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木率先縱馬上前,大聲喊道:“烏恩,你帶來了什麽東西?”聲音低沉穩重,語氣堅定有力,對得起他的年紀與皺紋。
“奶酒、藥草、熊皮、豹皮、狐狸皮毛,還有一張非常罕見的全黑的黑狐狸皮!”烏恩大聲道,“我要馬、女人、鐵器!”
“我們現在不缺酒、食物跟毛皮。”阿德木道,“阿突列巴都有個愚蠢貴族想圍獵,被我殺得大敗,我們搶到衣服、糧食、馬匹、鐵器,還有女人,但也折損了一些勇士。兄弟,你應該加入我們,草原上的流民應該團結起來。”
“你來自阿突列巴都,我是蘇瑪巴都,我們 信奉薩神的方式不同。”烏恩回答,“熊跟豹子不能一起狩獵。”
“亞曆薩司是懦弱的人,才會驅逐你這樣的勇士。”阿德木仍想勸服這批流民,壯大自己的勢力,“光與火應該是勇敢無畏的。”
“住口,阿德木!”烏恩嚴肅地說,“繼續讨論下去,我們就得見血了!”
“行吧。”阿德木說道,“你的獵物我不需要,除了黑狐皮,它有價值。我隻能給你一個女人或者一匹馬,再或者三把搶來的好長刀,或是十張搶來的好弓跟兩百支箭。”
這張黑狐皮是烏恩在山上獵補到的,黑狐非常罕見,打一千隻狐狸都不見得有一隻。對于大部落的貴族祭司們而言,這種罕見的獵物非常珍貴,披在椅背上的黑狐皮不僅能彰顯自己的尊榮,還能誇耀是自己的獵物或是薩神的恩寵。在大部落或巴都裏,這可值上百兩銀或者幾匹馬,但流民不需要裝飾,雜狐皮跟黑狐皮一樣保暖。跟大部落作刀秤交易很冒險,因爲那裏聚集的戰士更多,烏恩不想冒險,跟阿德木交換雖然要折價,但避免了風險。
“太少了!我要三匹母馬或者四個女人!”烏恩說,“我還有一個有價值的處女!”
“喔?”阿德木露出了有興趣的模樣。
“拉上來!”烏恩揮揮手,兩名壯漢将王紅拉上。楊衍大吃一驚,大聲呼喊:“她是人,你不能賣她!”
他不住叫罵,隻換來幾個注目,沒有人理會他。
阿德木上下打量王紅,問道:“你願意替我們向薩神控訴冤屈?”
王紅點點頭,阿德木跳下馬來,伸手捏着她臉頰左右看看,又問:“你有什麽願望?”
楊衍見王紅指着自己,說道:“我要你們護送他到奈布巴都,對古爾薩司說,娜蒂亞沒有背叛,爲他帶來了薩神之子。”
楊衍大感意外,這幾日王紅惱他,沒想最後還是想救他,不禁起了感激之心。但他不明白,爲什麽阿德木會問王紅的願望?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不能坐以待斃,楊衍絞盡腦汁,想着自己該做些什麽。但自己還能做什麽?就算手上有兵器,面對這麽多人也殺不出去,何況還是階下囚。
不,王紅到現在還想着救自己,自己總要想點辦法!他一瞥眼,望見那個名叫哈克的流民正看着自己。這幾日,他一直借故與自己攀談。是了,他懷疑我是不是真的薩神之子。
“薩神之子?”阿德木望向稍遠處的楊衍,問王紅,“你說他是古爾薩司要的薩神之子?”
王紅對自己的命運幾近絕望,她知道之後要面對什麽,但任何機會她都不會放過。她聽出眼前人隐藏在低沉嗓音中的好奇,單膝下跪,左手撫心,對阿德木說:“古爾薩司得到啓示,知道薩神之子降臨在關内,派我們前去尋找。我們走過英雄之路,折損了幾百名弟兄,才将薩神之子迎回。”
“你是火苗子?”阿德木問。王紅輕輕點頭。火苗子是薩族稱呼派往關内的人,意指将光與火在關内散播。
“薩神之子怎會淪爲俘虜?”阿德木又問。
“薩爾哈金也曾是平民。”王紅回答,“這是神子應當遭遇的磨煉。”
阿德木指着楊衍喊道:“把他拉近一點!”
“他不是薩神之子,薩神沒有兒子!”烏恩大聲道,“他是我的一個俘虜!”
“拉近一點,讓我瞧!”阿德木重複。
烏恩舉起長刀:“我說薩神沒有兒子!”
他舉刀,雙方人馬紛紛抽刀,情勢頓時緊張起來。
阿德木低沉的嗓音帶着壓抑不滿的怒氣:“薩神在上,你要将兵器對着阿德木嗎?”
“他不是薩神的兒子,我會證明給你看!”烏恩把刀遙指向楊衍,“我會殺了他!”
“我可以開出合适的價格。”阿德木道,“一個俘虜,我給你一個女人交換。”
“如果是普通俘虜,我很樂意。”烏恩說道,“但他不行!我若交易,就是承認他是薩神之子。薩神沒有兒子!阿德木,你如果堅持交易,我就殺了他!”
“我們不是說好了尊重彼此的信仰?”阿德木臉色一沉,“現在是你在侮辱我!”
他語氣加重,身後的流民們也将兵器舉起,一言不合就要開戰。
“是的,我尊重你,所以交易給你一個處女。但這處女稱呼他爲薩神之子,這我不允許,你要尊重我不交易的權力!”烏恩将長刀插在地上,盯視着阿德木。
氣氛肅殺起來,隻等首領一聲令下。
兩人盯視許久,烏恩臉現怒容,阿德木則緊鎖眉頭。最後,阿德木一揮手,示意手下放下兵器。
“如果你不肯交易,聖女的願望我不能達成,她的價值就隻有一匹馬。”
烏恩沉吟半晌,說道:“那我不如把她帶回去,我們缺女人。”
王紅臉色大變,喊道:“三擇一合,你可以聽我第二個願望!”
阿德木“喔?”了一聲,問:“第二個願望是什麽?”
“幫我傳信回奈布巴都就好。”王紅低下頭,楊衍看出她滿臉的絕望與不甘,“娜蒂亞沒有背叛,她身份被發現,來不及通知老眼,隻能逃走。娜蒂亞對古爾薩司忠心耿耿,絕沒有叛逃。”
“把第三個願望也說了吧。”
“沒了,我隻有這兩個願望。”王紅回答。
“三匹母馬,或四個女人。”阿德木對着烏恩喊道,“你選吧!”
烏恩回答:“我要四個女人!”
阿德木轉過頭去,從被綁縛的二十幾名俘虜中随意指了指,四名壯漢跳下馬,拉了四名女性過來跟王紅交換。
阿德木又望了望楊衍,問:“你要用他下注嗎?”
“當然!”烏恩揮了揮手。一名壯漢将楊衍拉起,楊衍大聲道:“我自己能走!”
他甩開推搡他的手臂,昂頭挺胸往前走去。他雖然憤怒,但畢竟屢遭危難,困境中一直思考着脫身之計。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或者說,唯一能做到的事就是配合王紅,盡力讓自己像個薩神之子。他昂然走到烏恩馬邊,擡頭挺胸。
“烏恩,你會爲今日的冒犯付出代價,父神不會原諒你!”楊衍說道。
“呸!”烏恩舉起刀來,作勢要往楊衍身上砍。楊衍不閃不避,眼睛都沒眨一下。烏恩刀到半途忽地收手,他另有盤算,不想這時傷到楊衍,但對楊衍不驚不亂的态度也感佩服。
“他兇猛得像頭魯莽的豹子。”烏恩道,“我願意在他身上下注三袋糧食。”
阿德木上上下下打量楊衍:“我們這裏也有負傷的野獸。”手下推搡着一名壯漢,解開了壯漢手上的繩索,将一把長刀遞給他。
楊衍立時明白他們要做什麽,要他們生死相搏下注,這不就是破陣圖?隻是賭的不是雞,是人。
原來不隻是關内,就算關外,人也不如畜生。
“我爲什麽要爲你殺人?”楊衍大聲喝問。
“你是我的俘虜,你不作戰就要死。”烏恩回答。
“你需要多少糧食?”楊衍轉過身去,面對着烏恩部衆,挺起胸膛大聲喊道,“你們看着,我會讓你們豐足,不信我的人必将遭到父神的報複!”
“報複?”烏恩哈哈大笑,“薩神至高無上,他需要報複?”
他笑,手下人不少跟着哈哈大笑,阿德木部落中也有不少人笑了出來。
“你們盡管笑!”楊衍心想。他豁了出去,什麽也不怕,即便被嘲笑也沒露出窘态。
一名壯漢解開他身上的繩索。“把我的刀給我!”楊衍道。
烏恩猶豫了會,野火确實是把好刀,就算眼光再拙劣的人也知道這起碼可以換個三五把好長刀。烏恩沒把它拿出來交易,是打算改造成長刀自個留用。
但這回交易沒換到什麽好東西,阿德木率領的流民剛劫掠完——雖然他說自己擊破了圍獵他的貴族,但貴族出門圍獵會攜帶這麽多女眷?多半是劫掠了小村落或商隊,或者他們在貴族圍獵其他流民之後趁機抓了散逃的流民女眷。總之,什麽都有可能,他想從阿德木身上撈到更多好處。
他從皮袋中取出野火扔給楊衍:“借你。”
楊衍接過野火,走上前去。他現在明白爲什麽烏恩沒有殺他跟王紅,還給他飲食跟肉。
他面前的壯漢穿着皮革制成的怪異服飾,看得出肌肉虬結,是學過武的,關外的武學不知如何。壯漢雙手握着一把長刀,斜豎在胸前,把中門守得緊實,頗有架勢。
那人大喝一聲,沖上前來,中路沒有露出破綻。楊衍也大喝一聲,縱身躍起,一刀劈下,一出手就是縱橫天下,兩橫一豎下來,壯漢舉刀抵擋。楊衍這刀氣力十足,又有修習許久的易筋經内力爲輔,野火鋒利沉重,将長刀劈成兩截,在對手胸口腰間開出一個十字口子。壯漢慘叫一聲,摔倒在地,血流如注,但一時未死,楊衍上前将他咽喉割斷。
這一刀宛如雷霆霹靂,兩邊部衆都驚呆了,好一會才有人緩過神來。烏恩部衆發出鳥鳴般的巨大嘯聲,歡慶旗開得勝。
“那是一把好刀。”阿德木盯着楊衍,注意到那雙紅眼,口中卻是贊歎野火的鋒利。楊衍與他對視,眼神中充滿自信,毫無畏懼。
要裝就裝得更像些,薩神之子無所畏懼。實際上,楊衍唯一的恐懼唯有不能活着爲家人報仇。
阿德木滿布皺紋的臉頰微微抽動了下。他把目光從楊衍那雙火眼上移開,指着野火:“我出五把長刀跟你換,或者兩個女人。”
烏恩拒絕:“這把刀我要自己留着用。”
“那我不能接受他用這把刀,這不公平!”阿德木說。
“你可以讓你的俘虜拿更好的兵器。”烏恩回答。
楊衍拾起被他斬爲兩段的長刀,拿在手上掂了掂:“我可以用這把刀。”
他走到烏恩面前:“你需要赢多少才能放我走?”
烏恩一愣,他想不到這小子竟然敢跟自己講價,不由得咆哮:“你憑什麽向我要求贖身!”
“你要多少糧食多少草藥,幾把刀幾匹馬?”楊衍大吼,“你說,烏恩!”
烏恩竟被他氣勢震懾,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會道:“你能赢三十袋糧食再來跟我說話!”
楊衍把野火擲向烏恩,烏恩吃了一驚,側頭避開,順手抄住野火。楊衍提着那把斷柄的長刀走向阿德木流民,對着阿德木大喊:“再來!”
阿德木搖頭:“我不賭了,俘虜裏沒有你的對手。”
楊衍喊道:“你怕了?”
阿德木嘴角微揚,笑道:“懂得害怕是值得誇耀的智慧。”
楊衍道:“十個一起上,你也不敢嗎?”
這話又讓所有人震動。阿德木的老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不像烏恩這麽年輕,他懂得藏住心底的想法。他看向烏恩:“你敢賭嗎?”
難題回到烏恩身上,一次對上十個?他不信楊衍有這本事,而且不知道阿德木會派出怎樣的對手。他正要拒絕,隻聽楊衍大聲喊道:“烏恩,現在是你不敢了?還是你跟這老人一樣,把懦弱當成智慧?”
“你是害怕自己還是害怕我?”楊衍大聲道,“我讓你見識什麽才叫勇敢,薩神之子無所畏懼!”
烏恩一時語塞,如果拒絕,他的威嚴就被這個假薩神之子壓下,這是他不能容忍的,他還在想着狡辯的詞句。
“阿德木,這不是公平的較量!這小子想死,不能被他騙走我們珍貴的糧食!”烏恩道,“我隻願意出三袋糧食,如果你覺得賭注不合适,你可以拒絕!”
他聽到滿場的噓聲,看到來自阿德木流民們鄙視的眼神,他不敢回頭,他怕身後也有同樣鄙夷的眼神。
“行,跟你賭了!”阿德木嘿嘿冷笑,他輸的可能性不大,“拉十個人上來,讓他們穿上皮甲!”
“這是什麽意思?”烏恩大怒,“俘虜憑什麽穿甲胄!”
“你自己說我們可以換更好的兵器。”阿德木說,“是他自己不用那把黑色的刀,不是我強迫的!”
烏恩勃然大怒,知道中了阿德木的計,但他的心思被阿德木抓住。楊衍雷霆萬鈞地殺了一人,又當衆頂撞,那雙紅眼着實引人注目,這個假的薩神之子展露的任何氣魄都會引來更多人心浮動。他猶豫該不該把野火交給楊衍,他心底甚至有點動搖,想讓這個假冒薩神之子的人死在這。一個男性俘虜對流民而言沒有太大用處,流民無法耕種,還要浪費糧食給他吃,那個女人已經賣了很好的價錢,讓楊衍死在賭注上最好。
他還在猶豫,阿德木已經派出了十名俘虜。他們穿着簡單的皮甲,雖然皮甲上都有破損,仍能阻擋一定程度的傷害,如果是鈍刀,一刀切入并不容易,起碼對現在的楊衍來說并不容易。他們還戴上了皮制的護盔。楊衍看了眼手上的半截長刀,當作一般刀使還行,就是刀刃上不少缺口。這是給俘虜的兵器,自然不好。
他沒懊悔自己托大,他知道自己想要逃出生天就必須展現一些“奇迹”。他不但要赢,還不能用普通的方式赢。單靠武功取勝隻會被認爲是一個武功高強的普通人,再說他也不是武功高強的人。
薩神之子要有薩神之子的模樣。十個人……楊衍知道自己沒有李景風的奇遇跟戰場天賦,也沒有明不詳的超凡天分,時至今日,他連高手都算不上。
但他有自己的優勢。
自己還能輸掉什麽?也就一條命而已,報不了仇而已。一想到“報不了仇”,他心中怒火熊熊燃起。這是他絕不容許的事,比死還要殘酷。
“呀!”楊衍咬牙前沖。他率先發起攻勢,讓烏恩連猶豫是否要把野火還給他都來不及。
那十人沒對他的兇猛感到畏懼,他們同樣是背水一戰。楊衍縱身一躍,仍是那招縱橫天下。這招雖然簡單,但威力萬鈞,缺點與所有化繁爲簡的招式相同,就是消耗的體力太大。
他觑準目标,避開頭盔,那人武功顯然比之前那個更低微,連格擋都來不及,肩膀兩刀,腰部一刀,皮甲沒能阻擋這刀的威力,楊衍一腳将他踢飛,慘叫聲跟鮮血腸子一起噴出。
兩柄長刀砍來,楊衍格一閃一,又有長槍朔他腰間,他扭腰避開。這些人功夫都不高明,比九大家正規弟子還弱些,當中似乎還有沒學過武的。但他們都有一股狠勁,比關内人更加悍勇不畏死。
比起悍勇,他最大的難題是人數,一旦被包圍,亂刀砍下,以他武功必死無疑。楊衍扭身避開一槍,一刀劈向他左臂,楊衍也不理會,照着對方脖子就是一刀掃過。那是頭盔與皮甲接縫處,雙方同時中刀,楊衍快了一步,那人脖子噴出鮮血時,那一刀才砍中他上臂,傷口雖不深,已是血染袖袍。
楊衍沒有停步,趁着那人倒下,在對方包圍自己之前沖出,向前直奔。他跑得很快,全然沒有負傷模樣,後頭的人追上的速度不同。一柄長槍從後刺來,楊衍回過身去,長槍刺中腰間,他握住長槍,向前一步,對着皮甲腰間的細縫插入,猛力一拖,那人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肚子,還來不及感覺疼痛,楊衍奪過長槍往他身後擲去,攔下一名追兵,又撲向使用彎刀的對手。那人見楊衍上前,等不及後頭援兵,一刀砍向楊衍胸口,楊衍舉臂格擋。刀鋒砍入楊衍左手小臂,楊衍一刀斬下對方手臂。這刀隻要慢一個呼吸,楊衍自己的手臂也會不保,但楊衍毫不在乎。
這就是他的方法,你砍我一刀,我要你一命。
斷臂的人摔倒在地,楊衍沒理會他。六個人圍了上來,其中兩人用長刀,他們武藝低微,但長刀在眼前弄影,另有一種無規章的危險。還有一把長槍跟三把彎刀,其中一名刀法倒是熟練。楊衍不住揮刀抵擋,見一刀擋一刀,他知道自己絕不能被包圍,但他身法不算上乘,終究遭困。
趁着他剛逼退前方兩個敵人,一把長槍從後方戳進他小腿,楊衍沒有哀叫,回刀将長槍斬斷,向前一步,槍尖還沒拔出,他的腳步竟然沒因受傷而稍有減緩,反斬斷那人一條腿。
那人倒在地上,楊衍後背露出破綻,一把彎刀劈了過來,這是裏頭功夫最好的一個。楊衍架住彎刀,左手抽出小腿上的斷槍,插進對方喉嚨,着地一滾,避開劈來的兩把長刀。
兩把彎刀先後砍來,楊衍閃避不及,胸口後背各中一刀。他還了一刀,趁對方格擋時搶上前去,屈肘撞向那人面門,無視腰間又添一道傷口,抓住另一人手腕用力一扯,将那人拉到身前,屈膝撞他小腹。這一擊讓皮甲卸去部分力量,楊衍橫過刀來,割斷他脖子。那彎刀連環兩劈,第二刀砍中楊衍大腿,楊衍起腳踢中對手膝蓋,趁他軟倒,一刀劈向他咽喉。沒想這刀失了準頭,劈中胸口,被皮甲阻隔,入肉不深。楊衍揪住他頭盔将他拽倒在地,雙手舉刀插入他後背,将那人釘在地上。
他已算不清身上受了多少傷,還有兩柄長刀要應付。楊衍轉過身去,那兩刀正劈了過來。楊衍來不及拔刀,隻能撤手後退。那兩人武功低微,但長刀極長,楊衍手上無兵器,一時難以近身。那兩人見楊衍屢屢受創,身上鮮血不停冒出,尤其小腿那道傷口極深,隻道他定然支撐不久,狂揮亂舞,要趁他力竭取他性命。
然而楊衍沒有因爲受傷而騰挪稍慢。他能感受到疼痛,但他比誰都能忍受疼痛。他不住後退,手邊沒有兵器不好禦敵,那兩人也怕他拾起兵器,不住搶攻。楊衍猛地一矮身,拼着背上吃一刀,俯身從地上撿起不知什麽事物,着地一滾,也不起身,半蹲在地向前一送,噗嗤一聲戳入了其中一人大腿。
那是他方才斬斷那把長刀的木棍刀柄,切口尖銳,不足以穿甲,但大腿上沒有護具,那人慘叫一聲,跪倒在地不住哀嚎。
最後一人吓得肝膽俱裂,哪敢再進?長刀在身前亂舞,口中不住呼喝,連連後退。楊衍大步上前,吓得那人轉身就逃,楊衍追上,揪住他後領,将他按倒在地,不顧那人哀求,奪過他手中長刀,對着面門插下去。
剩餘沒死的,斷手或者斷腳,倒在地上不住哀嚎。楊衍苦戰得勝,心情激蕩,仰天咆哮,聲音在荒漠上不停回響。
一場大戰殺得楊衍氣喘籲籲,渾身是血,身上多處受傷,鮮血汩汩冒出。這群流民都是見慣戰場的,更慘烈的景況也曾見過,但從未見過像楊衍這樣的人。他受了這麽多傷,小腿被紮了個大洞,竟然絲毫不影響行動,連一聲悶哼都沒聽着。
他們不是沒見過高手,高手能忍受疼痛,也能輕易打敗對手,但楊衍顯然不是高手,他受了太多傷。他是一名罕見的勇士,否則以他這樣的武功,憑什麽能打敗這麽多對手?
楊衍大踏步走向烏恩,高聲道:“我赢了!你要還我自由!”
所有人都用敬佩的眼神看着楊衍。
烏恩覺得被冒犯,大聲道:“我沒有答應你!”
楊衍勃然大怒:“你想反悔?!”
“你是我的俘虜!你是爲自己的生命和你的主人而戰,你沒資格談條件!”烏恩大喊道,“把他抓起來!”
幾名壯漢上前抓住楊衍,楊衍大聲喊道:“烏恩,你背棄諾言,薩神不會原諒你!你要在冰獄中受苦!”
烏恩大怒,揚起馬鞭在楊衍臉上抽了一下,烙下深深一道血痕。楊衍怒目相向,一聲未哼。
“交出糧食!”烏恩得意地對阿德木說,“三十袋!”
阿德木指示手下将三十袋糧食送到烏恩面前。這損失太大了,但阿德木陰沉的老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要那個俘虜!”阿德木說道,“你要幾匹馬?”
“我要處決他,就在今晚!”烏恩得意笑着,“阿德木,現在糧食、鐵器、馬匹跟女人我都不缺,我們什麽都不需要,帶着你的聖女離開!”
楊衍被拖到帳篷邊,雙手雙腳被縛上繩索。他失血過多,又耗費大量體力,一口氣松懈下來,昏昏沉沉。
哈克走了過來,眼神中滿是崇敬。“你需要縫合傷口。”哈克說着,掏出小刀和一袋水,割開楊衍的衣服。
傷口太多了,腰、背、小腹,尤其小腿上那一槍。哈克清洗了傷口,取藥草替楊衍止血。“我幫你縫合傷口。”哈克說道,“我沒有麻藥,你忍得住嗎?”
楊衍回答:“縫吧。”
哈克取出針線幫楊衍縫合傷口,楊衍輕輕哼了一聲,再無反應。哈克以爲他昏過去,忙問道:“你還好嗎?”
楊衍答:“我很好,沒事……”
等傷口縫合完畢,楊衍已沉沉睡去。
楊衍再次醒來時已是夜晚,他覺得全身無力。帳篷外有人看守,楊衍大聲呼喊,索要食物,沒人理會他。他聽到外頭嬉鬧的聲音,過了許久,哈克走進帳篷,給了他一碗黍米。
“外面在幹什麽?”楊衍趴在地上,以口就碗吃着黍米,又要了水。
“慶祝。”哈克取下腰間皮囊,喂楊衍喝水,“今天赢了很多東西,大夥都很高興。”
楊衍記挂着王紅安危,扭過頭問:“阿德木呢?”
“阿德木走了,他們輸得很慘。”哈克将皮囊塞緊放在腳邊,爲了方便跟楊衍說話,他索性盤腿坐下。
“他們去哪了?”楊衍覺得這問題是白問的,他被囚禁在這,就算知道王紅被帶去哪裏也幫不上忙。就算如此,楊衍還是想問。
“他們朝北去了,你朋友也被帶走了。”哈克回答。
“他們說的聖女是什麽回事?”從阿德木對待王紅的态度,還有之前說的“獻給神”,楊衍察覺不對,無論怎樣,王紅的下場都不可能好。
“聖女是傳達我們祈願給薩神的使者。”哈克道,“阿德木會用光與火将她送回薩神身邊。”
“什麽?!”楊衍大吃一驚,他聽明白了,“他們要将她燒死?”
“不是燒死,是回歸薩神,在光與火中,在榮耀中。”哈克說道。
“操你媽!”楊衍破口大罵,頓時振作起來,“什麽狗屁光狗屁火!操!”
哈克吃了一驚,顯然這話對他而言太過不敬。楊衍焦急起來,低聲道:“哈克,我命令你将我放開!”他想起這幾天哈克對他格外殷勤,或許今天在賭注上的表現會讓他相信自己。
哈克猶豫:“這……這可不行。烏恩說你是假的,今晚就要燒死你……”
楊衍聽出他口氣中的猶豫,他隻剩下這個機會:“父神沒有召喚王紅,王紅不能死,我也不能死!這是父神的旨意,父神把我帶來你身邊。哈克!你是叫這名字沒錯吧?我,楊衍,以薩神之子的名義命令你釋放我,幫助我救出王紅!”
哈克仍是猶豫。楊衍想起王紅說過流族都是犯了罪被剝奪信奉薩神權力的人,他又說道:“這是你贖罪的機會!隻要你放開我,我以薩神之子的身份赦免你的罪,你死後才不會堕入冰獄,受無窮盡之苦!”
哈克臉色大變,信仰堅定的流民最害怕的就是死後墜入冰獄。楊衍今天在賭注上的表現确實讓人贊歎,但作爲神迹仍不足夠。他确實是個罕見的勇士,但說到薩神之子……
楊衍瞪大紅眼看着他,接着道:“烏恩的災禍就要來臨,不幫助我,你也會有災禍臨身!烏恩不能收我的性命,隻有父神可以!你想跟烏恩一起死嗎?”
“如果你真是薩神之子,薩神會有安排。”哈克站起身,他終究沒有勇氣,“烏恩說在火把熄滅前将你處死,你如果被烏恩殺死,那就不是薩神之子。”
楊衍氣急敗壞,急道:“你不放走我,你會死,你會跟烏恩一起死!死後你會下地獄!”怒急之下,他把冰獄講成了自己熟悉的地獄,但哈克沒發現,掀開帳篷走了出去。
已經沒有任何指望了……楊衍倒在地上。
自己就不該來關外,不該信那賊娘皮的鬼話!
什麽都沒了,經過這麽多苦難,好不容易留存下來的一條命也要送在這,楊衍覺得可悲、可怒又可恨,更可笑的還是因爲自己給了錢。
現在還能期待什麽?奇迹嗎?有什麽奇迹會發生?
他聽到帳篷外慌亂的呼喊聲和馬蹄聲,愣了會,扭動身子望向帳外。天色已黑,篝火在黑暗中搖晃着,烏恩的手下慌亂奔跑,有人拉馬,有人拾撿兵器。
他看到一群馬匹沖入營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