,要衆人做好準備,家家戶戶都回去把麻袋準備好,趁着還有時間,盡快縫些布袋子備用,又有人找竹竿樹枝,撕布條,拾撿圓石。
李景風将九匹馬拉到院中,都殺了給參與劫糧的弟子們分食,内髒煮成粥,馬血也不浪費。李景風還親自下廚炒了盤回鍋馬肉。等衆弟子飽食,李景風教導投飄石的法子,讓一衆弟子練習,可憐廖府牆壁被碎石子砸個斑駁,此時也不取什麽準頭,隻要别偏得厲害便行,之後李四兩講解暗号,讓李景風補個覺。
午時過後,王猛和李四兩召集弟子,弟子們吃飽飯,個個精神。
李景風養足精神,來到衆人面前,想了想,道:“我知道你們怕,我也怕。我不敢說你們都能平安回來,這趟得死人,死多少人,死誰,我不知道,但我能保證,我們一定會赢。”他頓了會,接着道,“不過我要你們想想,想想你們的父母妻兒,想想你朋友的父母妻兒。”
李景風拔出初衷,此時他心志不同昨日,高聲大喊道:“你們是爲别人的父母妻兒掙糧保命,更要爲自己的父母妻兒活着回來!”
衆人受他激勵,熱血澎湃,齊聲高呼,精神倍足。
衆人将剩餘的馬肉帶上,攜帶烙餅,打滿水袋,腰上系着袋飄石,等準備停當,午後,王猛、李四兩召集衆人,李景風擡頭看看天色,午時剛過,正是未時。
是個好時辰。
李四兩受傷,李景風本要他留守,李四兩卻說自己畢竟是隊長,也是熟人,有他在才壓得住,讓高裕留守。李景風、李四兩領頭,王猛壓後,一行人往昨日勘尋的樹林進發。運糧車通常有探子勘路,李景風眼力好,确認探子離去後,引着一群人進入樹林,歇息養神。
黃昏時,一隊運糧車隊過去,人數約莫兩三百,李四兩望向李景風,李景風搖頭。到了第二隊,浩浩蕩蕩足有千人之衆,誰也不敢多問。
夜色低沉,樹林裏不敢點火把,衆人有些焦急。第三隊經過時,王猛低聲問了李景風,李景風隻說還不是時候。
第四隊人數隻有兩百左右,李景風仍是不爲所動,王猛急道:“兄弟,怕後面沒車隊了。”
李景風擡頭望向天空,月色尚明,于是道:“再等會。”
這之後又等了許久,直到戌時都無車隊,王猛焦急道:“方才錯過機會,後頭沒車隊了,該怎麽辦好?”
李景風道:“隻能再等。我們要攔今日最後一批車隊,要不被攔截的車隊向後讨救兵,馬上就會追來。”
王猛知道他計較,隻得再等。
終于,他望見遠方的火光。“應該是今天最後一隊了。”李景風站起身來,舉起火把往車隊奔去。
火把會暴露行蹤,卻不是爲他自己照路,是爲之後的埋伏作指引。
那是個約莫三百多人的車隊,見前方路上有人提着火把奔來,點蒼弟子大聲喝罵,李景風隻是搶上。兩名弟子催馬上前,喝道:“做什麽的?”
李景風取出諸葛然給的令牌,道:“副掌在前方受了襲擊,讓我憑令牌來請救兵!”
對方聽了,大吃一驚,忙接過玉牌交給領隊。領隊也自訝異,忙喝令停車,上前問道:“你說什麽?”
“副掌受到襲擊,需要人幫忙,快去救他!”李景風指着前方道,“就在前方不遠處,快去!”
那領隊疑道:“這是通行令牌,怎地副掌不用随身令牌當信物?”
李景風早有準備,答道:“戰況危急,天色又暗,拿着什麽就是什麽。”
那領隊仍是小心:“兄弟帶個路。”又指着兩名騎馬的弟子道,“你們跟這兄弟去瞧瞧,若有交戰,馬上回來通知我!”
李景風急忙道:“怕有耽擱!”
那領隊道:“車隊就跟在後頭,不誤事,快去!”
李景風本拟用玉牌調虎離山,眼看對方不中計,不得已,猛地将手上火把擲地,拔劍沖向領隊。
火把擲地是暗号,與此同時,樹林中飛石若雨,劈哩啪啦砸将過來,打得點蒼弟子慘叫連連。李景風揮劍向那領隊刺去,領隊的見他殺來,知道中伏,喊道:“有埋伏,弓箭!”同時抽刀抵擋。
刀劍交格,那領隊居高臨下,這一刀卻像是砍在石頭上似的,被震得手腕一麻。李景風反手壓上,刺他大腿,那領隊馬術娴熟,撥轉馬頭,這一劍刺到馬背上,那馬吃痛,身子打橫,逼得李景風退開。領隊知道這人武功高強,忙向後退去,呼喊弟子來救。
另一邊,弓箭手忙向李景風來處射箭,平遠鎮弟子都躲在樹後投石,弓箭哪能射着,弓箭手隻被打得頭破血流,忙躲到糧車後與敵人對射,可糧車遮蔽視線,更取不着準頭,隻是一陣盲射。
李景風這邊已有數名弟子搶上包圍,刀劍長槍就在身邊弄影,李景風格架抵擋,全無遺漏,手腕一抖,初衷如雲間蛟龍騰挪翻滾,閃避不及的紛紛受創。
李景風正要再進,兩側又有弟子湧上,這回人數比之前更多,足有十餘人。李景風把初衷護在周身,使出龍城九令“唱罷重圍望荒漠”,這招是他在密穴中苦練熟悉的三招之一,劍光護住周身,看似守禦,實爲以守代攻,每一記周護都藏着後招,倘若輕犯,必遭反噬。那些弟子哪知道厲害?大刀劈來,李景風初衷一格,劍随刀上,刺中一名弟子胸口,雖有皮甲遮擋,也要受傷。
又有兩柄長槍在眼前弄影,李景風長劍架格壓下,踏步橫劍一掃,一人胸口中劍,一人手臂受創。背後大刀砍來,李景風回劍護身,一搭一轉,刺中那人手臂。其他諸般兵器紛紛上前,李景風閃躲反擊,頃刻間已傷七八人。
他見弓箭射得密集,隻怕平遠鎮弟子無法上來接應,再使自己最熟悉的“一騎躍長風”,長劍開路殺出包圍,觑個空隙甩手一扔,兩條絆索随着石頭飛出,這一下不絆腳,照着頭打,啪啪幾聲打得兩名弓手頭破血流,他趁勢殺入弓隊中,弓手都佩有腰刀,見他殺來,棄了弓箭抽刀應戰。
李景風哪會戀戰?仗着輕功比一般弟子高明,來回奔馳,擾亂弓箭手射箭,有機會便砍斷弓弦,遇着火把便搶下熄滅,這一攪局,箭雨登時零落。
猛地一聲喊叫,趁着夜色昏暗,一陣石雨打得沒遮蔽的弟子頭破血流。王猛領着三十餘人沖入,喊聲震天,與前頭弟子交戰,這幫人武功較高,旨在混亂對手隊形,掩護李景風。
領隊忙大聲呼喊指揮,讓後頭人接應上來,一邊撥馬後退。一群弟子手持各式兵器沖上,李景風見這些人兵器不依常規,有棍棒、長槍、鈎鐮,知道是交戰隊,武功較一般弟子更高,是近戰主力,搶上前去接戰。
忽地後方又有殺聲,原是李四兩率領剩餘弟子繞至糧車側面以飛石襲擊。夜晚視線不明,火把成了靶子,點蒼弟子待要反擊也隻能盲射,哪裏知道對手在哪?
那領隊聽後頭殺聲震天,弟子們慘叫連連,卻不知發生何事,也不知敵人多少。那領隊也不慌亂,喝令弟子冷靜,取盾結成方陣應付後方敵人,讓交戰隊應付前方敵人。
敵衆我寡,況且點蒼弟子武功不差,平遠鎮的刑堂弟子不是對手。李景風猛地一躍,撲向那領隊,擒賊先擒王,這是他在饒刀山寨沙鬼一役中學來的教訓,殺了帶頭的領隊才能瓦解對手。
那領隊見他殺來,驅馬想退至後方,不料馬受傷,不聽指揮,隻是原地打轉,領隊忙揮刀去砍李景風。李景風半空中抽劍格擋,落地一劍刺入馬腰,那馬哀嘶一聲,更不受控制,領隊忙翻身下馬,揮刀自保,一邊呼喊弟子保護,一邊後退。
李景風容不得他退,撲上前去,那人揮刀砍來,李景風橫劍架住,潛運内力,初衷便如鐵鑄一般,反震得那人手腕一麻。李景風将他掃倒,左右幾名弟子來救,李景風踹飛一人,初衷刺入另一人胸膛,抽劍矮身劈中後方偷襲者腰間。隻這一耽擱,又有多名弟子湧上,李景風轉過頭去,那領隊連滾帶爬,慌忙呼救。眼看就要讓領隊逃走,李景風快步沖上,從刀光劍影中閃身而過,長劍一送,刺入領隊背心。
領隊身亡,點蒼弟子大爲震驚,有人大喊:“邱統領死啦!邱統領死啦!”又有人喊道:“别慌,聽我指揮!”戰場規矩,領隊身亡便是副領隊發号施令,李景風極目搜索,果然見一人騎在馬上,正自來回穿梭指揮,李景風奪過一名弟子手中長劍,觑準目标奮力一擲,長劍如流星釘入副領隊後心,後進前出,副領隊身子一歪從馬上摔下。
兩名領隊接連身亡,再無人指揮大局,點蒼弟子暗夜遇襲,更不知敵人多少,李景風持劍左沖右突,接連傷了幾人,有人轉身就逃,軍心潰散,一有人逃,餘下的也無心戀戰,紛紛棄了糧草逃逸。
衆人見敵人逃逸,大喜道:“赢啦!我們赢啦!”歡聲高呼。李景風忙喊道:“别叫!别引來點蒼部隊!”衆人這才連忙噤聲。
忽聽得有人大喊:“王大哥受傷啦!”李景風吃了一驚,忙搶上前去。王猛滿臉塵土,臉色慘白坐在地上,兩眼無神呆望前方,李景風上前察看,卻不見傷口,忙問道:“王大哥怎樣了?”
王猛正要講話,一開口便不住咳嗽,吐出一口血來,原來他被一名使流星槌的擊中胸口,肋骨不知斷了幾根。
李四兩率領後隊趕到,忙指揮衆人押糧車回平遠鎮。李景風知道耽擱不得,将王猛扶上糧車,讓衆人運回。
王猛躺在糧車上,李景風跟在一旁,王猛喘着氣道:“李……李兄弟。”
李景風見他傷重,忙道:“王大哥,别說話。”
“今晚的事……真他娘的痛快,哈!”他雖重傷,卻笑了出來,一笑就胸口劇痛,不住咳嗽。
還沒清點傷亡,李景風卻知道,這雖然看似一場漂亮的勝仗,但弟子們折損的比預料中更多,有傷的扶着沒傷的,一路無聲走着。他們又喜又悲,喜的是劫糧順利功成,悲的是死了熟悉的弟兄。
他在暗夜中數數,來了一百一十五人,回程隻有七十九人。死了三十六人。
戰事還沒結束,李景風明白,逃散的點蒼弟子很快就會追上前隊,立刻會回頭殺來。地上沉重的車痕會暴露行迹,憑這幾十人抵擋,肯定要全軍覆沒。
還得逃。
糧車進入平遠鎮,鎮上燃滿火把,鎮民們見糧車到來,歡聲雷動,高裕見真的劫糧歸來,目瞪口呆,不可置信。李四兩喊道:“大家别歡喜,照先前說的,快!别耽擱,點蒼弟子随時會來!”
鎮民門忙提着麻袋,将稻米、肉幹、幹糧等裝入麻袋,又有人去解馬和牛,減少負重。年紀小的提兩袋,年紀大的扛一大袋。
高裕喊道:“裝滿糧的跟我來!”他眼見糧食到手,跟家人搶先裝滿一袋,急着脫身。
李四兩的老婆見丈夫平安歸來,喜不自勝,抱着孩子來見丈夫,眼淚都快掉下。
有人歡喜,也有人哭,折損的弟子家眷哭着把麻袋裝滿,李景風見着也鼻酸。
領了糧食的鎮民跟着高裕,提着火把,一路浩浩蕩蕩往西而去。李景風在人群中見着阿茅,他身形瘦小,隻搬得動一小袋,兀自費力拖着。
李景風上前調侃道:“要不要幫忙?”
阿茅哼了一聲:“多管閑事,爺自有辦法。”說着背着那袋米,吃力地往鎮西走去。
李景風望着阿茅的背影,若有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