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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潛滋暗長(上)

第82章 潛滋暗長(上)

昆侖八十九年 十月 冬

啪!一根碗口粗的木柴應聲而裂,揮斧頭的青年粗臂壯腕,長相卻斯文,身後堆着小山似的柴火,兀自一根接一根地劈着。

“夠了!去幫小姐挑洗澡水!”一名佩刀壯漢經過,吆喝兩聲,青年把斧子劈在柴邊,低着頭去了。

那壯漢看看柴堆,罵道:“劈得這麽細碎,不耐燒!操娘的,連柴都不會劈!”

青年默默去了廚房,擔了兩桶沸水,徑自去到小姐浴房,将兩桶熱水澆入一個大木盆子,伸手試試溫度,這才轉身要走。剛出門,一名老妪領着個尖目圓臉,身形矮胖的華服少女走來,青年忙低頭要走,少女罵道:“急着作死嗎?”

青年假裝沒聽見,老妪罵道:“天福,叫你呢!”

名叫天福的青年是半年前來到裘家的。當時裘家雇傭人,馬房的老麥帶了他來,裘老爺見他健壯,收了當傭人,做些粗重雜役。他勤奮倒也勤奮,隻是偶有不耐煩的臉色,瞧着有些氣傲。隻是他一個不起眼的仆傭,隻要不沖撞了誰,沒人搭理他,唯獨大小姐心高,最瞧不得他這眼神,常借故刁難他。

當下天福也不回嘴,轉身恭敬問道:“小姐有什麽吩咐?”

小姐手腕上晃悠悠的翡翠镯子像是剛切開的蔥般水綠,食指指着天福鼻頭問:“你身上沾濕了,把手伸出來瞧瞧!”

天福猶豫着伸出手,小姐罵道:“你這賊厮,把手伸水裏了?賤人!也不瞧瞧自個模樣,占姑娘便宜呢?!”

那老妪見小姐生氣,上前對着天福劈頭蓋臉一陣好打。天福忙解釋道:“上回小姐說燙,這才試試冷熱……”

小姐哪聽他解釋,不住罵道:“叫你髒了水,惡心!重新打一盆來,遲些趕你出院子!”

那老妪也罵道:“還不快去!讓小姐等久了着涼,殺了你也不值小姐一個噴嚏!”

天福慌忙下去,猶聽那姑娘罵道:“我冰清玉潔一個姑娘,叫這賊厮惡心了盆子!明兒個叫爹換個又新又大的,才不髒了身子!”老妪不住說是。

天福重又挑了幾擔冷水,去廚房重新要了兩擔熱水,免不了挨了頓白眼,這才完事。

入了夜,裘家宅子便無他事,除了當班的護院,餘下的人有一大半聚在屏門後院角處的倒座房裏,推桌子拉椅子,壓低嗓門吆五喝六。說起來,這還是幾天前開始的勾當,也不知是誰帶着天九牌跟骰盅進了院子,大宅裏頭除了活也沒别的事幹,愛賭的禁不住手癢,不賭的也不免湊熱鬧,有些老成持重的,卻也不好壞興緻——畢竟一場共事,何苦來哉?若讓裘老爺見着了,少不得挨一頓罵,可還沒給抓着前,樂一天是一天。何況護院的頭兒王領班今晚不值班,更得把握良機。

天福那間房也在院角,正在這小賭坊隔壁。他既不愛賭,身份又低,每回開局子,别人就給他五十文賞錢,打發他去屏門前把風。

這天來的人比往常更多,護院連同廚房馬房艙房,來了二十幾人。天福掩上小賭坊的房門,衆人正玩在興頭上,沒人理會他。照往例,他該站在屏門前看着,可他卻去了柴房,挑了兩捆柴火來到屋前,把木柴堆在門窗各處,取鐵鏈把房門捆死,澆了兩大壇燈油,點起火來。趁着火剛起,他又快步走出屏門,回頭用鐵鏈将門捆緊,上了鎖。

堆在門口的柴火都是些細碎木柴,澆上火油,大火很快就燒起來,等那些賭得興起的護院發覺時,門窗外早滿是火光濃煙。二十餘人被困在小屋裏,你推我擠,掙紮逃生,這才發現門被死鎖,想跳窗,窗外也是火光騰騰,熾熱難進。有些膽大的冒死跳窗而逃,那些來不及逃生的則硬生生被困在火窟裏頭。

大院失火,敲鑼打鼓,響聲四起,護院紛紛叫喊着救火,趕到發現屏門被上了鎖,又聽有逃生出來的呼救,忙叫人取來斧頭劈門。

天福不動聲色,趁着混亂快步走到大門前,悄悄開了大門。不一會,一聲巨響,恍若黑夜裏打了個霹靂,一匹馬當先闖入裘家大院,随後二十餘騎沖入,人人一手火把,一手持刀,大聲喊殺,見人就砍,四處縱火,裘家大院登時大亂。

巡邏護院忙棄了救火迎敵,隻見當頭的那人未持兵刃,縱馬近身,俯身一拳便将一名護院打倒在地。其他護院大半被困在院角,沒被燒死的也被鎖在屏門後,有些翻牆出來的,見着馬匪這威勢,反給吓了回去。

天福并未閑着,趁亂打倒一名護院,奪了刀,向院子深處奔去,見人就殺,又去廚房放了火,這才趕到後廂房,闖進大小姐房間。隻見一衆女眷正擠成一團,驚懼栗栗,有相熟的見着他,驚呼道:“天福!”

天福也不說話,觑見大小姐,搶上前去揪住她頭發,将她從人群中拖出,疼得那大小姐不住掙紮。有人攔阻他便揮刀亂砍,也不知砍倒砍傷幾人。

天福将大小姐掀倒在桌上,隻聽有人喊道:“天福,你做啥?!”

“操你娘的,老子不叫天福!老子叫饒長生!”他一刀斬下,那大小姐殺豬似的慘嚎,摔倒在地,疼得不住翻滾哀叫。

一隻斷手赫然留在桌上,饒長生抄起斷臂上的翡翠镯子,轉身就走。

大廳前,馬匪早擒下了裘老爺,搜刮了廂房裏的珠寶首飾。隻聽有人喊道:“刀把子呢?刀把子去哪了?”

忽見饒長生縱馬而來,原來他去馬房牽了一匹馬,喊道:“我在這!”

老癞皮喊道:“得手了,門派的人該趕來了!”

饒長生雙腿一夾馬腹,大喝道:“撤!”

他一馬當先,闖出裘家大院,後面二十餘騎跟上,遇着零散的阻攔,揮刀便砍,也不戀戰,直沖出了二淮溝鎮南方三十餘裏,等确定沒有追兵,這才轉向西邊小道。

※ ※ ※

新的饒刀山寨隻有七八間土砌的小矮屋,圍着一塊二十餘丈方圓的空地。屋頂鋪了幾層麥杆茅草,勉強能遮擋雨雪,空地當中插了一人高的旗杆,仍是那面紅色刀旗,隻是一不見高,二被大風吹得歪斜,也不知是強撐着誰的面子。

饒長生把旗杆扶正,找了幾塊石頭壓穩,這才問道:“這次出糧值多少?”

二十餘人團團圍着饒長生,老癞皮盤點了下,皺起眉頭說道:“這些珠寶首飾值得四五百兩銀子。”

饒長生本見他愁眉苦臉,一聽說這些玩意值四五百兩銀子,松了口氣,哈哈大笑道:“比以前打三場糧油都值當!莫說過冬,讓山寨過上兩年都行!今後大夥不用苦了,也不枉我白受冷落!”

老癞皮搖頭道:“紅貨脫手不易,頂多值得三成。這批貨剛出爐,正燙手,過幾天便是臘月,道上難銷贓,要迅速脫手,頂多隻能得個一成。咱們又沒門路,隻有半成也是可能的。”他歎了口氣,道,“以前老寨主隻打糧草不是沒道理,紅貨傷人多,利己少,又得罪富貴人家,結下仇怨。今晚少說殺傷十幾二十條人命,不值當。”

饒長生如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下,恨恨道:“你說這四五百兩的珠寶連五十兩都換不到?那我這半年奴才不是白當了?!”

老癞皮沉吟半晌,道:“我原也勸過寨主。你說三個月能得手,拖了半年才找着機會,眼看已是年底,山寨糧空,少不得……還得去打趟糧油應應急。”

饒長生咬咬牙,問道:“有辦法銷贓嗎?”

老癞皮道:“我去探聽探聽門路,隻是不知從何着手……”

饒長生忽地想到:“以前沙鬼刮地皮,到哪銷贓去?”

老癞皮道:“他們是劇盜,自有銷贓的路子,饒刀山寨向來不幹這勾當。”

饒長生道:“找他們幫忙!”

老癞皮驚道:“刀把子,沙鬼頭子還是老寨主殺的!咱們劫了他的糧油,讓他們過不了冬,幾乎散夥,人家不找咱們尋仇就罷了,豈有自己找死的道理?”

饒長生道:“你找得着他們的人嗎?”

老癞皮歎了口氣,過了會道:“我打聽打聽……”

饒長生點點頭道:“大夥辛苦了,先歇着吧,明日再想辦法。”說完起身,衆人各自散去。

饒長生進了小屋,見白妞正坐在炕上編草鞋,一把将她摟住道:“娘子,我回來了。”說着便往她臉上親去。

白妞也不閃躲,臉上既無厭憎,也無欣喜。她将鞋底擱在炕邊,起身道:“累了一晚,我給你倒杯水喝。”說着從炕下取出水壺,先倒了杯水,又替饒長生除去鞋襪,在炕下添了些柴,道:“柴火不夠了,我明日再去拾些。”

她說話做事雖見殷勤,語氣卻冷淡至極,通知一般,眼神更像看着陌生人似的。

“瞧瞧我帶了什麽給你?”饒長生從懷中取出翡翠手镯,笑道,“戴你手上多漂亮!”說着就去拉白妞的手,要替她戴上镯子。

白妞猛一抽手,冷冷道:“山寨日子不好過,賣了吧,給大夥添個菜。”

自那天後,白妞便對饒長生異常冷漠,除了招呼他吃飯睡覺保暖等日常瑣事外,再無一句相關話語,但凡開口也是不陰不陽,不鹹不淡,便是對着行人問路都比對着他多幾分誠懇。饒長生一去半年,本以爲幹下大事,白妞會對自己刮目相看,特地搶了這翡翠手環讨她歡心,哪知白妞見了也無欣喜慰問,不由得怒從心起,愠道:“我在那裘家院子時,裘大小姐不知對我多好,這镯子就是她送我的,許是看上我,想定情!我放着富貴沒變心,怎地你倒好,鎮日對我冷言冷語,我就那麽不值當嗎?”

白妞淡淡道:“裘家小姐看上你也挺好的,她做大,我做小,或者她做主子我做奴才,都行。你想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我都好。”

饒長生道:“我怎會讓她進門?你才是我妻子!我……我們現在是夫妻,你還想着别的男人?”

白妞細心鋪好了床被,看也沒看饒長生一眼,隻道:“我沒想别的男人。除了我爹,我心裏一個男人都沒有。”

心裏一個男人也沒,自然也沒有自己,饒長生哪裏不知道她的意思,不由得大怒,伸手扭住白妞胳膊,舉起拳頭。白妞隻是低頭看地,絲毫不見驚慌模樣,饒長生見了反倒下不了手,過了會才喪氣道:“我是真喜歡你,你怎地就是不懂我心意?”

白妞問道:“桌上還有兩張烙餅,吃不吃?”語氣冷漠如常。饒長生搖搖頭,脫去衣服,上炕躺了。白妞替他将衣服整理停當,吹了蠟燭,上床與他并肩躺着。饒長生轉身去抱她,她一概不應,饒長生自覺無趣,過了會便沉沉睡去。

又過了兩天,老癞皮來找饒長生。“找着了,就在五爪山上。”老癞皮道,“沙鬼去年被老寨主斬了蛇頭,幫裏内鬥,四分五裂,聲勢大不如前。現在這批剩不到五十人,領頭的是他們以前三當家狄澤,家中行六,又叫狄六,他有銷贓路子。”

饒長生道:“走,會會這狄六去。”

老癞皮躊躇道:“寨主,會不會太險了些?”

饒長生反問道:“糧倉裏剩不到三天糧,不把這批紅貨換成銀兩,别說過冬,臘月都捱不到!”

老癞皮知道饒長生說得沒錯,不禁默然。

饒長生又道:“現今不比以往,山寨就剩二十七個男人,沒了過去的威風,以後饒刀山寨要活,得找條路子。先得有錢招兵買馬,人手足了才能替爹跟山寨報仇,大夥的日子才能好過。我不會像爹一樣,讓你們隻能糊口度日,我要讓你們好吃好睡,過好日子!”

老癞皮驚道:“寨主,那是鐵劍銀衛,怎麽報仇?”

饒長生冷哼一聲:“隻要殺了齊子概跟李景風,爹的仇就算報了一大半,剩下的,慢慢讨回來!”

老癞皮猶豫半晌,道:“還有個消息,是關于景……李景風的,我本來還想要不要說。”

饒長生皺眉道:“怎麽?他被崆峒抓着,處死了?”

老癞皮搖頭道:“他逃出了甘肅,在山東闖了禍,嵩山派傳來通緝令,還附着泰山派的仇名狀。”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張懸賞,呈給饒長生,接着道,“他殺了嵩山派副掌門,懸賞二百兩。”

饒長生怒火更熾,一把将懸賞令撕個稀爛,丢在地上,怒道:“他憑什麽?!操他娘的,他到底憑什麽!!”說着不住頓足,将那些碎紙踩得更爛。

老癞皮不知道他發什麽脾氣,道:“他非但不會回甘肅,隻怕現在早死了。”

“操!操他娘的,操!”饒長生大怒,不住咒罵,甩手而去。他一腳踹開自家屋門,對着白妞吼道:“有你那漢子的消息,聽不聽?!”

白妞依舊編着草鞋,頭也不擡,冷冷道:“我隻有你一個丈夫,沒别的漢子。”

饒長生見她連李景風也不聞不問,對自己仍是不假辭色,氣得一腳踹飛地上矮幾。“砰”的一聲,矮幾撞上不高的屋頂,重重摔回地上,白妞吃了一驚,身子一抖。饒長生哈哈大笑,怒道:“操!原來你還知道怕啊!”

白妞望了他一眼,将矮幾扶起,道:“下回别這麽蠻幹,吓着我了。”又怕矮幾被踢壞,仔細檢視了一番。饒長生見她對張茶幾都比對自己更有興趣,憋了一口惡氣,提刀到外頭練功去了。

第二天一早,山寨二十七騎便往五爪山去。沙鬼寨子隐密,一時尋覓不着,饒長生舉着馬鞭沿路喝道:“一年前老陽鎮外伏擊你們首領的便是咱饒刀寨!同行間不用遮羞怕醜,快快出來見老子,一起發财!”

老癞皮被他的直白唬得一愣一愣,忙道:“刀把子!”

饒長生凜然無懼,道:“量他們不敢胡來!”

果有探子聽到,把消息傳回山寨,寨裏派人下來帶路。饒長生看那沙鬼寨子,屋瓦比以前的饒刀山寨還整齊,規模也大,隻是有些已見失修模樣,顯然少人居住。寨門口兩座瞭望塔隻一座站着兩名守衛,仍打着那張小鬼旗,饒長生心中一突,老癞皮低聲道:“刀把子,慎防有詐,叫他們頭出來說話!”

饒長生怒道:“怕什麽!料他們也奈何不了咱們!”

老癞皮道:“話不是這樣說,人家的地盤不比自己家門,需防險防埋伏,别讓人給一鍋端了。要不……”他想了想,若是老寨主在,定然留弟兄在外接應,自個一人赴險,一來有照應,敵方不敢妄動,二來避免中伏,于是道,“我替刀把子走一趟,内外也好有個照應。”

饒長生道:“爹常說,入了山寨就是親兄弟,同生共死,哪有放你一人進去涉險的道理?”他知道老癞皮的顧慮,可老癞皮是二把手,讓他一人進去,豈不短了自己威風?可若要他自己一人進去,心底終究不踏實,又想:“他們隻剩五十個人,我一個跟他換一個,他們終究不合算。”于是當先策馬進入。

老癞皮見攔不住他,隻得喊道:“弟兄們跟上!”

一行人進了大門,跟着喽啰來到聚義廳前。但凡山寨裏頭,這類聚衆之處總差不多,不是叫聚義廳便是叫集賢亭,要不就是風雲樓、龍虎灘,撞名了也不奇怪,差不多就是個大亭子。沙寨的聚義廳比饒刀山寨還講究些,三面砌了泥土牆,開了窗,敞亮的那面坐着一名臉色蠟黃的粗壯漢子,頭發紮成一束嬰兒拳頭大小的粗辮子。

饒長生策馬上前,在馬上點頭問好道:“眼前可是狄六爺狄當家?”

那狄澤冷哼一聲,大聲道:“老子正是狄六!”說着眉頭一挑,戟指怒目罵道,“操你娘!懂不懂禮數?入寨拜山,老子站着,你騎在馬上說話,合着饒刀寨今兒個是來打糧油,要老子跪着聽吩咐嗎?!”

饒長生心知失禮,連忙跳下馬來,打個哈哈,笑道:“是在下失禮了,狄當家别見怪。”

“小崽子不懂,老的不會教嗎?你們二當家在哪?”狄澤往饒長生身後看去。老癞皮策馬上前一步,道:“咱們饒刀山寨獨來獨往,不拜山頭,不交地蛇,這禮數原是欠缺,請狄當家恕罪。”

狄澤冷冷道:“貴寨謀害了我們當家,又劫了過冬的糧油,沙寨算是滅在你們手上,這個罪我狄某要是恕了,還不寒了弟兄的心?”

饒長生上前道:“狹路相逢勇者勝,道上掙杵兒的事,生死各安天命。當日若是沙鬼攔住了饒刀寨,就會閉隻眼睛放過?這……”

“閉嘴!”狄澤冷不丁一巴掌甩來,饒長生沒料到他說打就打,被扇得耳朵流血,腦中嗡嗡作響。正自頭暈眼花之際,狄澤一腳掃他膝彎,一拳打他後背,踢得饒長生單膝跪倒,俯首撐地,咳出血來。狄澤又是一腳踩在他小腿上,饒長生隻覺小腿一陣劇痛難當,不由得哀嚎出聲。

老癞皮見寨主遭人欺負,忙要拔刀喝叱,狄澤吹了呼哨,隻見周圍高處湧出二十餘名弓箭手,十餘騎從聚義廳後轉出,又從屋中跑出七八人,堵了後路。這四十餘人四散排開,重重包圍,箭上弦,刀在手,直唬得饒刀山寨一衆人臉色大變,不敢妄動。

“操你娘屄的小崽子,老子沒去找你,你自個倒是送上門了!”狄澤又是一巴掌扇下,打得饒長生半邊臉頰高高腫起。

饒長生強忍疼痛,喊道:“我還有弟兄在外面,大不了魚死網破!”

“破你娘!”狄澤又是一拳,打折饒長生兩顆臼齒,饒長生頓時滿口鮮血,“我早派探子查過,上山的就你們這二十幾根蠢棒槌爛屁股!操!蠢的我見過,這麽蠢的沒見過,找死!”說完腳下用力,踩得饒長生不住哀叫,這才知道此番誤入陷阱,有死無生。他平常隻道自己有膽氣,沒想真到生死交關時刻,竟忍不住心驚膽顫,渾身發抖,怕得厲害。

狄澤見已制服了這少年首領,哈哈大笑,又在饒長生頭上搡了一把,轉頭問道:“你們來沙寨除了送死,還有什麽打算?”

“我……我們……”饒長生強忍着牙關打顫,才剛開口,臉上又挨了熱辣辣一記巴掌。狄澤罵道:“誰跟你這無毛畜生說話?讓曉事的說!”說着望向老癞皮。

老癞皮見過陣仗,心知眼前局勢雖然險惡,但既然投身爲盜,早有一死準備,當下也不心驚,從馬上解下一個布囊,道:“我們劫了一批紅貨,值幾百兩,沒銷贓的門道,想請沙寨幫襯一回。”

狄澤哈哈大笑,喝道:“丢過來!”

老癞皮無奈,隻得将布囊丢給狄澤,口中道:“這批紅貨就算是賠了沙寨的損失,還請狄當家放過我家刀把子。”

狄澤呸了一聲,将布包抖落,隻見項鏈首飾紛紛落下,不由得眉開眼笑,喜道:“苦了你們,送人頭又送銀兩!”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

饒長生本已吓得渾身發抖,見那隻翡翠手環從面前滾過,知道是白妞退給了老癞皮,又驚又怒。怎地自己一番心意,白妞就是不領情?憑什麽李景風闖大禍,做大事,能被崆峒嵩山通緝,自己連當個小馬賊都不成?難道自己真就這麽點本事,隻能由人踐踏,被人瞧不起?

狄澤見那翡翠手環漂亮,知道是裏頭最值錢的事物,見它滾落,彎腰去撿。饒長生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見狄澤彎腰,伸手摸向藏在靴中的短匕,不顧頭尾,猛地往狄澤喉嚨戳去。狄澤本就瞧不起他,又掌握局面,隻道他不敢掙紮,兩人距離又近,眼前一花,匕首已插入喉管。饒長生順勢一劃,将他喉管割斷,那場面就跟有人提了一大桶血潑将出去似的,大片鮮血灑在地上,濺了老癞皮一頭一臉。

這下變起突然,沙鬼還不知發生何事,老癞皮見得手,忙喊道:“保護刀把子,沖出去!”

饒長生也不知哪來的膽氣,站起身來,昂聲道:“全都不許動!”又指着老癞皮道,“你們也别動!”

老癞皮一愣,不知這小寨主又要弄什麽把戲。隻見饒長生高舉匕首,喊道:“你們領頭的死了!在這裏替他報仇,把我們趕盡殺絕,你們也得賠上些性命!之後争領頭,分糧油,還能餘下多少人?過不過得了冬?就算捱過了今年,明年怎麽辦?大夥既然落草爲寇,跟着誰不是匪?但凡跟了我饒長生,有我一口肉便有你們一口湯,絕不會挨餓受凍!”說着拾起地上的翡翠镯子,高舉道,“你們從了我,銷了這批紅貨,馬上就分了!明年春來,保你們看得見雪融!”

沙鬼面面相觑,狄澤本無衆望,又多私心,分贓不均,衆人怨聲載道,隻是他本事高,衆人不得不倚靠他。現今他人已死了,今年冬糧還無着落,也不知該跟着誰賣命,若像之前那般起争端,山寨散了,當真謀生無路。有精細的已想到這層,當先丢下兵器,喊道:“小寨主好本事!我任齊服了,今後就跟着小寨主讨飯吃!”

這下一呼百應,不少人紛紛丢下兵器投誠,有觀望的仍在猶豫。忽有一人沖上前來,喊道:“你這小子有什麽本事?我替狄當家報仇!”說着殺向饒長生。

老癞皮從馬上一躍而下,一腳踢翻那人,揪住他胸口。他知此時不容遲疑,連着七八記重拳打在那人臉上身上,直打到指節流血,打得那人筋斷骨折,口吐鮮血,斷了氣才罷手。

衆人見他幾拳打死一人,更覺得他有本事,觀望的也紛紛丢下兵器,不住稱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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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意思?”饒長生将翡翠玉镯放在桌上,怒聲質問道。

“賣了,給弟兄添菜,這是替你打算。”白妞仍是不冷不熱地說着。

饒長生一把揪住她衣領,瞪着她,白妞也不避開,隻是目光中不帶任何情感,不遠也不近,就那麽看着他,像是看着不相幹的東西。

“我真的喜歡你!”饒長生喪了氣,放開手,懊惱道,“就算我一時糊塗,我也娶了你!我們打小相識,以後百年夫妻,你真要挂念着那殺父仇人?你對得起你爹嗎?”

“我沒挂念誰,你想多了。”白妞淡淡道,“景風那就不是件事,我再說清楚些,你拿這個擠兌我沒用,我問心無愧。”

她自己心裏清楚,那不過是少女情窦初開,對外人好奇罷了,真要取舍,還是饒長生更難放下。隻是她以前不懂這心思,現在是真懂了這打小一起長大,竹馬青梅的男人。

“所以你是恨我,怨我了?”饒長生問,“我要怎麽做,你才會原諒我?”

白妞搖搖頭:“那年爹娘帶着我投靠饒刀山寨,是老寨主救了我們祈家三條命。我爹還了一條,我娘也還了一條,剩下我這條。爹死前要我好好照顧你,這是我欠老寨主的命,做妻子也好,做奴婢也罷,我還老寨主的債,别的就沒了。”

沒有恨,沒有怨,就沒有原諒。

她說完,站起身,問饒長生道:“餓了嗎?我做烙餅給你。”語氣仍是一貫的淡漠。

此時此刻,饒長生終于相信,她會竭盡一生心力去維持這份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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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身上的藍衫雖然款式簡單,卻是蜀錦織成,連着那件黑色毛領棉襖,給人樸實的感覺,但并不廉價。

他有着一雙鼠目,眼睛已經夠小,兀自眼白多,瞳仁少,瞧着兩眼像是用毛筆點上去似的,還有一個必須用尖銳形容的下巴。他頭發整齊幹淨,十指細長,約摸四十出頭年紀,養尊處優。

他叫邊遷,是蜀地的黑貨商人,此時正品鑒着那隻翡翠手環。沙鬼那邊的人說過去沙鬼劫來的紅貨都與他交易,爲了這樁買賣,饒長生帶着兩名手下快馬來到唐門地界。至于老癞皮,鑒于沙鬼新降不久,需要有人坐鎮,就沒跟來。

“你是饒刀把子的兒子?”邊遷放下了手镯,擡頭問道,“被鐵劍銀衛剿了的那個饒刀山寨?”

饒長生吃了一驚,沒想唐門地界的商人竟然也知道崆峒的事,而且是饒刀山寨這樣一件小事。

“幹我們這行的都要小心,賣家、貨辦都得來路清楚。甘肅、四川、重慶有多少馬匪大盜,死了哪些,活着哪些,我們都得清楚。”像是看透了饒長生的疑問,邊遷這樣解釋,“這批紅貨就這手镯最值錢,值七十兩,其他的估摸大概四百多兩。我算你五百兩,行不?”

“行!”饒長生忙道,“照行規,三成!”

“三成是熟貨,燙手貨隻有一成價,最多一成五。這批貨還熱得很,不等個三五年出不了街。”邊遷道。

“兩成!”饒長生咬牙道,“沒一百兩我就不賣了,弟兄們等着這筆錢過冬!”

“饒刀山寨剩不到三十人,五十兩夠過冬了。”邊遷道。

“不隻三十個,現在有八十個!”饒長生道,“我吞了沙鬼那幫人,讓他們找回以前的弟兄,到不了年底,最少會有上百人,過完冬天,會有一百二十人,五十兩不夠!”

邊遷的眉角輕輕動了動,問:“你收了沙鬼?”

饒長生點點頭:“以後的饒刀山寨會比以前更興盛!”

邊遷合上那雙鼠目,想了想,握拳勾起食指,道:“我給你這個數。”

饒長生猶豫道:“九十兩?”

九十兩要養活現在的饒刀山寨或許還有不足,但已經接近饒長生希望的數了。

不料邊遷卻道:“我出九成價,一共四百五十兩。”

饒長生倒吸了一口涼氣,險些被口水嗆着。這消息好得不敢置信,他甚至以爲邊遷是調侃自己,連一旁的山寨弟兄也驚得瞠目結舌,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不隻這批貨,以後饒刀山寨送來的紅貨,我一律九成收。”

饒長生按捺住心頭悸動,顫聲問道:“你……莫不是诓我?九成價,你……你哪來的利潤?”

“商人做生意不是隻看眼前,合作要長久,利潤才會高。”邊遷将兩手攏在袖子裏,讓人看不清他怎麽打這算盤。

“兩個條件。”邊遷接着道,“有了這筆錢,你要繼續招兵買馬,把饒刀山寨壯大,你銷貨價碼好,收的人就多。我希望饒刀山寨盡快成爲甘肅境内勢力最大的一群馬匪,起碼是千人以上的規模。”

饒長生連連點頭,道:“我也有這打算!”

“等你們人強馬壯,幹得了大買賣,到時所有的紅貨都歸我,照慣例,三成。”邊遷解釋道,“這是魚水兩幫。比起之後的買賣,現在這幾百兩又算得了什麽?”

饒長生心想:“原來是這緣故。”當下除了佩服這邊遷算盤外,疑心也去了九成,忙贊道:“還是邊先生有遠見!”

“你這筆銀兩要換成米糧還得費些周轉。”邊遷接着道,“我有熟識的商隊,入境不惹懷疑,你還要什麽物資,寫張單子,我連着兩百人半年的糧草一并折算,派人替你送去。”

饒長生感激涕零,問道:“邊先生,你……此番恩情,饒某必将回報!”

“沒什麽。英雄出少年,你年紀輕輕就收了沙鬼,前途不可限量。”邊遷微笑道,“别辜負我的期望便是。”

饒長生起身挺胸,豪氣道:“我饒長生定會成就一番事業!饒刀寨要讓鐵劍銀衛聞風喪膽!”

邊遷隻是看着眼前這青年,微笑不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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