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襄陽城附近一間破敗民居外,是謝孤白喊的停。李景風急忙下車,就見沈未辰已站在馬車前,見謝孤白與朱門殇掌着燈籠下車,兩人忙走上前去。
朱門殇問道:“怎麽停在這?”
謝孤白道:“我們帶着人質,城裏人多,他進到城中叫喊會惹麻煩。馬車有青城的印記,你讓弟子把馬車駛遠,明日進城買兩輛舊的來換。記得,要舊的,新的張揚。”
沈未辰疑道:“兩輛?”
謝孤白道:“我們在這裏分頭,我跟朱大夫去武當,你們留下來救沈公子,再盡速趕來武當。”
沈未辰一愣,問道:“謝先生不留下來?那誰出主意救我哥?”
謝孤白道:“我會先想辦法,還要你們随機應變。”
沈未辰大急,道:“不是已經讓俞幫主先上山了?”
謝孤白道:“俞繼恩隻是一個漕幫幫主,份量遠不及嚴非錫,青城要是沒人上山,他心不定,随時可能倒戈。”他頓了一下,又道,“其實應該你上武當才好,隻是我們武功不濟。你是青城嫡親,他們不敢傷你,最多救不了人罷了。”
沈未辰臉色一變:“你!……”她向來端莊溫柔,實在是與沈玉傾感情深厚,關心則亂。李景風忙勸道:“謝先生,沈公子被華山抓走了,昆侖共議的事大不了再想辦法,現在先救沈公子要緊!”
朱門殇也道:“老謝,你是沈公子的謀士幕僚,要是沈公子被抓到華山,你也有責任!”
謝孤白緩緩道:“沈公子心系天下,不會爲了一己安危罔顧大局。”又道,“就算被帶到華山,有嚴公子在,也不怕換不回來。”
沈未辰道:“嚴掌門要是肯換,昨日便換了!”
謝孤白道:“總有籌碼能換回沈公子,上武當卻是迫在眉睫。”
沈未辰緊抿嘴唇,臉色蒼白,緩緩道:“謝先生,我哥以國士之禮待你,你就這樣回報?”
“正因沈公子以國士之禮待我,我才以國士之禮還之。”謝孤白說着,微阖的眼并未因此而有所閃躲,“沈公子若在,他會贊成。”
沈未辰道:“我哥現在不在這!”她說完,走到馬車前,喊道,“嚴公子,我們在這裏下車!”
嚴烜城應了一聲,雙手仍被反綁着,從馬車上走下。
朱門殇見鬧僵了,忙道:“我一個人上山,老謝你留下!唬弄幾個道士,簡單得很!”
謝孤白搖頭道:“我們兩個都得上山。”
沈未辰道:“謝先生,就此别過!”她雖然說得禮貌,語氣卻甚是冷漠壓抑。
謝孤白道:“嚴掌門明日才會到。他那車隊我估計約有六十人。昨日的客棧外停有貨車,那是押着禮物。襄陽幫富,不缺珍寶,何況要以利誘之,就不會劫他船隻,那是給武當的禮物。”
“華山到襄陽走漢水雖要繞路,上船後順流卻快。我猜碼頭上有華山自己的船,從襄陽到武當不遠,又是朔河,他們帶貨下船,是打算拜訪完襄陽幫後,走陸路上武當。要送沈公子回去,用自己的船才好免掉麻煩。”謝孤白接着說,“我猜他們大概會帶上十來個人手,讓方敬酒押沈公子上船。武當的地界,沒有門派敢得罪華山。計算腳程,他們上船前還得投宿一夜,能在客棧埋伏救人是上策。若他們不投宿,星夜趕路,就得提早在船上埋伏,這是中策。等船駛出,河面上一片寬廣,很容易被發現,免不得硬碰硬,這是下策。如果嚴掌門親自送沈公子上船,那……”
他說到這便不說了,連李景風都曉得他意思。如果是嚴非錫親自押上船,就要沈未辰别動手。
謝孤白指着馬車說道:“馬車上有青城的印記,别留在城裏。把嚴公子藏得隐密些,别讓兩邊都丢了。”
沈未辰點頭道:“知道了。景風,我們走。”李景風看看謝孤白跟朱門殇,又看看沈未辰,場面尴尬,他也不知說什麽好,隻得道:“謝先生,武當見。”
謝孤白回到馬車上,囑咐了青城弟子幾句,馬車駛往武當的方向。
此時已是深夜,一時分不清時辰,謝孤白帶走一名駕車弟子,李景風問了剩下兩名弟子姓名,一個叫李吉,另一個叫陳寄雲。李景風心想:“這名字倒也風雅。”沈未辰讓兩名弟子把馬車丢棄,李景風取了燈籠進到屋内,将燈籠懸起,沈未辰這才領着嚴烜城進屋,問道:“手疼不疼?”
嚴烜城苦笑道:“不疼,就是有些麻。”
沈未辰搖頭道:“别騙人,綁了一天怎可能不疼?你别逃,我替你松綁。”
李景風訝異道:“小妹……”
沈未辰道:“放心,他跑不了。”說着幫嚴烜城解開繩索。李景風見她有主意,也不好說什麽,盯着嚴烜城道:“别打歪主意,我盯着你呢。”
嚴烜城雙手得以舒展,松了一口氣,不住甩手轉臂,感激道:“多謝姑娘。”
沈未辰隻是“嗯”了一聲,并未多說,徑自走到角落處。李景風知道她擔憂難過,又氣憤謝孤白,于是道:“小妹你歇會,我看着他就行了。”
沈未辰道:“我沒事,睡不着。”
她雖躲在暗處,但李景風隻憑些微燈光便能視物,見她偷偷擦拭眼角,暗自歎了口氣。要說謝孤白不是,謝孤白說的卻也沒錯,他們武功不高,來了也幫不上忙,如果真讓華山拉攏了武當,沈公子定然懊惱。但要說小妹不是也不對,他們兄妹情深,自然以哥哥爲優先。他心中有想法,卻不知怎麽說出,怎麽排解寬慰。
過了會,嚴烜城忽地問道:“沈姑娘,方才那位……謝先生?”
沈未辰問道:“嚴公子有話想問?”
“也不是問,隻是說些話。沈姑娘……那位謝先生是令兄的謀士,他做的事是沈公子想做的。若是救出令兄,卻失了武當這一票,昆侖共議定局已成,令兄功虧一篑,難免有憾。”
李景風一愣,沒想他竟然替謝孤白說話。
“如果我哥沒救出來呢?令尊若是輸了這一票,不知會怎麽折磨我哥!”沈未辰聲音裏竟已有哭腔。
嚴烜城道:“點蒼私相授受,要更動昆侖共議的規矩,令兄未受一分一毫好處,自願爲衡山當說客,這是以天下爲己任的氣量。昨日已知不敵,不求一線生機,反保全衆人,這等不計榮辱體恤人命的君子,謝先生受其所托,全其氣節,是知心人。”
“你懂我哥,但你不懂我!”沈未辰道,“我隻要我哥平安!”
“我怎會不懂。”嚴烜城歎了口氣,“舍弟一年前死在四川,至今我仍希望早日手刃仇人。”
沈未辰靜默不語,過了會才道:“抱歉。”
“他不是什麽好人,但他是我弟。他若犯法,可以死有餘辜,但不能這樣死得不明不白。”嚴烜城道,“你懂我心情,相信謝先生也懂你心情。姑娘念兄妹之情,定要奮力救出令兄,謝先生盡謀士之責,也會在武當一展所長,兩全其美才是對令兄最好的交代。就算有一方失敗,也别是姑娘你這裏失敗,所以姑娘還是早些歇息,留存體力,我方師叔可是頂尖高手,不是好應付的。”
沈未辰聽他說完,良久不語,過了會才“嗯”了一聲,道:“多謝。”
李景風聽他們對談,直聽得目瞪口呆,他自己想了半天也不知該怎麽說的話,嚴烜城三言兩語就說得清清楚楚,于是忍不住問道:“你真是嚴家的公子?怎麽……不幫着你爹?”
嚴烜城笑道:“嚴家長公子,絕無虛号。”
沈未辰道:“他跟他爹不同,是個好人。”
嚴烜城闆起臉道:“沈姑娘,勿在子前言父過。”
沈未辰見他說笑,愁容稍展,回道:“子不肖父,方是不孝。”
嚴烜城微微一笑,道:“手舒服多了,李兄弟,把我綁上吧。”
李景風望向沈未辰,見沈未辰有些猶豫。嚴烜城道:“你若不綁,總是睡不安穩,不如綁了吧。睡好才有力氣,明早解開不也一樣。”
沈未辰雖覺他是個好人,但終究不能全然放心,于是點點頭。李景風上前說道:“得罪了。”說着将嚴烜城雙手綁起。嚴烜城道:“也把腳綁了吧,要不我跳着跳着,等你們起來,都跳到河南去了。”
沈未辰不禁莞爾,道:“到少林出家就能擺脫令尊了。”
嚴烜城也笑道:“晚安。”說着側身躺下。沈未辰也跟着和衣而眠。
李景風卻是翻來覆去,睡不安穩,隻覺煩悶焦躁,郁郁寡歡,不知原因。半夢半醒間,他隐約感覺那兩名弟子也已回來,坐在屋角睡了。
天色方亮,李景風睡不舒服,索性起身,偷偷推開屋門,就着晨光看起那本龍城九令劍譜,照着上面的指示練了幾招。他不懂劍法,隻照着劍譜練習,越練越是郁悶,心想:“怎地今日如此不專注?”忽地一個氣息走岔,忍不住咳嗽起來。他怕驚擾小屋中衆人睡覺,捂住嘴不住咳嗽,想起昨日爲救沈未辰差點喪命,沈未辰卻未說一個謝字,今日卻對嚴烜城說謝,想來昨日沈玉傾遭擒,小妹心情焦慮,所以忘了。又想,我這是怎麽回事,連小妹一句謝都記挂着?
他勉強收斂心神,吸了口氣,專注看向劍譜,反複思索,也不管懂不懂,提劍照着圖示演練,遇着不順的地方,随手比劃過去,也不管是否有用,倒也有模有樣。他舞完一輪,又舞一輪,有些地方跟先前不同,他也不管,隻是不停舞劍,累了便喘口氣,喘足了又繼續舞劍。
也不知練了多久,直到東方大白,他舞得忘我,又走了一輪,方才罷手喘息。這一舞足足練了一個時辰,隻覺滿頭大汗,口幹舌燥,渾身乏力。
忽地,一壺水遞了過來,李景風一愣,轉頭看去,卻是沈未辰。隻見朝陽下她脫俗如仙子,隻是臉上仍有愁容。他順手接過水壺,卻見嚴烜城也站在一旁,想來是沈未辰替他松綁。
沈未辰道:“慢些喝。”
李景風點點頭,一口一口喝着,一口水喝岔了,不住咳嗽,暗罵自己道:“搞什麽鬼!”
沈未辰拿回水壺,問道:“這是什麽劍法?看着怪怪的……”
李景風道:“是崆峒的‘龍城九令’。我不懂劍法,本想請教沈公子,一時沒找着機會,想着這兩日就要用到,隻好胡亂練着,也不知管不管用。”
沈未辰眉頭一揚,道:“我來教你。”
李景風本想拒絕,轉念一想,爲什麽要拒絕?這念頭也真古怪。于是問道:“你也會使劍?”
“我本來就學劍,但娘說佩着劍殺氣重,才改使峨眉刺。”她說着,接過劍譜,對李景風講解劍法基本要義,說到一半,嚴烜城忽道:“這樣不行,讓我來……”
李景風聽他插嘴,不禁勃然大怒,大聲道:“關你什麽事!”吼完愣住。沈未辰皺起眉頭,道:“嚴公子要說什麽,你也聽聽。”
李景風連忙道歉:“對不住,我……擔心沈公子,所以……”
“沒關系。”嚴烜城歉然道,“一切都因華山而起,抱歉。”
李景風見他道歉,更是不安,道:“是我不對。”他說着,看着嚴烜城。直到此時李景風才專注看這人臉孔,隻見他與嚴非錫有幾分相似,下巴尖削,雖不及沈玉傾英俊,也算秀雅,隻是眉頭總是微蹙,嘴角下彎,頗見愁容。
不知怎地,這一吼之後李景風心裏反倒舒坦了些,他喘了口氣,問道:“嚴公子請說。”
嚴烜城道:“這劍法厲害,但隻練兩天肯定對付不了方師叔。”
沈未辰道:“他不能跟方敬酒過招。”
“如果不幸真對上了呢?”嚴烜城問道。
李景風昨日與方敬酒過招,幾乎一招即敗,連怎麽輸的都不知道,還是沈玉傾出手救他。
嚴烜城示意李景風将劍交給他,李景風将劍遞出,嚴烜城又借了沈未辰的峨眉短刺,拿在手裏覺得沉甸甸的,問道:“裏頭藏着什麽?這麽重。”
沈未辰道:“烏金玄鐵。”
嚴烜城甚是訝異,但也沒多問。他右手使長劍,左手使短劍,比劃了一招,吟道:“‘怳怳如聞神鬼驚,時時隻見龍蛇走;左盤右蹙如驚電,狀同楚漢相攻戰。’這便是方師叔的絕學‘走龍蛇’。”
沈未辰點頭道:“這是出自詩仙的《草書行歌》。”
嚴烜城繼續舞劍道:“長劍爲龍,短劍爲蛇,龍快蛇慢,龍剛蛇險。一般人見着長劍,目光便被吸引,一分神,短劍就取你要害。”
李景風見他出招,恍然大悟,昨天便是這樣敗了。
“方師叔出手冷酷,招招要人性命,隻要一閃神,必死無疑,千萬小心。這套劍法我學不會,卻聽說過。”他比劃了幾招讓李景風記着,說道,“這是他常用的幾招,你需記住。他長劍雖快,你要提防的卻是短劍,絕不能想着先擋長劍再閃短劍,而要先想怎麽閃短劍,再去格擋長劍。”
李景風點頭,細心記了招式,又問:“隻有這幾招?”
嚴烜城苦笑道:“莫說我不會,就算我會全套,你一天能記住,能閃得純熟?你就記得他常用的這幾招,你……他跟你交過手,應該隻會用這幾招。”
李景風知道他意思,道:“我武功低微自己是知道的,他見了我會輕敵,想着随手幾招就能殺了我,就不會出高深功夫了。”
嚴烜城道:“你也奇怪,險些被方師叔一招殺了,竟能避開我爹那一掌。”
方敬酒實在是李景風最不擅長應付的對手,李景風也不知該怎麽解釋,隻道:“我看到嚴掌門出手,就閃了。”
嚴烜城道:“你若不小心跟方師叔過上招,兩三招就得走。尤其注意,若我師叔長劍轉慢,短劍變快,那是‘龍蛇變’,一招都别碰,甯願逃走,拼着背後空門大開被他砍一劍,也不要正面接招。”又道,“還有件事,方師叔慣常刺人肝髒,你謹記這點,會閃得容易些。不過隻有這幾招你可以守,他若真動殺心,會直接刺殺你,這肝髒是他騙人的把戲,就是引你守着右腹,有些死在他手下的高手,肝髒的傷口都是他後來補上的。”
李景風訝異道:“這也太狡猾!”他心想,自己應該還用不着方敬酒用這手法招呼。
嚴烜城又對沈未辰道:“沈姑娘,我方師叔不敢殺你,卻能傷你,也要注意。”
沈未辰道:“他不敢殺我,這就大占便宜了。”
嚴烜城笑道:“沈姑娘武功蓋世,在下親身領教過。”
沈未辰笑道:“你功夫也不差,第一下竟然避過了。”
嚴烜城笑道:“你這樣……”說着,像是察覺什麽,忙閉口不言。沈未辰問道:“怎麽話說一半?”
嚴烜城尴尬道:“沒事。我要說的說完了,沈姑娘繼續指點李兄弟劍法吧。”
李景風見嚴烜城耳根紅了,他不知道嚴烜城本來要說什麽,卻也明白,不敢說出這些話的嚴烜城會讓沈未辰更欣賞。
李吉與陳寄雲把馬車牽來,馬車甚是破舊,李吉道:“對不住,小姐,隻找着這破舊的。”
嚴烜城看着馬車,歎道:“那位謝先生真是精細,還記得囑咐找舊車。”
陳季雲綁了嚴烜城雙手,嚴烜城道:“給我件衣服披着。”他舉起被縛的雙手道,“城裏人多,這雙手太顯眼了。”
李景風正要脫下外衣披在嚴烜城身上,見他服飾華貴,與自己這身粗布衣服截然不同,又把衣服穿回,拔劍割斷嚴烜城的繩索。嚴烜城訝異道:“李兄弟?”
李景風道:“到了襄陽城可能還得靠你幫忙。”又對沈未辰道,“小妹,你盯着他。”說着徑自上了另一輛車。
他終于明白自己因何郁郁寡歡,那本不是自己該糾結的事,還是把救出沈玉傾當作首要才是。
他們到了城内碼頭附近,李景風幾天前才經過,當下指點路徑,找了一間最靠近碼頭的客棧。李景風道:“這客棧離碼頭最近,能望見碼頭。”
沈未辰點點頭,住了最上層的房間,恰恰正對着碼頭。李景風指着幾艘船道:“那幾艘是華山的船,我在漢水上見過。”
“照謝先生估計,我們走小路,快了半天,他們又往襄陽幫,耽擱了會,而且車隊更慢,抵達襄陽應該是深夜了。”李景風道,“這客棧最靠近碼頭,他們會住這裏,隻希望令尊别跟着。”
嚴烜城猶豫道:“你們不了解我爹的個性,這麽重要的事,他肯定會親自來辦。”
李景風道:“若真是這樣,謝先生就不會說假如嚴掌門不在……啊!”他猛地省悟,道,“令尊去了襄陽幫,打聽到幫主去了武當,會怎麽想?”
嚴烜城道:“肯定會想……原來如此!難怪謝先生急着上武當!家父聽了這件事,又見着沈公子,定然知道俞幫主已經投向沈公子,他想趁早說服武當掌門,就會半途與方師叔分頭。謝先生若留在這,武當那邊定然不及。如果父親跟來,等他趕到武當,謝先生也把事情辦妥了!”
他們料沒人會記得李吉與陳寄雲的模樣,讓二人換了尋常服飾去城門口查探消息。李景風目力好,自告奮勇跟去了,走到半路,忽地想起一事,先打發李吉兩人去城門,自己往碼頭走了一遭,直過了大半個時辰,這才來到城門。
照謝孤白估算的正常腳程,華山一行人應該深夜抵達,這樣就能在客棧伏擊——就算他們即刻上船,暗夜裏打鬥,自己仍占着優勢。他望着大路,隻希望來人越晚越好,心裏不住念禱:“晚點,晚點!”
然而申時未過,隻見十餘騎遠遠急奔而來,李景風心中一驚。
“十餘騎,那就是沒車隊。假如真是華山,那就是說嚴非錫沒來!”李景風心想,“等他們上船再劫人!”他再細看時,隻見領先之人身穿黑袍,頭戴遠遊冠,不是嚴非錫是誰?
嚴非錫身後跟的是方敬酒,再之後才是沈玉傾。
※ ※ ※
“小妹,嚴掌門也來了!”李景風推開喊道。
嚴烜城吃了一驚:“怎會?!”
李景風道:“他們撇下車隊,隻來了十餘人,是急奔過來的!”
沈未辰問:“還有多久?”
李景風道:“最多半個時辰!咱們得趕緊準備!”
嚴烜城道:“我想沈姑娘仍會堅持救人,務必小心!”
“我知道,所以才說要快做準備!”李景風對沈未辰笑道,“我知道你不會聽謝先生的!”
沈未辰道:“嚴公子,你不便與令尊動手,留在客棧吧。景風你陪着嚴公子,如果救不回我哥,就帶嚴公子回青城。”
“我也去!”李景風急道,“你一個人救不了沈公子,非讓我去不可!”
沈未辰搖搖頭,道:“你留在這。”說罷足尖一點,從窗戶中竄出。李景風一愣,望向樓下,他輕功遠不及沈未辰,隻能望樓興歎,連忙走樓梯追去。
他追至樓下,見沈未辰已去得遠了。幸好襄陽城人多,沈未辰隻是快步,不敢縱躍引人注意,也幸好她終究不是齊子概,要不早見不着人影了。李景風大喊道:“小妹,聽我說幾句話!”說着快步追了上去。
沈未辰原本不理,聽他呼喊甚急,終于停下腳步。李景風氣喘籲籲追上,彎腰喘息着道:“你……你别……别亂來啊!”
沈未辰歎了口氣,道:“景風,你昨日爲了幫我,差點被嚴掌門打死……”
李景風一愣,心想這時候說這幹嘛?
“我感激你心意,但沒向你說謝,以後你也别爲幫我拼命。”沈未辰頓了一會,才道,“隻因你若死了,我還不了這情。”
李景風知道沈未辰話中含意,原來她早就知道……也是,小妹這麽聰慧,怎會看不出來?他心中一酸,想:“我們身份懸殊,難道我不知道嗎?你武功高強,我武功低微,難道我不知道嗎?你喜歡的是像沈公子那樣的謙謙君子,我連話都搭不上幾句。你是仙女,我又沒偷到你的彩衣,這些難道我不知道嗎?”
他過去看沈未辰,從不敢與她四目相對,此時突然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盯視着沈未辰雙眸,緩緩道:“不論沈公子、朱大夫、謝先生,你們當中任何一個,或者齊三爺、小房,甚至諸葛副掌,我都會爲救你們拼命。”
“就算是不認識的人,隻要我能救,我都會拼命去救,何況你們都是我朋友,我更加要舍命去救!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音量雖不高,但語氣果決,目光灼灼,竟不稍移,“不論我爲救誰而死,都不用誰來還!誰也不用!”
良久,沈未辰偏過頭去,避開李景風目光。忽聽得嚴烜城大聲喊道:“沈姑娘!”
沈未辰見嚴烜城追來,問道:“嚴公子,你追來幹嘛?”
嚴烜城道:“我想到個辦法,或許能救沈公子!”
李景風也道:“我也想到一個辦法,都怪你跑得急,來不及說!咱們一起讨論!”
沈未辰不再推卻,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 ※ ※
嚴非錫棄了車隊,讓他們先上武當,自己與方敬酒領着十餘騎趕往碼頭,這樣就不會誤了行程。沈玉傾身上沒綁繩索,這是嚴非錫對他身份的敬重,他自忖無在嚴非錫和方敬酒面前逃走的可能,沒十全把握,也不必受這屈辱。
嚴非錫道:“你倒是穩重,這一日下來也不見你驚慌。”
沈玉傾笑道:“嚴掌門請晚輩上華山作客,晚輩高興都來不及,何必心憂?”
嚴非錫冷哼一聲,道:“華山的客人可不好做。”
沈玉傾笑道:“晚輩盡力就是。”
一行人進了襄陽,路上行人多,衆人放慢了速度。嚴非錫問道:“李玄燹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這樣爲她奔波?”過了會又道,“她不方便出面,諸葛副掌早把這點算進去了。”
“李掌門若出面學着點蒼尋求支持,反是承認了點蒼這種做法合理,要不李掌門怎麽也跟着幹一樣的事?”沈玉傾道,“隻要李掌門開了這先例,之後的昆侖共議誰也不好說慣例是怎樣,畢竟李掌門也找了支持。這是李掌門的難處,她最多隻能以拜訪故友的名頭去見覺空首座——還不是覺見掌門。”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嚴非錫冷冷道,“青城沒教人怎麽聽重點?”
“沒有好處。”沈玉傾道,“是我自願的。諸葛副掌這件事隻是個開頭,若讓昆侖共議壞了規矩,以後每十年免不了各種合縱連橫,要不了多久當年的亂世便會重現。”
“犬子倒是能跟你結交。”嚴非錫道,“準備在青城作客那個。”
“青城的客人好當多了。”沈玉傾道,“晚輩身邊就有很多客人。”
一行人到了碼頭,沈玉傾拱手道:“嚴掌門,告辭。”
沈玉傾神态自若,竟好像真是去當客人一般,嚴非錫見他上船,心想:“沈庸辭這兒子倒是有膽識,不過就跟烜兒一樣天真,盡想着幹些沒好處的事。”沈玉傾不隻性格,連氣質談吐都讓他想起長子,更是不耐煩,于是道:“上船吧。”
方敬酒用眼神示意沈玉傾上船,沈玉傾也不怪他失禮,騎着馬上船。方敬酒跟在後頭,問:“有異狀嗎?”
守船的華山弟子道:“沒事!”
嚴非錫見沈玉傾上了船,這才策馬回頭,單人孤騎往城外趕去。
方敬酒命人起錨,又讓人取來繩索,道:“綁起來!”沈玉傾武功高強,上船後沒有嚴非錫看着,怕他跳船逃走,非綁起來不可。方敬酒道:“吃飯時會放開。”
他說話簡單,似乎多說一個字都懶,派人将沈玉傾關進艙房,又派人取了桐油與砺石,坐在船頭磨劍保養。殺人的劍得利,他在嚴家最大的用處就是殺人。他或許不是嚴家功夫最好的一個,卻是殺得比誰都狠比誰都快的一個。
大船正要出碼頭,猛地一頓,方敬酒站起身來,望向前方,隻見另一艘大船橫在江面,恰恰阻擋了河道。隻聽那船上船老大喊道:“對不住,對不住!舵壞了,隻得抛錨停修,馬上好,馬上好!”
船老大一邊喊,一邊指揮船工。華山弟子隔着河面嚷道:“操娘的,快滾!擋着路了!”
船老大喊道:“逼日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要不你們挪挪?河面寬,繞一繞就過去了!”
華山弟子喊道:“船貼這麽近,怎麽挪?”
船在河上本就轉向不易,又在碼頭上,周圍船隻擠得密密麻麻,兩艘都是大船,騰挪不易。也就這麽巧,那艘船恰恰隻擋了他們這艘船,其他船隻倒是通行無虞。
方敬酒看了看,重又坐下。
反正耽擱不了多久。
※ ※ ※
沈未辰與李景風躲在埋伏處,嚴烜城先一步離去。兩人伏低了身子偷窺。沈未辰見沈玉傾上船,又是焦急又是擔憂。她武功雖高,但此戰兇險,又憂心兄長,隻怕有失,深鎖眉頭,手中峨眉刺握得死緊。
忽地,她覺得手被拍了一下,這才察覺自己方才握得太緊,肌肉僵硬。沈未辰轉頭望去,李景風正監視華山船隻,頭也不轉,低聲問道:“小妹,你沒殺過人吧?”
…
沈未辰一愣。她雖參與過唐門内亂,但與人過招從未下死手。可這一次……沈未辰沒想到此節。呆會若是動起手來,能容許自己留情?方敬酒不是普通人物,正面放對自己尚無必勝把握,若還有所顧慮……何況還有許多手下,自己能留手嗎?
自己下手必不能留情,生死由命。可……殺人這回事,真有這麽簡單?沈未辰不禁猶豫。
“我第一次殺人時,很怕,但我沒辦法怕,因爲我都要死了。但小妹不同,他們不會殺你。”李景風仍是看着前方,低聲說着,語氣甚是堅毅果決,“殺人不好,可以的話,我希望小妹永遠不要殺人。”
“你希望我待會手下留情?”沈未辰本已緊張,聽了這話更是焦躁,“我一定要救出哥哥!”
“對,小妹就要這樣想。”李景風轉過頭望着沈未辰:“你需想着:‘這是戰場,我若下不了手。就救不了哥哥。’”
沈未辰一愣,萬沒料到李景風對她說的是這些。
“這樣我們才有機會。”
沈未辰點點頭,低聲道:“謝謝你,景風。”過了會,又道;“對不住……”
李景風明白沈未辰這聲對不住的意思。心中一酸。搖搖頭道:“沒事。我挺好的。”
沈未辰知他誤會,忙道:“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想說……”她正要辯解,李景風忽道:“船上有動靜了!”
沈未辰忙向前看去。
※ ※ ※
方敬酒擡頭看看天空,眼看将要日落,派人掌了燈籠。沒想那艘船一修就修了一個時辰,方敬酒站起身來,走到船頭問:“怎麽回事?”
那船老大急得汗流浃背,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舵怎麽修也修不好!唉,要不我去找纖夫來拉船!”
方敬酒道:“起錨,滾!”
船老大急道:“起了錨這船不知怎麽飄!逼日的,撞上了别人的船,賠不起!”
方敬酒舉劍指着船老大道:“不起錨,殺你!”
船老大大驚,忙道:“起錨起錨!逼日的,撞壞了别人的船怎麽賠呦!”
那大船果然起錨,此時天色已暗,順着江流也不知會飄去哪。華山的船剛離岸不過數丈,不料又聽到岸上有熟悉聲音大喊:“有華山弟子在嗎?”
方敬酒一愣,循聲望去,黑暗中,隻見遠方一條人影一晃而過。
又聽那人喊道:“我是烜城,我逃出來了!方師叔!方師叔在嗎?救命,救命!有人在追我!”
聲音忽遠忽近,此時大船還未出碼頭,距離岸邊不過十餘丈,方敬酒下令道:“等我!”說罷縱身一躍,跳上停在碼頭的鄰船,快步奔去。
方敬酒循聲追去,嚴烜城卻不知去向,隻是不住呼救,方敬酒猜他被追兵驅趕,更是緊追不舍。幾個起落,終于發現嚴烜城,隻見他慌忙逃竄,卻不見追兵,方敬酒問道:“誰在追你?”
嚴烜城沒料到他這麽快追上,訝異道:“方師叔好快的動作……”忙道,“我不知道!我隻顧逃,那姑娘武功好得很,我不是對手!”
方敬酒一愣,忽聽船上殺聲震天,忙回頭望去。
沈未辰與李景風一直躲在鄰船。李景風一早去了碼頭,便是請鄭保幫忙。鄭保一來感謝李景風相救之恩,二來早想報複華山劫船,他雖不敢正面得罪華山,裝作抛錨攔阻去路卻是可行。至于等天黑之後,嚴非錫去得遠了再把方敬酒騙上岸的計謀卻是嚴烜城想的,他怕極父親,父親不在便可爲所欲爲。三人依計行事,等方敬酒一離船,兩人便從鄰船躍上。
華山弟子見有人闖入,一擁而上。沈未辰喊道:“你去救我哥!”
李景風點頭,往船艙中沖去。沈未辰手持峨眉雙刺,尋常華山弟子在她手下過不了三招。沈未辰下手不容情,招招送往要害,她極力不殺人,但被打中者莫不筋摧骨折。
李景風進入船艙,守衛的弟子見有人闖入,持刀砍來。李景風揮劍抵擋,應付尋常弟子他也能大發神威,船艙昏暗更是合他心意。不過這弟子是華山精英,也是不好相與,兩人來回鬥了幾招,李景風早上得沈未辰指點劍法,此時不比之前毛手毛腳,雖有驚險,七八招後就殺了對手。
又一名弟子趕來,李景風想留個活口詢問沈玉傾所在,卻不知怎麽抓人。兩人過了十餘招,又一名弟子搶上,李景風大急,觑了空檔搶入船艙中,邊打邊退,喊道:“沈公子!沈公子你在哪裏?!”
他以一敵二,招架得甚是辛苦,幸虧他閃避功夫實在太好,要不早死了好幾回。他邊喊邊退,終于聽到一間房裏有聲音道:“是景風兄弟嗎?我在這!”
他轉頭看去,不禁悚然一驚,原來沈玉傾房門前還守着兩名弟子,此時正向他沖來!以一敵二已如此艱難,以一敵四又是腹背受敵,豈有活路?!
他忙四顧看去,見旁邊有條廊道,連忙轉入。廊道并不寬敞,四名弟子無法一齊擁上,隻能兩前兩後遞招,他邊退邊将兩側燈籠斬下踩熄,光線逐漸黯淡,那四名弟子看不清,隻得亂揮亂砍。
李景風卻無障礙,一劍刺出,一名弟子當即倒下,絆倒了另一名弟子。那弟子一個踉跄,背脊一涼,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另兩名弟子見苗頭不對,急忙要退,李景風索性一路打掉燈籠,把整個船艙弄得漆黑一片。那兩名弟子退到沈玉傾房門前便不再退,他們身後還有幾盞燈籠,此時也漸漸适應黑暗,竟又迎了上來。
忽聽得守在船艙外的沈未辰一聲慘呼,李景風吃了一驚,心中大急,隻怕方敬酒已趕回,沈未辰不敵。他一咬牙搶上前去,連環幾劍砍中一名華山弟子大腿,自己左手上臂中了一刀,血流如注,卻也搶到了房門前。他奮力撞開房門,隻見沈玉傾手足被縛,坐在床沿。兩名弟子見他闖入艙房,思及華山刑罰最是嚴厲,若是犯人逃脫,自己也不用活了,大吼一聲,揮刀砍向李景風。李景風搏命,對方也是搏命,雙方糾纏在一起,李景風擔憂沈未辰,越打越是心急。
沈玉傾雙手雙腳雖然受困,卻不慌亂,忽地滾倒在地,一個鯉魚打挺,觑準空子,猛地撞向一名弟子胸口。他武功高出李景風與那華山弟子何止數倍,那弟子慘叫一聲,滾出門去,也不知暈了還是死了。沈玉傾彎腰擡腳,以臀爲軸,陀螺似的轉了一圈,掃向另一名弟子小腿。那弟子閃避不及,往前摔倒,李景風連忙一劍将他殺了。
李景風不住喘息,聽到門口有聲音,知道又有守衛過來,連忙替沈玉傾松綁。那繩索是牛皮所制,他一時割不斷,見對方就要闖入,忙掩上艙門落了鎖,華山弟子在門外又敲又打,李景風更是慌亂。
“别慌,穩住!”沈玉傾道,“用我的劍,在桌上!”
李景風一愣,當此之刻,沈玉傾依然冷靜。他轉過頭去,果然見無爲正放在桌上。無爲是烏金玄鐵所鑄,鋒利遠勝沈未辰打造的初衷,唰唰兩劍便将繩索割斷。
沈玉傾站起身來,猛地拉開房門,門外弟子收不住沖勢,向前栽倒,沈玉傾雙掌齊出,拍在那弟子胸口,那弟子“哇!”了一聲,撞在牆上。
“快去幫小妹!”沈玉傾取了無爲,當先沖出。
※ ※ ※
沈未辰守在船艙門口,隻見數不清的刀劍招呼過來,人頭攢動,也不知究竟有多少華山弟子。她武功雖高,這群華山弟子功夫也不比唐門禁衛差,她又要守住艙門,閃躲受限,雖擊倒幾人,仍是屢屢遇險。
猛地,眼前一黑,一條黑影撲來,沈未辰擡頭望去,月光下隻見兩柄要命的劍,一長一短。
斬龍劍方敬酒!
這也來得太快!沈未辰舉起峨眉刺,擋下方敬酒,方敬酒一矮身,就地一轉,雙劍後刺,長劍雖長,短劍卻隻比長劍更快!
“短劍比長劍快,‘龍蛇變’?!”沈未辰聽嚴烜城提過這招。也幸好聽嚴烜城提過,若是單憑昨日所見,以爲長快短慢,就算不中招也得被逼得手忙腳亂。
雙劍襲來,沈未辰橫過峨眉刺,“锵锵”兩聲擋下雙劍。下一刻,方敬酒又轉回身來,短劍刺,長劍劈,狠辣絕倫。
方敬酒見過沈未辰出手,知道這小姑娘不比一般年輕人,必須盡快将她制服,否則沈玉傾脫困,自己就要面臨兄妹聯手。
兩人以快打快,兵器交擊聲不絕于耳,幾名華山弟子想上前幫忙,卻是看得眼花缭亂,隻怕被卷入,又紛紛退了開來。
方敬酒臉上仍是毫無表情,長短劍不停自沈未辰眼前晃過。他想女人總是愛惜容貌,美麗的女人更愛惜容貌,這能給沈未辰壓力。掌門隻吩咐别殺她,可沒說不能毀她容,或者傷她。
此時爲了速勝,攻勢更是疾風驟雨,沈未辰招架得益發艱難。她自知未必是方敬酒對手,卻也不敢稍有疏失,放了方敬酒進去。
方敬酒見她窘迫,招招進逼,長短劍交相遞出,快得不及霎眼,觑準空隙就是一劍刺出,直指沈未辰肩膀,逼她側身閃避。
這一閃就會讓出路來,沈未辰心頭雪亮,一咬牙,硬生生讓短劍插進肩頭,劇痛仍讓她慘叫出聲。
不能白挨這一招!沈未辰心想,峨眉刺同時刺向方敬酒手臂!方敬酒縮手,沈未辰這招便落了空。
适才一擊雖然得手,卻沒達成最重要的目的,沈未辰仍是擋着艙門,一步未退,方敬酒不假遲疑,長短劍又攻了過來。沈未辰左肩受傷,一動便是劇痛,隻能單手應敵。方敬酒故意打她左路,她雙臂完好尚且支绌,何況隻剩一臂?勉強應了兩招,左腿又中了一劍。她踉跄兩步退開,方敬酒長劍虛晃,短劍再度刺進她右肩。
輸了!這下連自己也要遭擒……電光火石之間,沈未辰心想:“這次真要害死景風了……”
她雙肩受傷,無力再運使峨眉刺,心念電轉,知道對方不敢殺自己,猛地飛起一腳踢向方敬酒胸口。這腳勁道十足,方敬酒後仰避開,短劍揮出,削她腳踝。就在此時,斜刺裏忽地橫出一劍,格開短劍,方敬酒一看,卻發現是嚴烜城,冰冷的臉上立時露出疑問。
嚴烜城道:“她是我要娶的妻子!你傷了她,我怎麽上青城提親?!”
方敬酒并不理會,雙劍仍攻向沈未辰。嚴烜城終究是華山不得寵的長子,比起來,掌門的命令更重要!
嚴烜城見說不動方敬酒,隻得揮劍阻擋,但他武功差方敬酒遠矣,隻幾招便險象環生。
方敬酒道:“公子再不退開,我要傷及公子了!”
嚴烜城知他說得出做得到,正一籌莫展,忽地又見兩道寒光飛入,一道淩厲,另一道卻粗淺至極。方敬酒架開來劍,隻聽兩個聲音同時喊道:“小妹!”兩名男子一左一右站到沈未辰身邊,正是沈玉傾與李景風!
沈未辰見沈玉傾平安,精神一振,沈玉傾眉頭卻是緊蹙。他教養甚好,雖然大怒,仍不發脾氣,此時也不容他意氣用事。李景風卻不同,他見沈未辰重傷,憤怒欲狂,揮劍就要殺去。方敬酒之前一招便能取他性命,此時見他攻來,長短雙劍同出。李景風得了嚴烜城指點,認出招式,扭腰避開短劍,揮劍架開長劍。
隻聽沈玉傾喊道:“快走!”
李景風能接下他一招,方敬酒大感意外,但他仍是冷冰冰面無表情,長劍雷霆電閃般劈向李景風。兩柄長劍同時探來,卻是嚴烜城跟沈玉傾來救,方敬酒見嚴烜城出手救李景風,冷冷問道:“他也是公子要娶的妻子?”
說完,不等嚴烜城回答,長短雙劍齊出,攻向沈玉傾。嚴烜城不再說話,三人同時護着沈未辰,且戰且退。此時已不用再顧忌守住艙門,衆人都将身法展開。沈玉傾見華山弟子列隊殺來,正好擋住去往碼頭的方向,心知若殺不了方敬酒,此路不通,小妹又已重傷,李景風武功低微,雖不知嚴烜城爲何幫自己,卻知多他一個,要闖出也是困難。
四人且戰且退,輪班殺上的華山弟子還好應付,方敬酒卻是難纏。奇的是,方敬酒竟似不知各個擊破的道理一般,一會攻向沈玉傾,一會又攻向李景風。
方敬酒哪會不知這道理?旁人看來,他是以一敵三,但沈未辰雖已無能運使峨眉刺,不時飛腳踢來,仍是觑準空門,勁道十足,反倒是最兇險的一個,實與以一敵四無異。他目的是抓住沈玉傾,自然向他主攻,隻不過那李景風看起來是衆人中武功最差勁的一個,但他隻要針對這小子,沈玉傾和嚴烜城就會來救,反倒能牽制對手。
最可氣的是,李景風那小子明明武功低微,可每次就要刺中他時,卻又都能被他硬生生閃過,若是運氣,這小子簡直鴻運當頭!
他見衆人漸漸退到船沿,隻聽沈玉傾喊一聲:“到了!”方敬酒知道他們要跳船逃生,長短劍猛地互換攻勢,嚴烜城知道是“龍蛇變”,忙喊道:“小心!”
話音未落,方敬酒已殺到李景風面前。雖在李景風這裏屢屢受挫,他仍是想,這人最弱,攻他,另兩人必然來救,就能纏住他們,剩那姑娘雙肩受傷,落了水也遊不走。
李景風記得囑咐,甯願受傷也不接招,可他一逃,三人護住沈未辰的陣勢就破了。危機關頭,他無暇細想,隻得大喊一聲:“大家快跳!”同時一劍遞出。
“噗通”兩聲,沈未辰與嚴烜城先後入水。他們本以爲李景風會照着先前交代,轉身就逃,不曾想李景風竟要斷後。沈玉傾尚留在船上,見李景風單槍匹馬迎上方敬酒,臉色大變。
臉色大變的不止沈玉傾,還有方敬酒。出乎所有人意料,這一劍竟是意外淩厲,方敬酒吃了一驚,趕忙撤劍自保。
旁人吃驚,李景風自己也覺訝異,随即頓悟。
龍城九令!
可這一劍逼退了方敬酒,下一劍又該怎麽揮?李景風還沒想清,長短劍已再度襲來!
臉色大變的不止沈玉傾,還有方敬酒。
這小子怎麽回事?武功也能時高時低?當真豈有此理!
不止方敬酒,每個跟李景風過過招的人都有這想法。
當真豈有此理!
雖然李景風想不出下一劍該怎麽揮,但他還有比這半生不熟的龍城九令更好用的東西。隻見李景風猛按袖中機括,“呼!”的一聲響,方敬酒還沒看清什麽玩意,一道血箭已從他肩膀飚出。
去無悔!
一瞬間,方敬酒幾乎以爲自己死了。幸好,隻打中肩膀……
這小子已經不是豈有此理,簡直莫名其妙!
又是“噗通”一聲,沈玉傾撲向李景風,抱着他跳入河中。李景風跌落河裏,與沈玉傾互望一眼,向前遊去。
沈玉傾道:“景風兄弟,你真是……比謝先生更讓人料不着。”
李景風看着前方,嚴烜城攬着沈未辰肩膀前遊,看來水性不錯。
“我自己也料不着……”
李景風擡頭望天,但見滿天星鬥,天空地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李吉與陳寄雲早已備好小舟,在河面上等着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