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八十八年 冬 除夕
李景風被齊子概拎着,身旁景物不住後退,一路飛檐走壁,到了山寨口,齊子概把初衷插在腰間,順手摘了寨門上的燈籠,借這微弱燈光在曲折迂回的崎岖山路上健步如飛。李景風隻覺勁風撲面,更覺寒冷,眯着眼喊道:“放我下來,我自個能走!”
齊子概道:“别急,快了!”
這山路李景風走過一次,知道隐密深幽,若非如此,饒刀寨也不能長保久安。約莫走了兩三裏,齊子概呼嘯一聲,聲音遠遠傳出,過了會,一團黑影從山徑偏僻處奔出,是匹黑馬。齊子概腳步乍停,放下李景風,李景風腳步虛浮,雪天地滑,一個不穩,摔得四腳朝天,齊子概哈哈大笑。
李景風不知該惱他還是謝他,站起身來,見那馬甚是高大,渾身漆黑,猶如木炭,無半根雜毛,趾高氣昂,雄駿非常,沈玉傾所贈良駒已是上品,比之竟遠遠不如。齊子概拍拍那寶駒脖子,笑道:“小白,剛結交的弟兄,親近親近。”
李景風啞然失笑:“三爺,這是匹黑馬。”
齊子概掀起馬鞍,指着底下一塊拇指大小的白毛。李景風皺眉道:“就這麽一小塊?”
“小塊才叫小白,要是一大塊,那就叫大白了。”
李景風覺得有理,又覺無理,心想三爺許是标新立異,與衆不同,也不多問,道:“您怎麽就這樣把我揪出來了?”
齊子概問:“不想走,我送你回去?”
李景風搖頭道:“我是要走,但饒刀把子救我一命,總該告個别。”
齊子概道:“不是一路人,别婆婆媽媽,你欠他,他欠你,兩清了。”說着翻身上馬,取下腰間初衷抛給李景風,道,“上來!天亮前得到個地方,有事要你幫忙。”
齊三爺竟要自己幫忙,李景風受寵若驚。但他親眼見着齊子概本事,既敬且佩,這樣的人物就算不是無所不能,也不該有什麽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于是問:“三爺莫開玩笑,我功夫差見識淺,哪有什麽幫得上忙的地方。”
齊子概道:“路上說,上來。”說罷手一伸,拉了李景風坐在身前。
李景風忙道:“我在山寨裏有馬,兩匹馬快些!”
“都說趕路了,誰等你!”說罷,齊子概雙腿一夾,縱馬而走。
那小白果真神駿非常,僅靠一盞燈籠的光亮,健步如飛,雖在黑夜中,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一馬雙騎,竟比李景風那馬還輕快些。下了山,向東而去,約莫半個時辰後,前方漸亮。今夜是除夕,家家挂着燈籠,雖是深夜,仍可遙見燈火,小白見着燈光,腳步愈加快了。待得小鎮輪廓清晰,李景風越發熟悉,訝異道:“這不是隴川鎮嗎?”
齊子概道:“是啊,你不是說你入甘肅,第一個落腳處便是這?”
李景風應了聲是,齊子概不再說話,縱馬入鎮。到了光亮處,那馬放足急奔,直往北鷹堂門口,齊子概也不敲門,大喝一聲,聲如雷吼。那小白撞破門闆,直入校場,在校場上打了個轉。
齊子概喊道:“高遇,出來!”
大年夜的,北鷹堂留守弟子不多,三四名弟子持着火把沖了出來,圍住齊子概,喝道:“哪個蒙了眼的闖來北鷹堂找死?”
有眼尖的弟子見了齊子概坐騎,又見他氣勢,心中起疑。
高遇從内院奔出,問道:“是誰……”話未說完,見着齊子概,不由得一愣,驚道,“莫不是三爺?”
“正是你爺爺!認得這兄弟嗎?”高遇擡頭看去,火光下見是李景風,先是猶豫,少頃,不由得魂飛魄散,忙道:“這小子是強人,三爺莫信他……”
“信他什麽?我問你認不認得他,你不打自招做什麽?”齊子概喝道,“大年夜的,别讓爺費勁!勾結多少人,通通招了!快,爺還要趕路!”
高遇忙跪下道:“就那三個,不知怎地,全死在道上了!”他知道李景風不會武功,斷料不着當中有兩人死在李景風手上。
李景風兀自摸不着頭緒,齊子概喝道:“當真?”
高遇連連叩頭道:“哪敢欺瞞!三爺,我還有高堂妻小,饒命啊!”
齊子概道:“娘的,害了多少人命,哪個沒高堂妻小?綁起來!”
他一聲令下,幾名弟子面面相觑,不敢動手。齊子概喝道:“刑堂有人嗎?”
一名弟子道:“堂主回家過年,刑堂隻有我們兩名弟子留守……”
齊子概瞪了他一眼,那弟子一驚,低下頭去。齊子概翻了個白眼,問道:“住多遠,要不要爺去請他過來?”
那弟子忙道:“馬上去!”急忙往外就走。
齊子概取下挂在馬鞍上的酒囊,抛給一名弟子道:“打滿!”那弟子趕忙把酒囊斟滿,齊子概将酒囊系上。
李景風不解,問道:“堂主犯了什麽事?”
齊子概道:“你一出隴川鎮就被盯上,你佩着劍,又騎着好馬,尋常土匪沒把握肯定不會打劫你。誰知道你身上有銀兩,又知你武功差好欺負?隻是沒成想,打劫不成,反死在你手上。”
李景風這才明白,原來那日遭遇打劫并非巧合。隻覺江湖險惡,連一個地方門派之主都幹起這沿路打劫的勾當。
忽地,高遇看向門外,喊道:“李堂主,你來啦!”齊子概回頭望去,李景風見高遇起身就跑,忙道:“他想跑!”喊完隻覺身後一動,齊子概已拔身而起,半空中一腳踹向高遇後心。高遇“唉”了一聲,撲倒在地,齊子概借這一踹之力半空中翻了個身,落回馬上。這一下兔起鹄落,好似沒動過一般,再看那高遇,已昏了過去。
不一會,一名中年男子氣喘籲籲趕來,對着齊子概恭身行禮,道:“北鷹堂刑堂李剛,參見三爺!”
齊子概道:“高遇勾結盜匪,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我有急事,先走了!”
他說走就走,掉轉馬頭,再不耽擱,離開隴川鎮,往北奔去。
今夜先是比武,後又見着一場惡鬥,随即是打蒼蠅賭賽,之後下山,又到隴川鎮收拾奸佞,接着又在這雪地上急行,李景風隻覺這大年夜過得不尋常。此行又不知會卷入怎樣的風波,他心下不由得激蕩不已,一股不知哪來的氣概油然生起,雙手扶住馬頸,隻覺手上濕滑,也不知是緊張還是馬汗。
不知走了多久,李景風見前方似有微光,又走了會,才看清是盞燈籠,心下疑道:“大年夜的還有旅客?”等靠得更近了,這才發現似乎是個破落小村。奇的是隻有一戶門前挂着燈籠。待看仔細,才知那村其實不小,約有五六十戶,隻是屋垣傾倒,看來荒廢已久。
那燈籠卻不是某戶人家懸起的。那是名老者,垂提一盞紙皮燈籠,站在村中某戶人家門前,火光恰恰照在下半張皺紙似的老臉上,在這荒村雪地裏,竟有幾分鬼氣,李景風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村莊入口處,李景風見着傾入地面難以辨認的村碑,這裏顯是座久無人居的棄村,門戶多半破損,牆上有斑駁刀痕與不少坑洞,又有不少黑紅污漬,歪歪斜斜,倒像是灑上去的,也不知是血迹還是髒污,觸目驚心。李景風心中一驚,暗想,莫非這裏便是戚風村?
他還未發問,馬到近處,那老者高舉燈籠,見是齊子概來到,一言不發,推開身後屋門,彎腰恭請齊子概進入。齊子概翻身下馬,取了酒囊,招呼李景風道:“下來。”
李景風下馬,對那老者行了一禮,老者也不理他,迳自繞過屋子。李景風問道:“這馬不用系嗎?”齊子概回道:“小白乖得很,放它自個去。”李景風正要跟着齊子概進屋,忽地覺得周圍微亮,回過頭去,隻見這破敗村莊,隔三差五,有遠有近,不規則地亮起了幾戶燈火,隻一會,燈火便滅。
李景風更覺詭異,隻聽齊子概喊道:“站外面幹嘛?快進來!”李景風這才入屋。
齊子概掌了燈,囑咐李景風關上門。李景風回過頭,見小屋床被俱全,桌上竟還放着一大盤羊肉、饅頭跟一大壇酒。齊子概道:“你且歇着,桌上有酒肉,你想吃便吃,想睡就睡。我出去一會,把門鎖上,無論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要出去看,不然性命有危,我可保不住你。”
李景風問道:“你要去哪?”
齊子概道:“回頭再說。”說罷推門走出。李景風依言把門掩上。他今夜奔波忙碌,又發生許多事,此時稍得喘息,不由得餓了起來,正要吃點東西,見桌上隻有一副碗筷,料想是給齊子概準備的,于是把雙手在衣服上擦拭幾下,剛抓塊肥羊肉咬一口,卻見羊肉上沾了血,疑惑地想:“難道這羊肉沒熟?”忽見自己滿手是血,李景風吃了一驚,又看自己身上俱是血迹,不由得驚叫一聲,隻道見鬼,正要奪門而出,又想起齊子概的囑咐。猶豫間,忽聽得門外傳來細微聲響,随即風聲呼嘯,鬼影幢幢,又一會,“轟隆隆”幾聲巨響呼來嘯去,猶如天地崩塌。
聲音忽近忽遠,時大時小,不多時,肅然一靜,萬籁俱寂。李景風又聽了片刻,這才聽到敲門聲。隻聽齊子概的聲音道:“開門。”李景風忙打開門,齊子概一身大汗,坐上桌,呼了一口大氣,喊道:“痛快!”說着提起酒囊,咕噜噜直灌,喝得嘴角衣領全是酒水,這才轉頭看向李景風,問道:“怎麽弄成這樣?”
李景風如夢初醒,看看自己衣服,伸出雙手道:“我手上全是血!”
齊子概笑道:“那是馬汗,不是血。”
李景風一愣:“馬汗?”再細看,果然顔色較淺,說是血,不如說近似于紅水。
齊子概笑道:“小白是天馬,跟關二爺的赤兔是同個馬種,又稱汗血寶馬,汗是紅色的。”
李景風甚是訝異,天下竟有這種神馬,當真古怪。過了會,馬汗幹去,隻在手掌上留下淡淡的紅色痕迹,他便也不以爲意,接過齊子概遞來的酒囊喝了一口,膽氣稍壯,問道:“三爺有什麽要我幫忙的?”
齊子概問:“你聽過蠻族密道的事嗎?”
李景風搖搖頭。
齊子概道:“幾年前,天水有個叫文若善的才子寫了一本《隴輿山記》,記載了甘肅南方一帶的地形,甚是詳盡。這人後來又寫了一本下冊,裏頭記載着幾件懸案,又說天下将亂,懷疑蠻族挖了密道潛入中原。”
李景風訝異道:“竟有這種事?難道薩教蠻族又要入侵了?”
齊子概摸着下巴,似在沉思,随即道:“這本書出沒多久,就被朱爺以危言聳聽的名義給禁了。朱爺的心思……且不提這個。本來這書禁就禁了,偏生兩年多前,在天水發現一名薩教族人的屍體,文若善又無故離家,之後便銷聲匿迹,有人說他被薩教滅了口,這事可就不得不追究了。我明察暗訪,花了兩年時間,也沒找到多少線索……”
李景風問:“三爺要我幫忙查這密道?”
齊子概道:“有人跟你說過,你眼力與衆不同嗎?”
李景風道:“是比尋常人好些,看得遠,也看得清。”
齊子概哈哈大笑,道:“何止是好些,簡直是太好!你見我與人動手,是不是覺得奇怪,怎地對方不閃不避,任由我打?”
李景風點點頭,道:“若說閃不過,那我是明白的,我便常常見着了閃不開,可一點都不知閃避就奇怪了。”
齊子概道:“不奇怪,你隻要想,他們見不着就是了。”
李景風問:“什麽意思?”
齊子概道:“看得清,看得遠,那是目力好,目力好的人多,但要看得快……”他忽地伸手一擲,李景風順着他手勢看去,見是一根筷子,插入牆中,直沒至頂。
齊子概道:“見着了?”
李景風點點頭。
齊子概笑道:“我這一擲,多的是人見不着,見不着,自然就躲不了。”又問,“我想找通道,你目力極有幫助,幫我這個忙,你有什麽要求嗎?”
李景風忙搖手道:“提防蠻族,分所當爲,怎好提要求?”
齊子概笑道:“我便猜到你會這樣說。這樣吧,你幫我找通道這段日子,我就陪着你拆招玩吧。”
李景風一愣,問道:“拆招?”
齊子概道:“就是拆解招式,例如我這樣一拳過去。”說着一拳慢慢打向李景風,李景風不知怎麽應付,隻好使了羅漢拳當中的一招十字插掌抵擋,齊子概見他拆招,左手翻掌推了過去。李景風想了想,使了招猛虎出洞,拳頭打他掌心。齊子概道:“這就是拆招,我出一招,你不知怎麽拆解,我就教你。”
李景風知道這是齊子概教導自己武功,喜道:“甚好!”
齊子概道:“好了,睡吧,明天中午還有事呢。”說着掀開棉被上床,道,“唉,沒準備你的,擠擠吧。”
李景風無奈,隻得吹熄了燈火上床。齊子概不一會便沉沉睡去,隻是他身形高大,擠得李景風無處容身,睡得甚不安穩。
許是昨夜太累,第二天李景風起身時已近中午。見齊子概不在,他吃了些饅頭羊肉,推開窗戶,向窗外望去,忽聽到頭上傳來齊子概的聲音道:“起床啦?”李景風擡頭望去,沒見着人影,出了門,見齊子概坐在屋檐上,右手執筆,左手握着本小冊子。
李景風大惑不解,問道:“三爺,你在屋頂上做啥?”
“等人。”齊子概說道。
此時,斜對門一間屋門打開,走出一名背刀中年男子。那人道:“廣西柴鵬。湖南張家女遭地痞逼嫁,我教訓地痞,逼得他們連夜搬家。”說着遞出一張紙條。
齊子概接過,點頭道:“行。”在小冊子上劃上一劃,道,“明年見。”
那人拱手行禮,從屋後牽出一匹馬來,揚長而去。
又見一人從稍遠處的小屋走出。這人頂上無毛,六點戒疤分明,看來是個和尚。那和尚走到齊子概面前,拱手道:“少林了方……”齊子概罵道:“你也配用法号?講本名!”
那和尚臉一紅,道:“河南鄭餘,于濟南殺淫賊一名。”說着遞出一張紙條。齊子概說道:“行,明年見。”鄭餘謝過後,踏步離去。
之後陸陸續續又有幾人,各報了有何功績,齊子概一一點頭,衆人各自離去。
又有一人道:“湖北廣平鎮鎮天宮有道士假托神明,詐财騙色,奸淫婦女,我殺首惡廣鎮子及其徒七人。”
齊子概點頭道:“行,明年見。”
那人似乎不甚滿意,說道:“鎮天宮的弟子俱是武當嫡傳,我以一敵衆,受了重傷,怎地明年還要再來?”
齊子概罵道:“你功夫不行,難道是我的錯?再說,這事頂多抵你兩件功績,你還欠着四年,弄不好,明年見,後年還得再見。你要不服,昨晚怎不來說?”
那人被罵得無趣,又不敢反駁,隻得悻悻然離去。
此時,村外馬蹄聲響起,兩名彪形大漢一穿藍衣一穿綠衣,左手腕俱纏着鏈子镖,縱馬來到齊子概面前。
齊子概道:“來得忒晚了,怎?”
綠衣人道:“我兄弟倆率領門人在衡山剿了一群馬匪,耽擱了。”說着,右手從懷裏掏出紙條,左手鏈子镖一甩,那镖夾着紙條射到齊子概面前。齊子概不閃不避,伸手從镖上取下紙條,看了看,在小冊子上劃上一筆,道:“明年不用來了,希望以後莫再相見。”
那藍衣人道:“我兄弟也望之後莫再相見。三爺,請了!”
兩人說完,掉轉馬頭揚長而去。
李景風此時終于看明白,這些人定是犯了事,撞在齊子概手上,齊子概要他們幹好事補償。
又見一人身形矮小,尖嘴細目,道:“安徽穿山狐胡淨,去年在河南自馬匪手下救了商客張某。”說着遞出一張紙條,齊子概接過紙條,持筆在小本子上一劃,想了想,又問:“你沒收錢吧?”
胡淨忙道:“當然沒!純是義舉,義舉!”
齊子概點點頭,道:“先在旁邊等着。”
胡淨訝異道:“又怎麽了?”
齊子概道:“叫你等就等!”
胡淨不敢反駁,乖乖退到一旁,見李景風也在旁邊等着,走上前攀談道:“三爺要我們等在這幹嘛?”
李景風知道他以爲自己也因犯事被留下,于是說道:“我不知道三爺留你做什麽。”又問,“昨晚怎麽回事?”
胡淨見他發問,愣道:“你是雛兒,不知道規矩?”
李景風笑道:“還真是雛,四天前才結識三爺。”
胡淨冷哼一聲,道:“被抓就被抓,結識個屁!我看你不懂規矩,教你個乖!但凡有事撞着在三爺手裏,又不想死的,就得跟三爺立約,每年在這隴南要道上一會。除夕當天,過了子時,那叫‘生死夜’,要有不服,看是約了幫手還是糾衆聯手,俱在這夜解決。這邊看不見,村後堆着好些屍體,都是昨晚冒犯三爺的。”
李景風這才知道昨夜那好大動靜是怎麽回事,又問:“那現在又是怎樣?”
胡淨道:“待到日出,過了‘生死夜’,就是‘酬恩日’。我們這些犯了事的,每年要幹幾件好事,讓三爺考察,三爺把功過相抵……自然附帶點利息。若是滿了,就不用再來,若是沒滿,來年再來,若是無功可說,免不了一頓好打,将養幾個月。要是想逃,嘿……那得藏隐密點,怕要見血光啰。”說着,又搖頭歎道,“我不過就是個挖墓的,三爺折騰了我兩年,還不放我走。”
李景風聽了這些,對齊子概更是佩服,又想,這些人都能有機會,若能給饒刀把子将功折罪的機會,饒刀寨不就有救了?
前前後後約莫來了十餘人,齊子概一一回複,又看了看本子,道:“看來沒人了。”說着從屋檐上跳下,拍着胡淨肩膀道:“胡兄弟,我就叫你一聲小胡吧。你是挖墳的吧?”
胡淨皺眉哀道:“三爺,别折我壽,叫我本名就好。”
齊子概哈哈笑道:“别怕,我真有事要你幫忙,你若辦成,明年不用再來。”又拍拍他背道,“進去說。”
胡淨和李景風跟着齊子概進屋,齊子概說明要找地道,對胡淨道:“你是挖墳的,最懂這些密道地穴,要能幫我這個忙,必有重謝。”
胡淨問道:“這得找多久?一個月,三個月,還是半年?”
齊子概道:“不好說,可能得三個月。”
胡淨心想,幫齊三爺找蠻族密道,成有大功,失敗也有苦勞。跟着齊三爺,就算遇上幾個蠻族,諒來也不會危險,倒是件好差事,于是道:“行。不知三爺要從哪處着手?”
齊子概搖頭道:“不知道。”
這下連李景風也吃了一驚,忙問道:“三爺沒點眉目?”
齊子概道:“我找密道就是碰運氣,這邊走走,那邊走走,見着可疑的上前問問,若是蠻子,抓起來拷問。見到可疑的地方,探探地勢,那日我會到饒刀寨,就是閑逛着找着的。”
李景風又問:“抓着蠻子了嗎?”
齊子概道:“饅頭吃了不少,蠻子一個未見。”
李景風又道:“那你帶了我,又留這位胡兄?”
齊子概道:“我是見了你,這才想到我一人力孤,不如找些有特别本事的幫忙。你眼力好,帶着你,勘地形方便。這小胡,我剛才見着才想起這人懂挖穴,帶上有用。”
胡淨問道:“假若三個月找不着呢?”
齊子概哈哈大笑,道:“三個月找不着,找三年、三十年,有你們陪着,總會找着的!”
胡淨大吃一驚,說道:“三爺你明明說是三個月……”
齊子概道:“我說可能得三個月,可沒說最多三個月。”
胡淨慌道:“真要找三十年五十年,那我豈不是……”
齊子概大笑道:“别怕别怕,甘肅能有多大,三十年時間敷餘得很!”
胡淨道:“可是我……”
齊子概臉色一變,提高了音量道:“胡兄弟想反悔?”又冷笑道,“敢對齊某言而無信的,這天下也沒幾個。”
胡淨知道中計,心中不住叫苦。李景風心想,不知這三爺到底聰明還是糊塗,他一點線索也無,就抓着自己與胡淨找通道,若說糊塗,坑殺胡淨倒是利落。
至于通道是否真要找上三五十年,他倒不擔心。一來這是好事,二來他本就想來崆峒拜師,若真當了鐵劍銀衛,仍是要聽三爺号令。
胡淨此時已經認命,垂眉苦臉問道:“三爺打算從哪找起?”
齊子概想了想,道:“往冷龍嶺走走看,要不往甘州去也行,或者回關上看看。”
胡淨見他說了三個不同的方向,更是叫苦不疊。
齊子概沉吟道:“不如先到天水,那裏熱鬧,指不定能抓幾個潛伏的蠻子。”
李景風見他苦惱,想起謝孤白主仆,于是道:“三爺,這樣不成,咱們需要一個謀士,能幫咱們出主意,想些有用的。”
胡淨聽他對着齊子概指點江山,罵道:“亂嚼舌根的小崽子,三爺自有主意!”
李景風搖頭道:“三爺要有主意,早說了。碰運氣不是辦法,三爺總認識幾個聰明人吧?”
齊子概道:“聰明人是認識幾個,可都不好請。唉,又不能随意離開崆峒,要不……咦?”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側了頭,像是在聽什麽似的,一面說道,“景風小弟,你上屋檐往村外看看,看有什麽。”
李景風點了點頭,往屋外走去。胡淨見齊子概大了李景風近二十歲,竟稱呼李景風“小弟”,而且狀似親昵,不由得意外。
李景風上了屋檐,打亮掌望向村外,隻見遠處一小撮黑點,約是四十餘騎,清一色的高頭良駒,簇擁着一輛馬車。他看仔細後,回屋内向齊子概回報。
“四十餘騎,都是好馬,圍着一輛馬車,往這個方向來?”齊子概摸着下巴,又問,“穿什麽顔色的衣服?”
“黑色。”李景風答,“雪地裏特别顯眼。”
胡淨是混過江湖的人物,說道:“四十匹一色馬,這得是大人物,尋常馬賊沒這派頭,不是門派大家就是豪富巨紳。”又擔憂道,“往這個方向來,難到是沖着咱們來的?”
說是咱們,其實胡淨知道是給自己臉上貼金,裏頭有本事得罪這等大人物的自然隻有齊三爺。他生性怕死,就怕扯到自己身上來,于是問道:“三爺,年初一的與人動手晦氣,若是沖着你來,且放過他們這一回?”
實則齊子概昨夜才與人動過手,還殺了人,晦氣什麽的真算不上理由,隻不過是胡淨生性怕死,唯恐大戰波及自己,給齊子概一個台階下。
李景風見齊子概皺起眉頭,遇到極大難題似的,突然又臉現喜色,甚是得意,忽喜忽愁,陰晴不定,似乎來的是個難應付的對頭,卻又喜他自投羅網,于是問:“三爺,來的是熟人?”
齊子概如夢初醒般“喔”了一聲,道:“小胡,把你的馬牽來。”
胡淨應了一聲,自去牽馬。齊子概道:“景風小弟,我還有些事,你跟小胡往西邊走,繞過車隊,回隴川鎮等我會合。”
李景風問道:“那車隊是什麽來頭,三爺似乎很忌憚?”
齊子概道:“是有些棘手,但不用擔心。”
李景風雖與他相識不久,但知他藝高膽大,向來睥睨,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神情如此凝重,問道:“三爺,我能幫上忙嗎?”
齊子概笑道:“還真用不着你,有這份心就夠了。”
李景風知道以他本事若不能應付,自己留下來隻是拖累,于是道:“三爺,保重。”
齊子概哈哈大笑道:“别擔心,想傷你三爺,沒這麽容易!”
李景風與胡淨共乘一騎,望西而去。與那車隊距離得近了,李景風看清馬上人物,個個裝束整齊,精壯結實,顯是多經陣仗的武林好手,比之饒刀寨那群烏合之衆不可同日而語。
他又回過頭去,隻見齊子概騎上小白,正往那車隊奔去,兩邊相距十餘丈,雙方各自停下,不知說了什麽。他又是擔心又是猶豫,胡淨道:“不用擔心,三爺本事大得很,就是人有些癫狂。這裏是崆峒,誰敢對三爺不敬?”
且說齊子概縱馬往車隊迎去,雙方到了十餘丈距離,那四十餘騎見有人靠近,勒馬戒備。齊子概不等對方打招呼,高聲喊道:“小猴兒要找二哥,該往昆侖去才對,到崆峒幹嘛?”
馬車中那人咳了一聲,道:“三爺你近點,我聽不出是小白在叫還是您在說話呢!”
齊子概道:“我倒是想和你親近親近,就是有些怕。”他舉起馬鞭,指着衆人道,“這麽多人沒把我放在眼裏,還是頭一遭。”
車中那人呵呵笑道:“三爺跟着朱爺學世故了?”又道,“見着崆峒齊三爺,還不行禮?”
那四十餘人紛紛下馬,恭身行禮道:“見過三爺!”
齊子概哈哈大笑,放慢馬速,走向馬車,神情甚是輕佻,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 ※ ※
李景風與胡淨在隴川鎮客棧等了三天,依然沒有齊子概的消息。李景風有些心焦,胡淨也擔憂起來,隻道:“他要是一年不來,我是等他不等?唉,等還罷了,困在這鎮裏頭,怎麽營生?”
第三天夜裏,李景風眼看又要空等,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去找齊子概,若真出了意外,也得知道對頭人是誰。
忽聞馬蹄聲響,李景風自二樓客房望去,隻見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停在客棧前,一條高大人影扛着個人跳下馬來,卻不是齊子概是誰?
齊子概擡頭看了一眼李景風,哈哈大笑,不一會,來到李景風與胡淨房裏,把肩上人影掀放在地,大笑道:“那群點蒼狗腿子追了我三天三夜,娘的,差點回不來!”
李景風與胡淨甚是訝異。
隻見地上那人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灰塵,但見他身量矮小,約摸六尺不滿半,又拄着拐杖,原來還是個瘸子。
隻聽那人壓着嗓子罵道:“你個雞巴毛,臭猩猩!我知道你瘋,沒想你瘋成這樣!”
胡淨見他模樣,又想起三爺提到點蒼,不由得一驚,指着瘸子呐呐道:“你……你……”
齊子概嘻嘻笑道:“來,介紹一下,這位是點蒼副掌門諸葛然,我把他綁來當咱們找密道的謀士。”
胡淨兩眼一翻,幾欲暈去,李景風瞪着眼睛打量着諸葛然:“你……你就是點蒼副掌門?”
諸葛然翻了個白眼,冷冷道:“不,我就是個能随手掐死你的矮瘸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