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我……坐……坐下。”齊子慷低聲道。
黑暗中,諸葛焉不止手臂顫抖,連聲音也不住發顫,問道:“你還好嗎?”說着扶齊子慷坐下。齊子慷大腿一陣劇痛,忍不住悶哼一聲,原來是諸葛焉不留神,絆着插在他大腿上的一支弩箭。齊子慷伸手握住箭杆,咬牙一掰,将箭杆折斷,又忍不住“呃”的一聲。
“不好。”齊子慷回答。此時他全身劇痛,也不知哪裏中箭,隻道:“你在我背上摸摸。”
諸葛焉伸手,在他後背摸着一支支箭杆,大聲道:“快點火!”
嚴非錫道:“諸葛掌門,小聲些,别讓那群雜種找上了。”
諸葛焉哪管這些,隻道:“二爺受傷了!”
“别讓他們見着火光找來。”齊子慷對這名摯友實是無奈,“你摸黑摸着,找着了就幫我折斷。”
諸葛焉在他背上摸索,竟摸着四支弩箭,當中兩支入肉不深,諸葛焉順手拔了,将餘下兩支箭杆折斷。他先扶着齊子慷靠在牆上歇息,這才将自己腿上那支箭拔下。他見齊子慷爲救自己傷上加傷,不由得一陣心酸,道:“這回是你救了我……”
齊子慷低聲道:“噤聲,别說話。”
隻聽遠處細碎的腳步聲在通道中不停響動,衆人屏氣凝神。不一會,有細微火光在轉角處亮起,嚴非錫皺起眉頭,站到轉角處,李玄燹也起身,與他一同埋伏。
那火光漸漸明亮,過了會又漸漸黯淡,顯是轉往其他岔路去了。
“娘的,你這次害死我了。”齊子慷道,“你怎地就是這麽莽?”
黑暗中,諸葛焉看不清好友模樣,隻知道他傷勢沉重,緊緊抓着他手臂。
齊子慷神智漸漸模糊,道:“我出不去了。把我放這,你們先走。”
諸葛焉道:“說什麽屁話!我他娘的能把你丢這嗎?!”
“我現在這樣,隻會拖累你們。”齊子慷道。
諸葛焉道:“我攙着你出去!”
“得了,再遇着弩手,拿我當盾使嗎?”齊子慷苦笑,“你得活着出去,才不枉費我挨這幾箭。”
這話全然出自真心,他與諸葛焉确實私交甚笃,但方才危急時刻的舍命相救卻非全然爲了義氣。
他與諸葛焉不同,也與滿腔血性的三弟不同,作爲一派掌門,不能隻有血氣之勇,更不該爲了别派掌門舍一己之命去拼博。他估料小腹上那道傷口即便逃出密道也極可能傷重不治,諸葛焉是在場衆人中傷勢最輕,最能禦敵的一個,若折損了他,單靠嚴非錫,未必能逃出去。
更讓他擔心的是,他記得方才離開密室時嚴非錫眼中那抹兇光。他無法确定嚴非錫是否會丢下自己、李玄燹和覺空單獨逃生,甚至做出更出格的舉動。
再則,若是自己爲了救諸葛焉而死,點蒼就欠崆峒一份大情,隻要點蒼當上盟主,崆峒的商路一定能通。就算是衡山當盟主,諸葛焉也會極力替崆峒争取,鐵劍銀衛便不會再被困在甘肅。
這就死得值了,齊子慷心想,卻覺諸葛焉抓着自己的手越來越緊,不由得泛起一絲歉意。諸葛焉對他确實是真心相交,而他臨死前卻還想着怎麽利用這名好友。
“他真不是做掌門的料。”齊子慷心想,忍不住說道,“掌門,你那天問我的事……”
諸葛焉問道:“什麽事?”
“兄弟間的事……”齊子慷低聲道,“聽小猴兒的,把那破規矩改了吧。就當……就當是答應我的。”
諸葛焉知道他說的是點蒼傳長不傳賢的規矩,于是道:“行,我答應你!”他聽周圍已無腳步聲,道,“沒事了,咱們走。”說着就要去背齊子慷。
李玄燹重新點起了火把,火光亮起,諸葛焉這才看見齊子慷慘白的臉。李玄燹走至齊子慷面前,低頭查看傷勢,過了會道:“二爺傷勢禁不起折騰,留在這還有活命的機會,諸葛掌門若強行帶他走,隻怕會失血過多而亡。”
諸葛焉仍是猶豫,齊子慷道:“聽李掌門的,你早點出去,我還有救。”又道,“别再莽了,聽李掌門跟嚴掌門的話,仔細些。”
諸葛焉知道齊子慷傷勢沉重,心痛不已,怕他捱不過,仍不肯離去,齊子慷再三催促,諸葛焉這才起身,道:“子慷,等我,我馬上帶人來救你!這些蠻子,個個都該千刀萬剮!”
這是他們當年未成爲掌門之前的稱呼,諸葛焉此時喊出來,可見情真。他撕下棉襖,把大腿上的傷口包紮停當,接過嚴非錫手中火把,領頭前行。嚴非錫壓後,一行人再度出發,尋找出口。
※ ※ ※
“我見着了彭小丐。”沈庸辭坐在床沿。這裏是他在昆侖宮的房間,這幾日他都住在這,此時也在此處養傷。
“沈掌門真認出是彭小丐?”與沈庸辭說話的人态度恭敬,一張梨形臉,頭發盤梳整齊,眉毛稀疏,四十來歲,正是昆侖宮中主掌長安殿一衆文事的倪硯。
共議堂一場爆炸,昆侖宮自内而外一片混亂,八大家掌門主事同日身亡,這是震動天下的大事。“熊掌”安啓玄一面下令拘捕兇手,一面派人挖掘共議堂救援,有衛兵帶着受傷的沈庸辭來到,安啓玄無暇他顧,交給倪硯照顧。
倪硯聽說沈庸辭中毒,忙通傳大夫,派人取來冷水灌食,讓沈庸辭歇了好一會,這才前來詢問。他得知爆炸始末,又聽說沈庸辭見着彭小丐,更是訝異。
“我見過他,他雖變了模樣,我仍是認得。”沈庸辭道,“除他以外,于五虎斷門刀上有這造詣的還有幾個?”
沈庸辭是青城掌門,武功不低,雖說中了毒,能在幾招之間讓他負傷,定然不是普通人物,倪硯不禁信了幾分,可又有疑惑,過了會問道:“我聽追捕的銀衛說,當時還有個年輕人與彭小丐在一起,還聽沈掌門叫了他名字,好像叫楊什麽……楊衍?楊衍又是誰?”
沈庸辭道:“是彭小丐的朋友。彭小丐叛出江西時,這人跟在他身邊。”
“這人我沒聽過,是丐幫弟子?”倪硯問道,“沈掌門見過他?”
“沒。”沈庸辭搖頭道,“聽說過這人,據說是滅門種,仇家是嚴非錫。他雙眼通紅,極易辨認。”
“紅眼?”倪硯皺起眉頭,又道,“掌門受了傷,該好生療養,可事關重大,不得不冒昧打擾。”
沈庸辭是青城掌門,身份尊貴,倪硯自是禮貌周到,隻怕怠慢。
沈庸辭搖頭道:“倪先生不用擔心,我這點傷不礙事,有什麽疑問盡管問就是。”又道,“共議堂隻有我一個僥幸逃出,自然身處嫌疑之地,可謀害其他家掌門,這對我有什麽好處?”
倪硯忙打躬作揖道:“掌門言重了,小人怎敢懷疑掌門。”
沈庸辭道:“還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吧。”
事發至今,倪硯早已問了許久,然而沈庸辭所知極爲有限。雖說彭小丐形迹可疑,但共議堂怎麽會發生爆炸,炸藥是哪來的,如何瞞過昆侖宮重重關卡帶入?彭小丐與那名楊衍又是怎麽混進昆侖宮而沒人發現?埋設炸藥絕非易事,就在昆侖宮裏頭,怎麽辦到的?
倪硯想來想去,隻能猜測宮内定有内奸,但如何辦到卻不明白。至于沈庸辭,如他所言,殺害八大家掌門對他有什麽益處?何況他自己尚且險些喪生。
除了微乎其微的救人希望,倪硯不知該如何是好。
“胡溝鎮還有幾位掌門帶來的人馬,是不是該派人通知?”沈庸辭問道,“也小心别讓奸細趁亂溜了出去。”
倪硯心中不安,一時不知怎麽處置,隻得道:“我這就派人通知。沈掌門好生歇息。”說完行禮告退。
※ ※ ※
楊衍一行人循着密道前進,彭小丐一手提刀,一手提着火把領路。密道四通八達,拐彎甚多,走着走着便不辨東西,不知該往何處時,都是明不詳說了算。
“小心拐角處可能有埋伏。”明不詳道,“我們拿着火把,容易露形迹。”
一行人正要拐過一個彎,彭小丐忽覺一條人影撞入懷中,饒是他全神戒備,也吃了一驚,疾步退開,揮肘往對方臉上打去。一把短刀自他腹部劃過,堪堪割破棉襖,那人便被彭小丐這一肘打歪了頭,彭小丐趁勢一刀将那人劈死。那人身後又一人撲出,手中短刀擲出,彭小丐見他手動,連忙側身閃躲,“锵”的一聲,短刀擲中牆壁,火星四濺。
彭小丐揮刀殺去,又見轉角處冒出幾條人影。楊衍大喝一聲,正要幫忙,但通道狹窄,五虎斷門刀又是大開大阖的路子,彭小丐往中間一站,一揮刀便堵了路,難以上前,不僅幫不上忙,還怕影響彭小丐進退閃躲。
彭小丐武功雖高,受地形所限,隻能縮手縮腳,一時竟殺不得對手,但對手用的是短兵,逼近也不易。彭小丐一掂量,搶上幾步,站到轉角處較爲空曠處,這一下方能稍展所長。此處埋伏五名刺客,他殺剩兩人,一個穿心腿将一人踢倒在地,另一人正要逃走,楊衍從彭小丐身後鑽了出去,追上一刀,卻劈了個空。
原來楊衍暗處視物不清,抓不準距離,這一刀用力過猛,帶得楊衍身子歪斜。眼看那人要逃走,楊衍忽覺身旁有人急掠而過,又聽一聲慘叫,原來彭小丐收拾了倒地那人,追上前來,又将最後一人殺了。
楊衍一刀不中,甚是懊喪,倒不是爲沒立功難過,隻是覺得自己沒用。學了幾年功夫,隻練了個高不成低不就,到了暗處便如瞎子一般,與景風兄弟當真是對比鮮明。
他正想着,卻見李景風往自己身邊靠近了些。李景風道:“楊兄弟,通道狹窄,我用劍不方便,呆會若有敵人,我主攻,你守在身邊護着我。”又道,“彭前輩,待會遇着敵人,您别顧忌我倆,放手去做就是。有楊兄弟幫忙,我能自保。”
李景風這話說得不露痕迹,楊衍哪會不知他是擔心自己,想貼近保護,又不願讓自己失了顔面?他對李景風的貼心多了幾分感動之餘,更爲自己的無能懊惱。
彭小丐也聽出李景風意思,隻是不知這少年武功如何,但有明不詳壓陣,料想尋常刺客奈何不了他們,就怕當中藏有高手。
他問道:“接着往哪走?”
“這邊。”明不詳指指右邊的道路,“共議堂不遠了。”
一行人往右轉去,遇着一個丁字路口,明不詳指了左邊。剛走出一段距離,彭小丐聽得風聲響動,吃了一驚,忙喊道:“小心!”
他擔心若是閃避,弩箭會射中後方的楊衍等人,忙揮刀抵擋。可弩箭來得又快又急,這通道又不容他放開手腳,架攔不住,“噗”的一聲,右胸中了一箭,幸好這箭射中時尾端被他刀鋒掃了一下,力道偏斜,入肉不深。
與此同時,彭小丐聽聞後方也有破風聲,心中一驚,原來後方也有埋伏。隻聽得“锵锵”幾聲,弩箭都被擊落,彭小丐也沒心思分辨,忙喊道:“退回去!”
彭小丐一面舞刀一面後退,他手上火把直是活靶,一箭又一箭朝他射來,幸好後方有人支持,才不至于前後支绌,隻是手臂和腿上幾處劃傷仍是難免。
四人快速退回丁字路的岔口,躲了起來。楊衍見彭小丐胸口插着一箭,大吃一驚。隻見彭小丐一把将箭拔出,怒道:“操他娘的,好一群狗崽子!”說完将弩箭丢在地上,一腳踩折箭杆,他方才一陣急舞,此刻氣喘籲籲。
打從潛入昆侖宮後,彭小丐先是與鐵劍銀衛激戰許久,進入密道後又與刺客交戰,幾乎沒好好休息過,體力消耗甚劇,若非如此,也不會中這一箭。
“你們有沒有受傷?”彭小丐問道。
楊衍道:“多虧明兄弟,我們沒受傷。”
彭小丐見明不詳手上提着一條鎖鏈,正是他那把怪異兵器不思議,想來是他在危急時甩動鐵鏈,護住了楊衍與李景風,不由得贊道:“真是好兵器,正好派上用場。”
“接着怎麽辦?”楊衍問道,“他們有弩箭,這樣前後夾擊,闖不過去,咱們繞路?”
“繞路可以,隻是費時。就算繞路,若有其他相似路口,可能也有弩箭埋伏。”明不詳道,“反之,若是能從這裏闖過,後面就不見得還有弩箭了。這條路短,我們還來得及退,換一條路若是長,前後被封死,隻怕要退就難了。”
彭小丐知道他說得有理,不由得陷入沉思,道:“這通道我施展不開,不好闖。”
楊衍見彭小丐苦惱,轉頭問道:“明兄弟,你有辦法嗎?”
明不詳道:“若是隻一邊有敵人,我用不思議掩護你們還容易,但是被前後夾擊,這就有些難了。就算我能搶到他們面前,”他搖搖頭,“我不殺人。”
彭小丐愠道:“這當口是蒼生之難,殺生戒也得看情況!”
明不詳仍是搖頭道:“我不殺人。”
彭小丐聽他語氣堅決,又聽楊衍勸了幾句,明不詳仍不答應,知道不能勉強,于是道:“那隻能繞路,碰運氣了。”
李景風忽地問道:“這弩的射程有多遠?”
彭小丐不料他有此一問,回道:“這是輕弩,頂多百步,多半不超過七十步。”
李景風點點頭,又問明不詳:“你說不想我們死,我能信你嗎?”
“能。”明不詳回答,語氣平穩,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你護着彭前輩往左邊去,若追着弩手,彭前輩就動手。”李景風道,“我往右邊。楊兄弟,你跟在我身後,若是闖過了,别讓他們逃跑。”
楊衍聽他要冒險,忙道:“太危險了!”
李景風道:“應該能成。”說罷走到路口,說道,“等我信号,一起出去。”
彭小丐狐疑道:“景風小弟,你莫逞強,繞路便是。”
李景風搖頭道:“彭前輩信我。”又道,“楊兄弟,跟緊點。”
彭小丐見他神情認真,似乎真有把握,當下半信半疑,又見明不詳已走到路口左端,顯然是信了李景風,隻得跟上。
隻見李景風猛地閃身出去,将火把向右邊路口遠遠擲出,随即縮了回來。
“唰”的一聲,兩箭閃過。李景風深深吸了一口氣,彭小丐見他氣定神足,這一口氣綿密悠長,呼吸之間卻是斷斷續續,甚是古怪,知道是高深内功,不由得好奇。
未及細問,隻聽李景風喊道:“動手!”說罷猛地向右轉去,楊衍緊跟他在身後。彭小丐吃了一驚,明不詳也已竄出。隻見他将手上不思議甩動成圈,護在身前,将來箭一一擋下,當真滴水不漏。彭小丐手持火把跟在他身後。
兩人都是頂尖高手,幾個起落後便見前方有五條人影,前二後三,前蹲後站,架弩射箭。五名弩手沒料到對手來得如此之快,吃了一驚,忙搭弓架箭,第二輪射出,隻在明不詳身前閃出幾點火光。弩手忙四散逃走,彭小丐大喝一聲,擲出火把,着地向前滾去,手起刀落,将五人一一殺除。
另一邊,楊衍跟在李景風身後。隻見李景風猛一踏步,長劍抖動,在身前挽出漫天劍花,将來箭一一擊落。這是龍城九令中的“一騎躍長風”,長劍護在身前,用以突圍最佳。李景風這一踏往前沖了三丈,他之前将火把擲在通道裏,火光雖弱,以他眼力早已看清敵人所在。一沖三丈眼看力竭,李景風卻不停歇,又一頓足,身子再往前竄,竟連氣也不換。楊衍在他身後追趕得有些辛苦,還未追上,前方“哇哇”幾聲慘叫,已有三人死于李景風劍下。楊衍這才趕到,手起一刀殺了一人,正要去追另一人,李景風電閃般一劍,已殺了對方。
楊衍目瞪口呆,訝異道:“景風兄弟,你……你武功怎麽變得這麽好?”
“你在哪練的功夫?”彭小丐雖未親眼見着,但李景風竟能在這狹窄通道内突圍,用的還是與自己同樣施展不開的長劍,他與楊衍一般詫異,“都說英雄出少年,可這少年英雄未免也太多!你跟明兄弟、沈姑娘都有與年紀不相符的本事。”
“天叔,你說我天分好,莫不是安慰我?”楊衍道,“差着好大一截呢!”他每次見李景風,李景風功夫都有飛躍般的進步,之前差距已經頗大,現今更是望塵莫及,相比之下更覺自己本領低微。
“我練功的地方不能透露。”李景風歉然道,“我在練功時……發生了一些事。楊兄弟,等出去有時間,我再慢慢跟你說。”
一行人再度上路,繞過一個彎,領在前頭的彭小丐“咦”了一聲,見着一人靠在牆壁上,渾身是血,不知死活。
“二爺?”彭小丐認得這人,卻不是齊子慷是誰?不由得驚呼一聲,忙搶上前去。
楊衍聽彭小丐一聲喊,眯着眼望去,這才看清齊子慷,也急忙上前,喊道:“二爺!”
齊子慷臉色慘白,氣若遊絲,勉力張開眼,見着彭小丐與楊衍兩人,更是訝異,不由得打起精神。他看見楊衍,低聲道:“孫……才?你……你又是誰?”彭小丐外貌變化甚大,齊子慷一時認不出。
“是我,彭天放!二爺,多年不見啦。”彭小丐道。
“怎麽……成了光頭……又剃了胡子?”齊子慷笑問,“你們怎麽來了?”
“我早就來了,躲着你呢,沒想害了你。”彭小丐黯然道,“都是蠻子害的!”
“孫才……”齊子慷叫道。
“二爺,我不叫孫才,我叫楊衍,是天叔的弟子。”楊衍想起這幾天頗受齊子慷照顧,加上齊子概的恩情,不由得難過。
“我……你……唉……我就覺得你古怪,卻沒查出破綻……”齊子慷笑道,“我派王紅監視你,你倒是連她也……也瞞過了。”
“二爺讓王紅監視我?”楊衍甚是訝異,罵道,“那臭婊子笨得要死,哪能看得住我!”
“彭大哥……這事……你們……勾結蠻子?”齊子慷問道。
彭小丐皺起眉頭,沉聲道:“二爺,我能替我爹丢這個臉嗎?”
齊子慷點點頭,顯是信了,又擡起手,指着李景風與明不詳兩人問道:“這昆侖宮……能混進這麽多人……當真……合該……出事。你們……你們又是誰?”
“明不詳,少林弟子,見過二爺。”明不詳道。
“二爺……”李景風知道他是三爺的兄弟,眼看他重傷将死,甚是難過,道,“我叫李景風。”
齊子慷那本已失神的雙眼猛地精光一聚,訝異道:“你……你就是慕海的兒子?”他一口氣轉不過來,劇烈咳嗽,彭小丐忙将他扶起順氣,誰知手剛放上他後背,就摸了一手濕漉漉的血,不由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你……你爹……老三……說過沒?”齊子慷問道。
“去年除夕,我在戚風村見過三爺。”李景風黯然道,“我爹的事,他說要二爺開口才能說。”
齊子慷默然半晌,歎了口氣道:“跟子概說……沒什麽……好瞞了。”他說完這話,不住喘息,眼看已是油盡燈枯。
楊衍忙問道:“二爺,我師父玄虛道長,還有其他掌門在哪?”
齊子慷目光渙散,神智不清,喘了許久的氣才回道:“玄虛道長……仙逝了……”
楊衍聽了這話,大吃一驚。他本恨玄虛不教他武功,聽說玄虛身亡,又憶起師父過去種種照顧。除了要自己放下仇恨,玄虛實是待自己不薄,楊衍不由得眼眶一紅,低聲道:“師父……”
“其他掌門……都……找路……出去了……”齊子慷伸手指向左邊岔路方向,“那……”
這句話尚未說完,手已軟軟垂下。
彭小丐低聲喚了幾聲“二爺!”,見齊子慷毫無回應,伸手探他脈搏,才知齊子慷業已斷氣。彭小丐與齊子慷交情雖不如其弟,但相識多年,眼看故舊身亡,不由得又是悲傷又是憤怒。這半年來他屢遭劇變,親人好友接連身亡,不由得心神激蕩,緊緊抱住齊子慷屍體,悲聲道:“二爺,彭天放必然替你報仇,殺光那些蠻子!”
楊衍眼見齊子慷身亡,又聽說師父過世,心情低落,想起之前竟然還想一走了之,不禁自責起來,又想:“三爺跟二爺感情這麽好,定然更難過。”
李景風站在一旁。他與齊子慷初次見面,沒說上幾句話,算不得有情誼,但齊子概待他如師如父,又如兄弟,他自然對齊子慷有親切感,此時見他死去,也是哀痛不已。
“接着去哪?”明不詳問道。
“照着二爺指的方向走。”彭小丐放下齊子慷屍體,站起身咬牙道,“不能讓蠻族得逞,無論如何,都得把各位掌門救出去!”
李景風與楊衍同時“嗯”了一聲。
一行人照着齊子慷指的方向前進,又見岔路,楊衍道:“又是岔路,該往哪走?”
此時前往共議堂已無意義,既不知其他掌門在哪裏,明不詳的方向感便也無用。更何況這通道四通八達,岔路繁多,俨然是個迷宮,幾位掌門指不定還在原地打轉。
彭小丐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明不詳舉起火把道:“景風你眼力好,瞧瞧牆上有沒有記号。”彭小丐恍然大悟,自己既然會迷路,對方肯定也察覺這迷宮道路難走,會沿途留下記号,以免迷路。
李景風被明不詳叫得親昵,甚是不滿,但眼下不是争執的時候。他彎下腰來,見着一個微小刻痕,似乎是用劍劃上的,道:“這裏有記号。”
明不詳道:“往這邊走。”當下領了三人往左邊轉去。
四人一路查找記号,一路前進。有時一個轉角有兩個記号,長短不一,明不詳判定短的爲先,長的爲後,定然是繞了路,往長的方向走去。
沒多久後,忽聽得前方有喊殺聲,衆人都是一驚。彭小丐方因齊子慷之死怒憤填膺,不由分說沖向前去,見十餘名刺客正與人交手,料是九大家掌門受襲,二話不說,大喝一聲,舉刀便殺。刺客沒料着竟有援兵,發覺時哪還來得及?加之彭小丐怒氣洶湧,下手狠辣,手起刀落,接連斬殺兩人,随即又是一刀劈下,幾乎将一名刺客劈成兩半。
前方那人也擊斃兩名刺客,察覺有人援手,高聲問道:“是誰?”
“彭天放!”彭小丐抽空回應,激戰中又連殺數人。一名刺客眼看進退無路,猱身向他撲來,想拼個同歸于盡,彭小丐那能讓他得逞,側身避開,一刀穿入刺客小腹,膝蓋一頂,将那人頂飛出去。剛回過身來,一個刺客身軀打橫飛來,遮住他視線,也分辨不出死活。彭小丐一刀劈下,将刺客斬落于地,忽聽李景風高喊一聲:“小心!”
屍體後方,一條人影猛地欺近,快若鬼魅,竟是絕頂高手,一劍刺向彭小丐腹部。彭小丐大吃一驚,方才那刀已使老,格檔不及,危急間亟欲閃避,然而通道狹窄,“砰”的一聲巨響,撞上了一旁牆壁。
“噗!”這一劍終究沒有閃開,長劍貫穿彭小丐小腹,前進後出。在場無人料到如此結果,無不驚呆了。
彭小丐這才望見那雙泛着兇光的冷眼,正陰恻恻地盯着自己。“啪!”他手中火把掉落在地。
諸葛焉大喝道:“老嚴,你做什麽?!”
“嚴非錫!!!!”楊衍目眦欲裂,揮刀就往嚴非錫殺去。
※ ※ ※
昆侖九十年 四月 春
“這是怎麽回事?”沈玉傾皺眉道,“好端端的,說要廣積義倉,還要把巴縣今年收割的稻米都運往播州?”
沈庸辭前往昆侖宮才幾天,這當口估計才剛離開青城地界,沈玉傾代領掌門職事,就見着這紙古怪公文。
沈雅言皺眉道:“打從前年點蒼使者死後,你爹就漸漸不讓我管事,這事我也才聽說,是掌門下的令。”
沈玉傾訝異道:“爹下的令?怎麽爹沒給我指示?”
“這我就不清楚了。”沈雅言道,“我打聽了下,老四說是掌門親自傳信給他,要他建義倉百所,等蓋完後再來請糧。說是十七年前黔南鬧過旱災,餓死不少百姓,你爹憂心,想在黔南囤糧避荒。蓋義倉容易,花不了老四多少精神,這不,就來跟你要糧了。”
沈玉傾聽了,更覺古怪。就算要蓋義艙,也得一年年慢慢興建,一下子建一百二十幾間,又要把巴縣的米糧送往南方。青城才多大,貴州離巴縣不過幾百裏,真鬧了饑荒,南北調動不是難事,值得這樣大費周章?
“掌門下的令,說是不能耽擱。”沈雅言道,“這事你做主。”
沈玉傾沉默半晌,畢竟父命難違,于是道:“行吧,照辦就是。”
“沒其他事,我先回去了。”沈雅言道。
沈玉傾見伯父要走,問道:“小妹最近怎樣?”
“可認真了。”沈雅言道,“一品三清無上心法她用不了幾個月就有基礎,我瞧着再過兩年,能把她老子當孫子打。”
沈玉傾笑道:“小小向來孝順,雅爺這話忒重了。”
“你有空去看小小。你伯母天天念我,叫我管管她,一個黃花大閨女,又說要打得赢她才嫁,三爺她又不要,這樣練下去,誰娶得動?她向來聽你的話,你去幫我勸勸。”
沈玉傾笑道:“大伯這意思不過就是讓我走個過場,對伯母有個交代。”
“再跟你說件事。”沈雅言忽道,“過兩天我要出個遠門,估計得大半個月,該比掌門早些回來。”
“大伯要去哪?”沈玉傾問道。
“去湖南拜訪你小姑姑。”沈雅言頓了一下,道,“許多年沒見了,突然想念。我先去見姨娘,看她有什麽話捎帶給六妹。”
沈玉傾點頭道:“大伯替我向鳳姑姑問安。”
沈雅言離去後,沈玉傾又批了會公文。沈庸辭前往昆侖宮,這段時間沈雅言甚是盡心輔佐,一掃過去不和,兩人感情漸笃,沈玉傾也極爲歡喜。
到了申時,沈玉傾公辦已畢,閑暇無事,本想去找沈未辰,又聽說她閉門練功,不好打擾。正覺無聊,下人來報,說謝公子與朱門殇求見。謝孤白是他幕僚,政事上有疑難,時常請教,朱門殇卻是個孤魂野鬼的性格,雖然住在青城,白天義診,夜宿妓院,十天裏倒有九天見不着面。沈玉傾心想:“難得朱大夫會來找我。”又想,“該不是騙錢被人揭破,找我幫忙吧?”
他想着,不禁莞爾,道:“我在書房見謝先生與朱大夫。”
沈玉傾喚來轎子,回到君子閣,謝孤白與朱門殇在門口等候。他見朱門殇手裏提着一壺酒,臉色凝重,心想:“莫不是被我猜中,真惹了事吧?”招呼兩人入内,叙了座次。
沈玉傾笑道:“難得朱大夫有空來找我。”
朱門殇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沒事幹嘛來惹你,好玩嗎?”說罷又道,“拿個杯子來,大點的!”
沈玉傾命人取來三個杯子,朱門殇嫌小,又換了三個較大的。沈玉傾訝異問道:“朱大夫今晚想買醉?”
朱門殇淡淡道:“不一定是我,有備無患。”
沈玉傾聽他話說得古怪,望向謝孤白,謝孤白不置可否。沈玉傾摸不透他兩人弄什麽把戲,心想:“謝先生與朱大夫肯定有古怪,我且見招拆招。”
朱門殇拔開酒栓,濃烈酒香冒出,沈玉傾聞出是竹葉青的味道,笑道:“竹葉青?”
朱門殇道:“你懂門道,會品。”
沈玉傾笑道:“要喝酒,怎麽不請小妹過來?”
朱門殇搖了搖頭,隻是倒酒。沈玉傾越覺古怪,不禁慎重起來,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朱門殇望了一眼謝孤白,謝孤白緩緩道:“二弟,你還想知道若善是怎麽死的嗎?”
沈玉傾聽他重提一年多前的舊事,不由得一驚,猛地站起身道:“當然想!”
“你與他相識不過數月,不用替他報仇。”謝孤白望着眼前酒杯道。
“我與文公子一見如故,引爲知己,相處雖短,交情卻深,他在我面前慘死模樣至今曆曆在目。”沈玉傾咬牙道,“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怎能不替他申冤?”
他望向謝孤白,問道:“大哥,你知道誰是兇手?”他察覺朱門殇今日行止古怪,又望向朱門殇,問道,“朱大夫,你也知道?”
朱門殇一口把酒喝幹,緩緩道:“問老謝。”
沈玉傾再度望向謝孤白。
謝孤白沉默半晌,緩緩說道:“事情要從那一年我與若善相遇說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