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八十九年 九月 秋
入夜前,忽地一陣暴雷急雨,驚得前院水塘裏的王八縮進龜殼裏。雨滴沿着屋檐滴落到未掩的廳門前,溽濕了一大片地闆。
雷醞坐在花梨木制成的屜桌前批着公文。他今年六十二,比彭小丐還大着一歲,是準備退休的年紀。實際上,四年前他接掌義堂成爲九袋長老已經讓他大感意外,他雖是副堂主,但論年紀過不了幾年便要封刀退隐,回家養老,丐幫并非沒人,照往例是拔擢四十出頭的頂尖弟子,怎會輪到他頭上來?
怪的事還不隻這一件。他執掌義堂,負責丐幫人事。彭南義去年升了莆田分舵主,照他出身,這算升得慢了,他終究不如他父親,更遠遠不如他爺爺,隻是……靠着彭老丐的餘蔭和彭小丐的經營,江西總舵終究還是彭南義的囊中物,換了别人,隻怕百姓還不肯呢。然而彭小丐去年辦了六十大壽,就算學他父親一樣六十五封刀,掐着指頭算也隻剩四年,彭南義該去接掌撫州分舵,等着繼任才是。真要擔心的是彭家在江西的勢力龐大,彭老丐糊塗前還能壓得住那頭“臭狼”,換了彭小丐,漸漸就壓不住了,就不知道彭南義有沒有法子治他……
想起那人,他心下煩躁,把朱筆給批歪了。
可怎麽彭南義就去了莆田……
裴屠快步從檐廊走來,雨很大,淋濕了他半邊身子。他是義堂的保镖,看模樣似乎有急事。
“堂主。”裴屠遞上一張拜帖,雷醞看了一眼,露出訝異神情,道:“快請進來!”
裴屠快步走下,不一會,領着一名目測在五六十上下的老人走入。這人穿着一身麻衣,胸口卻别着一小塊淡紅色布條,雷醞自然認得這人,心想:“還真是彭老丐的孫子,看模樣哪想得到他才三十四歲……”見他這身穿着,心下自然有數。
那人進了大廳,抱個明字拳,拱手道:“彭南義參見雷堂主!”
雷醞忙起身道:“世侄不用多禮,彭伯父他……”
彭南義道:“顯祖考三日前在夢中過世,享耆壽九十一,走得安詳。家父命我前來通知幫主與堂主。”說着遞上一張淡紅色的帖子。雷醞知道是訃文,順手接過,問道:“見過幫主了?”
彭南義道:“才剛離開降龍殿。”
打撫州到莆田,再從莆田到紹興,雷醞心想:“這路程可不短,傳個訃文何需如此奔波?”道:“賢侄請坐。”
兩人在半月桌前坐下,雷醞問道:“世侄還有别的事要問嗎?”
彭南義道:“我是想問件事。承蒙提拔,彭某去年升任分舵主,比起爹爹跟祖父那是差得遠了,可我以爲……就算不是撫州也該是南昌,怎會是……莆田?”
果然是爲了這件事,雷醞道:“這是幫主的安排,我隻是聽命行事。”
彭南義皺起眉頭,問道:“真是幫主的安排?”
雷醞道:“彭世侄你别介意,撫州分舵主沒犯什麽過錯,恰巧就是莆田那有缺……”
“我爹上任撫州分舵主時,原來的分舵主當了他副手。”彭南義道,“就算我今天就替我爹當了江西總舵,誰不服?”
雷醞見他質疑,心下也自不快,道:“世侄,江西總舵或許姓彭,江西最大的門派就是彭家,可彭家也不是令尊當家。想服人,不能靠着祖上庇蔭。”
彭南義搖頭道:“堂主誤會了。當不當總舵,彭某不介意,我隻是讓堂主想想,幫主爲什麽這樣安排?難道是四年前楊家一案讓他在華山面前失了顔面,記恨了?”
雷醞道:“幫主不是小心眼的人。再說,他華山算什麽?咱幫主還要看他老嚴的臉色做人?即便點蒼也管不着丐幫的事。”
彭南義問:“那幫主這個安排到底爲什麽?”
他說完,站起身來,道:“家有喪事,不便久留,彭某說的話還請堂主三思。”
雷醞心中一動,起身送客。
彭南義走後,雷醞心頭一陣煩躁,把案卷全堆進抽屜裏,在大堂中來回踱步。
難道幫主不打算讓彭南義接江西總舵?那他又有什麽打算?
彭家作爲丐幫最大的一支勢力,開枝散葉,親族弟子上萬,曆代幫主向來忌憚,卻也要任用安撫彭家,三省總舵總有一個姓彭的,但絕不會是直系,多半是遠親旁系。彭老丐父子在江西當了近五十年總舵,還有誰能接這個位置?
問題是,幫主有什麽理由不讓彭南義接任江西總舵?
一陣不安湧起,或許就跟自己莫名其妙接掌了義堂一樣,這幾年幫主安排的人事總透着古怪。
裴屠快步走來,低聲道:“堂主,幫主派人過來,請堂主往降龍殿議事。”
“這個時候?”雷醞不解,随即明白,該是爲了彭老丐的死。說不定是自己多心了,幫主正打算把彭南義調去撫州。他歎了口氣,四十年英雄名,終究避不開生老病死。
從義堂到總舵連馬都不必騎,大雨天的,他也懶得乘轎,沒事糟蹋手下做啥?雷醞取了把油紙傘,掌了盞燈籠便出門。
那是一條足以容下兩駕馬車錯身的長街。雨勢很大,長街上不見人影,烏雲遮蓋了月光,唯有街旁幾盞脂皮燈籠迎風搖晃,泛黃的微光盡力照亮周圍幾尺方圓。
雷醞剛轉過街角,就見到長街另一端有人開了門。靠着對方身周朦胧的燈火,他依稀辨認出那人也穿着麻衣。
“這家也在辦喪事?”他想着,并未起疑。那人打起雨傘向他走來,雨傘遮住了臉,看不清身形,隻瞧着有些肥胖。從傘後依稀可以見到那身影腰間懸着什麽,隻是夜色昏暗,烏雲蔽月,那人又未掌燈籠,一時看不清。
忽地,幾道電光閃動,他看清了那人腰間懸着什麽。
那是一把刀,那人的手已按在刀上。
轟隆隆的雷聲在漆黑的長街上回蕩不止,但依然沒能掩蓋從後方急踏而來的腳步聲。
一個、兩個、三個……後面來了三個?
一陣大風吹來,長街上兩把雨傘随着風勢滾動,像是颠簸的醉漢。雷醞并不是庸手,能當上丐幫的九袋長老,絕不可能是庸手,他已掏出腰間的跨虎攔,同時将燈籠擲向那穿着麻衣的男子。
刀光劈開了燈籠,銳利而幹淨,那是彭家的五虎斷門刀。雷醞見着了麻衣人的面孔,是他認識的人。
呼喊聲混雜着急踏的腳步聲,暴雨澆滅了燈籠,一聲哀鳴後,隻餘那滌蕩一切的豪雨聲。
※ ※ ※
楊衍告别了李景風與明不詳,馬不停蹄地趕到了九江。
李景風要去嵩山,至于明不詳……
“我要回少林。”明不詳說,“隻要你還活着,我總能找到你。”
楊衍把這句話當成“後會有期”的意思,此時他心潮翻湧,巴不得插上翅膀飛去撫州,就怕趕不及見彭老丐最後一面。
他在九江見到不少人家在自家門口挂了粉紙,那是感念彭老丐而貼的。申時剛過,楊衍忙找了間客棧投宿,剛進屋,一股炎流從丹田處炸開,他連忙打坐運氣,仍痛得不住發顫翻滾。
雖然練了易筋經導氣歸流,每日子時、辰時、申時,楊衍仍會丹毒發作,全身便如火焚一般痛苦難當。店小二見他臉上皮膚皲裂得厲害,形貌怪異,又聽房間裏有動靜,過來敲門。楊衍哀嚎着說沒事,店小二覺得他語氣古怪,想要破門而入,被楊衍怒斥了幾句。店小二怕他有隐疾,死在客棧,通知了掌櫃,掌櫃的要趕人,恰巧楊衍發作已過,若無其事地走出,反讓店小二白挨了一頓罵。
若不是怕馬力疲憊,楊衍真不想休息。這個月他遭逢人生中數場大變,先交好友,後遇仇人,服食了丹藥中毒,又學會了上乘武學,卻在彷徨無措和不知何去何從時聽着了恩人的死訊。
整四年沒回江西了,楊衍想着。他照着明不詳教導的易筋經練了會氣,子時還要發作一次,睡不得,不如趁天色未暗在附近走走。
九江在長江南岸,江面上多是三峽幫的船隻,還有少數襄陽幫的船,溯河而上便可抵達白帝城,那是青城的領地。楊衍想起沈玉傾,不由得又是一陣惱火。景風兄弟就是老實,總有一天會被青城賣了!至于明兄弟,他那麽聰明,懂得明哲保身,就不知道他以後是不是打算出家?
他信步走着,忽聽有人叫賣,喊道:“賒刀人,人賒刀,買刀七兩一,賒刀一鬥米!”接着又唱了首打油詩,“若見長江千船發,萬顆人頭百人殺,天涯海角必相見,一鬥賒米不得差!”
隻見那人坐在驢車上,車上擱着長長短短各式刀具數十把,周圍聚集着許多看熱鬧的人。楊衍離開武當時未帶佩刀,見有人賣刀,正想買把防身,聽他詩不詩文不文地說些古怪話,更是好奇,便擠入人群中。他見車上有長刀、短刀、樸刀、厚背刀、斷頭刀等,種類既多且雜,這些刀俱是精鋼打造,不輸給武當清字号鐵鋪的兵器。怎地這等精良兵器會放着沿街叫賣?
又聽有人問道:“這刀怎麽賣?”
“無論長短樣式,一律七兩一。”賣刀人道。
圍觀人都驚道:“這也太貴!”
“不貴,不貴。你們以爲世道清平,見着聽着都以爲好人多,壞人少,正義伸張,那是你們喜得太早。這五濁惡世,鬼魅橫行,真個無恥下流的卑鄙惡人隻是還沒見着。你們喜談情說愛,卻不想鴛鴦拆散,你們喜善有善報,卻不想忠良枉斷。那些個美的好的善的,個個都得毀了壞了堕落了,即便天上的仙子也得落進泥濘裏打滾,躲在墳墓裏都要被人刨出來挫骨揚灰。好日子走盡,壞日子見不到頭,等你們醒覺過來,才知刀在手,命才有。”
有人罵道:“你賣刀便賣刀,講什麽妖言惑衆!讓人通報了門派,看不把你抓起來治罪!”
也有人罵道:“說這麽多胡話,不就是想賣刀嘛!”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無非編派這賣刀人的不是,說他信口雌黃,就是想賣刀。
楊衍身上銀兩不多,見他刀好,又覺太貴,一般鐵鋪裏的刀好些的不用五百文,這刀竟要賣到七兩一,于是上前問道:“能不能算便宜點?你的刀好,可七兩太貴了。”
“是七兩一。”賣刀人道,“一文不少,七兩一。”
楊衍掂了掂身上銀兩,道:“我喜歡這刀,你算便宜些,八百文如何?”這些銀兩是他從玉成子身上拿來,算起來還是景風兄弟的。
那賣刀人道:“買不起,可以賒。”
“賒?”楊衍瞪大了眼睛,搖頭道,“賒了也買不起。”
“賒隻要一鬥米。”賣刀人道,“時候到了,我再來找你索要。”
圍觀衆人紛紛笑道:“莫不是個癡漢子?”“一鬥米才幾十文錢,怎地賒的比賣的便宜多了?”
楊衍道:“這賒法古怪,哪有賒得這麽便宜的?你要一鬥米,我現在去買了給你。”
賣刀人道:“不是現在,時機到了再還。”
楊衍疑道:“什麽時機?”
賣刀人道:“若見長江千船發,萬顆人頭百人殺,天涯海角必相見,一鬥賒米不得差。”
楊衍皺眉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賣刀人道:“說是什麽就是什麽,等應驗了,你自然懂。”
楊衍又問:“我不住九江,你上哪找我收去?”
賣刀人道:“若有緣,遇着再跟你收米。”
楊衍覺得這人說話稀奇古怪,圍觀衆人也各自竊竊私語。他賣的不是一般家用刀具,俱是兇器,尋常人家收着無用,但這賒賬生意卻是穩賺不賠,賒了刀拿去轉賣,兩石大米都有。
一名江湖客見有便宜可占,上前問道:“這刀真的隻賒一鬥米?”
賣刀人道:“就是一鬥。”
江湖客道:“我就住九江碼頭邊萬福巷子。我寫張欠條給你,你說什麽時候還?”
“剛才不說過了?若見長江千船發,萬顆人頭百人殺。”
江湖客笑道:“這長江上每天頂多百艘船經過,一萬顆人頭就算放着給你砍,一百個人還不得殺到手軟?真是胡說一氣!”于是寫了張紙條,從驢車上拿了柄厚背刀,得意洋洋離去。
衆人見他拿了刀,紛紛上前賒刀。楊衍雖不想占便宜,可自己既不寬裕,也缺兵器,且這人刀好,于是想:“下回見面再還他。”也走上前去拿刀。此時他臉上皲裂雖已好轉,仍是模樣恐怖,衆人見了有些怕,都讓了開來。他拿了一柄樸刀,對賣刀人道:“我叫楊衍,撫州崇仁人,居無定所,畫個押給你行嗎?”
賣刀人給他畫了張押,道:“等我的話應驗,再來找你收錢。”
楊衍點點頭,拱手說道:“謝了。”
他提着刀要回客棧,轉過街角,又聽一個聲音歎道:“蔔賣人的便宜也敢占,死不知道埋的。”
楊衍見是個老人,約摸六七十歲,白濁着一雙眼蹲坐在街角,身前拄着根拐杖,心下好奇,伸手在他面前比劃一下。
“小子,爺看得見,隻是看不清。”那老人說道。
楊衍忙賠罪道:“小的唐突了。”又問,“爺爺,你說那人是什麽……蔔賣人?那是什麽意思?”
那老人又歎口氣道:“好端端的九江,好端端的丐幫地界,怎麽就出了這等妖孽……”
“聽爺爺的意思,那蔔賣人是個騙子?難道我被騙了?”
“你是被騙,可不是被人騙,是被精怪騙了!你們都被精怪給騙了!”老人顫着聲音道,“那不是人,是精怪!”
楊衍笑道:“光天化日哪來的精怪?爺爺你倒是說說,這蔔賣人是什麽回事?我要真是被騙了,也好找他理論去。”
“小子,你年紀輕,不懂事,爺告訴你,這蔔賣人又叫賒刀人。他是不是把刀賣得貴,卻又讓你賒,約了個尴尬時限,也不知幾時成真?”
楊衍道:“他說‘若見長江千船發,萬顆人頭百人殺’,且不說長江上每天行船不過百餘艘,就算真應驗了,一鬥米值多少錢?”
“若見長江千船發,萬顆人頭百人殺……”那老人喃喃自語,“不好,不好,這又是什麽大禍事要發生了?”
楊衍見他稀奇古怪,說話夾纏不清,他雖性急暴躁,偏偏對老人最有耐性,于是道:“老爺爺,你說清楚點。”
“那是我奶奶講的故事,說的是她奶奶小時候的事了。”老人想了一會,“聽說,曾曾祖母那時還小,有個蔔賣人來家鄉賣鍋子,買一個鍋子三百文,賒一個鍋子一頭豬。”
“一頭豬值多少銀兩,”楊衍笑道,“這誰要賒?”
“那蔔賣人說,‘待到海晏河清時,也無天子也無臣’,再來跟祖上讨豬。那時大家都想,海晏河清,怎麽可能沒天子沒皇帝?天下亂時不隻一個皇帝,可哪一天這天下沒有皇帝?要是沒那一天,鍋不就白送?祖上都想不可能,就賒了蔔賣人的鍋子,誰知道……”
昆侖共議後,天下再無皇帝。昆侖共議有一條“妄自稱帝,九大家共擊之”,楊衍自然知道這件事。
“村裏賠光了所有的豬也還不起蔔賣人,有些想賴賬的,全……全家都死光了。”老人露出了驚怕的神情,“祖上湊齊了家當才還了那頭豬,之後搬到九江來,聽說原來的村子就這樣沒了……”
楊衍心中一驚,心想:“這蔔賣人竟有這等本事?”
“這蔔賣人是精怪所化,能知過去未來,表面上做的是賠本生意,卻是百倍索利。你今天貪他便宜,賒了一把刀,來年還時,怕不得還百倍!”
楊衍聽他說得詭異,不禁毛骨悚然,回頭去看,隻見那蔔賣人已将兵器兜售一空,正駕着驢車準備離開。楊衍道:“爺爺,我去看看那人有什麽古怪!”
他從後追上,隻見那人駕着驢車轉進條巷子,他追了上去,轉過街角卻隻見一輛空蕩蕩的驢車,不見蔔賣人。
楊衍環顧四周,兩側俱是民居,長街上三三兩兩幾名路人,他打聽了,都說沒見着有人轉進這巷子,可這驢車從何而來卻也沒人知道。
光天化日之下,楊衍竟覺得背脊發冷,又想起蔔賣人說的話。
若見長江千船發,萬顆人頭百人殺……
※ ※ ※
沈玉傾剛踏入鈞天殿,就見着父親與大伯沈雅言。沈雅言見他回來,問道:“小小呢?”
沈玉傾道:“小妹受了傷,我讓她先回房休息了。”
沈雅言驚道:“傷着哪了?”
沈玉傾道:“被方敬酒傷着肩膀,幸好有朱大夫在,沒事。”
“操他娘!”沈雅言大怒,“好!好!華山當真以爲青城好欺負了?!”說着望向沈庸辭,“你怎麽說?這口氣咽下去?”
沈庸辭沉吟道:“嚴四公子死在唐門,嚴掌門喪子之痛,難免激進。明年便是昆侖共議,有什麽誤會,我會當面與嚴掌門說清楚。”
沈雅言鐵青着臉:“就這樣?”
沈庸辭道:“難道真要向華山宣戰?”
“就宣戰了又怎樣?”楚夫人的聲音傳來,語氣甚是惱怒。
沈玉傾剛回青城就見母親身着勁裝,披着鎖子甲,腰懸長劍——不知幾年沒見她這裝束了——正領着大隊人馬守在城外。原來沈玉傾被擒,車隊即刻快馬通報,楚夫人既驚且怒,點了人馬便要往華山讨人,沈庸辭再三苦勸,讓她等消息。後來傳回沈玉傾平安的消息,楚夫人仍不放心,直到見沈玉傾歸來,這才解散人馬,趕來鈞天殿,連衣服都沒換下。
“他連你兒子都敢動,再不理他,真要到你頭上撒尿了!”她盛怒之下口不擇言,全無端莊氣質。
沈庸辭皺起眉頭道:“怎麽你也這樣說話?”
沈玉傾道:“父親,孩兒受辱是小事,終究平安回來,但青城若不有些動作,确實不妥。”
沈庸辭點點頭,問道:“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邊境嚴守,凡華山商旅镖客一律不準入境,請他們繞道崆峒或武當。”沈玉傾道,“之前方敬酒能進唐門殺人,就是邊境松散,開了方便。我們這樣做,冷面夫人也會承我們的情。”
“就這樣?”沈雅言道,“太便宜他了!”
“孩兒這趟與襄陽幫結盟,雙方交好,我約了時間,請俞幫主拜會許幫主,今後三峽幫與襄陽幫互爲盟友,襄陽幫若有需要,可以挂三峽幫的旗号。”
沈庸辭道:“這事辦得極好。有了這個盟友,青城東西兩方都有奧援。隻是挂三峽幫旗号,武當是否介意?”
沈玉傾道:“孩兒也拜會過武當,與玄虛掌門相談甚歡。且襄陽幫隻是借挂三峽幫旗号,不是青城旗号,玄虛掌門并不介意。”
沈雅言道:“他當然不介意,有人幫他保船,他開心還來不及!隻是這跟華山有什麽關系?”
沈玉傾道:“漢水上這一年不平靜,河匪強奸民女,這是昆侖共議的大罪,人人得而誅之,我們出人幫華山掃平河路,想來華山也會承我們的情。”
漢水上的河匪襲擊襄陽幫,明眼人都知道是華山暗地指使,師出有名,華山就算吃了虧也不敢聲張,沈雅言大喜道:“派常不平去!”
“方敬酒能傷着小妹,常掌門不是對手。”沈玉傾道,“讓計師伯走一趟,别讓華山瞧青城沒人。”
楚夫人也道:“讓韶光師兄去正好,遇着斬龍劍,就替他徒弟報仇!”
計韶光是青城嫡傳弟子,論資曆是沈雅言的師弟,沈庸辭的師兄,沈未辰的峨眉刺功夫多受他指點。
沈庸辭點點頭,道:“這法子甚好。虧你想得出這等妙計,既不興兵也不傷及無辜,還能給華山一些教訓。吩咐下去,這事就交給你了。”
沈玉傾拱手道:“孩兒領令。”
沈雅言道:“我去看小小。”也不等沈庸辭點頭,快步走下。
楚夫人仍有不滿,道:“諸葛焉兄弟是怎麽回事,放他們家的狗到處咬人?隻是這樣應付,便宜華山了。”
沈庸辭勸道:“真要報複,免不得又要興兵。玉兒這處置不落人口實,又不過分,合乎中道。”
楚夫人怒道:“讓他把你兒子抓走了,再來說中道!”
沈玉傾勸道:“娘,孩兒沒事。再說,他們傷了小妹,這事不會就這樣揭過。來日方長,不急于一時。”
沈庸辭道:“你姨婆擔心你們兄妹,你歇息一下,稍後去問個安。”
沈玉傾應了聲是,見母親餘怒未消,勸了又勸,等母親稍稍平複,這才去松歲閣見姨婆。
松歲閣立着好幾個人,堂叔公沈勤志與許幫主的媳婦廖氏正與姨婆說話,沈連雲站在一旁。沈玉傾入内,先問了安:“姨婆安好。”
衆人圍了上去,許姨婆忙起身察看,确定孫子無恙,問道:“嚴家的狗腿子沒傷着你吧?”
沈玉傾忙道:“玉兒沒受傷。”
沈勤志怒道:“這嚴家也欺人太甚!”
廖氏道:“沒事就好,這筆帳早晚得跟嚴家算!”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編派嚴家的不是,唯有沈連雲默默不語。沈玉傾問道:“廖嬸娘跟堂叔公怎會在這?”
沈連雲道:“楚夫人聽了消息,要上華山讨公道,姨婆請了叔公廖姨和我問事。”堂叔公沈勤志是爺爺的親弟,告老前是青城衛樞總指,相當于唐門唐孤的位置。這職位目前由雅爺擔任。廖氏是三峽幫許掌門的媳婦,許掌門是姨婆的親兄長,三峽幫又是青城水路主力,這兩人與姨婆相善,于是向他們探問狀況。
沈連雲是曾祖一輩的堂親,關系更遠,靠着自身能力,現任青城内侍副指揮,刑堂右使,是沈玉傾倚重的人之一。他會出現在這,多半是姨婆請他過來打探消息。
當下衆人又問了幾句,許姨婆道:“沒事了,大家下去吧。玉兒,留下來陪姨婆說幾句話。”
沈玉傾應了聲是,沈勤志、沈連雲與廖氏都告辭離開。沈玉傾坐在許姨婆身旁,手按着姨奶奶的手,說道:“讓姨婆擔心啦。”
許姨婆道:“我聽說小小受了傷,傷成怎樣了?”
沈玉傾回道:“小小傷了肩膀,路上舟車勞頓,等她好些就過來孝順姨婆。”
“這次沒事,是沈家列祖列宗保佑。你平時精細,怎地這回這麽不長心眼?”許姨婆臉色不悅,道,“小小是個姑娘,抛頭露面做啥?她是什麽身份?是你妹子,你大伯的親女兒,你讓她學那些低三下四的門派弟子到外頭走動,成什麽體統?”
沈玉傾默不作聲,過了會才道:“是孩兒錯了。”
許姨婆接着道:“上回你幫從賦找了個好媳婦,我心裏歡喜,隻顧着誇你,沒說你不是,那時隻當是例外,讓你帶小小去看看風景。現在讓你鬧出事來,姨婆也有過失。”
沈玉傾忙道:“是孩兒與小小調皮,跟姨婆沒關系。”
許姨婆歎道:“小小生得好,娴雅溫柔,端莊斯文。讓掌門跟他爹計較着些,嫁給九大家掌門世子也匹配得起,這輩子榮華富貴就有了。尤其重要的是替青城找來強援,或安定内部,像你鳳姑姑那樣,也就對得起青城了。”
許姨婆的話是他們兄妹打小聽慣的,沈玉傾恭敬道:“姨婆說的是,我跟小小都懂。”他雖這樣說,心中卻覺抑郁,像是被塊大石頭堵着似的,怏怏不樂。
※ ※ ※
沈未辰在房裏歇息,先是雅夫人來到,見她肩膀上綁着繃帶,甚是心疼,問道:“怎麽傷成這樣?”
沈未辰笑道:“沒事,朱大夫妙手回春,說不會有後遺症。”
“就是留疤也難看!”雅夫人尖聲道,“玉兒是世子,華山不敢動他,讓掌門煩惱就好!要是出了事……以後不許跟着你哥出門!青城又不是沒人,輪得到你個大小姐瞎操心?”
沈未辰見母親擔心,勸道:“朱大夫的藥好,就算有疤也不明顯。哥身份貴重,下回我多帶些保镖就是。”
“不許去了!就算掌門夫人跟我翻臉也不許去!”雅夫人道,“聽她那些胡話,說什麽出去長見識,你長什麽見識了?你娘就沒學她到處走,難道你娘就沒見識?說起當年,她當年是跟着誰走?三爺、諸葛兄弟,有功夫有腦袋有身份,她是三個男人保護一個姑娘走江湖,你是一個姑娘保護你哥走江湖,能比嗎?”
“這話要是讓楚夫人聽見,還不暴跳起來。”沈未辰正想着,擡頭見到父親悄無聲息地走到母親身後,佯作跟楚夫人說話的模樣道:“哎!弟妹,你嫂子不是這個意思,你别生氣!”
雅夫人聽見,幾乎跳了起來,忙轉身道:“弟妹,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正要辯解,卻隻見丈夫笑吟吟地看着她,知道上當,臉上一紅,沈未辰早笑得直不起腰來。雅夫人惱羞成怒,罵道:“沒個正經!輸給人家丈夫就算了,還拿人家老婆擠兌自家老婆!”
沈雅言臉色一變,道:“開個玩笑而已,幹嘛這樣說話?”
雅夫人道:“我說的不是?你的地位快給那繡花枕頭搶走了!”
沈雅言冷哼一聲,甚是不悅。點蒼使者遇刺,不知怎地嫌疑竟落到自己身上,還是沈玉傾代爲解圍,沈玉傾雖然不說,沈雅言總自覺在沈玉傾面前矮了一截。這一年多來,沈玉傾事務漸多,過不了多久便是真正的二把手,自己隻剩下個虛銜而已。
“行了,别吵着女兒養傷。”沈雅言道,“去膳房找些補品給小小補身子。”
雅夫人噘起嘴,不情不願地走了。沈雅言見妻子走遠,這才回頭問道:“輸給方敬酒了?”
沈未辰道:“是啊。”過了會道,“下次未必會輸。”那日她船上對戰,因要守着艙門,騰挪受限,這才敗下陣來。然而方敬酒當真厲害,若是平日對戰她也無必勝把握,這幾日閑來無事便想着如何破解“龍蛇變”。
“你還年輕,差着歲數,輸了不丢人。”沈雅言說着,回過頭去,确定見不着妻子身影,這才彎下腰,在沈未辰床下摸索。沈未辰好奇道:“爹,你找什麽?”
不一會,沈雅言翻出個長六尺寬一尺的紅木盒子,道:“本來想給你驚喜,怕你娘見着,藏在床底下。”
沈未辰打開一看,竟是一張魚紋黑鐵巨弓,長五尺有餘。沈未辰舉起弓來,沉甸甸的,她試着拉動,竟要鼓足全力方能滿弓。這一拉牽動傷口,她哼了一聲,險些脫手,喜道:“爹,哪找來這寶物的?”
沈雅言笑道:“請你四叔找的,滿弓一箭足以穿甲,爹知道你喜歡。别讓你娘知道,她不樂意你玩這些。”
沈未辰笑道:“我就說從武當買來的!”
沈雅言哈哈大笑,道:“記得戴護指,你這雙手漂亮,别磨粗了。”
沈未辰細細把玩,問道:“這弓有名字嗎?”
沈雅言道:“叫‘射月’。後羿的老婆跑了,他射得下金烏,卻射不着月兔,想來沒帶上這把,所以射不着。”
沈未辰笑道:“這怪名字還有典故呢。”
父女二人又聊了半天,見雅夫人來,沈未辰忙将射月藏起,假作不知,陪着父母閑聊。
※ ※ ※
又過了兩天,楊衍終于抵達撫州。這一路上見着不少上了年紀的江湖人,個個神色哀凄。彭老丐封刀二十六年,受過他恩惠的多半上了年紀,也有年輕的因着父侄輩的關系過來緻意。
楊衍走到江西總舵前,見門口各色花束幾乎堆成一座小山。四名守衛守着大門,兩名五十出頭的男子正與守衛交談。隻聽其中一人道:“我們就想見恩公最後一面,真不行嗎?”
守衛道:“總舵交代,禮物一概不收,隻收花束。老舵主施恩向來不記,太多人來,反打擾了老舵主的清靜。”
那中年人神色甚是落寞,兩人對着大門跪下,叩頭三拜,守衛顯然見慣了,趕忙側身避禮,卻也顧着門口,以防有人闖入。
楊衍心想:“爺爺這一生究竟救了多少人,隻怕數也數不清了。”轉念又想,“唉呦不好,他們不讓人見爺爺,我怎麽辦?”
他長途奔波,隻希望見彭老丐最後一面,若不能得償所願,那是生平憾事,一想到這,不禁眼眶微熱。正爲難着,忽地察覺身後有人走近,他修練易筋經後,五感比往常敏銳,身法體力也好上許多,一轉頭就見到一張略覺眼熟的臉。
那人見着楊衍,忍不住驚呼:“楊兄弟,你真的來了!”
楊衍一時記不起對方名字,隻記得他是身份卑微的丐幫弟子,忍不住問:“你……你是……”
“我是殷宏啊!請你吃過麻雞那個!”
楊衍頓時想起,抓着他的手道:“殷大哥,好久不見!”
殷宏道:“幾年前你不告而别,總舵主很是挂心,派人到處打聽你下落,後來知道你去了武當,這才放心。”
楊衍神色黯然,道:“是我不好,讓總舵擔心了。”
殷宏道:“這都三……四年沒見了,要不是你這雙眼睛和臉上的疤,我都認不出來了!對了,我升五袋弟子了,現在是臨川總巡守,領着十幾名手下呢!”
楊衍道:“恭喜你了!”他挂心彭老丐,向大門望了一眼,正要詢問,又聽殷宏道:“跟我來。”說着走向大門。
楊衍快步跟上,隻聽殷宏對守衛道:“這位是楊衍楊兄弟,總舵囑咐過讓他進去。”
守衛問道:“你就是楊衍?”
楊衍沒料到彭小丐竟然特地留了訊息,忙點頭道:“我是,我是!”
守衛看了看楊衍的眼睛,讓出一條路,示意放入。殷宏領着楊衍走入總舵,邊走邊道:“總舵說你若聽到消息,必定趕來,特别囑咐了手下别攔你。”
楊衍心下感動,輕輕“嗯”了一聲。兩人走過中庭,繞過大廳,往後院走去,殷宏又道:“老舵主這幾年糊塗得厲害,總舵爲了方便照顧,讓老舵主在這住下。老舵主走後,就在這停靈了。”
楊衍忽然想起一事,問道:“百戰還好嗎?”
殷宏道:“去年死啦,總舵可難過呢。不過活了八九年,撫州可沒這麽長壽的雞,也不枉了。”
兩人到了後院,殷宏道:“前邊轉過去就是靈堂,總舵不喜歡人打擾,我就送到這了。”
楊衍道了謝,徑自走去,果然見着兩名老人。他認得其中一名正是彭小丐,四年過去,彭小丐外貌無絲毫變化,另一名老人與他長相有些相似。還有個少婦跟一名孩童披麻戴孝守在棺前,應是親眷,楊衍心中一動,搶上前去。
那老人見有人闖入,攔住楊衍問道:“你是誰?”随即定睛一看,訝異道,“你就是楊衍楊兄弟?”
楊衍也自訝異,不知爲何對方認得自己。隻見彭小丐緩緩轉過頭來,見了楊衍,淡淡道:“你來啦。”
楊衍一聽他說話,眼淚便要奪眶而出,點點頭,問道:“我能爲爺爺上炷香嗎?”
彭小丐點點頭,楊衍上前,少婦取了香遞給他,楊衍雙膝跪下,閉目祝禱:“彭爺爺,您還記得我嗎?我是小兄弟楊衍……”
他也不知要說什麽,報仇是自己的事,彭老丐已經幫他夠多,沒理由死了還要拜托人家保佑,隻得說些往事,又祝福彭老丐來世逢賭必赢,破陣圖百戰百勝。
他上完香,去見彭老丐最後一面。隻見棺木四角各自放了一個黑碗,另有一束麻草抱在彭老丐懷中。楊衍出身丐幫轄下,聽說過這規矩,丐幫中人死後,會在棺内四角各放一個碗,借指馬蹄,一束麻草,借指馬尾,乃因乞丐是吃千家飯,靠衆人之助營生,來生當爲驿馬,以報生前萬人賜飯之恩,這是丐幫中高品秩的長老才能有的殊榮。
楊衍心想:“爺爺造福的人多了去,這些人來世給他做牛做馬才對。不說别人,楊家欠他的,還也還不清。”
他見彭老丐面容安詳,又聽那老人說道:“爺爺臨走前回光返照,還惦念着你,不住問爹說:‘楊兄弟去哪了?我帶他去賭百陣圖。’”
楊衍聽了,心潮澎湃,再也壓抑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心裏隻想:“爺爺還記得我!爺爺還記得我!”
彭小丐拍拍他肩膀,等楊衍哭完,扶他起身,介紹道:“這是我兒子彭南義。”
楊衍吃了一驚,他本以爲這老人若不是彭小丐的兄弟,也該是彭老丐的子侄輩人物,哪知是彭小丐的兒子?又想起他剛才稱呼彭老丐爺爺,确實是彭小丐的兒子無誤。
彭南義拱手行禮,介紹道:“這是賤内,姓趙。”
趙氏斂衽行禮,顯然是個大家閨秀。彭南義招呼孩子過來,道:“威兒,叫楊叔叔。”
那孩子抓着父親的褲管,喊道:“楊叔叔!”
楊衍見那孩子約摸六七歲模樣,兀自不敢肯定,問道:“這孩子多大了?”
彭南義道:“六歲。”
威兒抓着母親衣服喊道:“威兒想吃糖!”趙氏将他抱起,說道:“牙都吃壞了,還吃糖?不準!”
威兒也不吵鬧,哼了一聲,似是不滿,又道:“我才沒吃壞牙呢!”
楊衍看這小弟弟一臉天真,與尋常孩童并無二緻,真不知十年後他會長成怎生模樣……
彭小丐道:“楊兄弟,到客廳叙舊。”
兩人到了客廳,彭小丐見楊衍皮膚皲裂嚴重,問道:“你這是什麽毛病?”
楊衍苦笑道:“我偷了師父的丹藥,這是報應。”接着把自己在武當的經曆說了,略去了李景風與明不詳的部分,隻說自己偷得鎖匙,拿了丹藥逃走。
彭小丐聽完,想了想,問道:“你得罪了武當,之後去哪安身?”
楊衍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也許……去衡山,或者少林。”
彭小丐道:“不如留下來吧。”
楊衍訝異道:“總舵?”
彭小丐道:“那日你留話殷宏,說你不做林沖,我聽了着實慚愧。”
楊衍忙道:“總舵别這樣說,你跟爺爺幫我夠多了。”
彭小丐歎道:“我終究不如我爹,沒有那日在公堂上雷霆一擊的氣概。這四年來我心心念念,幾次想上武當找你,又聽說你被玄虛掌門收爲弟子。我本以爲看着楊景耀的面子,他會好生教你武功,沒想到……唉……早知你受了這麽多委屈,就該接你回來。”
楊衍道:“是我自己要走,總舵接我,隻怕我還不想回來呢。”
彭小丐道:“你要報仇,以前我勸不了你,現在我不想勸你。學武總是必要的,你若不嫌棄,我們也不用拜師,今後我教你五虎斷門刀就是。”
楊衍大喜,他正擔憂無處容身,住進丐幫,以後明不詳找來也不會錯過。再說,五虎斷門刀是厲害刀法,揚名武林近百年,出了不少頂尖高手,若能學成,搭配易筋經,報仇未必無望,忙起身下跪道:“多謝總舵!”
彭小丐将他扶起,說道:“你許久沒回故鄉,也該去吊祭下家人了。”
楊衍點點頭,道:“我原也想回家看看。”
兩人初見時楊衍是報案的原告,與彭小丐的關系并不親近,這次再會,因着彭老丐之死,兩人感情莫名加深,攀談起來更像朋友。直聊到子時,楊衍丹毒發作,彭小丐忙派人請了大夫替他針灸,也不知效果如何。
第二天一早,楊衍騎馬往崇仁去。好久沒回家了,不知那裏變得怎樣了……
他剛過一個街口,轉角處幾匹馬從他身後經過,打了個彎,恰恰與他背道而馳。一名年輕人說道:“方師叔,你怎地這麽死腦筋?”
楊衍聽着了,卻未在意,徑自離去。
“我哥喜歡青城那姑娘,你就該把她擒下,至于她哥,管他去死,放走就算了,我爹發脾氣,頂多就是幾巴掌的事,也不是打你。”那青年公子道,“等我哥要了她,失了身的閨女還能嫁啥好對象?成不成都得是華山的人。就算讓那姑娘當妾,青城都不敢哼一聲,也别教大哥白挨了這麽多巴掌。”
“擒下了也隻是被大公子放走而已,白費力氣。”那人回答。
“你剝光她衣服丢到我大哥床上,看他怎麽忍!”青年嘻嘻笑道,“等把這邊的大事辦完,或許可以走一趟青城,我倒想看看這貨有多騷,能把大哥迷得……哼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