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衍這一刀來勢洶洶,饒長生毫不相讓,舉劍格擋。馬匪聽首領下了重賞,當即掉轉槍頭,幾個靠近的反向李景風攻去。李景風繞馬而走,口中仍道:“鐵劍銀衛來了,真的!你們快走,别耽擱啦!”
有馬匪聽他說得着急,不禁猶豫起來,更有膽小的早已奪了馬匹逃走。饒長生見有人逃走,一邊與楊衍過招,一邊喊道:“别聽他的!殺了他!”一分神,大腿被劃破,幸好傷口淺,并無大礙。
楊衍怒吼道:“收回你的狗爪子,否則殺了你!”饒長生哪裏肯依?他自父親死後便加倍用功,但比起楊衍,他既無名師也無曆練,幾招後便落下風。
饒長生連喊:“攔下他!攔下他!”無人搭理。照理來說,頭目遇襲,該有手下來救,然而這批馬匪多半由沙鬼和獨行盜組成,入夥時日不長,對饒長生并不信服,真正忠于他的二十幾名手下早由老癞皮領着,押着華山的車回寨,蓋因錢财之事唯有自己人才可信。他方才發出懸賞要殺李景風,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是三百兩銀子?有這樣大一筆錢,莫說不用當馬賊,娶妻生子,安幾畝田地,平穩度過一生都足夠,是以馬匪都往李景風方向湧去,反倒沒人來救援他。
又過了幾招,饒長生支持不住,忽地橫來一刀,替他接過楊衍攻勢。饒長生一愣,見來人二十幾歲,長得白白淨淨,細眉大眼,鼻梁高挺,精瘦身材,身長七尺過半。他不認得這人,料是馬匪一員,心下大喜。
這人武功不差,與楊衍鬥得不分上下,饒長生緩出空來,轉頭望去,見不少馬匪奔向李景風。李景風見馬匪來勢洶洶,忙撥轉馬頭,往人少處繞避,口中不斷呼喊,卻無人信他。他着急起來,騎着馬左沖右突,隻一會便有五六十人圍上,各揮兵器向他砍來,他不住閃躲招架。又有幾人騎馬追來,揮刀往他胸口砍劈,他舉劍相迎,锵锵有聲,又低頭避開一刀,朝另一邊繞去。
那邊廂卻是苦了彭小丐。他原本率衆攻打華山弟子,饒長生這一喊,幫着他的人都去殺李景風。他憑本事連殺了幾人,華山弟子護着嚴旭亭,層層疊疊密不透風,他沖了幾次仍是無功,心知無望,想:“這小子哪來的?攪黃了這一池水!”又見楊衍護着那小子,不分青紅皂白去殺饒長生,他猛地抽身而退,沖至楊衍身旁。楊衍正與那不知名青年鬥得火熱,彭小丐一刀劈來,這一刀無意殺人,旨在分開雙方,那青年退開幾步,彭小丐喝道:“饒寨主,大敵當前,别内讧!”
饒長生道:“是楊衍要殺我!彭前輩,那小子假傳訊息來救這嚴三,先幫我殺了他!要不一拍兩散,我殺我的,你抓你的!”
楊衍怒罵道:“殺你娘!”
彭小丐望向李景風,隻見他被山寨人馬包圍,隻是不住撥馬閃躲,卻不肯突圍逃出,眼看就要被逼下馬來。
隻聽楊衍高聲喊道:“明兄弟,快去幫景風兄弟!”
彭小丐心中一凜,原來這青年便是李景風?他在船上聽衆人提過,曉得這人是沈玉傾的結拜兄弟,楊衍的好友,齊子概重視的晚輩。這三人對自己或有恩或有義,他們的朋友當然也是自己的朋友。他方才說鐵劍銀衛來了,難道是真的?
彭小丐又望向華山衆人。若不得這群馬匪幫忙,勢必無法生擒嚴旭亭,可錯失了這次機會,要救回孫子就更難。但若在這糾纏太久,等鐵劍銀衛趕到,頃刻間便要全軍覆沒。
又聽饒長生道:“彭前輩,幫我抓了這李景風,我定幫你抓嚴三公子!我們得團結,才能成事!”
李景風連着閃過幾人攻擊,又有幾人向他撲來,眼看閃躲不能,一個側翻躍下馬來。他腳力一失,周圍人便湧上,直欲将他亂刀分屍。但馬匪的武功不比門派弟子,況且這群人要搶頭功,各自推搡,彼此阻擋,李景風觑準空隙,左閃右避,竟從刀光劍影中閃了出去。馬匪們見他滑溜,一時愕然,又有左刀右劍、前槍後斧、大錘木棍紛紛往他身上招呼。李景風彎腰低頭,趴低伏高,翻滾騰挪,竟又閃了過去,隻是驚險莫名。
此時他已深陷重圍,眼見來者都已殺紅了眼,不還手已不可能。李景風拔出初衷,一招“一騎躍長風”,劍光籠罩身前,腳一蹬向前奔出。隻聞幾聲“唉呦”聲響,數人中劍,他這才勉強沖出重圍,回過身來,對手又已湧上。他才跑開兩步又被包圍,隻得繼續格擋閃避,艱難萬分,眼看危急。
忽聞幾聲慘呼,搶至身前的馬匪摔倒在地,抱着腿不住哀嚎。李景風看得清楚,那是不思議掃中他們下盤,劃傷他們小腿。轉頭望去,明不詳已搶至他身旁,抛出手中不思議,一道銀光曲折迂回,又勾倒兩人。
李景風見明不詳來救自己,更是不解。這人到底是善是惡?若說是善,那些事情真是偶然?若說是惡,他又爲何救自己?
隻聽明不詳道:“小心點,顧好自己。”
楊衍見明不詳出手,與李景風同陷重圍,更是心急,怒道:“還不叫他們撤退?!”
饒長生也怒道:“再啰唆,連你也殺了!”
忽聽嚴旭亭高聲喊道:“各位英雄好漢,快殺了彭小丐等賊子!财寶都送你們,華山絕不追究今日之事!”
原來嚴旭亭被華山弟子重重保護,先見李景風跑來,說鐵劍銀衛來到,本是歡喜,還以爲他是馬賊放風的斥侯。待又見馬匪首領要殺李景風,歡喜又變作愕然,也不知這人說的是真是假,但包圍散去卻是事實。他見楊衍與馬賊首領打得火熱,喜出望外,腦中不住盤算。他這趟出門求親不成,反被劫走聘禮,回家勢必挨上一頓責罵,被二哥瞧不起,若是被彭小丐所擒,掌門之位當真與自己無緣了。見馬賊與楊衍反目,他頓生一念,若能趁此機會擒下彭小丐,丢的聘禮不但微不足道,反而立下大功一件。
饒長生道:“彭前輩,你幫我,我不聽他的,要不你自己看着辦!”
彭小丐看出李景風武功低微,若自己動手,三兩下便能殺他。眼下馬匪仍占據優勢,隻要趕在鐵劍銀衛抵達前抓住嚴三,不怕撤不了。
楊衍見彭小丐猶豫,急道:“天叔!”
彭小丐歎了口氣,猛地一刀刺向饒長生。這一刀毫無征兆,如霹靂電閃,饒長生眼都來不及眨,刀已至胸前。
這當口容不得絲毫猶豫,一番權衡,彭小丐主意已定。事可敗,志不可改,若爲了抓嚴旭亭傷了好友、至交、恩人義氣,那是萬萬不能。但要救出李景風,與其殺入重圍,不如先殺饒長生,隻要斷了賞金念想,這群烏合之衆便無理由殺李景風,自己說不定還能再度号令他們。
他與饒長生本就是互相利用,并無感情,既然決意要殺,這一刀便直取要害,以饒長生武功絕無躲開可能。卻聞“锵!”的一聲脆響,之前護住饒長生的青年竟于頃刻之間揮刀擋下這雷霆一擊,同時推開饒長生。隻是彭小丐這一刀何等勢道,那青年手中刀被反震之力震得拿捏不住,脫手飛出,虎口鮮血直冒。
彭小丐這一刀來得太快太猛,即便被劈彎了走勢,即便饒長生被推了開來,也在饒長生胸口劃出一道深口,幸好時值深冬,衣服厚實,沒受重創。饒長生摔倒在地,這才驚覺彭小丐要殺他。他深知彭小丐武功之高,愣了愣,忽地張口大叫,捂着胸口,連滾帶爬轉身就逃。
彭小丐正要追,那青年又來攔阻,彭小丐一腳踹出,那青年舉臂招架,被踹飛出去。以彭小丐這一踹力道,那人臂骨本該斷折,但他格擋同時原地躍起,将這股猛力打橫卸去,雖然滾了兩圈摔倒在地,卻保住手臂。
此時,所有馬匪都去圍殺李景風與明不詳,除了這青年,無人理會饒長生。彭小丐何等武功,隻需兩步就能追上饒長生。忽聽嚴旭亭喊道:“快救那個馬匪首領!”彭小丐剛趕到饒長生背後,正要殺人,忽見一道銀光飛來,勁道雄渾,不得不揮刀去擋。
“當”的一聲,一柄銀槍插入地面,槍頭盡數沒入土中,可見這一擲力量之大。原來是伍裘衫見情況危急,取了李子修的槍擲出。這招有個不好聽的名字,叫“走爲上策”,是神槍門最後的保命功夫。這一擲傾盡全力,一擲之後手中再無兵器,唯有情況險惡至極才會使出這招,若對手死了,自然要走,若對手不死,自己沒了兵器,也得“走爲上策”。
這驚天一擲雖也傷不着彭小丐,卻逼得他停下腳步。伍裘衫不顧傷勢,捉了銀槍,率領華山弟子殺了過來,饒長生早遁入馬匪群中,不知去向。
局面一變再變,原本敵對的華山弟子與馬匪此刻竟成了盟友。對彭小丐而言,周圍七八十個盟友瞬間變成了敵人,原本緊密防守的華山弟子全湧了上來,他轉眼便被淹沒在人群之中。伍裘衫雖受傷,實是高手,此刻有了弟子掩護,聲勢大振,銀槍矯若遊龍,彭小丐隻得把手中黑刀舞得嚴實。楊衍緊跟在他身旁,也自揮刀迎敵,但他武功較差,又是個你砍我一刀,我要你一命的搏命殺法,面對衆多敵人,不時還要彭小丐分心掩護。
彭小丐心知擒抓嚴三無望,心中黯然,但局面不容他傷神,隻得一邊抗敵,一邊尋思退路。他見許多馬匹四散在戰陣中,對楊衍道:“找匹馬殺出去,我掩護你!”
楊衍卻道:“天叔,先幫景風脫困!”
彭小丐心想:“現在隻怕自己要脫困都難,還幫别人?”當下也未反駁。兩人且戰且退,往李景風方向靠去。
李子修趁亂取回銀槍,猛地一抖,連挽幾個槍花,與師兄合戰彭小丐。彭小丐武功當真高絕,雖被包圍,依舊守得滴水不漏,卻也無暇再顧及楊衍。楊衍陷入重圍,隻将一把刀狂揮亂舞。
冷不丁一刀劈至,又快又狠,楊衍側身避開,卻是嚴旭亭親自來攻。莫看他被明不詳逼得連還擊都不能,武功實高,楊衍單打獨鬥尚且不是他對手,何況周圍都是敵人。隻見眼前刀花翻滾,楊衍手臂已中了一刀,他恍若無覺,反手一刀劈向嚴旭亭,嚴旭亭縮手不及,手腕上一道深痕,頓時血流如注。
就在此時,又有幾樣兵器劈向楊衍。彭小丐怕楊衍危險,架開兩柄長槍,黑刀過處,将攻向楊衍的兵器一一架開。楊衍趁機殺了一人,彭小丐後背一痛,知道受傷,猛地向後一踢,“喀啦啦”幾聲響,襲擊那人料已被踹死。伍裘衫與李子修又殺了過來,彭小丐要護楊衍,顧此失彼,左手和腰間又添兩道新創,血流如注。
彭小丐知道楊衍不肯獨自逃生,喊道:“楊兄弟,你找機會逃,我去救你兄弟!”
楊衍哪裏肯聽,顧不得身上受創,圓睜紅目,見人就砍。他的反擊瘋狂兇猛,但凡身中一刀,非要換條人命才罷休。兩人周圍盡是刀光劍影,殺伐聲不絕于耳。
再說李景風那頭,他得了明不詳幫助,喘了好大一口氣。明不詳那把不思議時如鏈子镖護住周身,時如絆腳索絆倒敵人,遇着敵人逼近,又能如短刀利刃,或砍或刺。他雖不殺人,但這兵器構造特殊,鋒利異常,但凡被刮過,必被帶走一塊血肉,傷不深卻重。六七名馬匪被鏟走一塊肉,痛得在地上不住打滾,無力再戰,有趁隙殺來的也不是李景風對手,簡單幾招便能逼退。
這些人隻是尋常馬匪,當中既無高手,又彼此搶功,互不配合,李景風和明不詳身上的壓力比楊衍與彭小丐小上太多。若不是明不詳不殺人,兩人早已殺出重圍,又或者,其實明不詳确有能力殺出重圍,隻是不願這麽做?李景風心中千般疑慮,隻歎時機不對,不能道出。
就在這時,他聽明不詳問道:“嵩山的蕭公子是不是提到了我?”
明知危急關頭,李景風仍是不禁愕然,轉頭望向明不詳。眼前是一張微笑的面孔,即便他與明不詳相識已有時日,卻也很少見着這樣的微笑。
“那些事都是真的?”李景風咬牙問道。
終究要問,雖然是在最不該問的時候,他仍是問了。
明不詳從李景風的表情已得出他想要的答案,點點頭,又問:“現在呢?你是準備殺了我,還是要欠我一命?”
李景風深陷重圍,若無明不詳相助,無論多能閃避,轉眼也要被亂刀分屍,他不由自主地按住袖中“去無悔”,這是他唯一能殺明不詳的機會。
沒什麽好猶豫的,一開始就不該爲這種事猶豫。明不詳早晚會害死更多人,也許楊兄弟今天的危機正是他埋下的伏筆。用自己微不足道的一條命換這個妖孽的性命,說不定是自己這一生所能做出的最有價值的犧牲。
但沒有明不詳幫忙,楊衍能否逃脫?要殺這妖孽,怎能把楊兄弟的命也賠在這?
李景風按住“去無悔”,正猶豫間,忽來一聲大喊打亂他思緒。一擡頭,隻見饒長生向着自己當胸一劍刺來,李景風連忙側身閃過。
以李景風如今實力,饒長生實非對手,但他不忍殺饒刀把子的遺子,隻是不住閃躲,口中解釋道:“你爹真不是三爺害的!長生,你快走,鐵劍銀衛來了!”
饒長生哪裏肯信他?不住猛攻。與此同時,明不詳似是氣力不繼,不思議的銀光短了兩尺,放了更多的人去攻李景風。李景風一邊閃避饒長生,一邊應付馬匪,更是辛苦,隻一會便顧此失彼,大腿上中了一刀。
※ ※ ※
沈未辰見馬賊遲遲不退,遠方沙塵越來越大,隐約已見人影,又是心慌又是焦急。顧青裳也急道:“搞什麽鬼,怎麽還不逃?”
沈未辰道:“姐姐,你拖住鐵劍銀衛,我去看個究竟!”
顧青裳問道:“怎麽拖?”
沈未辰也不知方法,隻道:“用我的令牌?說青城大小姐有難,要他們轉頭去救?”
顧青裳道:“若這樣引走他們,他日華山追究起來,你還是擔着幹系。”她望向遠方,又道,“咦,華山跟馬賊怎麽不打了?他們在打誰?”
沈未辰放眼望去,雖看不清楚,依稀也看出華山人馬似乎與馬匪混作一團。她不知狀況,道:“不行,我得去看看!”說着掉轉馬頭。
顧青裳道:“用這個!”她取出一張方巾遞給沈未辰,又取下發簪,散開一頭烏黑秀發。沈未辰當場會意,跟着取下發簪,兩人各自用方巾蒙住臉龐,策馬往山賊處奔去。
奔到近處,隻見華山弟子與馬賊聯合,似在圍攻什麽人。顧青裳驚道:“怎會這樣?!”
沈未辰極目搜索,見李景風在明不詳身邊與一名男子鬥得驚險,更是擔憂。那男子武功不高,可不知爲何,李景風卻是隻閃不攻。
顧青裳知她關心李景風安危,說道:“你功夫好,去幫景風,我找彭前輩跟楊兄弟去!”
二人策馬前沖。亂軍中突然闖入兩騎,又都是武功高強的姑娘,衆人錯愕間,陣形已被沖亂。楊衍與彭小丐一番苦戰,受了不少傷,正危急間,顧青裳雖然蒙面散發,楊衍卻一眼認出她來,不禁大喜,脫口而出:“顧姑娘!”
顧青裳心想:“我都蒙了面,你掀我底幹嘛?”大喝一聲:“胡說八道,叫誰呢!”長劍揮舞,殺入陣中。
沈未辰見李景風被圍,正苦苦支撐,險象環生。她所用峨眉刺是短兵,馬上使用不易,于是側身彎腰,雙腿夾住馬身,抄起一把長槍,奮力一擲。
這一擲力道雄渾,破風聲嗡嗡作響。長槍越過人群,直撲饒長生後背,饒長生猶然不覺,李景風卻觑得準确。如今他功夫已高上饒長生太多,一把将饒長生推開。但這槍來得太急,饒長生雖然得以避開,槍尖卻劃傷了李景風左臂,血花四濺,好在傷口不深。
饒長生不承情,站起身來又殺,沈未辰見李景風救了對手,更是不明就裏。她想其中定有原因,如法炮制,一路上撿着什麽兵器便擲出。她怕又誤傷李景風,不再攻擊那人,圍攻李景風的馬賊可就無此運氣,紛紛中招,轉眼間已倒下三人,李景風頓感壓力大減。
臨到近處,沈未辰抄起兩把兵器,左手刀,右手劍,闖入人群中。刀劍過處,馬賊哪堪抵擋?哀呼慘叫,倒的倒傷的傷。沈未辰威不可當,正殺出一條路來,忽有一道銀光快若迅雷,向她襲來。沈未辰估摸這銀光傷不着自己,并未閃躲,不料那銀光卻勾住她蒙面方巾,将她面罩摘去。
那自然是明不詳的不思議。當此時刻,沈未辰早已無暇他顧,猛提缰繩,駿馬忽地一躍,越過前方數人,宛如神兵天降,落到李景風身旁。沈未辰将劍夾在腋下,伸手抓住李景風手臂,一把将他拉至身前,喊道:“你駕馬!”
李景風道:“先救楊兄弟!”策馬沖向楊衍方向。沈未辰揮刀舞劍,上前攔阻的馬匪紛紛倒下。
饒長生先前連攻十幾劍,連李景風衣角都沾不到,見來救李景風的少女武功高強,臉上關心之情溢于言表,不由得更是妒恨。憑什麽幾個月不見,這小子武功就能突飛猛進?憑什麽他總能得姑娘青睐?憑什麽獨獨就這小子占盡天下所有便宜?!
他憤恨不已,撲上前去,沈未辰知道李景風不想傷他性命,一腳将他踢倒在地。
忽有一人大喊道:“有沙塵!有人來啦!”饒長生轉頭望去,果見遠方沙塵揚起,來的顯然是一隊騎兵。
“鐵劍銀衛?真是鐵劍銀衛?!”衆馬匪驚慌失措,連忙找馬逃生。饒長生見屬下四散,更是大怒,喊道:“殺了李景風,有三百兩!快殺了他,上啊!上啊!”
此時此刻還有誰會理他?他見無人響應,知道憑自己本事動不了李景風,又見遠方煙塵漸近,也自怯了,慌忙尋馬。他平素馭下向無恩義可言,這群人聚集時間又短,對他毫不尊敬,無人肯讓他坐騎。他與一名馬匪争馬,喝道:“我是寨主,讓我先上!”那人竟将他攢倒在地,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饒長生倒在地上,又惱又恨,慌張無措。忽聞一人在他耳邊低聲道:“你知道你爲什麽輸給李景風嗎?”饒長生回頭看去,看到一張俊美至極的臉孔。
“你總怕腳上沾了塵,他卻喜歡讓自己一身灰。”明不詳道,“要赢他,你就得滾到泥濘裏去。”
他說完,徑自往楊衍與彭小丐的方向走去。饒長生愣在當場,眼看無人幫助自己,鐵劍銀衛即将來到,自己就要死在此處,不由得渾身冰冷,滿腔怨怒無處發洩。
廢物……他忽地這麽想,自己這一生,活得真他娘的像個廢物……
“寨主,快上馬!”突來一聲喚,饒長生猛地回過神來,就見那名救了他的白淨青年護着兩匹馬站在不遠處,正揮刀驅趕周圍馬匪,口中喊道,“快走,遲了就來不及了!”說着又砍翻一名要搶馬的同夥。
饒長生大爲感動,連忙搶上,翻身上馬。那人也跟着上馬,兩人往東倉皇而逃。
李景風駕馬突入陣中,見顧青裳正護着楊衍殺敵。華山弟子雖隻剩四十餘人,卻比馬匪更難纏,兩人一時突圍不出。那伍裘衫防多攻少,隻拖着彭小丐不讓逃脫。
嚴旭亭也見着遠方沙塵,知道是鐵劍銀衛來了。有了上回放走彭小丐的教訓,這回他不求猛攻,下令道:“拖住他們,别讓他們跑了!”又喊道,“紅眼的是滅門種,綁起來交給崆峒!”
華山一方方才陷入頹勢,差點覆亡,哪還顧得上楊衍是不是滅門種?現在正是優勢,自然要顧及規矩。
隻聽楊衍怒吼一聲:“我拖着你一起死!”他眼看難以突圍,也不管周圍衆人虎視眈眈,刀刀劈向嚴旭亭要害,刀刀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他深恨嚴家,嚴旭亭更是害慘彭小丐一家的主使之一,心道縱使一命換他一命,也是不枉。
嚴旭亭早見識過楊衍的兇狠,哪敢跟他賭命?忙退了開去。李子修棄了彭小丐,護在嚴旭亭身前。顧青裳騎馬跟在楊衍身後,兩人對上李子修,正無計可施,忽來一騎突入。沈未辰手持刀劍,一腳踩在馬鞍上,飛身而起,撲向嚴旭亭。
嚴旭亭見一女子逼近,他不認識沈未辰,隻道她武功與顧青裳差不多,心想:哪來這麽個美貌姑娘?當下也不當回事,隻是退開幾步。不料沈未辰還未落地,手中刀劍分擲而出,一劍射向李子修,刀卻射向嚴旭亭,勢頭兇猛無比。勁風撲面,嚴旭亭與李子修俱是大吃一驚,連忙格擋,雙雙被震得手臂發麻。
沈未辰順勢抽出腰間峨眉刺,戳在保護嚴旭亭的華山弟子小腹,兩名華山弟子同時悶哼一聲,摔倒在地。包圍陣型被打亂,彭小丐本被伍裘衫糾纏,沒料到有高手相助,但機不可失,立即轉身,拼着後背吃上伍裘衫一槍,沖向嚴旭亭,大喝一聲,躍至半空,一刀“縱橫天下”,三橫兩豎,刀勢所向披靡。李子修閃避不及,舉槍格擋,被一刀從左肩劈至右腰,連同身邊兩名弟子,一同被劈死當場。
李子修一死,缺口立時打開,顧青裳駕馬沖向嚴旭亭,嚴旭亭被逼得不住後退。楊衍随後殺來,嚴旭亭揮刀阻擋,楊衍也不躲閃,揮刀砍去,拼着跟他一刀換一刀,也要力壓對手。
嚴旭亭哪肯跟他換?慌忙改換刀勢。雙刀一碰,嚴旭亭武功雖比楊衍高,但這刀變得太急,氣力不足,楊衍修練易筋經也有小成,登時将他手上兵器格飛。又一道人影從旁斜掠而來,銀光飛動,嚴旭亭腳下一緊,已被鎖鏈綁住腳踝,來人猛地一拉,将他絆倒在地,刀刃刺入他大腿,嚴旭亭大聲慘叫。
沈未辰早已搶到,眼看就要将他抓住,猛地又見一道寒光飛入,沈未辰忙用峨眉刺格擋,卻被震得手臂發麻。來的是一柄銀槍,于這千鈞一發之際,伍裘衫及時趕到,又是一記“走爲上策”,攔住沈未辰。
明不詳使勁一扯,要将嚴旭亭拖出擒下,疼得嚴旭亭哇哇大叫,忙伸手拔起不思議。幸好刀刃垂直入肉,沒被鏟出一塊肉來,但明不詳力氣委實大,仍将他從華山弟子的保護圈中拖了出來。
沈未辰正要再抓,伍裘衫趕到,撲了上去,壓在嚴旭亭身上。他以身護主,十指箕張,牢牢抓住地面。明不詳拖不動兩人,沈未辰若要抓嚴三,勢必得先殺伍裘衫。周圍華山弟子早已沖上,再難擒抓嚴旭亭,且鐵劍銀衛已近至面目可見,明不詳隻得收回不思議。
當下不能再耽擱,彭小丐大喝一聲:“走!”李景風與顧青裳雙騎開路,循着打破的缺口沖了出去,沈未辰緊跟其後,彭小丐和明不詳護着楊衍一路沖出。華山弟子隻怕少主有失,不敢追趕,四人各尋得一匹馬,跟上頭前兩騎,急奔而去。
沒多久,鐵劍銀衛趕到,爲首一人看了一眼嚴旭亭,問道:“公子尚安好否?”
嚴旭亭道:“是彭小丐,快追!快追!”
爲首那人點了點頭,領着部下追出。
嚴旭亭捂着腿上傷口不住哀嚎,又想:“那個姑娘用的是峨眉刺,莫不是大哥看上的那個青城姑娘?”他這才驚覺沈未辰武功之高,絕非自己所想那般簡單。自己還道可以綁回去給大哥享用,大哥若真敢,隻怕不被活活打死?
鐵劍銀衛所騎都是大宛良駒,速度快,耐力強,彭小丐一行六騎怕被追上,隻是急奔不停。到了一處岔路,彭小丐往左,楊衍和明不詳往右。原來彭小丐與楊衍早有約定,無論得手與否,彭小丐與饒長生走左,楊衍與明不詳走右,一路護人,一路護财,擾亂對方追蹤。
此時逃命爲上,來不及互通聲息,雙方一時各走各路。顧青裳緊跟彭小丐,也往左走去,李景風擔心楊衍,跟着向右,沈未辰自也向右。
鐵劍銀衛一路追去,遇着沒能奪馬逃走的馬匪,沿途砍殺,卻不放松追趕。隻是他們馬雖好,畢竟一路急奔,馬力受限,彭小丐和楊衍一行的馬雖稍劣,畢竟休息了一陣,又早走一些,鐵劍銀衛追了一路,竟沒追上。
※ ※ ※
饒長生追上搬運貨物的車隊,這都是饒刀山寨的老班底。他見鐵劍銀衛沒追來,松了口氣,忙要衆人走小徑将贓物運走。
他低下頭,那雙出門前擦得晶亮的靴子此刻粘滿了黃沙。“髒了。”他想着,正要彎腰拍去塵土,忽地想起明不詳那番話,于是轉頭問那不知名的青年道:“你今天救了我好幾次。你叫什麽名字?”
青年拱手道:“在下姓豐,叫豐玉京,本是四川的獨行盜,一個月前才加入山寨。”說完手捂胸口,咳了幾聲。
饒長生關心問道:“怎麽了?”
豐玉京搖頭道:“彭小丐那一腳好大力道,肋骨被他踢斷了。”
饒長生咬牙道:“那臭老頭,總有一天替你報仇!”
他脫下大紅棉襖披在豐玉京身上,豐玉京似是有些受寵若驚,訝異道:“寨主?”
饒長生并不回話,跳下馬來,将那雙名貴靴子脫下,奮力擲入草叢中,赤腳上馬,對豐玉京道:“你救我性命,今後我們富貴與共,饒刀山寨,有我一命,有你一份!”說罷,雙腳一夾馬腹,吆喝道,“走!”
要赢他,就得在泥濘裏打滾!饒長生咬着牙想。
總有一天,一定要殺了李景風!殺了這個把自己尊嚴踩在地上踐踏的人!
※ ※ ※
李景風與楊衍一路奔行近百裏,不敢稍停。李景風懸心明不詳,與他并辔,明不詳忽道:“是你說服了沈姑娘,還是沈姑娘自己的決定?”
李景風心裏“咯噔”一聲。
明不詳接着道:“沈姑娘如果想幫你,讓你來救嚴公子,出賣衍兄弟跟彭前輩,你就得死在饒長生手裏。”
李景風道:“小妹不會幹這種事,我也不會!”
“你不來,彭前輩如果執意抓嚴三公子,就逃不過鐵劍銀衛的緝捕;你來了,饒長生如果執意殺你,同樣逃不過。”他說着惡毒的籌劃,臉上神情卻平靜一如往常,提到彭小丐時,語氣中還有對長輩的尊敬,但聽在李景風耳中,隻覺說不出的詭異。
李景風想起那次船艙初遇,當時沒有光,黑暗中他聽明不詳說話,總有一種古怪的感覺。現在他明白了,明不詳在說這些話時,并不帶任何情感,像是台精妙的器械,模仿完美,但不真實。
“結果你來了,卻不是來救嚴三公子,而是來救楊兄弟。楊兄弟也沒出賣你,而是幫着你。隻有饒長生,他沒死是運氣。”
李景風怒斥道:“你爲什麽要幹這些事,爲什麽要陷害這麽多人?”
明不詳道:“我沒害人,路是他們自己選的。并非每條路都是死路,沈姑娘沒選錯,你選了我預想以外的路,卻也對了。”
李景風隻覺這說辭無比荒謬:“你指引他們一條死路!他們跟你無怨無仇!”
明不詳道:“我跟你也無怨無仇,你不也想殺我?我剛剛還救了你呢。”
李景風咬牙道:“算我欠你一命,但我不會因此放過你!無論我欠你多少,那些無辜的人沒有欠你!”
“我想看。”明不詳忽然說道,“看佛在哪裏。”
話題陡轉,李景風愣了愣,不解其意,問道:“你說什麽?什麽佛?”
“佛在人心,但我找過了,我心裏沒有。”明不詳道,“如心佛亦爾,如佛衆生然,心佛及衆生,是三無差别。”他講的是《大方廣佛華嚴經》,李景風不懂佛理,聽得一愣一愣。
又聽明不詳繼續說道:“我想見人心,見衆生,見衆生相。”
“你沒按照我預想的情況來,卻讓我見到了更多。”明不詳頓了一下,接着說,“過去我錯了。要見衆生,唯有讓衆生參與其中,才見衆生相。”
李景風雖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隐約間卻覺得明不詳将有更大的計劃,造成更多危害。
“或許你跟楊兄弟都是我的因緣。”明不詳忽又轉了話題,“我沒殺過人,但我終究會殺人,隻不知第一個被殺的會是誰。但我想,不是爲你,就是爲楊兄弟。”
李景風倏然一驚,道:“那再好不過!”他按住袖中“去無悔”,但馬上颠簸,他無一擊必中的把握,不敢妄動。
“不是你。”明不詳卻沒看他,望向他身後的沈未辰。沈未辰也正望過來,眼神多有戒備,手按峨眉刺,似是怕他暴起發難,傷害李景風。
明不詳淡淡道:“是不是無論怎樣,你都不會心生執念?”
李景風忽覺十分不安,心跳陡然劇烈起來,像是要跳出胸腔似的,胃部一陣緊縮。他已直覺地猜到了什麽,但腦子還沒轉過來。
此時他們正行經一片芒草堆,明不詳猛地勒馬,李景風一驚,卻慢了一步。他們正全速奔逃,隻這片刻遲緩,後頭的沈未辰已與明不詳并辔。沈未辰正全神關注李景風安危,沒料到明不詳會突然退至自己身邊。
“如果你連她也能放下,或許,我就能見到佛。”
明不詳的聲音緩緩蕩開,一道銀光同時撲向沈未辰胸口,李景風看得清楚,是那柄不思議。
諸佛悉了知,一切從心轉,若能如是解,彼人見真佛。
血花四濺,映着明不詳一張白皙如玉的面孔。他沒有笑,面容甯靜,眉目如畫,仿佛一個虔誠的問道者。
證佛之路,枯骨爲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