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衍與王紅一路往東,不敢稍有耽擱,直走到天色微明才稍作休息。兩人坐在路旁,楊衍望向王紅,昨晚沒發現,今日天一亮才察覺她雙眼紅腫,忍不住問:“你眼睛怎麽腫成這樣?”随即明白,取笑道,“賊娘皮吓哭了?”
王紅被說破,怒道:“誰哭了!我要哭也是被你氣哭!你他娘的到處惹禍,還有這隻駱駝,晚些得放了!被人瞧見又要被追殺!”
楊衍罵道:“就你們這破事多!”又起好奇之心,問,“什麽是自由駝?”
王紅解釋,村落内的母駱駝隻要生下五次小駱駝,就被稱爲自由駝,這是教義。“你們當使萬物生養,勿使滅絕,将後代交予的,當還他自由。”自由駝會被除去鞍與缰繩,烙上印記,放回草原,之後再不能被騎乘,也不能馱物。
楊衍這才明白這隻駱駝爲何如此溫馴,原來被人養熟。他正要起身,猛然間頭暈目眩,險些摔倒。王紅忙将他扶住,見他臉色蒼白,摸他額頭,隻覺觸手生燙,猜測他受傷後體力不支,道:“别硬撐。”
楊衍在駱駝屁股上拍了兩下,放駱駝離開,逞強道:“我很好,沒事。”忽見遠方有人騎馬而來,楊衍忙提振精神,握刀在手。王紅也擔憂,隻是找不着武器防身。
等馬匹近了,楊衍認出來人,喊道:“哈克!”
哈克認出楊衍,忙翻身下馬,跪倒在地,雙手伏地叩頭:“哈克跪見薩神之子!”
王紅見他如此恭敬,放下戒心,一問之下,才知就是他放走楊衍。
楊衍問道:“你怎麽找着我的?”
哈克回答,楊衍走後,他騎着傷馬慢慢一路向北,直走到阿德木群落附近,見着一點火光向東,于是也轉向東。他的馬有傷,不敢催逼,隻能遠遠跟着,直到火光消失不見。
楊衍算了算時辰,料他趕到時差不多正是剛救出王紅時,也就這麽巧,讓他跟上了。哈克問起楊衍之後打算,楊衍正要說話,腦中突然一片空白,正覺奇怪,身子一軟,再無意識。
他或許能忍住疼痛,但無法控制傷口與失血帶來的衰弱。
※
楊衍再次張開眼時,躺在一張土堆的炕上。這炕跟他在甘肅見過的略有不同,更加低矮,隻鋪着一張羊皮毯子,羊毛早已磨光,縫線痕迹清晰可見。周圍有股青草混着糞便的味道,不清楚是哪種牲畜的糞便。
這是間泥牆與草杆搭成的小屋,屋頂很矮,楊衍尋思着起身就能伸手摸着。屋内沒有桌椅,除了這張炕,還有一席布簾隔開另一面。布簾離地幾寸,算是隔出個房間來,大概一丈方圓大小。
“賊娘皮!”楊衍喊道。
“賊你娘!”王紅掀開布簾,怒視着楊衍。
“這是哪?”楊衍左右張望,“哈克呢?他不是跟着我們來的?”
“這是村落,哈克是流民,不能進村。”王紅回答,“借個房子讓你休息,還行嗎?”
“行。”楊衍又問,“有吃的嗎?”他餓了一天。
“沒有。”王紅翻了個白眼。
楊衍起身,從窗戶——也算不上窗,就是個沒遮掩的氣孔望出去。零零落落幾個小孩正踢着皮球,還有間較大的住屋,門口懸着兩個火把架子,雖是大白天,架子上還點着火,隻是火把細小,像兩盞小油燈似的,焰頭周圍用泥土捏成燈罩模樣擋風。也虧得這燈罩,要不一陣微風就把這火給吹熄了。
原來楊衍昏迷後,王紅讓哈克背着他找處地方休息,恰好附近有個村落,哈克不能進村,王紅背了楊衍進去,說是遭到流民襲擊,求個地方休息。這裏居民和善,見楊衍受傷,借了間房給楊衍養傷。楊衍這一睡,直睡了五六個時辰才醒來。
楊衍覺得身子酸軟,渾身冒汗。他走到門外想吹個風,踢球的孩子望見他,先是愣住了,随即圍了上來。楊衍困惑不解,有個小孩跪地伏拜,口中大喊:“薩神、薩神!”
這小孩一跪,其他小孩也連忙跪下,跟着不住大喊:“薩神、薩神!”
楊衍吃了一驚,忙道:“我不是薩神。”
他剛說完,聽到孩童叫聲的婦女都走出來,見着楊衍的紅眼,都覺奇特。
有些人更訝異,他們知道楊衍受的傷有多重,楊衍自己看不見,但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受了這麽重的傷應該動一下都疼,還能行動如常?真是了不起的勇士。
大人畢竟比孩子穩重,他們隻是定定地看着楊衍。楊衍被看得尴尬,正要解釋,點着火把的矮屋中走出一名持着拐杖的老人,問道:“怎麽了?”
楊衍見那人老态龍鍾,接近全秃的頭頂隻剩下稀疏的白毛,身形佝偻,不滿七尺,兩隻眼睛一隻濁白,另一隻卻是灰色,忙道:“沒事,誤會,大家誤會了。我不是薩神。我是……”
“他是薩神之子。”王紅插嘴,“我奉古爾薩司的命令往關内找尋薩神之子,他就是我找回來的薩神之子,繼承薩爾哈金的使命,帶來光明與火焰的薩神之子。”
楊衍不知道王紅這樣說的目的,但他幾次自作主張都惹來麻煩,不敢多話。那些婦女露出驚詫神色面面相觑,看向那名老人。老人巍顫顫走上,仰頭眯眼湊近楊衍,一股濁氣噴在楊衍臉上。他看了一會,猛地震驚道:“是……薩神之子,真的是薩神之子!”
他顫抖着衰老的身體跪下,楊衍要攙扶,王紅一把拉住他手腕。老人伏地拜了三拜,喊道:“薩神慈悲,賜我光明!薩神慈悲,賜我火焰!”婦女們見祭司下跪,紛紛下跪,跟着頌念:“薩神慈悲,賜我光明!薩神慈悲,賜我火焰!”
楊衍看出這些人眼中的虔誠與哈克别無二緻,心中隻想:“這些人怎麽回事?”
頌詞三贊完畢,老人這才在身後的婦女攙扶下起身。楊衍不知道這老人是誰,王紅認出來,門口有不滅火,當是該村的小祭無疑,于是問道:“請問小祭怎麽稱呼?”
“巫爾丁。”年邁的小祭回答,“偉大的古爾薩司爲我們帶來了希望。”
王紅道:“我們在來路上被流民襲擊,神子因此受傷,餓了一天,能給我們一些食物嗎?”
巫爾丁回頭囑咐道:“快去準備食物,奉祀薩神之子!”
婦女們應諾後各自散去,孩子們則睜大了眼睛盯着楊衍。楊衍心中有愧,招手把孩子們喚來,摸摸其中一名孩子的頭。巫爾丁道:“神子可以給這些孩子祝福嗎?”
楊衍尴尬,不知該怎麽做,望向王紅求救。王紅問巫爾丁:“孩子們想要什麽祝福?”
巫爾丁道:“賜福這些孩子平安長大,耕種的大地都是沃土。”
楊衍摸着一個孩子的頭,閉眼祝禱道:“賜福你平安長大,耕種的都是沃土。”他一個孩子接着一個孩子摸過,沒一會就把十幾個孩子摸完了,不知爲何,楊衍爲這些孩子祝禱時,竟有一股許久未有的平靜。
這一瞬間,他竟真認爲自己是薩神之子,給予這些孩子的祝福将會成真。
王紅道:“我帶薩神之子回房歇息。巫爾丁小祭,薩神賜你光明。”
巫爾丁左手撫心,恭敬還禮。
楊衍回到屋裏,找了床坐下,忍不住皺眉問道:“爲什麽讓我騙人?”
“被揭穿才叫騙。”王紅問,“你不餓嗎?”
楊衍一愣,他許久未進食,腹中自然饑餓。
“這種小村莊沒餘糧,隻借我們地方休息,沒給吃的。你這雙招子頂用。”王紅聳聳肩,“這不,馬上就有吃的了。”
楊衍知她說得有理,坐在床上沉思,又道:“我那把野火估計被阿德木搶走,等養好傷,得想辦法拿回來。”
王紅愠道:“怎麽拿?你要砍了人家?憑你?”
楊衍沉思道:“所以得想個法子。”
“就你那腦子?”王紅冷笑,“乖乖跟我回奈布巴都,别胡思亂想。”
“對,就我這腦子!要不是我這腦子,你他娘的早挂在木架上變烤肉了!”楊衍反唇相譏。
“喔。”王紅聽他提起這事,頓了一下,過了會才道,“你倒是好心,特地來救我。我還以爲你巴不得我死。”
楊衍哼了一聲,道:“你自願當聖女還記挂着救我,我當然也要救你。我這人,誰對我好誰對我壞,都記得清楚。”
王紅還真不是爲了楊衍考慮,當時她恨死楊衍,連話都不肯跟他說,救他純粹是爲了家人,聽他這樣說不免心虛,于是道:“古爾薩司若是願意信你,他自會派人幫你拿回刀,這不容易多了?笨法子雖然笨,但實在,你再惹麻煩,每回都有這般好運?”
“聽你的。”楊衍想了想回答。
“聽我的?”王紅以爲楊衍又要犟,沒想這麽輕易答應。
楊衍點頭:“我知道你氣我無知害了你,但危急關頭你也願舍命救我,就跟明兄弟和景風兄弟一樣。”
“兄弟?”王紅瞪大了眼。
“我到了關外就是個睜眼瞎,這也不懂那也不懂,盡量信你就是。”楊衍道。
楊衍竟将自己比作李景風與明不詳兩位兄弟,王紅啼笑皆非,忍不住道:“你這性子,早晚被人剝皮挂了賣。”
楊衍道:“隻希望你莫要騙我。”
這一說又讓王紅心虛慚愧,她嘴上雖說有把握,實則她身份低微,以古爾薩司身份,哪是她想見就能見?不過聽天由命罷了。若是運氣不好,楊衍也得陪死。但她不敢掀這話頭,隻得服軟說:“我也不知道成不成,要是不成,你莫怪我。”
楊衍點頭:“我知道,這雙招子也不是挺好用,大多數人都不信。你說古爾薩司會信我嗎?”
“這要看古爾薩司怎麽想了。”王紅沉默片刻,道,“你越學越像,我都有幾分信你了。”
楊衍“哈”了一聲。他傷後虛弱,躺在床上休息,王紅趁機一一教導他關外規矩。
每個村莊都有一名小祭,方才見到的巫爾丁就是小祭。小祭雖不管理部落,但職權很大,能根據經文命令部落長。村落的小祭由巴都指派,也是明确該村落是屬于哪個巴都的勢力。這裏主要是奈布巴都的領地,王紅确認過,該村落确實屬于奈布巴都。
小祭可以結婚生子,但身份不世襲。要成爲小祭,需進入巴都裏的祭司院研讀經文,通過考核,之後發配到各部落。
草原上有大大小小成千上萬個部落,大到數十萬人衆的巴都,或者如這個村莊一樣百餘人的小村落。每個部落都需要小祭,沒有小祭的部落會被視爲沒有受到薩神保佑,不能算是部落,遭到流民洗劫也無處申冤。
楊衍心想,就算在九大家底下也未必有處申冤。提起流民,又想起哈克,他是個受人點滴湧泉以報的性格,想哈克在村外是否忍饑受凍,問道:“我用薩神之子的名義讓哈克進村怎樣?”
王紅告知楊衍,流民從良隻有兩條路,一是自願當奴隸,二是立下非常大的功勞,由薩司赦免。楊衍現在沒這個權力,别招惹麻煩。哈克是慣于流浪的流民,她約好了在村外一棵樹下見面,不用爲他擔心。
楊衍心下不安,忽地聞到一股香味,肚子咕噜噜叫了幾聲,忍不住站起來。隻聽有人喊道:“請神子享祭!”
楊衍就要沖去門外,王紅咳了一聲,楊衍停下腳步,慢條斯理走到門口。一隻烤小羔羊盛在大泥盤上,楊衍接過,道:“薩神賜你光明。”
王紅隻道他們會送來小麥、黍或青稞,沒想竟送來一隻烤羔羊,如此大方,也自意外。兩人餓了許久,吃得風卷殘雲般。楊衍轉頭望去,屋外站着那群孩子,那眼神饞得像是要滴下口水。
楊衍撕了一大塊羊肉,走至屋外道:“一起吃?”
孩子們面面相觑,臉上滿是想要又不敢的模樣。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正要伸手,另一個較爲年長的孩子揪住他,對楊衍道:“我們還沒長大,不能吃祭品。羊肉隻有幹活的能吃。”
楊衍笑道:“這什麽破規矩?我是神子,我說能就能,你們分了吧。”
一名婦人快步走上,将孩子驅趕開去。楊衍急道:“你做什麽?”
婦人雙膝跪地,道:“這是供神子享用的祭品,孩子們擔不得。”
楊衍想了想,道:“這是我賜予你們的福氣,吃了這塊肉,以後就不會挨餓。”
婦人猶豫再三,這才喚來孩子們,用小刀将那塊羊肉分食。
楊衍見孩子們吃得開心,他也開心,又想起哈克,也不顧身上有傷,往村外走去,找着王紅說的那棵樹。哈克果然靠着樹幹歇息,模樣頗爲悠閑。哈克見着他,忙上前跪地,左手撫心,恭敬道:“參見神子。”
楊衍讓他起身說話,見地上有灰燼跟鳥骨,問道:“你會打獵?”
哈克讪讪笑道:“這是流民的本事。流民不能耕種,沒有财産,除了搶劫就隻能打獵。”
“你犯了什麽事被貶爲流民?”楊衍走到樹旁要坐下,看見斑駁老舊的刻痕。那是一把尖匕,跟刀秤交易的圖樣相近,但上頭少了一橫。
“我沒犯事。”哈克搔着頭回答,“我是流民的孩子。”
楊衍很是意外,問道:“流民的孩子?”
原來哈克的父母也是流民。流民習俗,抓到女子後會強迫嫁給流民當中的一員,直到生下孩子。流民中女性稀缺,隻有功勞大本事高的人能分配到妻子。
流民的孩子到了七歲會被刺上六角雪花刺青,這孩子也就成爲流民。哈克的父親死在一次貴族圍獵中,母親爲了不讓哈克當流民,想要逃走。
楊衍忍不住問:“父母做流民就算了,爲什麽要逼孩子當流民?”
哈克回答:“生孩子不就是要增加群落裏的人手?不當流民怎麽呆在流民群落裏?白吃糧食?你不刺青,其他人也不樂意。”
楊衍隻覺得這是流民間互相殘害。
哈克的母親沒能成功逃走,她被迫嫁給其他流民,又生下幾個弟妹,但哈克跟他們失散了。七歲的時候,哈克被紋上刺青,之後就跟着流民部落四處移動。
流民居無定所,在一個地方居住太久就會被貴族圍獵,最喜歡圍獵的當屬阿突列巴都,那是五大巴都中最剽悍的一支。流民喜歡攻擊商隊,尤其是西邊蠻族的交易商隊,那會是大豐收,商隊也會組織武裝抵抗。攻擊小村是最不得已的,因爲很可能引來大規模圍獵。如果能擊潰圍獵的貴族,那又是另一種豐收,但這很難。除此之外,流民維生方式便是捕獵。
哈克跟着母親換過幾個流民群,十五歲時,他所屬的流民隊伍在一次跟商隊的沖突中被擊潰,那時他們已很衰弱,人數不滿四十。這是他參與的第一次戰鬥,也就是那次戰鬥讓他跟家人失散。他在草原上流浪大半年才找到又一個收容他的流民部落。他在那部落呆了兩年,部落被其他流民攻擊,這很罕見。流民通常不攻擊其他流民,這會在草原上惡名昭彰。他接連加入幾個小股流民,或被合并或被擊潰,這樣流浪了六七年,最後加入烏恩部落,這是兩年前的事了。
因爲逃生經曆太多,哈克有了不體面的稱号:厄運之子、善于逃亡的哈克、草原上的暴風,意指他到哪裏,哪裏就被席卷一空。
然而哈克不這樣認爲。
“我覺得我應該叫幸運的哈克。”哈克道,“我在草原上最會的兩件事就是打獵跟逃跑。”他竟然覺得驕傲,“要從這麽多場大戰中逃生可不容易,得有敏銳的觀察力,還要有很好的運氣。每回打仗,不,有時候還沒開打,我就知道會輸會赢。我知道怎麽跑才跑得掉,不然昨晚我一指,神子怎麽就跑得這麽順利?”
楊衍聽他這樣說,竟有幾分道理。他想了想,問道:“你有什麽願望?”
哈克眼睛裏放出了光芒:“我要進村莊,我要老婆,我要兒子,我還要房子,要厚重的毛毯!”
“就這些?”楊衍聽他願望,都是些尋常不過的東西。
“我沒進過村莊,也沒住過房子。厚重的毛毯是首領才有的。老婆跟兒子……”他讪讪笑道,“不太好找……”
流民裏頂尖的戰士才能被分配妻子,顯然哈克并不是。這些尋常的東西對任何一個流民而言都是奢侈。楊衍如果懂他意思,就知道哈克要的是流民身份的赦免。
“如果還能要得更多,我還要銳利的刀,能射五十丈的好弓,喝紅色的酒。”
“紅色的酒?”楊衍一愣。
“那是蠻族商隊帶來的酒,貴族們很愛喝。我在一次商隊劫掠中分到一杯,跟奶酒不同,有水果的香氣。”
楊衍笑道:“我都沒喝過。”
“神子一定能喝到。”哈克忽又跪下叩頭,“哈克希望神子能赦免哈克流民身份!”
楊衍一驚,忙道:“現在還不行……時機……時機未到。”他不知如何推托,想起師父玄虛最愛故弄玄虛,凡是解釋不了的一律推給時機未到或者天意如此。
“我知道,神子要回奈布巴都,讓古爾薩司奉爲神子,号令五大巴都。”哈克道,“我會保護神子前往奈布巴都。”
楊衍又是一驚,真到了古爾薩司面前,也不知道能不能瞞騙過去。他本想拒絕,看見哈克滿是期盼的雙眼,一時不忍,隻得道:“我會想辦法赦免你,還要讓你陪我喝紅色的酒,喝到醉爲止。”
哈克疑惑道:“想辦法?”
楊衍見他疑惑,立即明白,薩神之子在他們心中應是無所不能的,語氣不允許絲毫猶豫,于是改口道:“一切遵循父神的旨意。”
這招還是學師父的語氣,天意跟父意都是差不多意思。
哈克大喜,又叩了幾次頭。楊衍本想叫他别叩頭,想他對自己的尊敬是建立在薩神之子的身份上,又有些尴尬,隻得道:“行了。”
哈克起身道:“這村莊窮,神子也沒受好的招待,還是快點離開吧。”
“他們很尊敬我,還殺了一頭羔羊給我。”楊衍回答。
“喔?”哈克露出困惑的表情,又道,“他們真舍得。我還以爲他們拿不出好供品招待神子。”
“怎麽說?”楊衍問。
“這村子窮得不行,從外面看去,頂多就是一百人的小村莊。今年初這附近收成不好,日子很難過。”哈克指着樹上刻的那把短匕,“刀尖上沒有天平,他們連刀秤交易都做不起,可見糧食短少。才五月就窮成這樣,瞧瞧我們之前去的那個村莊,奶酒、糧食、藥草都有。”
“我猜他們也沒幾頭羊。這種村落我看過,老人小孩肯定都吃不飽。”哈克道,“竟然舍得殺羊。”
楊衍想起孩子說的,沒幹活的不能吃祭品,看來他們隻有獻祭時才會殺羊,不由得良心不安起來,又想,自己如果還要呆上一晚,這不是又要殺頭羊?住下去還得了?忙道:“我先回村落去,你在這沒問題吧?”
哈克拍胸脯道:“我很能打獵,神子不用擔心我,住幾天都行。”
楊衍回到村落已是黃昏,看見村裏的老人們正啃着他與王紅吃剩的羊骨頭,那上頭早沒丁點肉,卻還咂巴着不肯放過。村裏的男丁忙完農活回村,與婦女在村口最大的廣場上伏地禱告。巫爾丁搬了張椅子坐在門口,用老邁的聲音對着孩童們講解經文。
見着楊衍進來,村民紛紛跪拜行禮,模樣甚是虔誠。楊衍連忙讓他們起來,望了巫爾丁一眼,正要上前,巫爾丁已緩緩站起身子往小屋中走去。楊衍快步跟上,跟着進入。
“神子有什麽吩咐?”巫爾丁見楊衍跟來,就要跪下,楊衍忙将他扶起,推說小祭年邁,不用跪拜。
“巫爾丁小祭……”楊衍猶豫了一會,道,“我要離開了,多謝你們照顧。”
巫爾丁道:“神子身上還有傷,應該多歇息。”
“不了。”楊衍說道,“我想早點到奈布巴都見古爾薩司。”
巫爾丁閉上眼猶豫半晌,緩緩道:“我知道你不是神子,你是冒充的。”
楊衍吓了一大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