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九十年 夏 四月
楊衍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發覺自己身處在不知名的地方,王紅就在身邊。他猛地坐起。大戰結束不久,他兀自杯弓蛇影,就地翻身遠離王紅,這一翻差點翻落懸崖,王紅驚呼一聲,楊衍半邊手足都懸了空,這才驚覺自己似乎處在懸崖邊,忙側過身來。
王紅道:“還以爲你會昏久一點呢。”
楊衍想要起身,他身上有傷,膝蓋綁着根木枝,行動不便,歪歪斜斜,又險些摔倒,低頭望去,隻見下方深淵絕谷高逾千丈,想起李景風跳崖,生死未蔔,不由得一陣酸楚。手往腰間摸去,發覺失了佩刀,野火是彭小丐遺物,他忙扭頭去找。他見王紅站在稍遠處,衣衫不整看着自己,手上握着把刀,刀鞘漆黑如夜,不正是野火?
楊衍對王紅向無好感,低吼一聲道:“還我!”
王紅退開幾步,回道:“下山再還!”
“這是哪裏?”楊衍極目望去,他夜晚視力受限,幸好月光被雪映得十分明亮,勉強能視物。他見這裏是個一丈餘寬十餘丈長的平台,身後絕壁聳立,高逾數百丈,看環境似乎仍在昆侖宮附近。他隐約認得遠方景物,應不是後山,照他所知,昆侖宮後山是一片絕壁,沒有任何道路,但照方向來看,這裏是後山的方向無誤,難道是在那片絕壁背後?
“快把刀還我!”他又望向王紅,低吼一聲。他餘怒未消,紅着眼走向王紅。王紅見他走路一跛一跛,紅眼圓睜,神情猙獰,有些吃驚,道:“跟我走!有你的好處。”
楊衍道:“我不要你什麽好處!明兄弟呢?”
“就是你明兄弟讓我來救你的。”王紅靈機一動,道,“他讓我護送你下山。”
楊衍停下腳步,盯着王紅,狐疑道:“你認識明兄弟?”
王紅忙道:“長得挺俊那個,對吧?”
楊衍大吼一聲,猛地撲上前去,王紅忙側身閃避。楊衍喝罵道:“你當我蠢!”
王紅怕他鬧出大動靜,暴露行蹤,引來絕壁後鐵劍銀衛注意,到時這條英雄之路被發現就不妙了,忙道:“你小聲些。讓人發現,找死嗎?”
楊衍道:“快把刀還我!”
王紅索性也不裝了,罵道:“操你個倔狗子!橫豎你跛着腳也回不去,肯不肯都得跟我走!乖乖聽我說話,對大家都有好處!”
“刀還我!”楊衍性格最是執拗,他若喜歡,那是言聽計從,若不喜歡,說什麽也不聽,王紅在昆侖宮跟他相處過幾個月,又因任務對他格外注意,知道此人脾氣最倔,然而她也是個火辣脾氣,嘲笑道:“拿了刀想幹嘛?砍死我?呸!聽清楚了,我就是打後面那塊山壁爬過來的,你要有本事,原路走回去再走過來,就把刀還你!要不,你瘸着腿,我跑你追,就在這冤家路上摔死。”
她這話意在提醒楊衍此處地形險惡,真要你追我跑,一不留神就得摔成肉泥,又提醒他後退無路,隻能跟着自己,料他不敢冒險。
楊衍看了下周圍,地形确實險惡。他不是怕摔死,隻怕争執間王紅失足,人死了無所謂,把天叔的刀弄丢在這萬丈深淵,如何找回?又聽王紅嘲笑道:“瞧明白了?跟我走,有你的好處。”
原本楊衍本已稍微冷靜,王紅若是好聲說話,他許能聽得進去,這一激,他猛然轉過身去,道:“這就走給你看!”
他雙手攀在山壁上,跛着腳就要去踩寬不盈尺的立足地。王紅料不到他真如此膽惡,要走這條英雄之路,忙搶上一把将他攢住,罵道:“找死嗎!”
她一抓住楊衍,楊衍回身抓她,伸手要奪回野火。兩人一陣推搡,楊衍一拳揮向王紅面門,王紅本要閃,楊衍這招卻是百代神拳中的一記“兵分兩路”,說是兩路,其實是一虛一實連着兩拳,王紅不識關竅,被一拳打得鼻血長流。
王紅火起,欺楊衍跛腳,踢他膝彎,兩人滾在地上扯打。楊衍武功原本比王紅高上許多,但一來失刀,二來受傷,三來昆侖宮大戰之後就未進食,體力不濟,竟跟她糾纏成一團。
楊衍先占優,扇了王紅一巴掌,王紅打他小腹,又撞他鼻梁。兩人扯頭發,勒脖子,扇巴掌,不管打中哪,也不知打中哪。這平台隻有一丈多寬,地面積雪濕滑,扭打當真危險萬分,兩人卻恍若未覺。
楊衍逮着機會,翻身騎在王紅身上,奮力奪刀。王紅咬他胳膊,咬得極深,楊衍最是耐痛,竟似無感。楊衍猛地怒喝一聲,雙手奮力回拉,将野火奪過。
王紅之前色誘許勝昌,本就衣衫淩亂,多處破裂,一番扭打,無意間扯開襟帶,拉扯時用力過猛,“嘶”的一聲,裂開更大的口子,胸前若隐若現,開了半幅春光。
楊衍大吃一驚,忙閉上眼,起身要退。但他左膝被樹枝固定,起身太急,失去平衡,竟一腳踏空,跌向萬丈深谷。
王紅沒料到他反應如此之大,見他身子一歪,忙伸手去拉,抓住他衣角。楊衍仍朝下摔去,王紅再一伸手,抓住他手腕,身子猛地一墜,險些也被拖下懸崖。
楊衍若死,王紅這番綢缪就要成空,王紅隻得趴在崖邊,雙手緊緊抓住楊衍手腕,見他另一隻手還抓着野火不放,喊道:“把刀丢上來,抓着我的手爬上來!”
楊衍怒道:“不!”
“你個臭潑皮!屎腦袋!倒拉稀的蠢貨!你爬不上來就要死啦!”王紅大罵道。
楊衍無奈,隻得把野火往崖上一扔,雙手攀住王紅手臂爬了上去。王紅見他胸口鼓起,心念一動,趁他攀住崖邊,伸手往他懷中一掏。楊衍一愣,王紅連忙退到一旁,撿起野火,左手握着團黑色物事,不正是楊衍那顆珍藏的針球?
針球被奪,楊衍更是驚怒交加,沒想一番争奪,不僅沒搶回野火,又失了一項寶物。
王紅喊道:“你要過來,我就把這鐵球丢下去!”
楊衍怒喝道:“你敢!”
王紅道:“你猜我敢不敢?我丢了鐵球,你就不要這刀了?你要拼命,魚死網破呗!”
楊衍見她衣衫不整,酥胸半露,忙扭開頭去,怒道:“把衣服穿好!”
王紅以爲他害羞,嘲笑道:“原來還是個處,要不要姐姐幫你開個葷?你乖乖聽話,姐姐讓你嘗甜頭。”
楊衍怒不可遏,又不敢靠近,罵道:“嘗你娘!婊子,賤人!快把衣服穿好!”
王紅手上抓了成堆楊衍的把柄,料想能逼他就範,将衣服稍稍整理,道:“咱們有話好好說,你跟我下山,有你好處。”
“操!我不信!”楊衍罵道。
“操!操你娘!你娘有沒有教你聽人說話?你他娘的不聽人說話!我操!”王紅剛熄的怒火又被燃起,兩人不停對罵,楊衍來來回回就那幾句,“賤人”、“婊子”、“操”,王紅卻是各種粗言穢語層出不窮。楊衍被罵得暴跳如雷,王紅眼看口舌占了上風,洋洋得意,這才驚覺,這樣吵鬧怕不惹來巡邏的鐵劍銀衛注意?連忙住口,低聲道:“别鬧了,你就不能好好聽我說話?”
楊衍口幹舌燥,忍不住掬了幾把地上積雪解渴,兩眼直勾勾瞪視王紅。王紅見他閉嘴,這才道:“這裏不好說話,跟我走,到方便的地方再說。”
楊衍哼了一聲,眼下對方有太多自己把柄,隻得忍氣吞聲,等體力恢複再想辦法,隻是賭氣仍不開口。
王紅見他不說話,料是答應,接着道:“這條英雄路不好走,小心些,别摔死了!”說完看着一丈多寬的平台,想起方才竟在這扭打,當真是不要性命,不免後怕,轉過身去,一手扶着山壁,小心翼翼在前領路,楊衍隻得跟在後頭。
這條路果然難走,王紅之所以不綁着楊衍雙手,也因着這條路的關系。這裏根本算不上路,碎石積雪,崎岖不平,寬處幾丈,窄時不足三尺,有時一腳踏空才驚覺原來是積雪成冰,底下早已碎塌。人行走時須以雙手平衡,若是綁着楊衍雙手,極易失足,若背着楊衍,王紅肯定無此體力。
王紅走在前方,她大抵摸清了這青年的性格,隻要彭小丐的刀還有那顆鐵球在自己身上,楊衍絕不會半途偷襲自己,否則楊衍在身後一推,她就得摔得屍骨無存。
雖然如此,王紅也不敢大意。幸好楊衍讨厭她,隻跟在她身後三丈遠近,這距離倒是不錯。兩人走了好一陣,楊衍體力漸漸不支,忽地一陣暈眩。他最是剛烈,不肯多說,王紅指着前方一塊平台道:“在那休息會。”
那處平台約有五六丈寬,十餘丈長。楊衍饑腸辘辘,他已一天沒吃飯。王紅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烙餅,撕成兩半,丢給他一半,楊衍吃了,仍止不住饑餓。他不想向王紅索讨,王紅見他吃得急,又撕了一半扔過來,楊衍接過,狐疑問道:“你不吃?”
王紅冷冷道:“我吃飽了才出門,你忍着點,我身上就這張烙餅。”
楊衍罵道:“蠢婆娘,這點糧到得了山下?又沒露營工具,半路上就凍死了!”
王紅反嘴罵道:“嘴拉稀的,還不把烙餅塞你屁眼去!”
兩人呲牙裂嘴對峙,強忍着不發作。
王紅道:“吃完繼續走,還不到休息的地方。”
楊衍休息會兒,又跟着王紅走。這路險峻曲折,估摸着走了兩個多時辰,快天亮時,王紅才道:“到了,今晚在這休息。”
楊衍看去,前方終于有了一大塊平地,一扭頭卻不見王紅蹤迹,再看時,見着個山洞,料王紅應是進了洞。楊衍扶着山壁擡頭望去,右上方是昆侖宮後山的位置,看來這山路繞啊繞,又繞了回來,隻是距離崖上該有數百丈了。
他走入山洞,本以爲裏頭會是一片黑暗,沒想王紅竟點起了油燈。這山洞甚是巨大,有三四十丈寬,不知多深,兩側挂滿油燈,王紅從右邊依次點去,照得半邊通明。楊衍甚是訝異,怎地這山洞裏會有油燈?他往深處走去,又見着大堆帳篷幹糧。
楊衍忽地醒悟:“這些都是蠻族留下的!”他想起什麽,急忙奔出山洞,往山壁上看去,果然見着山壁上好幾處凹痕,積雪落得不規則,非天然形成。他想起李景風說過練功的地方是在一片山壁之間,因見着有人用鐵鈎攀爬而上,這才好奇來到昆侖宮。他恍然大悟,襲擊昆侖宮的蠻族就是從這裏攀爬而上,那怎麽不走王紅口中的英雄之路?
再一想,他與王紅沿路走來,道路崎岖不說,窄處極爲狹窄,且岩石松動,常有崩塌。這樣的路幾個人走尚且冒險,數百人踏上說不定就徹底塌了,更何況還得帶着锱重上山,這才冒險攀爬而上。
他又想到:“景風說他練功的地方在山壁上,就是從這裏往上的某處吧。這樣說來,真如明兄弟所說,他逃到後山跳崖是早有計劃,是要回到練功的地方躲避。”
這樣一想,楊衍幾乎認定李景風還活着,大喜過望,不由得精神一振。他看山壁上有許多突起,說不定李景風正藏身某個山洞中,心想:“不知景風躲在哪,我在這大喊,他聽得見嗎?”
他想到做到,大喊了幾聲:“景風兄弟!景風兄弟!”王紅聽他大喊,以爲有人來到,吓了一跳,跑出洞外,看見楊衍對着山上大喊,不禁罵道:“招魂也得等頭七,你叫什麽!”
楊衍心情大好,也不理她,王紅自去了。楊衍又喊了幾聲,不見回應,心中失望,料想李景風藏身的山洞或許離得遠,聽不見,又想:“不如我也找個鐵鈎,爬上去找景風兄弟?”
然而山壁險峻,壁面寬闊,楊衍明白,這不過異想天開罷了。
他甚是疲倦,走入洞穴中。王紅換了皮裘短褲,總算遮住身上裸露部分,又丢了套衣褲給他。楊衍見是件短襖,模樣款式與關内大不相同,外面的短毛已磨得光滑,橫豎他也分不出材質,套在身上,長度隻到腰間,隻覺古怪,又換上褲子。
王紅找了塊幹糧,楊衍接過,拳頭大小,似是肉幹。他正自饑餓,一口咬下,磕得牙疼。王紅見他吃得急,笑道:“撕成片吃。”
楊衍撕下一片,入口有股特殊香氣,也不知是什麽肉,甚是耐嚼。他吃了幾口,覺得口渴,去外頭取積雪解渴。他把整塊肉幹吃了,肚子還有些空,問道:“還有嗎?”
王紅找了帳篷,山洞中不怕雨水,隻是地面潮濕,她把帳篷鋪在地上,指了指一旁:“多的是!”楊衍走近,見地上堆着一堆油紙包,打開來全是肉幹,卻無雜糧。他取了一塊,發現山壁上挂着什麽,黑黑的看不清,取了油燈去看。
那是幅畫,上下左右合計挂着六盞油燈,王紅卻沒點起。周圍的油燈都是間隔兩丈左右,唯獨這幅畫四周挂滿油燈。畫前有個小平台,上面放着各種古怪東西,楊衍點着油燈,火光聚集在畫上,格外明亮。
畫上是座神像,四手四足,呈站立狀,四足分踏前後左右四方,雙手向天如舉,另一雙手向左右握拳挺胸,如備戰之形,發似火焰向天直沖,臉上唯有一隻眼睛,不見口鼻,眼中燃燒着火焰形狀。
楊衍忽地腦中一陣暈眩,看到焰眼的瞬間,他竟似看到自己,看到自己被一團火包圍,像是自己才是這畫中神像,正凝望着火焚中的自己,恍惚間,丹毒火灼的疼痛彷佛又要升起。
他忙撇過頭,喘了口氣,才能細細看這幅畫。
楊衍的視野裏幾乎所有事物都是紅色,卻也勉強能辨别一些顔色。他覺得這張圖中,那獨眼中的紅色最是鮮豔,猛地醒悟,道:“這是薩妖?”
“妖你娘!”王紅罵道,“這話下了山說,一句就夠讓你死成碎肉,細得秃鷹都叼不住!”
楊衍驚道:“你說什麽!”他思前想後,把線索串連,指着王紅罵道,“你是蠻族的内奸?帶我去關外做什麽?”
王紅咯咯笑道:“說你是倒拉稀的真沒錯,腦殼裏裝的都是稀!要不是我幫忙,你那刀還在昆侖宮倉庫裏呢!”
楊衍這才明白野火突然出現在房裏的理由。那日他跟蹤霍勳掩護彭小丐偷刀,霍勳與王紅約了見面,王紅卻遲到半個多時辰才出現,原來是偷刀耽擱了。她掌管倉庫,又跟霍勳相好,要取什麽還不容易?二爺讓她監視自己,自然也被瞞過。
可這又生出另一個問題,楊衍與彭小丐是受了夜榜委托行刺嚴非錫,這才被栽贓陷害,刀該是夜榜送來的。楊衍訝異問道:“夜榜跟蠻族勾結了?”
“問這麽多幹嘛,不累嗎?”王紅扔出一條繩子,道,“把自己綁起來!不綁着,我睡不好!”
“是你們害死天叔!”楊衍眼中要噴出火來,往王紅走去。王紅見他怒氣沖沖,吃了一驚,忙退了開來,道:“你想幹嘛?”
楊衍搶上前去,王紅驚呼一聲,扭身就跑。楊衍這下不比方才,吃飽了有力氣,激憤之下,發起怒來更不怕痛,動作快了許多。幸好山洞寬敞,王紅忙往洞外跑去,楊衍沒抓着她,加緊追上。
王紅奔到洞外,将針球高舉,喊道:“再過來,我丢下去了!”
這一招依然有用,楊衍怒目而視,沉聲道:“敢丢,我将你千刀萬剮!”
“剮你娘!”王紅罵道,“你小子怎地這麽蠻,講不講理!”
“講個屁理!”楊衍大罵,“你們害死天叔!”
“彭小丐是嚴非錫殺的,又不是我殺的!操!我在跟豬講話嗎?”王紅與他糾纏,心力交瘁,喊道,“我帶你出關,有你好處!你要報仇,去關外找主事的報仇,找我幹嘛?我他娘的能幹嘛?我就一姑娘家,聽命行事!不給你一點教訓,你還真不怕老娘!”
她說完,轉身将一團事物遠遠擲出,楊衍大吃一驚,飛撲搶上。那針球滾了幾圈,楊衍伸手急撈,這才發現哪是什麽針球,是塊拳頭大的肉幹。王紅趁機高舉野火,連鞘往楊衍耳後奮力敲下。
這一敲雖敲着了,楊衍頭暈眼花,卻是不昏。王紅見他又要起身,不敢再下手,轉身又逃,楊衍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怒目看向她。
王紅高舉針球道:“這次絕對不假!”方才那一下真吓死楊衍,此時不敢再動,隻是怒目瞪着王紅。
王紅見他總算緩下來,道:“用繩子綁着自己!”
楊衍道:“怎麽綁自己?你綁給我看!”
王紅道:“把腳綁起來,我再綁你手!這樣耗着,誰也不用睡覺!”
楊衍恨恨看着王紅,回到山洞中,拾起繩子,照着王紅的吩咐将雙腿綁緊。王紅讓他坐在地上,雙手向後,将他綁實了,這才安心睡覺。
楊衍掙紮了幾下,眼看動彈不得,他傷後體力不支,沒多久也沉沉睡去。
這一睡直睡到中午,陽光自洞外灑入,把洞穴照得明亮了不少。楊衍起身時隻覺全身疼痛。王紅早已起身收拾行李,把幹糧帳篷打包好,道:“我就猜這裏還有糧食帳篷。死到一個不剩也是薩神的旨意。”
楊衍見她得意,更是不滿,怒道:“你綁我出關做什麽?當俘虜?”
王紅道:“昆侖宮這事辦得不利索,動靜太大,肯定要徹查。我繼續待在昆侖宮,被揪出來得死,要回去當然得帶點功勞回去。”
楊衍怒道:“不如殺了我,提人頭去邀功!”
王紅笑道:“我說了,乖乖跟我走,有你好處。講明白些,我要你去當薩神,這可是美差。”
“當薩神?”楊衍隻覺她胡言亂語,罵道,“你在胡說什麽?”
“你要是肯好好聽,我就慢慢說。”王紅道,“你不是見着了薩神像?”
“那又怎樣?”
“焰中火眼,那是薩神的特色,你這雙眼睛符合薩神的預言。”王紅道,“這是奇貨可居。你跟我下山,使點把戲,說不定你就成了薩神。”
楊衍覺得她異想天開,哈哈大笑道:“原來薩族人都是白癡,見着紅眼就是薩神!怎麽不去抓些兔子回來,個個都是薩神轉世,滿地跑!”
王紅愠道:“再這樣說話,下山你就得死!”
楊衍罵道:“我不去!帶我去蠻族,我大罵薩妖,你陪着一起死!”
王紅怒道:“驢脾氣!當薩神不好嗎?人人供着你!”
楊衍罵道:“你蠢,人家可不蠢!抓個紅眼睛的就說是薩神,人家信你?我不去,死也不去,去了就讓你陪死!”
王紅本想好好勸他,被惹得暴躁,怒道:“留在山上,一堆人要你命,沒出甘肅就得死!我帶你離開是救你!你他娘的不感恩,還老發脾氣?”
楊衍罵道:“不用你救!多管閑事,狗拿耗子!你就是狗!汪汪叫~汪!汪!”
王紅道:“家鄉話講得挺好,多叫幾聲!”
楊衍道:“我這是狗話,對狗說狗話!”
王紅欺他不能動彈,一腳踢在他背上。楊衍罵道:“罵不過就打人,哈哈!”他昨天罵輸王紅,此時對方動手,就當自己赢了。
王紅罵道:“你連嘴上都沒本事,誰罵輸你了!”
兩人又是一番惡罵,足足罵了小半個時辰,楊衍不敵,幾次支支吾吾,被王紅氣得咬牙切齒,兩人氣喘籲籲,怒目相向。
說倔,楊衍是真倔,王紅脾氣雖也差,終究心眼多。她強壓着怒氣,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你不跟我走又想怎地?得罪了華山,九大家誰敢收你當弟子?你想報仇,誰會幫你,誰能幫你?彭小丐死了,找你那什麽兄弟幫忙?”
楊衍罵道:“就你那雞巴毛的蠻族,能幫忙?”
王紅道:“蠻族也有武功,學會了再回去報仇不成?”
若是平時,這話或許能打動楊衍,但他正在氣頭上,聽不進去。隻聽他罵道:“當我蠢?你就這點本事,能幫我?呸!”
王紅實在說不通,楊衍若不聽話,帶回去也無用,不由得起了殺心,又想:“我就說身份敗露,不得已逃回,就算受罰,未必會死,反倒這人沖動愚蠢,若是弄出差錯,難免被他拖累。”她越想越覺得楊衍危險,不由得目露兇光,恰恰與楊衍目光相對。楊衍惡狠狠地瞪着她,彷佛要将她生吞活剝似的。
她轉念一想,不急,下山前若還勸不了他,再殺不遲。她拎了另一條繩子道:“你比牛還倔,我牽頭牛回去。”
她拿繩子綁住楊衍雙手,中間留了四五尺寬餘,盡量不妨礙楊衍行動,這才割斷楊衍腳上繩索。
王紅道:“你肯不肯都得跟着我走,要不自己跳崖,我就認輸。”楊衍無可奈何,隻得聽話,心中不住盤算如何逃走。
王紅讓楊衍背了帳篷飲水,自己帶了一袋肉幹,繼續進發,沿路隻讓楊衍離她遠些。楊衍雙手被綁着,手臂雖可張開,行動仍是受限,加上受傷,動起手來無法讨到好處,又怕王紅再拿針球跟野火威脅,隻是忍着,想尋得好時機再動手。
接下來道路稍微寬敞,走起來容易許多。兩人中午方起,到了晚上沒必要趕路,紮了帳篷露營。山路崎岖,爲了減少負重,隻帶了一頂帳篷,一到晚上王紅就把楊衍綁成粽子,兩人擠在帳篷裏睡覺。沿路少不了吵架争執,王紅發現楊衍學得頂快,沒多久就把自己那些粗言穢語學了去,反罵将過來。
隔日一早,兩人重又出發。說是下山,昆侖宮地勢雖高,相對位置卻不高,王紅領着楊衍時上時下,走上的路徑長,下山的路徑短,反倒越走越冷,積雪漸多。走了兩天,王紅領着楊衍來到一處斷崖,楊衍見已無路,就放着幾個大木桶,木桶極爲巨大,足以容納兩三人。這條路已到了盡頭,難道也像英雄路,要繞過山壁?這幾個木桶又作何用?
王紅道:“把你的腳綁起!”
楊衍罵道:“賊婆娘想睡覺了?還大白天呢!”
王紅跟他對罵了兩天,也是累了,隻丢了繩子給他,等楊衍自己綁了雙腳,她重新檢查,這回卻不綁他雙手,隻道:“爬進木桶裏。”
楊衍不知她弄什麽玄虛,挪動身子到了木桶邊,扶着桶沿。王紅抓住他雙腳一掀,将他掀進木桶,楊衍跌得頭上腳下,怒罵道:“你做什麽!”
王紅遞了兩條繩子給他,道:“要命的就抓緊!”那繩子足足兩指節粗,楊衍不明所以,握住繩子,王紅一腳将木桶踹下懸崖。
楊衍大驚,雙手緊握住繩子。那木桶突然在半空中停住,楊衍甚是訝異,擡頭望去,才見繩索穿過一個滑輪綁在木桶兩端,滑輪釘在山壁上,也不知牢不牢靠。
王紅喊道:“抓緊!”随即跳下。“砰”的一聲,楊衍覺得繩子上一股大力傳來,木桶劇烈搖晃。
王紅道:“這兩條繩子一條往上,一條往下,你慢慢将我們放下去。你要松手,我們一起摔死。”
楊衍低頭望去,距離崖下約摸五十餘丈。他照着王紅吩咐,慢慢将木桶放下。饒是他練過武,又有易筋經内力當根底,到得山下時,雙手已是酸軟不已。
兩人又走了半天,來到一處斷崖,同樣有幾個懸空的大木桶,隻是這回不是直上直下,而是橫跨一座百丈寬的山谷。
仍是楊衍幹活,坐在木桶上,雙手攀着繩索往山谷彼端前進,幸好這邊高,那邊低,比較不吃力。
楊衍心想:“這些繩索滑輪都是後來懸上,照這地形,不知當初死了多少人才弄出這條道來。就算有了這條路,走過來也不知道要死幾個。”
到了第三處懸崖,楊衍罵道:“當你爹的手鐵打的,不酸嗎?”
王紅也覺太爲難楊衍,這倒不是體恤他。他若失手,兩人都得摔死。當日兩人早早野營,隔天才過山谷,楊衍估計真累了,竟沒跟王紅對罵就睡着。
過了山谷,楊衍問道:“這種路還有幾條?他娘的這是上山還是下山?”
王紅道:“我說下山,又沒說雪山,要隻隔着一座小山,昆侖宮敢蓋在這?”又道,“行了,今天不折騰你。”
隔日,楊衍拉着木桶滑過山谷,這是向上,兩谷之間相距足有三四十丈,楊衍頗爲吃力。此時雖是四月底,山上仍積着雪,楊衍走得迷迷糊糊,隻覺越來越容易疲累喘氣,也不知這山有多高。
兩人剛下木桶,王紅驚呼一聲,退開幾步。楊衍順着她目光看去,隻見一頭雪豹,毛皮灰白黯淡,上頭一顆顆黑圓斑點,右耳缺了一塊,是老傷,像是被猛獸撕咬過,胡須卷曲,許是剛過完冬的關系,有些枯瘦,但皮毛下的肌理清晰,是隻上了年紀的老雪豹,正站在高處望着兩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