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衍滅了火光,船艙裏頓時一片黑暗。遠遠仍有依稀的叫嚷聲傳來,不久後便停了。
艙房裏一片寂靜,李景風心底卻不平靜。明不詳?那不就是甘老前輩發瘋前最後見着的人?他想起甘家的血案,雖說明面上找不着與這人相關的線索,但他又對甘鐵池說這是向海要讨回公道,逼瘋了甘鐵池。
李景風心中懷疑,但這船艙底層無半點光亮,饒是他有夜眼,此刻也與盲人無異,沒法打量明不詳。
“這裏暫時安全。”這聲音溫和平穩,彷佛有着透入心底的魔力,“别慌。”
“有什麽好慌的!”另一個聲音低沉堅毅,還帶點不屑。
“我是說他。”明不詳道。
“我?”李景風一愣,“我……你怎麽……你看得見我?”
“你呼吸沉重,不是緊張,是在戒備着。”明不詳的聲音幽幽傳來。
他聽得見我的呼吸聲?李景風暗暗調勻了呼吸,道:“這裏隐密,我不擔心。”想了想又問,“明兄弟,你打哪來的?怎麽會躲到這來?”
“我是少林弟子。”明不詳道,“到陝西遊曆,正打算回少林。”
“回少林怎麽會走這條路?”李景風納悶地問。
“本想到湖北走走,再往北回少林。”明不詳幾乎有問必答,不見任何戒心,也無任何敵意,語氣溫和,頗易親近。李景風正揣摩着這人,明不詳忽地問道:“你認識我?”
李景風一驚:“沒……你……你怎麽會這樣想?”
“你對我比對怎麽逃出去還上心。”明不詳道。
李景風一愣,忙轉移話題,問道:“楊兄弟,接着該怎麽辦?”
楊衍道:“河匪擄了船,得先把貨卸了,那時會疏于戒備,我們趁機逃出去。”
“我聽說他們會把人質殺光?”李景風不安道,“那些人還活着嗎?”
“河匪不會把人殺光,會連着船上的人質跟船主索讨贖金,連人帶船有時可以讨到幾百上千兩。雙方約定了地點,河匪把船駛到河中,棄了船,任它漂流,船主再溯河找船。”明不詳說道,“除了保镖、船夫,船上還有旅客,或許當中有人跟九大家關系密切,會先查身份,論斤稱兩索價。”
“好人可不是華山特産。”楊衍道,“之前他們就殺光船上所有人,這是第三次。”
“我聽說過這事,好像是故意針對襄陽幫似的,今年已經有兩艘商船被劫了。”李景風道,“我們得想辦法救船上的人。”
船艙裏忽地一片靜默,過了半晌,楊衍才問:“怎麽救?”
李景風低着頭想了一會,道:“你不是說船要靠岸嗎?靠岸後,我們殺出去,把人救了。”
“靠岸?”楊衍問,“你覺得他們會把船停在哪?襄陽幫的碼頭還是武當山腳下?”他接着道,“還沒靠岸他們就會把人屠了扔河裏,過兩天漢水邊上會飄來幾十具裸屍,身上隻剩水草跟蝦蟹遮蔽。”
李景風大吃一驚,忙道:“那更得快點設法救出他們!”
船艙中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楊衍道:“現在我真信你是從另一艘船遊過來幫忙的了。”
“喔?”明不詳似乎好奇了。或許是先入爲主的緣故,李景風聽明不詳說話總有種莫名的詭異感,但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楊衍對此似乎一無所覺。
“你是從另一艘商船上遊過來的?”明不詳持續發問,“見義勇爲?”
李景風臉一紅:“沒幫上忙……”
“你救了我。”楊衍道,“這絕對是幫了天大的忙!”
李景風又道:“先想辦法救人再說,趁現在……”
“噓。”他聽到明不詳示意噤聲,立刻安靜下來,卻沒聽到任何聲響,又問,“怎麽了?”
“别出聲。”明不詳低聲說着,聲音雖低,卻能聽得清楚分明,彷佛就在耳邊似的。
李景風正納悶,忽聽到樓闆上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人喊道:“這裏!搜仔細點!”接着又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離去,隻剩一個腳步聲在周圍往來察看。
是船匪?李景風屏住呼吸。方才見甲闆上匪徒至少有百餘名之多,敵衆我寡,如果被他們發現,隻怕自己三人都要死在此地。他握緊了初衷,擡起頭,見樓闆上透了些光亮下來,那裏是用以掀開樓闆的圓孔,此刻對方正拿着火把查找,光亮便從那圓孔中透了下來,從光的明暗隐約可以分辨對方遠近。隻聽那人罵道:“操娘的,船上就幾個娘們!好事沒份,淨派老子來幹些刮船底的勾當,老子刀上沒沾血嗎?”
他邊罵邊走,上頭不時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似乎是在搜索貨物,洞口透入的光線跟着忽明忽暗。不一會,火光漸亮,忽地停了下來,料來那人到了入口附近。
李景風提心吊膽,就怕被發現,可越不想他來,他偏偏越要來。猛聽得“喀啦”一聲,火光照進艙底,一顆腦袋從入口處探了進來。
李景風正要拔劍,身旁嗖地掠過一道人影。楊衍反應極快,跳起身抓住那人胸口一把扯下。那人“唉呦!”一聲摔下船艙,與楊衍一同滾倒,火把落在一旁。楊衍翻身騎在他身上,怕他聲張,一手按住他嘴巴,另一手提刀便要砍下。那人抓住楊衍的手,他右手也有刀,猛地向楊衍砍去。李景風見他手動,搶上一腳踢飛他手中刀子,踩住他手臂,正要拔劍殺人,忽然手臂一緊,一轉頭,卻是明不詳握着他的手臂,搖頭道:“不能殺他。”
趁此空隙,那人一個翻身掙脫楊衍壓制,正要呼喊,卻突然張大嘴,捂住肚子跪倒在地。李景風看得仔細,是明不詳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那人疼得不住喘氣幹嘔。楊衍拾起刀子,明不詳再度制止。
“他若死在這,方才吩咐他的人找不着他,勢必回頭來找,這裏就藏不住了。”明不詳說着,甚是冷靜。
楊衍道:“不能放他走!”
那人喘着氣,細聲咒罵着:“狗養的……不得……好死!”
楊衍一腳踹在他肩膀上,那人就地打了兩個滾,癱在地上不能動彈。
明不詳撿起火把,拍拍那人肩膀,将他扶起。那人仍不住哀嚎。明不詳問道:“我知道你不想死,對吧?”
那人被打了一拳,痛得不能動彈,不敢逞惡,忙哀求道:“你别……别殺我!我……我幫你們跟老大求情!你們……你們殺了我……他們會找到這來!”
明不詳道:“我放你走。”
衆人都吃了一驚,楊衍提起刀道:“你比那小子還天真!”
明不詳坐在那人面前,從懷中取出兩小錠金子,每錠看着約摸一兩重。每兩金可兌十兩銀,這兩錠金子可值二十兩銀子,那人雖然疼痛,仍瞪大了眼。明不詳問:“你找着我們能分到多少?有沒有這麽多?”
那人連忙搖頭:“連個金角都沒有!”
明不詳将其中一錠金子放到那人懷中:“這是你的。你若揭發,我就說已經給了你三錠金子,他們會剝了你的皮搜身。”又拿起另一錠金子道,“等船靠了岸,你找機會放我們出去,我們安全了,這一錠也是你的。”
那人看着黃金,眼睛都直了,連忙點頭,又道:“慢!這船不靠岸啊!”
“不靠岸?”明不詳問,“要換贖金?”
那人道:“老大說附近還有一艘襄陽幫的船,那船更大!這條船上有襄陽幫的旗号,他們不會有戒心!”
李景風訝異道:“你們還要打劫别的船?”
楊衍皺起眉頭,問:“不卸貨?”
那人連忙搖頭:“不卸貨!不靠岸!”
李景風忙問:“船上其他人呢?”
那人道:“都在甲闆上下餃子!隻有幾個娘們留了活口,被關在房間裏,等着老大享用。”
李景風一愣,問道:“什麽是下餃子?”
楊衍道:“脫光了讓他們跳河,這叫‘放白魚’,殺了再丢河裏,叫‘下餃子’。魚會遊,餃子不會動。”
李景風不由得大怒,罵道:“上百條人命就這樣枉死?豈有此理!”他怒氣上沖,頭昏眼花,忍不住便要出去理論。楊衍冷冷道:“你沖出去,還得多死四個!”
那人奇怪道:“四個?”
楊衍道:“我們逃不掉,當然得先殺了你。”
那人大吃一驚。他剛拿了金子,發了大财,此刻哪裏願死,忙抓住李景風衣角喊道:“好爺爺别沖動,念着幾條人命在你手上!我給你磕頭了!”
李景風心神激蕩,雖知道楊衍說得有理,仍是怒氣難平,心裏隻想着:“要是我有三爺的本事,這船河盜哪裏是對手?救不了人是我自個無能!”靠在牆邊,甚是頹喪。
又聽上頭有人喊道:“周順,怎樣了?”
那人忙道:“我得上去了!”
明不詳點點頭。楊衍知道這人貪戀錢财,殺了必然引來追查,眼下也沒其他方法,于是道:“晚些帶點吃的下來。”
周順連忙點頭,爬上艙頂,将木闆蓋上,喊道:“來啦!”
李景風心情仍未平複,隻是自責。楊衍問:“怎地,替上面的人難過?”
“我要是本事大些,就能救他們了。”
楊衍哼了一聲,道:“别老想着當好人,好人未必有好下場。”
李景風也不理他,問明不詳道:“你功夫這麽好,河匪來時怎麽不上去幫忙?”
“匪徒人多,我幫不上忙。”明不詳道,“就躲在這了。”
“你哪來這麽多錢?”李景風又問。
“别人送的。”明不詳回答。
哪有人送這麽多銀兩的?李景風正要反駁,轉念一想,沈玉傾兄妹一出手就給了他五十兩銀子,以緻于他在隴川鎮險些遭劫喪命,這明不詳古古怪怪,連烏金都弄到手,說是人送的,說不定還真是,于是不再追問。周順走時帶走火把,此刻船艙中又是一片黑暗,他心煩意亂,歎了口氣,過了會道:“他們要劫另一艘船,我們得想辦法阻止。”
“怎麽阻止?”楊衍問道,“就我們三個。”
李景風靈機一動,說道:“有辦法了!”
楊衍問道:“什麽辦法?”
李景風道:“等那個周順再來,我們探聽一下他們幾時要行搶。兩船靠近時,他們人都在甲闆上,我就趁機上去放火呼喊,提醒對面的商船不要靠近!”
楊衍道:“那你不就死定了?”
李景風道:“我閃躲功夫很好,等他們注意到我,我趕緊跳河逃生。我水性好,能遊得上岸,他們愛惜性命,不會跳河追我。”
楊衍不耐道:“這毛招也算辦法?”
“那得我們三個人一起上,否則他就算逃生了,河匪也會下令搜索船上還有沒有餘黨,我們躲在這,早晚會被抓到。”明不詳道,“你要冒這個險嗎?”最後一句顯然是沖着楊衍問的。
楊衍道:“這法子不行。”
“其實是個好法子。”明不詳道,“可行。”
楊衍愠道:“瞎說個雞巴毛!要行,你去幫他?”
李景風忙道:“我沒打算把你們牽扯進來!”
“我不想幫忙,但是他要上去,我就得跟着上去,留在這死路一條。”明不詳道,“如果他不上去,我們守在這,等他們打劫另一艘船時,我們趁隙逃走便容易多了。”
李景風急道:“等他們打劫另一艘船?那得多死好多人!”
“但我們不會死。”明不詳道,“不是三個人一起上去,就是三個人一起留下。”
李景風默然,道:“我再想想辦法。”
“沒多少時間了。”明不詳道,“出了白河縣就是湖北,那是武當地界,華山的船匪不敢越界,他們要打劫的商船一定就在附近,才會連卸貨的時間都沒。”
李景風默不作聲。若要救人,又怎能連累無辜?可不救人,難道又要放着船匪殺人?
“别管那艘船了。”明不詳道,“你救了一個人,夠了,其他人的死活跟你沒關系。”
這話正刺中李景風心窩,他心想,以三爺的身份地位還不時行俠仗義,生死夜,酬恩日,何等氣概?别人的死活又與他何幹?雖說自己本事低微,就真沒辦法做點事嗎?縱然危險,也得一搏!于是道:“我還有個想法!我上去之後放火,不跳河,逃到船尾去,他們必然追我,我拖住他們,你們趁隙逃走。”
“一百多人你全拖着?當自己拖把呢!”楊衍怒道,“你上去了,我們三個都有危險!”
“他救了你的命,你還他而已。”明不詳道,“我才是無辜的。”
黑暗中看不清明不詳的面孔,但語氣中聽不出埋怨之意,李景風對這人戒備,卻又摸不透這人正邪善惡。
“我不能死在這,我還有重要的事要辦!辦不了,死不瞑目!”楊衍咬着牙,聲音中滿是怨毒,李景風乍聽之下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又聽楊衍道:“你上去,是拿我們的命去賭!”
李景風甚是内疚,正要開口,又聽楊衍道:“我跟你一起上去!假若你失手,我定會丢下你逃走,莫怪我忘恩負義!”
李景風先是吃了一驚,繼而大喜道:“你願意幫我?”
楊衍沉默半晌,像是下了決心,道:“幫!”
李景風歎了一口氣,忽道:“還是算了。”
楊衍怒道:“怎麽又算了?”
李景風搖頭道:“我逞英雄,不能害你們。再想想辦法,至少得幫你們謀條生路。”此刻一片黑暗,他這頭也不知搖給誰看,隻是習慣罷了。
楊衍勃然大怒:“你這不是拿我尋開心?!”
李景風見他生氣,忙安撫道:“不是這意思!唉,對不住……我……”
又過了半晌,楊衍道:“行了,沒事。”
李景風見他不生氣,于是問:“你剛才說有重要的事要辦,什麽事?”
楊衍怒道:“不關你的事!”
李景風皺眉道:“好端端的,怎麽又發起脾氣了?”
楊衍怒道:“我就這性子!不喜歡,别跟我說話!”
“行,行!”打一相識李景風便覺這人戒心甚重,如今更覺這人脾氣古怪,也不惹他,繼續想辦法。
又過了會,楊衍道:“抱歉,剛才是我不對。”
怎地又道歉了?李景風訝異。隻聽楊衍道:“我讨厭這個地方,脾氣收不住。你救我性命,我該跟你道謝。”
李景風道:“這船艙黑漆漆一片,确實不舒服。”
楊衍道:“不是船艙,是……”說到這頓了一下,又道,“沒事。”
李景風“嗯”了一聲,不再追問。忽聽明不詳道:“我在船上聞到藥材味道,這船是押送藥材的?”
楊衍道:“是師叔伯們煉丹用的藥材。襄陽幫今年被劫了三次船,師父不放心,讓我打着武當的旗号護送。”
“治病的藥材?”李景風好奇地問。
“吃了飛天的藥材!”楊衍語氣中滿是不屑,“武當上下都在煉丹,想要早日升天,你不知道嗎?”
李景風不止一次聽說武當境内混亂,但從沒聽過升天的事,心生好奇,問道:“升什麽天?”
“這是丹鼎派的外丹術,煉就不老仙丹,服之可得道升天。”明不詳解釋道,“聽說武當甚好此法,掌門以降,不少人都靠服食仙丹練功修行,雲南、甘肅、四川一帶許多藥材都是賣給武當用的。”
“你倒是清楚。”楊衍道,“連同之前三艘船都是運送藥材給武當的,這船匪若不是沖着襄陽幫,就是沖着武當來的。現在斷了藥材,師父跟一衆師叔伯都急得很。”
明不詳問道:“敢問令師道号?”
“家師道号上玄下虛。”
“原來尊師是武當掌門。”明不詳道,“失敬。”
這人竟是武當掌門的直系弟子?李景風正感驚奇,就聽楊衍冷哼一聲,也不知道什麽意思。
“既然是煉丹用的,那有硝石和硫磺了?你知道放在哪嗎?”明不詳問。
“當然知道。”楊衍道,“還是我指揮搬上船的。”
“那我有辦法了。”明不詳道。
李景風忙問道:“什麽辦法?”
“炸船。”明不詳說,“隻要有硝石、硫磺、木炭,就能把這船炸沉了。”
李景風甚覺驚奇,問道:“可行?”
明不詳道:“可以。”
楊衍問道:“船沉了,我們怎麽辦?遊上岸?”
明不詳道:“要有計劃。”說着便講解起來。
※ ※ ※
李景風與楊衍爬出船艙。商船被劫時正是晚上,群匪劫殺過後多半疲累,需要趁着天未亮行動。兩人蹑手蹑腳來到艙外走道,隻見一片漆黑,楊衍皺眉道:“熄了火把看不見,拿着火把又引人注意。”
李景風點起火折,吹熄了火把。楊衍道:“這火太小。”
李景風道:“夠了。”這光雖然隻能照亮腳下數步方圓,對李景風而言卻足可看清十餘步外,如此一來,遠方有火光他能立刻察覺,對方卻無法看見自己的火光。他剛走幾步,察覺楊衍沒跟上,回過頭去。此時光線雖弱,照明足下卻不困難,可楊衍仍是摸着牆邊,一步一步踏得甚是謹慎。李景風問道:“怎地?看不清路嗎?”
楊衍默然不語,李景風想起他的雙眼,心想:“莫非他有眼疾,看不清楚?”于是道:“你把路線告訴我,我自己去吧。”
楊衍沉默片刻,道:“你不認識藥材,我得跟去。”
李景風抓着楊衍的手道:“那我牽着你走。”
兩人一前一後沿着走廊前進,方到一處轉角,李景風忽地吹熄火折,貼到牆邊,楊衍心知有異,也貼到牆邊去。
過了會,果有火光亮起,一名巡邏持着火把走過。兩人屏息以待,那巡邏沒發現兩人,徑自離去。
“你怎麽發現的?”楊衍問道,“一團黑。”
李景風察覺楊衍手心全是汗,知道他幾乎是全盲行走,心中不忍,卻也佩服這人膽量。他懸心楊衍傷情隐疾,隻道:“恰好瞧見了火光。”
楊衍點點頭。兩人摸到了上一層船艙,楊衍道:“右邊第二間。”
李景風照着楊衍吩咐到右邊第二間房搬了一箱硝石,正要下樓,卻見樓下火光乍亮,知道是巡邏。李景風吃了一驚,忙轉身要走,又見走道盡頭也亮起光來。此時前後受敵,非得轉到側邊通道的艙房内躲避不可。
若李景風一人,要躲不難,但楊衍如同瞎眼,舉步維艱,肯定難以迅速躲入艙房。
楊衍察覺李景風腳步停滞,低聲問道:“怎麽了?”
李景風道:“你别動。”說完将楊衍背起,輕輕轉入側邊通道,推門閃身躲入,随即将門掩上,隻留下一條細縫,等巡邏的人從艙房外走過,這才舒了一口氣。
楊衍道:“我帶你去下一個地方,你把我放在那,回頭再來找我搬藥,省去麻煩。”
李景風道:“好。”
楊衍領着李景風去放置皂角子的房間,李景風先将硝石搬回艙房,再回來找楊衍,又取了十餘樣藥材,搬了一大捆竹筒,最後取了雄黃,這才牽着楊衍要回艙房。
剛下樓,李景風隐約察覺背後光影閃動,知道有人跟着下樓,急忙快步前行。
他腳步踏得又輕又急,楊衍察覺異狀,問道:“被發現了?”
李景風低聲道:“應該看不見我們。”說着腳步加快,眼看便到轉角處。
可那人走得甚急,李景風方轉過拐角,光亮已照到身後。忽聽來者腳步加速,似乎發現兩人,李景風吃了一驚,進了艙房後立即将門掩上。
那火光竟跟着兩人一路追到門前,李景風先将楊衍放下,說道:“有人跟上了。”一面吹熄火折,将雄黃放在地上,提劍在手,心想:“不得已,就算被發現也得殺人。”
那人持着火把停在艙門前,猶豫了會,李景風見他不動,就怕他不進來,反而呼喊通報,正要開門搶出,艙門“喀啦”一聲被打開,李景風一劍刺出,認出是周順,連忙收劍。
周順一聲驚叫,險些摔倒,手上盤子掉落在地,發出铿锵巨響。原來他一手端着盤子,一手拿着火把,剛才在門口猶豫着怎麽推門呢。李景風見盤子裏是饅頭肉幹等食物,原來是送吃的過來了。
這聲音驚動樓上巡邏,走下來問道:“誰?”
周順驚魂未定,忙道:“我!周順!”
那巡邏繼續走近,周順示意李、楊兩人躲入艙底,口中道:“有耗子,吓了一跳。”
周順手上拿着火把,火光明亮,楊衍也能視物,李景風掀開蓋子,示意楊衍跳下。待兩人跳下後,周順趕忙将蓋子蓋上。
隻聽上面有人詢問:“你跑這來幹嘛?”
周順答道:“嘴饞,偷了點肉幹饅頭,想躲着吃,不想撞着耗子,吓了一跳,全糟蹋了。”
那人哈哈笑道:“偷這麽多,吃得完嗎?”
周順道:“見者有份,分些去。”
那人道:“也好。”
李景風聽兩人在上頭喝酒閑聊,知道一時無虞,松了口氣。楊衍忽地問道:“雄黃呢?”
李景風一愣,低聲罵道:“糟了,擱上頭了!”
對方發現藥材,隻怕會起疑心,李景風暗罵自己粗心。實則當時也不能當着周順的面搬貨,他提心吊膽,生怕會被發現。
隻聽上頭那人問道:“哥你偷了這麽多,怎麽不多吃些?”
周順道:“唉,不急,慢慢吃。哥你要巡邏,别耽擱太久,誤了事老大要罵的。”
那人哈哈大笑道:“這船上還能有誰?頂多就老大房裏關着那五個婆娘,逃不了!”
周順也跟着打哈哈陪笑,直等了半個時辰,那人才道:“我去休息了,哥你慢用。”
明不詳低聲道:“别讓他下來。”李景風知道此刻艙底堆放着許多物材,若被撞見勢必橫生枝節。等那人走遠,周順才掀開艙頂闆,楊衍擋住入口,道:“這回多謝啦。”
周順道:“不謝不謝。你兄弟剛才那一劍真把我吓傻啦。”
楊衍道:“沒事了,回去吧。”
周順将盤子遞給楊衍:“那人餓死鬼投胎似的,就剩這些了。”
楊衍接過盤子,問:“另一艘商船還有多遠?”
周順疑惑:“問這幹嘛?”
楊衍道:“想知道還得呆幾天。”
“快了,老大放慢了船速等着呢。”
楊衍點點頭道:“謝啦。”
盤子裏隻剩下三個饅頭幾塊肉幹,三人點起火把,就着火光分食。楊衍遞了一塊肉幹給明不詳,明不詳搖頭道:“我持齋。”說着取了饅頭。
李景風正餓得慌,一陣狼吞虎咽,幾口便把饅頭夾肉幹吃了個幹淨。他擡起頭,隻見明不詳盤坐在地,撕着饅頭,一小口一小口送入口中,模樣甚是虔誠端雅,相較之下越發顯得自己粗魯不堪。
這羞愧在他看見楊衍用手指沾着盤上的肉末舔食時,立即消散無蹤。
“睡一會。”明不詳道,“明天還有得忙。”
李景風累了一晚,倒頭就睡。第二天醒來,見周圍明亮,原來艙底點了火把。明不詳端坐在地,雙手各抓了一束頭發,盤了個高髻。他在船底忙活一夜,除了衣服上沾了些藥材髒污,看起來竟仍是整齊幹淨。
李景風問:“你一晚沒睡?”
明不詳把頭發梳理整齊,回道:“睡過了。”
李景風也不知道他是幾時睡覺幾時起身的。等楊衍起身後,兩人照着明不詳的指示,把硝石、硫磺、木炭、雄黃、皂角子等各式藥物塞入竹筒中,用油布封緊。
李景風問道:“你怎麽懂這些?”
明不詳頭也不擡道:“書上寫的。”
“什麽書?”李景風甚是好奇。
“《參同契》、《武經總要》、《金丹秘訣》、《西行異聞錄》、《海方傳》……”明不詳念着十幾本書名,聽得李景風瞠目結舌。
“這裏頭不少書我在武當見過,就算看過了。”楊衍一邊裝着火藥,一邊道,“也不能像你這般用得純熟。你經常做火藥嗎?”
“第一次,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明不詳回答。
三人裝了五六十個竹筒,明不詳袖口一翻,翻出一個明晃晃的短匕,像個中間镂空的鏟子,這是李景風第一次見到他的兵器,心頭一緊,又想起甘鐵池家的慘案。他本已漸漸對明不詳放下戒心,此刻對這名莫測高深的青年又提起了幾分警惕。
明不詳刨起木闆。他這匕首形狀特殊,前端有些翹曲,像是個小鏟子,一鏟一鏟地挖着木闆。楊衍疑道:“你做什麽?”
“船重木堅,這下面還有一層防水艙,從這裏炸,炸不沉船,往下挖深,到了底部才能成功。”
楊衍道:“我來幫忙。”說着提刀要幫忙。明不詳道:“刀劍不好使,你們歇着,我來吧。”
李景風見他一鏟一鏟,如同鏟豆腐般輕易,也不知是他功力深厚還是這鏟子削鐵如泥,又或者兩者皆有?隻是沒想這把不思議竟還有這種用途。
這時,頭頂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李景風疑問:“怎麽回事?”
楊衍道:“或許是要遇到商船了。”
李景風訝異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兩人躲在船艙中熬了一宿,又睡了一覺,隻估計約摸在下午,不知時辰,想着若是大白天,隻怕行動不易。
“申時末。現在是八月,不用一個時辰就日落,估計今晚就要劫商船。”明不詳挖着地闆,緩緩道,“現在這些人走動,多半是找些衣服換上。既然是襄陽幫的船,就得穿着保镖的衣服才好騙人。我猜他們會在身上帶些識别身份的東西,不是肩帶便是臂環之類。”他說着,地闆已被刨了個一人大的洞穴,明不詳試了試大小,跳下洞中,擡起頭道,“把火藥給我。”
李景風與楊衍往洞内望去,沒想底下空間異常寬敞。兩人将火藥遞給明不詳,明不詳在地上敲了幾下,又趴下聽了會,道:“是了,這是龍骨所在。”他将一部份火藥竹筒綁上,拉了一條浸滿油的棉繩,又将一部份火藥貼在四周牆上。
李景風問道:“這是做什麽?”
“船艙底下有隔間,以防漏水時沉船。得把隔間連同船底炸了,這船沉得才快。”
李景風聽他這樣說,忍不住問道:“你多大年紀?”
“二十二。”過了會,明不詳又道:“這些書上都有寫。”
李景風被他說中心事,臉上一紅,心想:“明明才差着一歲,學識卻是天淵之别。”
“你們換上衣服,照計劃行事,我來炸船。”明不詳敲了敲底下隔間的木闆,道,“我繼續挖,挖到隔壁隔間去,挖得越多,這船沉得越快。”
楊衍皺眉問:“那你怎麽逃走?”
“我有辦法,不用擔心我。”明不詳說着,似乎并不擔心自己能否安全逃生。李景風與楊衍雖然擔心,但見他行事雖透着詭異,卻冷靜異常,學識淵博,智計過人,所有事情都安排得穩妥,此時隻能信他。
李景風道:“商船上見!”
把所有火藥送到艙底,李景風與楊衍換上襄陽幫保镖的服飾,互望一眼,點點頭,爬上船艙。
他們身在商船最底部,兩側未鑿窗,雖有微光透入,仍是漆黑,李景風知道楊衍目力不佳,于是掌了火把,見走廊上空無一人,那些河匪果如明不詳所料,全聚集在甲闆上去了。兩人順着樓梯上樓,仍不見人影,再上一層便是甲闆,李景風道:“我上去看看。”說着趴低身子,登上樓梯,悄悄往甲闆望去,隻見許多人穿着便服與襄陽幫服飾,正望向上遊處,似乎在等着什麽。
忽聽背後有人喊道:“你們趴在這做什麽?”
李景風吃了一驚,轉過頭去,見一名壯漢走了過來。楊衍低着頭上前道:“哥,我倆第一回做買賣,有些慌……”他話說到一半,猛地一刀割斷那人咽喉,血全濺到他身上。那人雙手抱着喉嚨,“呼呼”幾聲說不出話來,楊衍捂住他嘴巴,将他拖到艙房裏,複又走出。
李景風道:“我們去找那五個姑娘。”
楊衍攔住他:“你救一艘船還不夠,連那五個姑娘也要救?你顧得了這麽多人?”
李景風道:“總不好見死不救。她們被關在船艙裏,是死路一條,跟着我們,就算逃不了也是個機會,好過放她們等死。”
楊衍想了想,道:“你别爲了救人把自己賠上了。遇到危險,自己先跑。”
李景風點頭道:“我知道。”
楊衍道:“我瞧你怎麽都不會知道!”
李景風苦笑,兩人回到貨艙,逐間尋找,到了一間艙房外,聽得裏頭有女人啜泣聲。李景風大喜,正要推門,楊衍攔住他,使了個眼色,敲了敲門。
果然,裏頭傳出聲音道:“誰啊?不知道老子正在快活?!”
楊衍并不回答,隻是敲得更急,裏頭那人甚是不耐,推門罵道:“誰……”他話沒說完,李景風與楊衍一刀一劍同時插入他胸口,那人“哇”了一聲,向後便倒。兩人搶進房内,床上一名裸身男子跳起身來,拾起身旁刀子沖了過來,原來裏頭不止一人。兩人怕他聲張,同時搶上,那人大喊“有奸細”,剛喊出聲,楊衍一刀斬中他膝蓋,那人慘叫一聲跪倒在地,李景風一劍穿過他胸口,登時斃命。
幾名姑娘見死了人,不由得大聲尖叫,李景風忙低聲喊道:“别叫!我們是來救你們的!”他這才注意到這五名女子片縷不着。一名女子忙搶了衣服遮掩,李景風大窘,忙轉過身去,道:“快穿上衣服!”他瞥見楊衍動也不動,喚道,“楊兄?”
一名女子啞着聲音驚叫道:“他,他怎麽了?”
李景風見楊衍全身顫抖,上前一扶,楊衍頓時摔倒在地,不住抽搐,牙關打顫,五官已扭成一團。李景風不知他發生何事,隻是不住問:“怎麽了?楊兄,你怎麽了?”他不知楊衍是中毒還是受傷,檢查一番又不見傷痕。楊衍控制不住自己,隻是不斷顫抖,身體縮成一團,像是極爲恐懼,李景風喊了幾句,楊衍隻是不應,當此時刻,當真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天色益發昏暗,李景風望向窗外,遠方一條商船正從上遊緩緩駛來,主桅上是大大的“襄”字,正是船匪們要打劫的襄陽幫船隻。他又回頭,那五名女子已穿好衣服,隻是衣衫淩亂,有的隻在亵衣外披了一件外袍,都縮在牆邊哭泣發抖。他見五人俱是披頭散發,雙眼紅腫,臉上還有傷痕,知道她們遭逢巨變,驚慌恐懼,便低吼道:“别慌!慌了逃不掉。聽我說!”
那幾名姑娘雖然害怕,被他一吼,稍稍回過神來。李景風道:“呆會我喊一聲,你們跟着我。”又問,“你們會水嗎?”
五名姑娘都搖頭,李景風道:“若不慎落水,不要動,憋着氣趴着。”說完回頭去看楊衍,楊衍仍不住抽搐。李景風道:“幫我扶着他。”
幾個姑娘面面相觑,一名膽子較大的走上前,正要扶楊衍,誰知被她一碰,楊衍抽搐得更厲害了,那姑娘吓得忙退開來。
李景風咬牙道:“我來吧,跟着我。”又指着船匪手上的刀子道,“拿上兵器,若有人靠近,亂揮幾下防身。”
五個姑娘仍是猶豫,不敢上前拿刀。一人泣道:“我們在船上,能跑去哪?”
李景風望向窗外,另一艘船距離已不足百丈,道:“那艘船。”說着打橫抱起楊衍,說道,“我照顧不了你們許多,跟我來。要不,隻能等死!”
那些姑娘中膽大的兩個拾起刀,雙手卻是不住發顫。李景風讓她們跟在身後。一行人來到船艙外,李景風趴低身子望去,隻見船首站滿了人,怕不有一兩百人,每人肩上都系着條藍色帶子,想必是記号。
李景風道:“船要沉了,待會跟緊我。”
他觀察甲闆動靜,隻見兩船已逐漸駛至并行,船首衆人揮手與另一艘商船打招呼,船舵忽斜,似乎靠了過去。
李景風看看楊衍,隻見楊衍氣息微弱,神情萎靡,但似乎已不再抽搐,忙問道:“好些了嗎?”
楊衍咬牙道:“這次被你害死啦!”
李景風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楊衍道:“帶着我是負累,你自個逃吧。”說着抓住李景風的手,神情怨毒。李景風被他這神色吓了一跳,忙問:“怎麽了?”
楊衍道:“我被你累死,隻有一個遺願,替我報仇!”
李景風問道:“什麽仇?”
楊衍道:“替我殺華山掌門嚴非錫!”
李景風聽沈玉傾兄妹、三爺與諸葛然等人提過這名華山掌門,知道是個陰狠毒辣的人物,楊衍怎會跟這種大人物結仇?但見楊衍神色狠毒,李景風應道:“假若你真死在這,我必替你報仇。”
楊衍凝視着李景風,緩緩道:“我信你。”随即閉上雙眼,似乎已在待死。
李景風對一名女子道:“幫我把他綁在背上。”
楊衍睜開眼,訝異問道:“幹嘛?”
李景風道:“我要救你。”
楊衍怒道:“他娘的天真!你死在這,我也死在這,我一家血海深仇找誰報去?!”
李景風道:“我們一起逃出去,你自己報仇。”說完撕下衣服,讓女子将楊衍牢牢縛在他背上。楊衍不住低聲咒罵,李景風隻作聽不見,忽又想起一事,不禁納悶起來,心想:“明不詳在艙底,怎知幾時點炸藥?”
他正想着,船身突然劇烈搖晃,猛地靠向那商船,衆人都被甩得歪倒。李景風險些站立不住,立時恍然:“他就等這個信号?”
隻見船匪已搭起橋闆,同時弓箭亂射,不少人沖了過去。李景風站起身,喊道:“跟我走!”背着楊衍沖了出去。五名姑娘雖然害怕,也隻能跟上。
此時天色初暗,兩船都點起火把,李景風見兩船間搭起幾塊橋闆,每塊橋闆間隔約七八丈。那商船猝不及防,保镖并未調齊,船客慌亂逃竄,更讓場面混亂。幾名船匪已登上商船,雙方服色相同,一時難分敵我,很快便占據住要地,掩護同伴登船。
李景風沖上前去,聽到高處一個聲音喊道:“殺!弟兄們沖!”他擡頭望去,見一個粗壯漢子裸着上身,正在指揮喊殺,料是船匪之首,他此時卻也無暇理會,往最靠近船頭的一塊橋闆沖去。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等兩船接觸時混進匪群中,此刻他背着楊衍,身後跟着五名姑娘,如何混得過去?若在平時,他或許還能搶得快些,但眼下腳步遠不如平時輕快,更惹人注意,還未到橋闆處就聽那首領喊道:“那人是誰?攔住他!”又見他身後跟着五名姑娘,怒喝道,“有奸細!”
幾名船匪轉過頭來,揮刀砍向李景風,李景風知道敗露,隻得喊道:“綁藍帶子的是船匪!綁藍帶子的是船匪!”可此時殺聲震天,他的呼喊又有誰聽得到?
一道刀光劈來,李景風忙側身閃避,與那人交上了手。随即又有兩人搶上,李景風閃避了幾招,他背着楊衍,身法受累,寡不敵衆,險象環生。此時縱然要跳河逃生,背着楊衍也難辦到。
眼看便要被包圍,背上的楊衍忽地喊道:“給我刀!”話音一落,李景風背上一輕,他負擔盡去,動作利落起來,當即以一敵二。背後一把刀揮出,砍中一名河匪腰間,李景風趁這空隙回頭望去,隻見楊衍不知從哪位姑娘手上搶了刀,勉強站起身來,沉聲道:“我不能死在這!”說罷揮刀加入戰局。
李景風雖然學武時間不長,但閃避功夫實在太好。他在與狼對峙當中悟出的道理,閃躲跟擊中不過是避開跟撞上的差别,當下躲開一刀,再用自己手上的兵器去“撞上敵人”。其實眼捷手快正是格鬥中最基礎也最重要的優勢之一,但凡對手武功不高,李景風應付起來甚至比一些武功高強的人還要輕松些。他順手殺了一人,又與楊衍往橋闆處沖去。
兩人才沖出幾步,那船匪見己方有奸細,紛紛圍了上來,竟有十數人之多。此時也顧不得那五名姑娘了,李景風與楊衍背靠背,不住揮刀舞劍,格擋閃躲,但兩人武功都算不上頂尖,李景風左閃右避,腰間中了一刀,也不知傷口多深,才剛殺了一人,左臂又被砍了一刀,登時血流如注。隻聽楊衍虎吼一聲,縱身躍起,橫劈一刀,直劈一刀,威勢懾人,登時砍死兩名船匪,稍稍逼退敵人。
可這又有何用?以二敵十數,差距實在太大。周圍人一擁而上,眼看就要将兩人亂刀分屍。
猛地一聲巨響,那船劇烈搖晃起來,竟将所有人震得東倒西歪,原本在橋闆上準備登船的船匪被這一震,紛紛摔下河中,船艙中頓時冒出濃煙。
李景風跟楊衍沒摔倒,他們一直在等這一刻——這也是明不詳的計劃之一。等他們擠到橋闆時,利用引爆的震動清空橋闆上的匪徒,讓他們趁隙登船。
兩人穩住身子,快步向前,眼看船匪就要起身,兩人奮力一躍,跳上橋闆,沖向對船。
那條船上保護橋闆的匪徒見他們過來,一時弄不清狀況,楊衍一個飛身,又是一記十字斬劈,斬殺了兩名匪徒,搶占了橋闆位置。
商船的保镖見他們沖來,以爲是匪徒,可又見他們砍倒匪徒,一時不知是友是敵。楊衍與兩名河匪接戰,同時喊道:“我是武當派的!”
李景風轉頭望向來處,一名姑娘被匪徒抓着,匪徒惱她掙紮,一刀殺了。他心中恻然。又一名姑娘趁機跳上橋闆奔了過來,他伸手要去拉她,不料那船漏水之後,船身歪斜,船闆松落,那姑娘跑得又急,一個踉跄,慘叫着摔入河中。
至于其他三人,早已不見蹤影,不知是被抓了還是死了。
被震倒在地的河匪再度起身,踏上橋闆沖了過來,李景風心一橫,将橋闆掀落河中,斷了通道,轉頭去幫楊衍應敵,口中不住大喊:“肩膀上綁有藍布條的是河匪!”商船保镖聽了,頓時敵我分明,展開一場大戰。
匪船被炸了大洞,漸漸一邊高一邊低,船上濃煙四起,不久後冒出火來。那商船掉轉了舵,兩船漸漸遠離。已經登船的船匪失去支援,聚集的保镖圍了上去,情勢逆轉,這些匪徒支撐不了多久。眼看這艘船已保住,楊衍忽地問道:“明兄弟呢?”
李景風這才想起明不詳尚未渡船,不由得望向對船。隻見船艙火起,濃煙密布,桅竿傾倒,半側歪斜,船身裂出一條巨大縫隙。楊衍喊道:“不好,船要沉了!”
一條人影從濃煙中急速竄出,卻不是明不詳是誰?此時匪徒一團慌亂,也不知是無人攔阻還是不及攔阻,眼睜睜地看着他奔向船邊。兩船相隔十餘丈,明不詳一個飛身踩上船沿,飛躍而起,月色下輕飄飄恍若禦風而行,淩波微步,在船上衆人大聲驚呼中飄然落下。
李景風與楊衍都看呆了。
這時,一個聲音問道:“你們是誰?”李景風循聲望去,問話的是商船上的保镖。楊衍從懷中取出令牌,道:“我是武當弟子楊衍。”把事情始末一一說明。
不多久,匪船已經沉沒,登上商船的匪徒非死即降,被困在甲闆一角苦苦求饒,當中一人竟是包庇他們的周順。周順見了明不詳,大聲呼救:“兄弟救我!兄弟救我!”
保镖壓住周順,狠狠道:“水道上行搶最是兇險,你還想活命?!”
明不詳排開衆人,周順見他走來,哭喊道:“我幫過你!快救我!”
明不詳搖搖頭,從懷中取出金錠,放入周順懷中,正如放入第一錠金子時一樣,道:“這是我答應你的。”說完,無視周順哀求的聲音,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景風靠在船沿,傷口已經包紮,此時脫生天,他臉上卻無歡喜之色。雖然隻相處兩天,楊衍已知他性格,問道:“沒救着那五位姑娘,不開心嗎?”
李景風歎了口氣,低頭道:“我是真沒辦法。”
忽聽一個細微聲音喊道:“救命,救命!”李景風忙探頭望去,雖然夜色昏暗,但他仍見着河中一隻浮桴載浮載沉,上頭趴着個姑娘,死命抓着浮桴呼救。
“還有一個!”李景風高聲喊道,“這裏還有一個姑娘!”說完跳下河中,往那姑娘的方向遊去。
楊衍對着他背影歎道:“我瞧你就是永遠都學不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