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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家破人亡(上)

第71章 家破人亡(上)

趙氏被關在東柳巷大莊園的某個房間裏。母子才剛進門,彭豪威就捂着鼻子喊臭。

房間裏确實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惡臭,趙氏見地上趴着一具幾近全光着的屍體,連忙捂住兒子的眼睛,喊道:“别看!”又将兒子放到床鋪上,讓他面對牆壁,囑咐道,“别回頭!”

她回頭,見地闆上一大攤早已幹枯發黑的血迹,那手腕和腳踝處有着銅錢大的圓形傷痕,看來死前流了不少血,牆邊還抹着幾個血手印。

趙氏忍着惡心,一小步一小步,小心翼翼地走向屍體。此時她比誰都害怕,比誰都彷徨,既憂心丈夫公公的安危,又擔心自己落入敵手,不知會被怎樣虐待。

尤其是兒子……

但她沒有哭,如果威兒知道她怕,知道她慌,威兒就會跟着害怕慌張。

那是一具男人的屍體,臉頰消瘦,嘴邊染着暗紅色的血迹,全身上下都是淤血,如果不是死得如此猙獰,五官算得上清秀。

趙氏一陣反胃,幾乎吐了出來。威兒忍不住抱怨:“娘,好臭!我們換個房間好嗎?”

趙氏敲了門,喊道:“派個人把裏頭的死人收拾一下!”她喊了幾聲,沒人理會。又聽兒子嚷道:“娘,我肚子餓了!……”

她回床上抱住兒子,從袖子裏取出一顆糖來,塞在兒子手裏,低聲說道:“忍着點。這幾天日子不好過,等見着你爹爹爺爺,就什麽事都沒了。”

彭豪威雖不知發生何事,也察覺母親與往常不同,點點頭,吃了糖果。

就在此時,隻聞“啪!”的一聲巨響,門被重重推開,一名肥胖的陌生男人闖了進來。趙氏驚問:“你是誰?!”那人徑自逼近,一手拽住她的腰,另一手撕開衣襟。趙氏大驚失色,正要掙紮,那人抓住她左手,順手一扭,頓時脫臼,趙氏痛得大聲慘叫。

那人哈哈大笑:“讓彭老丐知道我弄他孫媳婦,比殺他一百次還爽!”笑聲直如嚎叫,着實惡心。

彭豪威見母親被欺負,跳下床來,不住踢打那人。那人一巴掌打在彭豪威臉上,登時打得孩子摔了出去,額頭撞到床角,“砰”的一聲,額頭破裂,血流不止。那孩子竟沒暈過去,轉過身來,滿口是血,也不知被打掉幾顆牙齒。他也不哭,又沖了過來。

趙氏怕那人又傷自己兒子,忍痛喊道:“别過來!”

彭豪威當即停步。趙氏喝道:“上去!用棉被蒙着頭,沒叫你别下來!”她左手脫臼,實已痛得全身大汗。

彭豪威最聽母親話,他不知道發生何事,瞪了那人一眼,乖乖聽話爬上床鋪,用棉被蓋住頭。那人見趙氏不再掙紮,料她膽怯,抓住她右手,喊道:“拿過來!”一名守衛拿了張紙進來,趙氏忙伸手遮住領口,隻覺羞辱憤怒。

“簽了它!”那人自是彭千麒,他道,“你丈夫被我殺了,彭小丐也快死了,不想死,就當我女人!”

趙氏聽了這話,直如掉進冬夜冰湖,全身發冷,眼前一黑,“啪嗒”一聲摔倒在地。她驚怒悲痛,不可置信地顫聲道:“你……胡說……”

彭千麒道:“他腦袋給我踩爛了,要不要割他那活給你瞧瞧?你認得出嗎?”說着握住趙氏手腕,湊到紙前,道,“嫁過來,連姓都不用改!”

那是一紙婚約,趙氏一看,掙紮着一團亂畫,悲聲道:“我不簽!”說着忍住疼痛,用力将上衣扯開,露出半邊,喊道,“想侮辱彭老丐的孫媳婦?來啊!”

彭千麒見她不就範,一巴掌揮下,趙氏被打得撞到牆邊,嘴角不住流血,昏了過去。彭千麒見她昏倒,回頭望了一眼地上屍體,罵道:“才幾天就餓死了,廢物!”他扳開小桂花雙腳,瞧了一眼,啐了一口,關上門便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氏緩緩醒來,臉頰手腕痛得難以忍受。她顫顫巍巍走到床邊,見彭豪威仍躲在被中,沒有露出頭來,心想:“跟他爹一樣,可聽話呢。”忍不住喊了一聲:“威兒。”

彭豪威這才從棉被中探出頭來,喊道:“娘!”

趙氏緊緊抱住兒子,放聲大哭。

※※※

丐幫與彭家在撫州搜索了一天,始終找不着楊衍與彭小丐。他們逃走時所乘的馬匹雖然找着,馬上隻有血迹卻無人影,徐放歌下令将趙氏母子被擒的消息放出。

第二天,撫州城陸陸續續來了大批人馬,足有千人之多,絕大多數是彭家人。他們進駐江西總舵,取代原本的撫州守衛,與此同時,福建浙江又來了兩千餘人,分駐在南昌、宜春、吉安跟贛州邊界。這批兵馬顯然早有預謀,才能調動得如此迅速。

徐放歌招來謝玉良,确認了與彭小丐交好的各分舵主和各方人物,列了個名單,道:“帶兩百名彭家弟子把這些人都抓起來,處理不了的,就跟新任總舵講,他會幫你。”

謝玉良驚道:“幫主,這不是明擺着讓我當叛徒?”

徐放歌道:“就說是我的命令。”

謝玉良道:“這樣小的以後怎麽帶兄弟?”

“我會調你去别地當分舵主。”徐放歌道,“換個地方就沒事了。”

謝玉良低着頭道:“領令。”

彭小丐在江西還是有實力,江西近半領了俠名狀的門派弟子都是彭家子弟,有萬人之衆,想斬草除根還得靠着彭家壓制。至于那些散兵遊勇,想偷着幫彭小丐一家的人……徐放歌心想:“幸好抓着了他媳婦孫子。”

第三天,江西總舵門口扔出七八具屍體,都是爲了感念彭家恩德,聚衆想要救出趙氏母子的人。第四天、第五天,又陸陸續續扔出幾具屍體,如果楊衍在這,會認出當中兩人正是那日求見彭老丐最後一面而不得的中年人。

五天過去,徐放歌與彭家找遍與彭小丐有關系的人物,仍沒找着楊衍與彭小丐。

“彭小丐受了重傷,逃不出撫州。”徐放歌下了令,“掘地三尺也得找出來!”

※※※

“再問也問不出個屁來。”七娘嗑着瓜子,桌上擱着兩隻大碗,“彭小丐什麽處境?群芳樓敢收留?”

“群芳樓的往來多,消息靈通,煩勞七娘讓姑娘留意留意,打聽打聽。”徐沐風道,“撫州才多大,彭小丐能上天?”

“你們徐家放個屁就能上天!”七娘拍桌罵道,“老彭死了,撫州一個個跟死了爹一樣,怕上了群芳樓就被罵不孝。好不容易捱過冷清,你們又唱這出文武大戲!他娘的,撫州來了這麽多遊魂,街上飄飄蕩蕩,就沒個來光顧的!行呗,橫豎是你們丐幫的物業,垮了便垮了!大行不做做小行,讓姑娘們散了去,張了腿就能做買賣,街頭巷尾還怕沒地方?!”

“七娘這口氣,倒像是替彭小丐抱不平似的。”徐沐風道,“七娘,說話收斂些,别沾了腥。”

“我要是替彭老頭不平,早把下邊幾個毒死了!他跟群芳樓沒交陪,該納的乞兒錢他也沒少收我一文。二公子……”七娘嗑着瓜子,一口接一口道,“趕家裏的老鼠,犯不着放進一隻臭狼。你問問江西的百姓,誰樂意?先說好,我群芳樓的姑娘不讓他糟蹋!”

“總之,勞煩七娘了。”徐沐風并不想與這風塵女子争執。江西百姓的怨氣他懂,彭千麒來當總舵,這幾年江西隻怕沒好日子過,讓她宣洩幾句也無妨。七娘在群芳樓當了多年老鸨,人面廣,把姑娘們管教得服帖,群芳樓又是丐幫最大的妓院,各方商客往來多,消息靈通,要打探彭小丐的下落,非得她幫忙不可。

“不過,七娘也記着,這渾水怎麽淌,淌不着群芳樓。七娘上岸這麽多年,别自個下海,落了個晚節不保。”徐沐風起身,拱手行禮。

“得了,我褲裆進出過的玩意比你撒過的尿還多!”七娘道,“二公子外頭的豬朋狗友也得會鈔,少一文都不成!”

徐沐風微笑告退,屋裏隻剩七娘翹着二郎腿,轉着眼珠子,不知在盤算什麽,還有一聲接一聲瓜子殼迸開的聲音。

徐沐風進了包廂,嚴旭亭、方敬酒、彭千麒、彭南三,和着彭南三的弟弟彭南四——他是幾天前領着彭家人馬進撫州的——夥着六七名妓女,各自左擁右抱,飲酒歡笑。這幾個是重要人物,包下了最大的包廂,華山與點蒼派來的其他高手俱在另一包廂。

嚴旭亭見徐沐風來,讓了個位置給他,笑道:“你們南方姑娘當真水靈溫柔,跟我們北方大不一樣。”

徐沐風道:“群芳樓有名氣,不少少林和尚南下,還特地繞了路來光顧。”

嚴旭亭摟着懷裏的妓女問道:“聽說你們群芳樓最厲害的一門技藝就是用嘴……”他說着用手比了個不雅的手勢,問道,“是不是有真本事?”

那妓女媚眼如絲,紅着臉捶打他,嗔道:“公子今晚留下來,我們輪班服侍,不怕我們沒本事,就怕公子你本事不夠呢。”

嚴旭亭哈哈大笑:“那肯定試,肯定要試!”又望向彭千麒,問道,“彭掌門試過了嗎?”

彭千麒哼了一聲,道:“吃飯的地方,這麽大一張嘴,能有什麽樂趣?我不愛這味。”又道,“嚴公子想玩得盡興,倒不如試試我這法子,那才盡興。”

嚴旭亭“喔?”了一聲,問道:“什麽法子?”

“把手筋腳筋都挑斷了,你知道會怎樣?”

嚴旭亭皺起眉頭道:“那不成了廢人?”

“也不是全廢,就是手掌腳掌沒力,站不直,握不住,可手肘膝蓋等地方還能動,能爬能跪,娃娃似的任你擺弄,怎麽都行,打她也掙紮不得,跑也跑不了,那才叫爽!”彭千麒哈哈大笑,身邊兩個妓女臉色卻是大變。

嚴旭亭幹笑幾聲道:“彭掌門會玩,懂享受。”

徐沐風卻心想:“臭狼的妾室哪個不是恨他入骨?他要是敢把那東西挺出去,就算長着百八十根也給咬沒了!”他又見方敬酒坐在角落,身邊卻無陪侍妓女,問道:“方前輩怎麽不一起開心?”

方敬酒淡淡道:“我有老婆,沒帶來而已。”

徐沐風笑道:“陝西江西差着千裏遠,嫂子不會知道的。”

方敬酒仍道:“我有老婆。”

嚴旭亭笑道:“徐公子别勸他了,我方師叔就這個性。”

徐沐風斟了一杯酒,笑道:“那我敬方前輩一杯。斬龍劍方敬酒天下聞名,當敬一杯。”

方敬酒搖頭道:“這裏太臭,我喝不下,徐公子要喝,我們出去喝。”

徐沐風一愣,知道他意指何人,望向彭千麒,見他正與妓女調笑,并未聽見。嚴旭亭怕徐沐風尴尬,忙取過酒來道:“公子,我替方師叔陪你一杯。”兩人幹了一杯。隻聽彭千麒道:“我瞧你兩個挺标緻的,别在群芳樓受苦了,我替你們贖身,以後服侍我一個就行了。”

兩個妓女臉色大變,一個驚慌起身,喊道:“不用,不用!”另一個膽子較小的早已吓得嚎啕大哭。

彭千麒道:“我這就去給你們贖身。”他走向門口,徐沐風忙攔阻道:“彭掌門,妓女卑賤,娶之爲妾,有失身份!”

彭千麒道:“妓女都能當唐門掌事,哪有什麽身份不身份的?徐公子别擔心。”徐沐風一時想不到理由攔阻,竟讓他闖過。

那兩名妓女跪在徐沐風面前,求告道:“二公子救命!”彭千麒聽到這話,回過頭來,一雙蛇眼盯着兩人:“你們不樂意?”兩名妓女被他一瞪,心膽俱裂,跪在地上隻是哭。彭千麒徑自上樓,徐沐風怕他與七娘起沖突,忙跟了上去。嚴旭亭也想看熱鬧,給了方敬酒一個眼色,兩人一同跟上。

彭千麒也不客氣,徑直推開七娘房門,直說來意。七娘嗑着瓜子,冷冷道:“不給贖。”

彭千麒皺起眉頭,沉聲道:“不給贖?什麽意思?”

“就是不給贖的意思。”七娘道,“你要能從這騙出姑娘,算你本事,你要贖,我偏不許。”

徐沐風沒料到她連彭千麒都敢得罪,難道是嗑瓜子把腦袋鹹壞了?嚴旭亭也感訝異。倒是方敬酒,難得地挑了一下眉頭,似乎頗爲贊賞。

“這是要跟我做對了?”彭千麒道,“我是江西總舵。”

“總舵又怎樣?彭老丐以前來嫖,也少不了他一文錢!”七娘神色悠然,竟不把彭千麒放在眼裏,又道,“就因爲你是江西總舵,更不讓你贖。你什麽德行老娘不清楚?讓你贖回去做妾,除非懷上了,要不短命的幾天,長命的半年,就算替你生了兒子也活不過兩年。打死的、餓死的、燒死的,比姑娘在床上的花樣還多。江西總舵離這才幾裏路?你今天贖一個,改天贖兩個,這幾十個姑娘夠你糟蹋幾年?群芳樓還要不要做生意了?”

彭千麒冷道:“賤貨,想死嗎!”說着踏步上前。徐沐風忙攔住他,低聲道:“群芳樓眼線多,要找彭小丐還着落在這娘們身上。彭掌門,冷靜。”

七娘見他起了殺心,仍是處變不驚,道:“想砍我,朝着脖子上就是一刀。想操我,老娘掀了褲檔你也不敢!你要逼誰逼誰去,群芳樓的女人你碰不得!要想來硬的,昆侖共議的規矩放在那,就看徐幫主保不保得住你!”

彭千麒盯着七娘半晌,忽地冷笑一聲,轉身離去,徐沐風隻得快步跟上。嚴旭亭看了看七娘,又看了看下樓去的彭千麒,眼神中頗見佩服,也跟了下去,方敬酒卻是立在原地。

“主子都走了,狗還留在這幹嘛?”七娘打量着方敬酒,“還不滾?”

“喝酒嗎?”方敬酒道,“我請你一杯。”他的話很少,也很簡潔有力。

“呸!”七娘啐了一口,罵道,“樓下這麽多年輕姑娘不要,原來好這口?老娘上岸久了,不下海!”

“我有老婆了。”方敬酒道,“隻是喝酒。不賞臉,就下次吧。”

方敬酒說完,也跟着下樓,反倒是見慣風浪的七娘被他莫名其妙的舉動給唬愣了。

那兩名妓女這才上樓來,千恩萬謝哭訴着七娘救她們一命,願意爲群芳樓做牛做馬。一名妓女問道:“七娘,你這樣得罪臭狼好嗎?他可是江西總舵……”

七娘把嗑幹淨了的瓜子盤往前輕輕一推,另一名妓女立刻熟練地上前收拾,又爲七娘倒了杯冷茶。

“這江西還不是他的,群芳樓南來北往的客人這麽多,他不敢太嚣張,免得傳了太難聽的消息到昆侖去。他要把江西管住,起碼還得兩年……”

妓女熟練地張羅了第二盆瓜子,聽到這話,驚道:“才兩年?兩年後可怎麽辦?”

“兩年後他就死啦。”七娘冷笑,“沒等他掌握江西,他就死了。”

※※※

七娘之所以這樣沖撞彭千麒,是有道理的,因爲她真的知道彭小丐躲在哪,若不把戲做足,反倒啓人疑窦。

楊衍躲到孫大夫家已經六天了。他知道這樣會給孫大夫惹來殺身之禍,可他真沒地方去。那日他丹毒發作,渾身劇痛,隐約間似乎聽到了彭南義的慘叫聲,等疼痛稍複,忙問彭小丐:“總舵,我們去哪?”

“不能……出城……”彭小丐聲音微弱,“有……内奸……”

楊衍一驚,問道:“内奸?誰?總舵,我們要往哪走?”他問了兩句,彭小丐隻是不答。

楊衍覺得自己背上一大片濕潤,伸手一摸,滿滿是血,忙回過頭去,卻見彭小丐兩眼無神,意識模糊。眼看那馬将失了駕馭,歪歪斜斜便要撞着,楊衍一把抓過缰繩。他本想帶彭小丐出城,但彭小丐傷得太重,必須立刻止血治療,别的大夫他信不過,隻得催馬疾行。那恰好是往群芳樓的方向,他想起了孫大夫……

彼時尚未日落,孫家醫館中有人,楊衍不敢靠近,隻得棄了馬放它奔走,自己扶着彭小丐躲入暗巷。彭小丐衣服不住往外滲血,楊衍怕留下血迹,脫了外袍覆在他身上,等病人走盡,這才快步上前通知孫大夫。

孫大夫幾天前才見過楊衍,見他鬼祟,又聽說有人受傷,趁着黃昏時街上人少,忙讓阿珠陪着去将彭小丐搬入醫館,将大門掩上。楊衍讓他先救人,孫大夫連忙施藥止血,所幸那兩刀砍得雖深,卻沒傷着内髒,隻是出血過多。彭小丐年紀雖老,功力深厚,暫無性命之憂。

楊衍調了李景風臨别相贈的頂藥給彭小丐喝下,那藥是朱門殇掙杵法寶,一共隻送了李景風十顆,在武當山時已吃掉了四顆,剩下六顆李景風分成三份,他與明不詳各拿了兩顆,雖不能治本,卻能治标。

他剛喂完藥就聽到敲門的聲音,孫大夫與阿珠都吃了一驚。楊衍使了個眼色,孫大夫拉上簾子,讓阿珠開門,楊衍提刀躲在門後。

阿珠開了門,道:“醫館歇息了,明日請早。”

外頭是名中年女子,隻見她牽着一匹黃鬃馬,急道:“把那紅眼小子的衣服脫給我!快!”

楊衍不明就裏,阿珠也納悶。那女子道:“那馬馴良,沒人駕着跑不遠。要救彭小丐就快脫衣服!”

楊衍從門後走出,認出是群芳樓的七娘,見她催促甚急,并無惡意,也不多問,忙将衣服脫下。七娘進屋,換了楊衍衣服,取了鬥笠遮住頭臉,快步走出,翻身上馬,急馳而去。

彭小丐失血過多,不一會便沉沉睡去。楊衍把彭小丐一家的事說了,道:“我不敢拖累孫大夫,明天總舵稍好,我們就走。”

孫大夫卻道:“見死不救還是大夫嗎?何況是彭總舵!”

到得深夜,七娘重回孫家醫館,阿珠替她開了門。她一進門便上前查看彭小丐傷勢,報了自己身份。孫家醫館離群芳樓不遠,孫大夫祖孫兩人都聽過她的名字。

七娘罵楊衍道:“撫州路上行人多,你一馬雙駕跑過來,誰沒瞧見?把馬随意丢了,還不被人發現?心眼比棒子還粗!”

楊衍臉上一紅,低頭道:“是……”

“我把馬往北騎去放了,擾亂他們,不過瞞不了多久,他們很快就會搜過來。”七娘道。

楊衍問:“七娘怎麽找着我們的?”

“老總舵下葬了,撫州城裏還是有些尴尬人,群芳樓消息最靈,又聽到九江口跟贛州道上賒刀人的故事,我早起疑。徐放歌前腳剛進撫州我就知道要出事,等聽說總舵被個紅眼少年救走,除了你還有誰?料你也沒什麽親戚朋友。記得幾年前那個花柳大夫是從孫大夫手中把你拐來,就摸上孫家醫館,在附近瞧見這馬閑走,就雪亮了。”

楊衍心中一驚,問道:“還有誰知道我認識孫大夫?”

“當年照顧過你的姊妹早從良去了,未必有人記得這事。”七娘說着,徑自坐在孫大夫看診的椅上,翹起腿,斜靠在桌上支頤道,“這裏雖不十分安全,也沒更好的地方躲,隻是還要布置。小姑娘,取些簾幔過來。”

阿珠道:“醫館裏沒有。”

七娘取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怕不有十兩重,想了想,又取出一些碎銀。孫大夫驚道:“太多了!”

“不多,怕你沒命花。”七娘道,“大錠銀子太顯眼,現在你用不得,這些碎銀給你買些零碎用物。明天買幅窗簾,把醫館一角圍起,讓總舵跟這小哥躺裏面。明日醫館要照常開業,遇到有人問,就說是麻瘋病人,他們不敢看。”

孫大夫吃了一驚,問道:“醫館還要開業?”

七娘道:“别惹人起疑。”又道,“給總舵買些好藥。”她又想了想,“有什麽事,讓這小姑娘來找我。記得,一切如常,夜熄燈,早開業,多的事别做,我不會再來見你。”

她說完,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彭小丐,道:“看老總舵的餘蔭能不能保住他們一家了。”

七娘走後,孫大夫歎道:“果然煙花之地多奇女子啊。”阿珠照着指示買了窗簾挂上,隻留楊衍照顧彭小丐。又聽醫館外有人馬經過的聲音,料是搜查,唬得孫大夫和阿珠心驚膽顫。

時刻一到,孫家醫館熄了燈,孫大夫爺孫兩人就寝。楊衍夜晚無火光便不能視物,就趴在彭小丐床邊歇息。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不知自己是睡是醒,忽地聽到彭小丐咳嗽的聲音,忙問道:“總舵,你醒了?”

“醒很久了。”彭小丐語氣虛弱,聲音中滿是滄桑,與之前的意氣風發截然不同,彷佛一日之間老了幾十歲般。楊衍知道他心中難過,自己也不禁難過,心神激蕩之下,眼圈泛紅,道:“我真是掃把星,走到哪都出禍事!害了自己一家人不夠,又害了總舵一家……”說完忍不住趴在床沿哭泣。

“傻孩子……”彭小丐摸着他的頭道,“是人要害人,不是神仙要害人。你隻是倒黴,老撞上。難道你不來,徐放歌就會放過我?”

楊衍拉着彭小丐的手,問道:“總舵,你有什麽相熟的人可以幫忙嗎?例如謝堂主,或者其他人?”

彭小丐道:“你這雙眼睛,走出去就引人注目,要是遮頭遮臉,肯定會被攔下盤查。那些跟我相熟的人,徐放歌不知道嗎?他們此時自身難保,去求他們也沒用。”

楊衍知道他說得有理,又問:“那該怎麽辦?”

彭小丐道:“等我傷好些,先去湖南找媳婦跟威兒……”他說到這,忽地一陣哽咽,過了好一會才道,“再來好好盤算怎麽報這個仇。”

第二天一早,天色初亮,楊衍見彭小丐胡子、頭發都被血染了,正要打水讓他梳洗,彭小丐卻讓楊衍拿了剃刀,替他把頭發胡子眉毛通通刮個幹淨。楊衍不會理發,忙道:“我不會,怕傷着總舵……”

“不會很好,傷着了更好。”彭小丐道,“快些。”

楊衍隻好照做,不一會就把彭小丐臉上毛發剃了個幹幹淨淨——自也免不了弄出幾處小傷。彭小丐脫下衣服,隻着内衣,讓楊衍取了筆蘸了些朱砂和墨水,在臉上額頭上點了幾個圓斑,再把毛發和衣服都燒了,和衣而卧,懷中抱着那把黑刀。此時他躺在床上,遠遠望去,臉上幾處傷口紅腫,真似麻瘋病人一般。

楊衍佩服彭小丐機智,心想:“總舵畢竟是老江湖,細心得很。”他一雙紅目顯眼,又無處藏身,隻得鑽進床底下。

這天一早,孫家醫館照常開門,病人上門問診,見醫館後方圍了簾幔,紛紛問起,孫大夫說昨夜接了個麻瘋病人,那些人都怕了,隻遠遠看着不敢靠近。昨日撫州發生大事,徐放歌故意放出消息,消息靈通的開始說起昨日的劇變,有人道:“聽說總舵的媳婦跟孫子也被抓了!”又有人道:“謝玉良那狗崽子!咱撫州倒了八輩子血黴,出過這樣一個狗啃良心的分舵主!”

躲在床下的楊衍又驚又怒,聽見床闆上傳來“喀啦喀啦”的聲響,料是彭小丐有了動作,外頭的孫大夫與阿珠俱是一身冷汗。

又聽人道:“小聲點,那雜碎現在帶着人馬到處抓人,都是抓跟總舵相熟的。不小心,連你也被抓了!”

又有人道:“總舵兒媳婦給臭狼抓了,被關在東柳巷大莊院。唉……這還不知道怎麽被糟蹋。”

“有昆侖共議的規矩護着,那條臭狼他敢?”

不一會,兩名丐幫弟子走進醫館,孫大夫忙上前招呼,問道:“兩位大俠有事?”

一名丐幫弟子道:“奉彭總舵命令搜查叛徒,讓開!”說着将孫大夫推開。

楊衍聽到有人來搜,握緊手中刀,想着對方如果闖入,隻得殺人。

一名弟子見着簾幔,正要掀開,孫大夫忙喊道:“别掀,是麻瘋病人!”那弟子吃了一驚,忙縮回手來。

孫大夫急問道:“碰着簾幔了嗎?”

那弟子道:“好像碰着,又好像沒有……唉!你這怎麽收留這種病人?”

“醫者父母心嘛。”孫大夫道,“快去洗個手,小心别染上了!”

那弟子朝簾幔後望去,見一個光頭,頭上有傷疤膿瘡。彭小丐兩代經營江西,甚有衆望,江西一夜變天,衆人多半不服,不想認真查訪,隻怕真找着了,就算沒被老總舵砍死,領了賞也擡不起頭做人。衆人隻是虛應故事,當下也不細察,隻道:“若遇到了叛徒,務必通知,有你的賞。”

孫大夫連忙點頭稱是,其他病患也點頭稱是,這才送走那兩名丐幫弟子。

這一日,孫大夫見着不少人經過門前,據說都是彭家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又聽說臨川封了城,準進不準出,關口盤查甚嚴。到得晚上,阿珠剛蓋上門闆,楊衍急忙從床下翻出,喊道:“總舵!”

彭小丐臉色鐵青,仰起上半身。孫大夫忙道:“你還不能起身!”

楊衍咬牙道:“那群狗娘養的!”他恨不得殺入東柳巷救出趙氏母子,但知道憑他本事,實與送死無異,何況彭小丐傷勢沉重,還需照顧。他不由得想起明不詳,心想:“若是明兄弟和李兄弟在就好了。明兄弟足智多謀,李兄弟仗義,他們都是好人,肯定會幫忙。”空想無益,他隻得問彭小丐道:“總舵,怎麽辦?”

彭小丐臉色蒼白,吸了口氣,低下頭咬牙道:“他們不敢動威兒。威兒若死,我便是滅門種,他們不能殺我,我卻能殺他們,華山跟臭狼不敢冒這個險。我就擔心兒媳……”他擡起頭道,“楊兄弟,我們走……”

孫大夫急道:“這麽重的傷,走哪去?”

彭小丐道:“要救我兒媳就得找人幫忙。這當口,我也不知道誰會幫忙,誰是叛徒,若是事敗,我不想牽連你家。”

孫大夫也自猶豫,道:“我年紀大了,死不足惜,隻是這孫女……”

阿珠擡頭挺胸道:“我不怕死!”

孫大夫罵道:“小丫頭,真到死時你才知道怕!”又對彭小丐道,“總舵,聽我一言,你這傷三五天不會好,現在出去,遇着誰都難自保。你死了,救不了兒媳婦,更沒人替他們報仇,你若暴露了行蹤,還會牽連我爺孫。忍着,忍一天是一天,好一分就多一分勝算,等你傷勢大好,從我這走出去,怎樣翻天覆地都行。”

楊衍聽他這話,雖求自保,但句句在理。孫大夫救彭小丐已是冒了奇險,怎好再爲了救趙氏母子将他們卷入其中?

原本彭小丐在江西有不少親信,不過多數分調各處,遠水難救近火,且臨川被圍,難以将消息傳出去,等他們接到消息已不知幾時,找不着彭小丐,群龍無首,難以成功。

彭小丐望向楊衍,見他一雙紅眼甚是醒目,容易被人發覺,讓孫大夫祖孫傳訊更是冒險。至于在撫州的親信……徐放歌故意讓謝玉良出面擒抓叛徒,用意便是讓彭小丐忌憚,不敢輕信他人。謝玉良跟着彭小丐十年,可算得上親信,連他都背叛,還有誰可信?

一念及此,彭小丐不住大聲咳嗽,難道自己真要放着兒媳孫子不管?

“我去投案!”彭小丐道,“讓徐放歌放我兒媳孫子走!”

楊衍罵道:“那群狗雜碎哪會跟你講信用!”

彭小丐知道他所言屬實,投案頂多隻能保住孫子安全,趙氏隻怕難逃一死。

楊衍忽道:“七娘!”他想起那日七娘幫了自己,忙道,“七娘信得過,請她幫忙?”轉念一想,又道,“可七娘說她不會再來了……”

阿珠道:“我幫你傳訊……”她還沒說完,便被孫大夫一把拉住,瞪了一眼。

彭小丐道:“你們說得沒錯,我再養養傷,等好些了再作打算。”

他重新躺回床上,不再說話,孫大夫也帶着阿珠離開。

楊衍沉默半晌,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既不牽連孫家又能保住彭小丐一家的辦法。彭小丐傷得太重,撫州戒備森嚴,還有哪裏好躲?

他白天躲在床闆下,睡也睡飽了,此時心念紛飛,更難入睡,索性打坐練功,等捱到子時還要發病一次。他本性暴烈,曆經劫難後更是攢了滿腔怒火怨氣,易筋經屬佛門武學,講究心平氣和、心無雜念,他學起來進展甚慢,但所幸隻在入門,加上他用功勤奮,每日練武花費時間比别人多上許多,是以仍有進展,若非如此,那日也擒不下徐沐風。

子時過後,捱過丹毒發作,楊衍見彭小丐一語不發,輕輕喚了聲:“總舵?”沒聽見回應,于是就地躺着。他睡不沉,又被床闆抖動的聲音吵醒,黑暗中似乎傳來低鳴聲,他心中起疑,忽地恍然大悟。

是總舵……

他沒猜錯,那号令江西的一方之霸,此刻竟躲在被窩裏啜泣。爲自己死去的兒子、被擒的家人,以及此刻的無能爲力而啜泣。

楊衍閉上眼睛,假裝什麽也沒聽見。這世道不隻對他一人殘酷,而是對所有好人殘酷無情。

又過了一天,傳來了新的消息,有人闖入東柳巷莊園想救趙氏,全被殺了。

彭小丐沒說什麽。

第四天、第五天……搜索雖急,但沒人懷疑孫家醫館,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彭小丐的傷勢雖沒全好,但已能起身,連孫大夫都覺驚訝。

彭小丐試着握刀,揮刀時仍覺疼痛。“我這傷,沒個把月不會好,但我等不了這麽久。”彭小丐道,“現在能走動,應付普通人還行,要是遇着臭狼或方敬酒,支撐不了多久。”

“那頭臭狼!”楊衍咬牙道,“總有一天要替彭大哥報仇!”

“用不着你報仇,他也活不了多久。”彭小丐冷冷道。

楊衍一愣,問道:“怎麽說?”

“徐放歌想對付我,卻不想得罪江西百姓,不然他是幫主,叛幫之罪就能殺我,何必請來華山跟彭家幫忙?仇名狀是私仇,滅不得滿門,何必搞得這般綁手綁腳?不過是讓他們動手,徐放歌就不用擔殺害彭老丐子孫的惡名。”彭小丐冷笑,“彭家在丐幫勢力龐大,但姓彭的直系從沒當過一次幫主,甚至連總舵都隻有彭家遠親才能當,那是曆任幫主要壓住彭家勢力。以徐放歌的狡猾,竟然讓臭狼當江西總舵,他會沒算計?”

他接着說道:“臭狼接管了江西,肯定鬧得民不聊生,等臭狼把不服的勢力鏟除得差不多,他再出面,随便查幾項臭狼的罪名就能把他除掉,簡單利落,不費功夫,而且爲江西除一大害,江西百姓還不感恩戴德?他再派自己兒子接任總舵,名正言順又得民心。”

楊衍鮮少聽到這種政治算計,不由得驚呆了,問道:“臭狼沒想到這點?”

“狼就是狼,隻顧着吃肉!”彭小丐道,“他要有腦子,就不會幫着徐放歌對付我!他跟我功力悉敵,靠着伏虎七式打敗我,可對上徐放歌半點讨不着好處,論兵力、勢力、謀略,都隻配跟在徐放歌身後吃屁!等徐放歌一走,你瞧着,什麽天怒人怨的事他都幹得出來!”

兩人正說話間,阿珠端着晚飯進來。彭小丐道:“阿珠,我們明天就走。”

阿珠訝異道:“可總舵你的傷……”

“不能等了。”彭小丐搖頭,“這幾天,我死了很多朋友……”

阿珠心中恻然,又問道:“要找七娘幫忙嗎?”

彭小丐道:“我也想找她商量,可惜群芳樓人多眼雜,楊兄弟這雙紅眼招人注目,不方便,我再想想辦法。”

阿珠急道:“四下都是彭家跟丐幫的人,哪有什麽辦法?”

彭小丐道:“先找到落腳處再說,慢慢找人幫忙救出媳婦孫子。我就不信撫州沒人肯幫我彭天放!總之,不能拖累你們。”

阿珠聽他沒主意,不由得擔憂起來,自己打了個主意。

隔天下午,阿珠找了個由頭,溜出醫館。至少能幫總舵找七娘商量商量,七娘本事大,說不定有辦法安置總舵跟楊衍,阿珠想着,往群芳樓去了。

孫家醫館距離群芳樓不遠,阿珠料得能在爺爺起疑之前趕回。她到了群芳樓,快步上前,護院見一名少女過來,不由納悶,上前問道:“你找誰?”

阿珠道:“我找七娘。”

“七娘?”護院頗覺古怪,問道,“七娘不随便見人。你是誰,找她什麽事?”

阿珠沒來過妓院,不知道規矩,支支吾吾道:“你……你幫我跟七娘說聲就是。”

護院正要再問,聽到一個聲音道:“妓院門口竟然有姑娘?難得!”

阿珠轉頭望去,見兩個貴公子身後領着七八名壯漢,當中一人嘴上刺着一條龍,另有一名秃頭胖子,一雙尖耳特别醒目。

護院道:“二公子,這姑娘說是來找七娘的。”

“找七娘?”有着蒜頭鼻的貴公子頗覺訝異,問道,“一個姑娘,找七娘幹嘛?”

阿珠答不出話來,支支吾吾了半天,轉身就逃。一名細瘦漢子忽地飄到她身前,擋住去路道:“二公子問你話,你幹嘛逃?”

阿珠顫聲道:“你們……你們看起來很兇,我怕……”

這群人正是剛出群芳樓的徐沐風等人。徐沐風見她古怪,問道:“怕什麽?我們又不是登徒子,問兩句話而已,姑娘說完就能走。你找七娘做什麽?”

彭千麒甚是不悅,道:“二公子要是起疑,抓回去審就是了,跟她磨叽什麽?”說着伸手就去抓阿珠。他雖肥胖,動作卻是迅捷無倫,阿珠閃都沒得閃,被他一把抓住手臂,緊得像是被鐵箍住一般,不由得喊疼,險些就要哭出來,忙道:“我沒做壞事,别抓我!”

徐沐風皺眉道:“問你爲什麽來群芳樓,你說不就得了?”

這時,一輛金漆馬車停在群芳樓門口,車上走下一名衣着華貴的中年人,衆人齊聲道:“見過徐幫主!”徐沐風也喊道:“爹!”

這一聲“徐幫主”宛如一道驚雷劈進阿珠腦海中。原來這群人就是彭小丐的仇家?她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牙關不住打顫,雙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

徐放歌見彭千麒抓着一名姑娘,問道:“怎麽了?”

徐沐風忙道:“沒事,這姑娘說是來找七娘,順口問問而已。”

嚴旭亭見徐放歌到來,實不願與這女子糾纏,于是道:“姑娘,好好說話,你到群芳樓找老鸨幹嘛?”

“我……我……我到群芳樓……”嚴旭亭與七娘不熟,直接稱她爲“老鸨”,阿珠腦中本是一片渾沌,“老鸨”兩字卻如強風驅散迷霧,驚雷劃破長空,忙道,“我想當妓女!要七娘收我!”

徐沐風見父親來到,也不想與阿珠糾纏,便道:“彭掌門,放了她吧。”

彭千麒冷笑道:“就你這姿色?”阿珠體型福泰,長相不過中人之姿,彭千麒看不上,順手一推,阿珠站立不住,摔倒在地,軟着一雙腿不住顫抖,一瘸一瘸地離開。

“彭掌門,瞧你把人家吓得。”嚴旭亭笑道。

徐放歌看了一眼阿珠的背影,緩緩道:“我要離開江西了,沐兒也要跟我回去,彭總舵,之後江西便交你打理。嚴公子,此番勞駕華山與點蒼諸位,丐幫必有所報。”

嚴旭亭拱手道:“不敢,世伯慢走。彭小丐這條命,嚴旭亭擔保留在撫州。”

徐放歌點點頭,徐沐風拱手道:“我與嚴公子一見如故,他日若有緣相會,定要與嚴公子好生暢談一番。”

嚴旭亭道:“徐公子保重。”說着低頭在他耳邊說道,“或望有朝一日,你我昆侖共議再會。”

昆侖共議是掌門會議,徐沐風曉得嚴旭亭意思,微笑道:“承蒙貴言,望不相負。”說完便與徐放歌上車,向東駛去。

“爹怎麽不等彭小丐死了再走?”車上,徐沐風問道。

“你不懂臭狼。”徐放歌道,“我們走了,才更有機會殺彭小丐。”

徐沐風甚是訝異,問道:“爹這是什麽意思?”

“用人,得了解這個人的習性。彭天放性格直爽,善明刀不善暗箭,這是他的缺點。臭狼殘忍暴虐,也是他的缺點。”

徐沐風仔細聽着,父親說出來的話肯定有些自己不懂的世故在裏頭,學得越多就能爬得越快。

“等我走了,臭狼才能百無禁忌,你就不要留在江西髒了自己。”徐放歌說着。

※※※

阿珠顫抖着雙腿,才剛轉過巷子口就軟倒在地。她差點送掉性命,此刻驚魂未定,跪在地上喘了好幾口大氣,剛站起身來,一隻手捂住她嘴巴,将她拖入暗巷。

阿珠吓得全身僵木,張口要咬那隻手,這才驚覺自以爲是有多危險,難怪七娘說不會再去孫家醫館。一想到自己的愚蠢就要害死彭小丐和楊衍,還有最愛的爺爺,甚至七娘,無盡的懊悔湧上心頭,阿珠忍不住嗚嗚咽咽哭了出來。

“别哭,我不是壞人。”背後那人低聲道,“楊兄弟是不是在你那?”

阿珠吃了一驚,又聽那人道:“我叫殷宏,總舵在哪?”

阿珠忙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殷宏低聲道:“我認得你,你是孫家醫館的孫女。好端端的閨女幹嘛去當妓女?你是不是有事找七娘?”

阿珠道:“沒有!我……我就是想買新衣服新鞋子,才當妓女!”

殷宏道:“若不承認,我就禀告新總舵,讓他去搜孫家醫館!”

阿珠知道瞞不過,隻得等到孫家醫館關門後,領了他去見彭小丐。

“總舵!”殷宏跪在地上,大哭道,“見你平安,太好了!”

“殷大哥!”楊衍扶起殷宏,問道,“你怎麽找到這的?”

殷宏道:“臭狼要抓總舵,把撫州所有人調來,我負責巡守的地方就在附近。我想群芳樓人多,消息也多,特别留意着,就見着了阿珠姑娘……”

彭小丐閉目沉思,過了會,問道:“有多少弟兄跟着你?”

殷宏道:“八個,都是信得過的,能幹大事。”

彭小丐沉吟半晌,問道:“有地方藏身嗎?”

殷宏道:“家裏有間空屋,就在……”

彭小丐道:“别說,帶我去就好。别跟任何人提起七娘跟這裏的事。”又轉頭對阿珠道,“我們走了,你就當我們沒來過,以後别這麽莽撞。好心多的是辦壞事的時候……”說着歎了口氣。

阿珠慘白了臉,羞愧地低頭道:“是……”

入夜後,楊衍扶着彭小丐,跟着殷宏離開醫館。撫州宵禁,路上無行人,這裏是殷宏負責的區域,他對巡邏守衛路線了如指掌。三人躲躲藏藏,走出了半裏地,又轉了幾個巷子,楊衍聞着一股腥臭味,殷宏解釋,這巷子前是喜平口市場,白天熱鬧,但巷子僻靜,往來的人少。

彭小丐道:“鬧中取靜,反倒是個躲藏的好地方。”

殷宏到了間矮小平房外,見左右無人,伸手在門上敲了三下,又敲了兩下,緊接着再敲三下。裏頭的人打開門,見到殷宏身後的彭小丐,甚是激動,忙道:“快進來!”

楊衍見屋内約有六七人,見了彭小丐都下跪道:“總舵!”有兩三人心情激動,竟爾哭了出來。楊衍心想:“總舵淪落至此,還有人願意幫他,當真受愛戴。”

他扶着彭小丐坐下,彭小丐問:“都到了?”

殷宏道:“田五正值班巡邏,晚些到。”

一人道:“總舵,我們找得你好苦!”

殷宏道:“我們想救回夫人少爺,可東柳巷戒備重重,這陣子又死了不少弟兄,謝玉良那雜碎背叛,搞得我們人心惶惶,不知道誰可信誰不可信,隻怕私下聯絡,反遭禍殃。”

彭小丐想了想,問道:“趙閻、呂不應、許富幾人呢?”他說的都是自己心腹,趙閻是臨川分舵主,呂不應是撫州刑堂堂主、許富是撫州兵隊長,領着五百餘名弟子,負責撫州治安。

殷宏低頭道:“許隊長和呂堂主都被抓走了,趙分舵得知消息,家小也不顧,連夜逃走,也不知去哪了。”

彭小丐心中一痛,又陸續問了幾個名字,不是被捕就是逃亡,有些反抗的已被格殺。撫州内外心腹都被肅清,徐放歌綢缪多時,親自坐鎮,靠着幫主号令,又有彭家勢力撐腰,意在一舉得手。仔細想想,早在彭南義升任莆田分舵時就已是故意隔絕他父子二人,趁着父親喪事将華山與彭家勢力帶入撫州。

楊衍問道:“總舵,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彭小丐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現今撫州危機重重,寸步難行,自己心腹又在這短短幾天内被鏟除一空……楊衍見彭小丐不說話,知道他猶豫難辦,于是建議道:“總舵,我們先想辦法救出嫂子跟孩子。舉旗反了,江西多的是支持您的人!”

彭小丐搖頭道:“江西近半勢力是彭家的。徐放歌把江西送給臭狼,就是要他支持,反了,隻是江西内讧,讓彭家跟江西子弟打個兩敗俱傷,徐放歌正好以逸待勞,把眼中釘都給拔光。”

他與徐放歌相識多年,實不知徐放歌城府如此之深,定謀劃策如此周嚴。

楊衍忽地明白,這局面下,血氣之勇毫無用處,眼下最重要的是彭家一脈能夠平安,于是道:“我們想辦法救出嫂子跟孩子,先逃,再設法替彭大哥報仇。”

彭小丐沉吟半晌,道:“先這樣辦。”又道,“我這傷起碼還要養十幾天,你們……辦事小心點。”

殷宏拱手領令道:“是!”說完又有些猶豫。

彭小丐見他神色不定,問道:“還有事?”殷宏扭捏半天,不知該如何啓齒。彭小丐罵道:“一個大男人,扭扭捏捏做什麽!”

殷宏這才道:“我剛才回去,聽說……呃……臭狼放了消息,明日要處決叛徒,還要……”

彭小丐道:“還要什麽?”

殷宏道:“挖老舵主墳……”

楊衍大怒,雙眼圓睜,罵道:“我操他娘!”提刀便走。殷宏連忙将他攔下,道:“楊兄弟,你拼不過,白死罷了!你死了,誰照顧總舵?誰幫彭家報仇?”

楊衍止不住心中悲憤,直欲發狂,雖知殷宏說得有理,但波濤洶湧怎按耐得住?忽聽衆人驚呼,有人喊道:“總舵!”他忙回頭瞧去,隻見彭小丐已然昏了過去。

※※※

十幾名壯漢正掘着彭老丐墳墓,墳前四十丈處的空地上立起十餘座高約三丈的十字架子,架下堆着澆滿油脂的幹柴稻草,每個架子上都綁着一人,全是徐放歌下令擒回的彭小丐親信,個個蓬頭垢面赤着身,身上多處血污,顯然曾遭拷打。有幾人不住破口大罵,然而多數都在哀告求饒,坐在墳前椅上的彭千麒絲毫不以爲意,笑着對身邊嚴旭亭道:“嚴公子看過火刑嗎?”

嚴旭亭幹笑幾聲道:“沒呢。”他望着周圍人群,見個個臉上都有憤怒不滿神色,心想:“臭狼這樣治理江西,用不着幾年就天怒人怨了,看來丐幫早晚式微。以前我老問爹,爲什麽非得跟點蒼聯手?現在看來,少林少問世事,又有正俗之争,崆峒不出甘肅,女人又辦不了大事,隻剩下點蒼,爹爹果然有遠見。”

“娘的,挖個墳要多久?!”彭千麒見那幾名挖墳的壯漢個個有氣無力,手都在抖,不由得焦躁起來。幾名壯漢卻是苦不堪言。他們今天幹了這活,以後走到哪都得背着個挖彭老丐墳的罪名,遭受白眼那是必然,隻怕還得橫死,隻能在心中不住念禱:“彭大俠莫怪,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彭大俠莫怪,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彭千麒站起身來,在木架子前巡了一回,笑道:“你們這麽喜歡老頭子,把你們燒去當他跟班,也算遂你們的願!”早有人吓得肝膽俱裂,哭喊哀求,彭千麒隻是嘻嘻笑着不理,又道:“等不及了,先燒吧!”

他說着拿過火把,把一堆堆柴火點燃,頓時大火騰起。彭千麒故意把架子架得老高,受火刑的才不會一下便被燒死,反而要忍受更久的煙熏與高溫煎熬。

那原先破口大罵的人先是被濃煙熏得不住咳嗽,随即在高溫燒灼下,大腿冒出燒燙傷獨有的水泡,接着是腰、胸,直到水泡爬滿了臉頰,頭發因熱度而卷曲,末端被飄起的火花點燃。他們先是痛呼哀嚎,之後再也顧不上骨氣與尊嚴,忍不住大聲求饒,隻求速死,慘叫聲實在太過慘烈,圍觀人群驚得瞠目結舌,不少人劇烈嘔吐起來。

彭千麒笑吟吟地聽着哀嚎,甚是享受。他知道這些人不會立刻死去,而是會逐漸被烤熟。他聞到一股酸氣,發現圍觀人群早已逃了大半,隻剩下部分人還在欣賞這少見的酷刑,也沒空理會,睜大了眼,細細觀看那些人身上浮起的水泡因升高的溫度破裂,又在别處重新浮起,一顆顆冒出,像是正滾沸的熱水,滲出的液體被熱度烘幹,皮膚從紅色逐漸變成焦黃色,滴下油脂,飄出淡淡焦味。他眉開眼笑,甚是歡喜。

過了會,奇怪的事發生了,那些人肚子逐漸脹大,彭千麒喊道:“好把戲來了,注意看!”

不知爲何,那些人的眼珠子漸漸凸出,随即崩彈出來,尾端脈絡仍連在空蕩蕩的眼眶裏,兩顆眼珠懸在兩頰前不住擺蕩。接着,他們的肚子猛然爆開,大量油脂噴出,淋在火上,火勢更旺,氣味濃烈。

嚴旭亭聞到烤肉的焦味時就已經忍不住喉頭一酸,飄飄然柳中刃首先扛不住,轉身嘔吐起來。還有一人,嚴旭亭認得是點蒼派來支援的高手黃柏,外号“硬爪”,他也忍不住嘔吐起來。

等到腸子與眼珠噴出時,連鐵掌錢坤等人都吐了,嚴旭亭腹部痙攣,胃管一陣收縮。唯有方敬酒神色不變,不動聲色地在他中脘穴上輕按幾下,才稍稍緩解了嚴旭亭腹部的緊縮。

“他是個瘋子。”方敬酒面無表情,淡淡道,“公子若是示弱,他瞧不起你,你就壓不住他了。”

嚴旭亭挺起胸膛,面露微笑,彭千麒恰恰回頭,與他打個照面,笑道:“嚴公子覺得有趣嗎?”

嚴旭亭一面在心中罵娘,一面拍手笑道:“有趣,有趣!”

彭千麒又道:“還有更有趣的。”說着望向棺木處。

正在挖棺木的人早被吓到面如土色,加倍用力,沒一會就把彭老丐的棺木挖出。彭千麒跳入墓穴,啐了一口道:“你也敢入土爲安?!”他力貫右腳,奮力踹下,将棺木踹開一個大洞,蹲下看了一會,摸摸自己左半邊臉頰,猛地站起身來,不住往棺木中踹去,發出鬼哭般的狂笑。旁人隻見他不住狂笑,腳底黏糊糊一片,紅的、白的、黑的,粘黏成一團,又帶着些碎骨肉,最後竟解開腰帶,當衆在屍體上撒起尿來。

彭千麒打了個哆嗦,哈哈大笑,壓抑多年的怨氣至今才得發洩,道:“把老頭屍體吊起來,挂在總舵門口!瞧他兒子來不來替他收屍!”他狂态大發,經過木柱子前,瞧着那幾具燒焦的屍體,隻覺興奮異常,一股欲望壓抑不住,不住大笑,對嚴旭亭道:“嚴公子,我忍不住了,先走一步!”說着快步離去。

嚴旭亭見他臉色潮紅,神色興奮至極,簡直像是懷裏抱了個美人似的,甚覺古怪。

“做過頭了。”方敬酒對嚴旭亭道,“殺彭小丐隻能用我們這幾人,帶上丐幫弟子,反而難殺。”

※※※

“嘿、呀!”彭豪威豎着手掌,虛拟成手刀模樣,不住砍劈。趙氏看着兒子,她左手脫臼,一直沒痊愈,早已腫脹不堪,仍強自支撐着照顧兒子。所幸地上屍體已被移走,沒讓兒子與屍體爲伴。

這幾天兒子不知問過幾次父親在哪兒,也不知幾次問過還要在這住多久,幸好他乖巧,沒有糾纏。不管怎樣,這孩子是安全的——威兒一死,公公就成了滅門種,他們不敢冒這個險。隻是……之後威兒要由誰來照顧?

趙氏正憂慮着,“轟”的一聲,門被踹開,彭千麒搶了進來,抓起彭豪威一把按倒在地。彭豪威拼命揮舞小拳頭,卻哪有用處?趙氏顧不得手腕劇痛,撲上去拉扯彭千麒,喊道:“你想幹嘛?!你不能動他!”

彭千麒道:“老子現在就要!你不給老子,那就彭老丐的曾孫!”說着便要去扯彭豪威褲子。

趙氏慌張失措,拉着他的手喊道:“他還小!”

彭千麒毫不理會,一把将趙氏推開,趙氏哭喊道:“我嫁了!随便你!别弄我孩子!”

彭千麒停下動作,眉頭一挑,問道:“你願意?”

趙氏點頭,彭千麒這才起身離開。趙氏抱起彭豪威,見他眼眶泛紅,甚是驚懼,卻仍是沒流淚,隻道:“娘,他欺負我!”

趙氏摸摸他的頭,從袖中取出一顆糖塞給他:“這是最後一顆糖了。以後的日子,沒有爹,也沒有娘,隻有苦,沒有甜,還有很多人會欺負你。你不要怕,要忍,無論多難受,多辛苦……”

彭豪威瞪大了眼,抓住趙氏衣袖,着急問道:“爲什麽沒有爹沒有娘?我不吃糖了!我以後都不吃糖了,我要爹跟娘!”

趙氏流着淚道:“不吃糖很好,把糖收着,遇着難過的時候,就想着你還有一顆糖,吃了就不難過了。”

彭豪威問道:“那爹跟娘會陪着威兒嗎?”

趙氏道:“會,可是要看你吃的苦夠不夠。夠多,爹跟娘才會來陪你。”

彭豪威點點頭,眼神甚是堅定。

趙氏道:“現在,用被子蒙住頭,等娘叫你再出來。”

彭豪威照做了,用被子蒙住頭。彭千麒大踏步進來,将婚書和筆放在桌上。趙氏早已收起眼淚,咬着牙,顫抖提筆,簽了閨名。

她方簽完婚書,彭千麒就将她推倒在地,趙氏忙喊:“别在這!我孩子在……”話沒說完,“喀啦”一聲,右手也被扭折脫臼。

巨痛來襲,她咬住下唇。“威兒會聽到……”她想着,忍住了慘叫聲。

彭千麒随即扭斷了她的左腳。

※※※

東柳巷大莊園前來了一對夫妻,各自騎着一匹白尾黃骠馬,兩匹馬外形紋路都是一般模樣,隻是少婦那匹體型稍小些。兩人服飾俱都華貴,公子臉上一顆鼻子大得出奇,格外醒目,少婦有着一對深深的卧蠶,像是兩道彎月托着眼睛,長相雖算不上漂亮,也略見嬌俏,腰間挂了個大酒葫蘆。

此時東柳巷戒備森嚴,門口又堆着刺客屍體,幾天下來早已腐臭,尋常百姓哪敢經過,便是外地來的也曉得回避,這對夫妻徑自走入,不免引起伏在暗處的保镖戒備。兩人在大門前下馬,那少婦捏着鼻子看了門前幾十具屍體,道:“這樣扔着不管,也不怕發瘟疫!”

兩名保镖走上前來,問道:“兩位何人,有何貴幹?”

那公子從懷中取出一面金色令牌,令牌左邊印着一束麻草,右邊一隻破碗,像是個反寫的明字。保镖見到,吃了一驚,忙恭身行禮:“原來是公子親臨,失敬、失敬!”

另一人也忙道:“總舵主剛回總舵,還在半路上,我即刻前去通知!”

那公子揮手道:“不用了。”說着攜着少婦的手,并肩走入。幾名保镖要攔阻,門口守衛眼神示意,讓他們退下。

那對夫妻沿着檐廊快步走過中庭,到了後院廂房,見一間房外守着四名壯漢。少婦道:“應該是那了!”兩人快步上前,守衛正要攔阻,公子亮出令牌喝道:“退開!”

少婦推開門,公子快步跟上,兩人同時入屋,卻見趙氏赤身趴在門後,似乎想敲門求救。那公子轉身避嫌,少婦忙脫下衣服披在趙氏身上,将她抱在懷裏,咬牙道:“都是你,耽擱了!”

公子無奈道:“我爹不走,我來了也沒用……”

少婦見趙氏滿嘴是血,不止關節脫臼,手腳筋也被彭千麒挑斷,臉上身上滿是淤傷,不禁露出難過神色。

趙氏問道:“你們……是誰?”

少婦道:“我叫諸葛悠,那是外子,姓徐,叫徐少昀,我們是來救你跟孩子的。别說了,我扶你上床。”

趙氏不住喘息,道:“不……不要!我兒子在床上,别讓他看到我這模樣!别……别吓着威兒……”她被虐時忍痛不叫,幾乎咬掉整個下唇,此時臉上竟露出微笑,爲自己方才一聲不吭感到得意,又道,“我敲了好久的門……沒人理我……”

原來她剛才爬向門口是爲了不讓兒子見着自己凄慘模樣,她手腳筋俱斷,不能起身也無力開門,隻得向外求助,卻無人理她。

“臭狼是禽獸,這幾個也沒人性!”諸葛悠怒道,“我記得他們長相,找機會一個個弄死!”

“幹嘛跟下人過不去?”徐少昀道,“他們也不敢得罪臭狼。”

“你們……是來……救我們母子?”趙氏遲疑着問道。

“嗯!”諸葛悠道,“對不住,是我們來晚了……你信得過我們嗎?”

趙氏定定望着她,似要透過她眼睛望到她心裏去,半晌之後,猛地将眼閉上。

哪有什麽信不信得過?她想,自己母子在這,還不是任人魚肉?要搶威兒根本用不着騙她。

“那……以後……威兒能拜托你們照顧嗎……”趙氏睜開眼來,顫抖着問道。

諸葛悠用力點了點頭。

趙氏面上露出一抹微笑,笑容裏包含着無限哀傷,緩緩道:“謝謝,謝謝……我……我想我丈夫了……”

諸葛悠明白她意思,她身受重傷,帶着她逃隻是拖累。她心底着實難受,猶豫了會,點點頭,将趙氏打橫抱起。趙氏道:“能幫我換件體面點的衣服嗎?”她說,“我丈夫愛看……”

諸葛悠将她放下,從行李中挑了幾件,直挑到一件翠綠衫子,趙氏這才點頭。諸葛悠又将她抱起,帶到另一間廂房去。

徐少昀走到床頭坐下,見彭豪威還悶在棉被裏。隻聽彭豪威喊道:“娘,什麽時候能探頭?威兒快悶死了!”

徐少昀心下恻然,将棉被掀開,彭豪威大大喘了口氣,見是一名不認識的公子,又見不着母親,問道:“我娘呢?”

徐少昀道:“你娘有事先走了,讓我們照顧你一陣子。你真乖,你娘叫你躲棉被裏,你就不出來了?”

彭豪威道:“爹說,老婆的話要聽,娘的話更要聽!”

徐少昀笑道:“我老婆也這樣說呢。”

諸葛悠在另一間廂房幫趙氏換上衣服,她手腳粗放,趙氏傷勢又重,幾次弄疼她,頗覺慚愧。盛裝完畢,她替趙氏挽了發髻,抹上胭脂,扶着她在鏡前坐下。趙氏顧鏡自盼,覺得滿意,對諸葛悠道:“多謝姑娘。”

諸葛悠問道:“要不要再見你兒子一面?”

趙氏搖搖頭:“見着了,舍不得,他又要糾纏。”又低聲道,“相公,你的仙子來替你做菜了。”

諸葛悠從懷中掏出短匕,左手擡起趙氏下巴,右手在她頸上一抹,一道血箭濺紅了鏡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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