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楊衍跟王紅剛見過古爾薩司,離開祭司院,得爲往後日子重新打算。
王紅苦惱着贖回父母弟弟的錢要去哪找,楊衍則是對着路上的石雕啧啧稱奇。他總算見着了薩爾哈金的石像,又問了奈布巴都的位置。據王紅解釋,三龍關在奈布巴都東北方,那是瓦爾特部落的領地。
兩人都身無分文,祭司院給了王紅一份工作,負責在院裏整理書籍公文,收入微薄得難以糊口,更不用說租屋。王紅四處求告,一名善良的小祭借給她一頂小帳篷,搭建在奈布巴都外的帳篷區。
奈布巴都是關外最大的都市,草原上一片平坦,沿河而建,又有水源。巴都沒有城牆,想入住巴都隻需向民督院報備即可居住與蓋屋。在奈布巴都的法律中,所有土地都屬亞裏恩所有,所有居民都是亞裏恩的房客。他們建造房屋必須繳交“土租”,依土地大小與距離水源遠近課稅,隻要繳交土租,即可蓋建自己的房屋。
帳篷區則是無力負擔土租與興建房屋的窮人所住,落在巴都南方,貧窮者會在這搭建帳篷,帳篷視爲暫住,不收租金,這是亞裏恩的恩惠。如果掙到錢,帳篷區的居民也可以蓋房屋,通常來說,新屋會沿着巴都周圍蓋建。假若他們看上的土地已有帳篷,他們可以付一筆小小的“要地金”來取得土地,約摸是半年份的土租,且帳篷的原居民不能拒絕,因爲他們隻是暫住在土地上,而非向亞裏恩租借土地。
因爲集合着窮人,帳篷區又稱羊糞堆。這裏是巴都治安最差、環境最亂的地方,時刻飄蕩着一股羊糞味道。私娼、賭檔、銷贓、盜匪藏匿,許多低賤的人都住在這,正因三教九流雲集,這也是巴都情報彙集的地方,連同其他四大巴都的消息都能探聽得到。
王紅也隻住得起這裏。楊衍每日待在帳篷裏,王紅忙累一天回來,就纏着王紅教導他關外知識,把那些咖咖查查砸吧嘴的人名地名曆史人物用心記得。之前王紅在山上要他記這些詞,他雖也盡力去記,總不像現在這樣廢寝忘食。
帳篷狹小,兩人住得局促。王紅少與鄰居往來,楊衍也不出門,附近人都以爲他們是新婚妻子養了個不中用的丈夫。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王紅見楊衍除了出恭解手,門也不踏出半步,漸漸不耐,問道:“你記這些有什麽用?就算要學,你也邊幹活邊學,鎮日躲帳篷裏,天上掉餡餅給你嗎?”
楊衍道:“你帶我出關不就是要我當神子?我正學着呢。”
王紅訝異道:“你當真呢?”又道,“少發白日夢!古爾薩司不肯認你,你就沒用!”
楊衍笑道:“那也未必。”他比了個手勢,趴在地上,把帳篷一角掀開,偷偷朝外看。王紅見他古古怪怪,問道:“耍什麽把戲呢?”跟着湊上前去。
隻見帳篷外許多男女或擺攤叫賣,或在家門口曬衣煮飯做雜工,人群往來,不見異狀。王紅問道:“瞧什麽呢?”
楊衍道:“右邊那帳篷底下,後面,賣羊奶那個男人。”
王紅道:“瞧見了,怎樣?”
楊衍道:“古爾薩司派他來監視我。”
王紅道:“你怎麽知道?”
楊衍道:“他一直瞧着我這,買賣都不用心。”
王紅罵道:“發你個白日夢!古爾薩司監視你幹嘛?”
“你得問他。”楊衍坐下沉思,“我琢磨好久,我猜,古爾薩司還是想用我,不然不會派人監視我。他權力熏天,要弄死我還不容易?”
王紅見他認真,又瞧了瞧,道:“若你說的是真的,古爾薩司要你,爲什麽又說你不是薩神之子?就算是假的,他一手把你捧起不是挺好?”
“我也想過這問題。”楊衍道,“照你的說法,古爾薩司是個深謀遠慮很有才智的人,他一眼見到我就知道我有什麽用,就算我沒用,先留着也不是壞事。若是不打算留着,單憑我從關内來,他就能殺我,但他一口拒絕,沒殺我,他是這樣善良的人嗎?”
“‘羊不活’。”王紅道,“這是古爾薩司年輕時的綽号。那是一種草,與一般草長得很像,但較矮,草面寬厚,長有細細的毛,羊吃了就會被毒死,所以叫羊不活。古爾薩司年輕時有綠色的頭發跟眼睛,所以有這外号。”
看起來是無害的野草,卻是劇毒。
“所以我猜……”楊衍道,“他想馴服我。”
王紅一愣:“馴服?”接着捧腹笑道,“你是姓羊,真把自己當羊啦?又不是畜生,還得馴服?”
楊衍卻是一本正經道:“沒錯,他想馴服我。”
他問:“假如他真把我拱成薩神之子,對他有什麽好處?他已經是關外最有權勢的人,亞裏恩都不敢違逆他,他還需要薩神之子做什麽?是嫌棄爹死得早,外頭請個來養嗎?”
王紅道:“古爾薩司想要一統五大巴都,還要将薩神教義傳至關内,他爲這努力很多年,漸漸有了成效。其他兩個巴都也還罷了,蘇瑪跟阿突列兩個巴都教義差距甚大,如果有薩神之子号召,要凝聚五大巴都就容易,隻是要人相信不容易。”
“是啊。他花這麽大功夫把我栽培成薩神之子,如果我反咬他一口,他不是得不償失?”楊衍沉思着,這是他過往從未涉足的想法。他待人向來真誠,算計實非所長,但他對權貴的思維與憎恨總引導他往最壞與最私欲處想。
楊衍說道:“他想讓我受些苦,多受折磨,看我人品,等他覺得可用,才會接我回去馴養。我得是他的狗,能幫他咬人又溫馴的狗。”
就是林沖,楊衍想着,那個忘記一家深仇,爲仇人賣命的林沖。
“所以你假裝胸無大志吃軟飯的模樣?”王紅道,“讓他覺得你是個廢物,好操控,早點來找你?想不到你蠢歸蠢,偶而也有好主意。”
“那還真不是,我是要他放松戒心。”楊衍想起那天亞裏恩的車輛要讓道給祭司院的車輛,問道,“方才說起亞裏恩,塔克亞裏恩是個怎樣的人?”
王紅說自己自幼出關,之前又是奴隸,塔克的風評實在不清楚,說好替楊衍打聽,幾天後卻是一臉洩氣模樣。
“不知道。”王紅說道,“他好像什麽事都沒幹,中規中矩。他既不親民,也不暴虐,整天待在宮殿裏喝酒,唯一癖好就是有些好色,除了八個寵姬,還豢養大批舞娘。”
“至于國事,多半是首席政務官高樂奇處理。換成九大家的說法,副掌門?崆峒的說法就是朱指瑕那個位置。”
“高樂奇?漢人?”楊衍疑問。
“不,是薩族人。他全名叫高樂奇喬。姓氏在後面,他姓喬。”
“喬也是漢人姓氏。”楊衍笑道。
王紅愠道:“别跟我說笑!正經事!高樂奇是個能幹的政務官,他是塔克最信任的人。”
楊衍想了想,道:“所以這個塔克是個沒用的掌門?就跟……我師父一樣?”這樣說來,古爾薩司也像他師父,塔克也像他師父,不過像的地方不同。
“這不奇怪。塔克的爺爺,就是兩代前的亞裏恩,曾想要刺殺古爾薩司,被以渎神的名義流放。”
“喔?”楊衍立直身子好奇起來,“說清楚些。”
“你問亞裏恩幹嘛?”王紅皺眉,“你應該想辦法讨好古爾薩司。”
“我不當狗。”楊衍道,“當狗隻能聽主人的命令咬人。這些權貴都是一個模樣,他們不會幫我報仇。”
“我想讓塔克幫我。”楊衍堅決道。
“你他娘的瘋了,操!”王紅尖叫,站起身來,“你他娘的真瘋了!連……”
楊衍忙搶上捂住她的嘴,隻怕她口不擇言,低聲道:“有人監視我們呢!”
王紅瞪着楊衍,滿眼都是怒氣。
“你能幫我嗎?”楊衍問,“幫我想辦法。”
王紅深深吸了一口氣,看着楊衍,緩緩點頭。
※
監視楊衍的共有六人,一個無依無靠的火苗子跟一個關外來的盲猡,這陣仗算不上嚴密,但也足夠慎重。他們把所知向衛祭軍禀告,然而楊衍真是個無聊的人,不僅無聊,還吃軟飯,靠着王紅那點供給過活。
他們知道王紅去古爾薩司的牧地見了父親蒙杜克,兩人不知道說些什麽,沒多久王紅就被衛隊驅趕離開。
約莫半個月後,王紅問楊衍:“你爲什麽覺得塔克會幫你?”
“如果塔克的爺爺想過要反古爾薩司,塔克說不定也想反。有權力的人通常都讨厭更有權力的人,他隻是不敢。”楊衍道,“我要給他膽子。”
“你這是賭命!”王紅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如果塔克害怕古爾薩司,那他一定更厭惡薩神之子。”
曾經這片草原上的統治者是亞裏恩,那時的薩司們權力雖大,也隻與亞裏恩相等,雙方相互忌憚,直到薩爾哈金将薩司們的權力再度拔高,薩司們才得到真正的統治權。
對于亞裏恩而言,薩爾哈金才是他們受到祭司院掣肘的源頭。
因爲不想忍受祭司院的統治,五大巴都都發生過亞裏恩對薩司們的反擊,當中報複最爲激烈的自然還是阿突列巴都,他們索性殺盡所有亞裏恩血脈,由祭司院直接統治部落。
塔克的爺爺古烈也是其中之一,他策劃刺殺古爾薩司。他掐住自己剛出生的幺兒脖子,将這嬰兒勒得半死不活,懇求古爾薩司入宮爲這可憐的孩子祈福。古爾薩司去了,當他爲嬰孩祝禱時,王宮中的死客沖出,這原本是萬無一失的計劃,但消息早已走漏,古爾薩司的衛祭軍沖入王宮擒下古烈,将他放逐。
“太多人參與這件事了。”這是古爾薩司的評論。其實古烈并未讓太多人參與,但他爲了能成功殺掉古爾薩司,動用太多士兵守住王宮,這些士兵洩露當日值勤的更動,引起古爾薩司的注意。
“當你要辦一件大事,幫助你的人越多,成功的可能性越高,但洩密的可能性更高。即便他們不知道自己将要做些什麽,也可能造成洩密,無知者造成的危害不遜于洩密者。”
這是古爾薩司的結論。
“塔克可能會用渎神的名義殺了你。”王紅道。
“報不了仇,活着也沒意思。”楊衍回答。
“你應該等待古爾薩司,他想入關傳遞薩神的光明,他會幫你。”
“我不想當狗。”楊衍躺下。地面凹凸不平,怎麽也整不平坦。他們窮得買不起任何家具,除了衣服,連隔間的布簾都放不進去。
不過王紅更衣時,楊衍每次都乖乖轉過頭去。他一點看的興趣都沒有,王紅調侃過他,懷疑他喜歡的是男人。
“難怪整天明兄弟、景風兄弟的叫個不停。”
楊衍也不跟她解釋。
“我沒跟你講過我家怎麽成爲奴隸的。”王紅道,“我的祖先是漢人,信奉的是明教,一百多年前,薩爾哈金讨伐異端,明教總壇被攻擊,關内明教出關衛教,戰敗後,所有明教徒都成爲奴隸。古爾薩司就是找着當年明教後裔保留下的昆侖宮地形圖,才策劃刺殺九大家立威。”
“奴隸除了被贖身,隻有入奴兵營,成爲薩族戰士才能當回平民,但明教徒立下毒誓,子孫世代不爲薩教作戰,所以明教徒都沒有成爲士兵,我家就是這樣當了十幾代奴隸。”
楊衍不知道王紅爲什麽跟他說這些,兩人相處日久,鮮少聽她說起家事,于是聽着。
“我……”王紅咬着嘴唇,半晌不說話。楊衍覺得她今天特别古怪,問道:“你有辦法了?”
王紅點點頭。
楊衍大喜,道:“什麽辦法?”
“這個月底,塔克會去獵場圍獵。”
“捕獵流民?”楊衍疑問。
“是正常的圍獵。”王紅道,“我想辦法把他引來見你。”
※
沈從賦有些不明白,大哥謀反,掌門傳位給玉兒,這當中若說沒什麽毛病,難以置信。
他心底有些不踏實,又從旁人處聽到些巴縣的消息,說是之前爲抓夜榜封城,後來才開城。
瞧出丈夫猶豫,唐驚才倚進丈夫懷裏,膩聲問道:“瞧你臉揪着,有心事?”
沈從賦攬住妻子笑道:“沒事。”
唐驚才撇着嘴不快道:“男人有事不說,就是打算出去跟别的女人說。”
“又胡說,整天吃這沒來由的飛醋。”沈從賦闆起臉來教訓妻子。
唐驚才搡開丈夫:“真當自個是玉瓷寶貝兒,我還得捧着怕摔?”她換張椅子坐下,雙臂環胸,翹着腳道,“有本事就瞞一輩子,我不聽。”
沈從賦沉吟道:“怕你聽了不舒坦,有些事還是别多問了。”
唐驚才見丈夫說得認真,收起玩笑,認真問:“是大伯那封信?”
沈從賦見妻子猜着,琢磨半晌,青城易主這事終究瞞不過妻子,沒多久也是要發布旨意,不如直說,于是起身到案桌前,從抽屜裏取出一封信來,遞給唐驚才道:“掌門讓位,大哥謀反,被免去衛樞總指的職位,總算玉兒寬大,沒有追究。”
唐驚才大吃一驚:“這麽大的事,你還想瞞我?”
沈從賦道:“不想你擔心。”
唐驚才低頭,眼眶泛紅,道:“都說夫妻是同林鳥,你要有事,我獨個能活嗎?是以爲我們夫妻成親才一年,算不上恩重情深?”
沈從賦見妻子垂淚,忙道:“什麽死死活活,胡說什麽呢!掌門生病,傳位玉兒,大哥向來看玉兒不順眼,或許有了争執,玉兒也沒重罰,這不是好事,但也跟咱們無關。”
唐驚才抹去眼淚,問道:“你就沒想過好端端的,雅爺爲什麽要反?”
“大哥的性子要強好勝,又有些暴躁……總之也不清楚。”
“他不是去鶴城見你妹子?車隊都沒回來,插翅就飛回青城,就這麽點時間能鬧出這麽大動靜?”
這話說中沈從賦心事,上個月與大哥見面時也沒見他抱怨,怎麽說反就反?他素知大哥性子暴躁,但造反這樣的事,就算不顧着自己,也得顧着大嫂跟小小。信上寫他急于趕回巴縣,未經通報,但鶴州一路到巴縣,銅仁一帶關卡守衛能沒消息?又是發生了什麽急事,讓他急于回到青城?
“要不我寫封信問問鳳妹子。”沈從賦沉吟道,“或者回趟青城看看。”
“别回去。”唐驚才抓着丈夫手掌。沈從賦訝異妻子的慌張,笑道:“你怕什麽?玉兒的性子,還怕他吃了我?”
“銅仁是重地,昆侖共議出了這麽大事,你……你不能離開。”唐驚才道,“讓五弟回去問問,你也省了折騰。”
沈從賦拍拍妻子手背,道:“就聽你的。”心底卻莫名籠着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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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炬在順如巷子綿延成兩條火龍,照得街道通明。屋檐上也站着許多守衛,各持火把,前後關照,凝神戒備。
已是酉時,沈玉傾守在帳篷外等着。他來了好一會,但沒有叫人。謝孤白已昏迷五天,每日公辦後沈玉傾便會來探望,但朱門殇不允許任何人進帳篷,對傷情也少有透露。
門簾掀開,朱門殇走了出來,問道:“小妹呢?”
“我讓小妹去歇會。”沈玉傾說道,“大哥好些了嗎?”
“進來吧。”朱門殇道,“小點聲,他還沒醒。”
沈玉傾心中一喜,看來大哥傷勢有了好轉。他進入帳篷,一股濃重的藥味嗆鼻而來。
朱門殇領着他來到病床前。謝孤白前襟敞開,傷口已縫合,隻留下輕微的紅腫,患處周圍清理幹淨,但胸口和小腹斜斜插入兩根細竹管,還有十幾根針紮在胸腰之間未除去,旁邊矮幾上置着拔火罐子和十餘根幹淨細竹管。
“幸好送你們那顆救命藥丸還派得上用場,這幾天我用拔火罐子跟嘴幫他吸出積液,今天才好些。”朱門殇道,“我知道你們擔心,讓你先看看。”
到現在爲止,朱門殇仍未松口說有救,沈玉傾心中明白,問道:“我跟小妹那顆還留着。”
“現在用不上,最好也别用上。”朱門殇回道,“他今天醒過,話都說不出來,我用藥讓他睡去,你有什麽想問的?”
沈玉傾搖頭。
“還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朱門殇道,“他現在傷勢稍有好轉,可以移動,我想在大街上醫他總不是辦法,大庭廣衆,誰知道又會出什麽亂子?小妹跟夏姑娘日夜輪流把守也累人,我想換個地方。”
“把大哥送到青城去。”沈玉傾道,“離這隻有兩條巷子,不遠,護衛森嚴,也好就近照顧。”他見謝孤白臉無血色,身上的衣服髒污不堪,問道,“能順便幫大哥換件衣服嗎?”
朱門殇道:“我去屋裏挑件衣服,用沸水煮過再烤幹,順便吩咐些東西。你幫他除去衣服,我晚些回來幫他更衣。記得,别用脫的,把衣服剪開,能少驚動他就少驚動。”
朱門殇去後,沈玉傾就坐在床沿等着。這幾日邊關時有急報,華山未再有動作,果然是在等點蒼消息。其他事還在等消息,暴雨前的甯靜格外讓人心神難安。
他低頭見謝孤白衣服髒污粘黏,又見一旁煮着鍋沸水,倒了沸水進銅盤,取手巾沾濕,用小剪刀将謝孤白衣服從襟口處剪開。他小心翼翼,隻怕驚擾傷患,先剪下右邊袖子,用濕手巾擦去手臂髒污,又繞到左側,同樣從襟口處剪開,将袖口剪下。這裏粘了許多血,凝固後結成塊狀,與肌膚粘在一起,剪刀施展不開,沈玉傾用手巾蘸水化開血迹,費了好些功夫才剪開。
脫下袖子後,血迹在左臂上依然糊成一塊,沈玉傾正要擦拭,卻見着一個似烙印的記号。
這是什麽?沈玉傾心下大疑,用手巾擦去血迹,下頭的烙印圖案漸漸清晰,像是條相互纏繞成圓形的火焰鎖鏈,圓形外圍也冒着火。
火……
這莫非是……薩教的印記?
大哥身上怎會有這種印記,跟薩教有關嗎?沈玉傾心中一突,恰好朱門殇回來,他忙将袖子蓋上。
朱門殇拿着衣服走入,問道:“好了嗎?”
沈玉傾道:“還沒。朱大夫,你去通知小妹,我幫大哥換衣服。”
“怎麽反過來?”朱門殇道,“應該是你去通知小妹,換衣服這事不勞掌門大駕。再說,你會換?”
“也不難。”沈玉傾笑道,“朱大夫這幾天累壞了,也歇口氣。我不放心交給别人,小妹跟夏姑娘也不方便。”
朱門殇隻不理他,走上前去,沈玉傾忙起身道:“我來就好!”
朱門殇見他着急,更是疑惑,道:“他身上插着竹筒,不拔掉怎麽幫他穿衣?”
沈玉傾心知失态,說道:“我是怕朱大夫又當我說場面話,你們都說我虛僞。”
朱門殇笑道:“誰叫你身份高,又愛體面。”
沈玉傾見掩飾過去,朱門殇沒起疑,讓開道。朱門殇走至謝孤白身前,将兩根細竹筒拔起。
沈玉傾問道:“朱大夫,你這醫治方法極爲罕見。”
“這是薩醫法門。”朱門殇回答,“重創之後雖然縫合傷口,體内仍可能有積液積血,要以竹筒透氣,用火罐或嘴将積液吸出,傷口才易痊愈。”
“薩醫?”沈玉傾一愣。百多年前,薩教還與關内有往來,從薩教傳來的醫術就被稱爲薩醫,與關内醫術頗有不同,但擅者甚少。蠻王興兵犯境後,中原斷絕與薩族間的往來,與薩族相關的書籍文冊多被焚毀,信薩教者多被屠殺,精善薩醫者于是更少,縱然有人擅長此道,爲避禍也不敢使用。
“朱大夫當真博學。”沈玉傾贊歎。
“無意中找着一本薩族傳來的醫書。”朱門殇道,“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沈玉傾望着病榻上的謝孤白,默然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