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八十八年 冬 十二月
入了深冬,饒刀山寨的雜事少了許多。老洪家的屋角給積雪壓垮,幸好沒人受傷,李景風陪老洪上山伐了木柴幫他補上,到了下午,又去幫白妞烤烙餅。每回去白妞家,祈威總是眯着那雙與胖大身形不相稱的細眼打量他,瞧得李景風不自在。
冬至那天,山寨裏包餃子,李景風坐在饒刀把子身邊一起包,祈威突然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張着胖大巴掌拍了他肩膀:“小崽子住慣了,幾時入夥啊?”
李景風隻得露出苦笑。
他确實漸漸習慣山寨的日子,沙鬼一役後,饒刀把子卸了他的鐐铐,讓他在山寨内自由行動,可無論進出,随時有人盯着他,離寨門近了便有人上來盤問。
他不是個貪閑的,住在山寨裏也不能啥活都不幹,盡靠人養,于是每日一早他在老洪家吃過飯,就在山寨裏找活幹,這邊劈柴他就劈上幾捆,那邊補牆他就搬磚推土。到了廚房更是他的本行,他在福居館做小二時向老張讨教不少,他聽沈玉傾說老張是夜榜的“針”,這才知道這位總愛頂撞掌櫃的廚子不簡單。
想起掌櫃的,就想起那天闖進福居館殺人的刀客,也想起在刀口下救他性命的沈未辰。唐門分别至今不過幾個月的事,當時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最後竟會落腳在一處馬賊窩,當真世事難料。
除了這些忙前忙後的事,再有兩件事也是他的日常。一是去照顧牢房裏的瘋老漢,替他清潔打掃,卸了他口中木棍,早晚兩次喂食。照顧瘋漢本是老洪的活,可老洪是個粗人,做細活不利索,抱怨連連,李景風索性接過來幹了。
第二件事,是他開始跟着饒刀把子練把式。
這得從伏擊沙鬼那件事說起。既然饒刀把子不願放他出山寨,李景風便要索回初衷,卻被饒長生拒絕。
“上山吃肉,下山搶劫,你爺幹的都是糙勾當,你拿這麽漂亮的一把劍做啥?”饒刀把子道,“等過了冬,我下山幫你打把好劍,比這實用多了。”
“我就圖它漂亮!他又不會武功,拿劍幹嘛?”
饒刀把子道:“那是人家送他的。”
“這也是爹送我的!他不是我們寨裏的人,就算以後是,之前也不是!”饒長生忿忿不平,“寨裏的規矩,搶來的就是公家的,坐地分贓!爹把這劍給了我,就是我的,他想要,行,搶回去!讓他跟我打一場,赢了就還他!”
“他不會武功。不會武,不動武,這是規矩。”饒刀把子道,“他怎麽打得赢你。”
“别說他不會武功,他都殺了兩個人了!”饒長生咬牙道,“我都沒殺過人!”
他拿寨裏的規矩擠兌自己父親,寨裏的規矩是饒刀把子定下的,總不好自己亂規矩,隻得要李景風再想别的要求。
“要你放我你不肯,拿回劍你也說不行。”李景風搖頭道,“我沒别的想望。讓我跟他打一場,赢了就把劍還我。”
饒刀把子看着李景風,忽地腳一勾,李景風噗的摔倒在地。
“就你這本事,白挨我兒子一頓拳腳。”饒刀把子道。
李景風也不惱怒,爬起身來說道:“就算挨揍,我也要拿回我的劍!”
“真不死心。”饒刀把子歎了口氣,“年輕人就是拗了點。也罷,我教你一點防身功夫,以後帶你出去打饑荒也不用分心照顧你。”他想了想,道,“這點功夫不用拜師,權當還你人情。”
饒刀把子翻來覆去就是不肯死了拉他入夥這條心,但若學了武,逃走的可能性就大些,何況要拿回初衷,免不了跟饒長生一番比試,此刻李景風也不用考慮饒刀把子的功夫是不是上乘,忙道:“多謝寨主!”
饒刀把子把比武的日子定在除夕,還有個把月時間,說是讓李景風多學點,多些勝算。不過後來聽白妞說,山寨裏沒啥耍頭,除夕當天得來點熱鬧的,饒刀把子是打算将比武當成除夕慶典,兩人在台上打一架,讓大夥樂呵一番。李景風心想,這不把我當猴看了?
雖是這樣,李景風也知道山寨寂寞。誤會解開後,他感激饒刀把子救命之恩,加上這三個多月相處,深感山寨中的人情味,要是順利取回初衷,還能讓山寨衆人過年時開心片刻,也不壞。
就這樣,與饒刀把子練把式也成了他每日功課。
“寨主是用刀的,怎麽長生卻用劍?”李景風問道,“他的劍法也是寨主教的?”
饒刀把子蹲在練把式的木樁前,抓了抓頭頂氈帽,道:“刀劍我都會,隻是刀法強些,但生兒愛用劍。”
李景風甚覺訝異,問道:“爲什麽?”
饒刀把子仰起頭,眯着眼想了一下,歎口氣道:“他覺得用劍好看。”又道,“其實當馬賊,刀、斧、槍、流星錘這些兵器更務實,劍在馬上砍劈不利,不是好兵器,那孩子就是喜歡好看的,盡弄些虛的。”
确實,即便在這個窮苦山寨裏,饒長生也不忘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他有一件紫黑毛披肩,毛脫了一小半,顔色也洗褪了,但他鎮日裏總是穿着,這讓他看起來就與其他穿着粗布棉襖的馬賊不同,俨然是山寨中的小少爺。就連那雙磨破了底又補上的雪靴,他也每天擦拭。
饒刀把子很是嚴格,剛開始練武的那幾天,舒筋、紮馬、壓腿、舉重,直把李景風操練得全身酸痛。“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饒刀把子說道,“功夫的基礎是力,力分内外,外門功夫看體魄,力氣身形輸人,大夥的套路練得一般熟,你就輸了。别看白妞他爹胖,人家身形可靈活着,這就是把練身體的好處。基本功随時得有,是基礎,沒三五年不能小成。你腱子肉長得好,以前幹過不少粗活?”
李景風答道:“父母走得早,幹過不少力氣活。”
饒刀把子點點頭:“挺好。”
李景風從沒想過自己開始接觸武學竟會是在一座山寨跟着馬賊習武,他想着,再過一陣子,可不能說自己沒學過武功了。
某天,饒刀把子問他:“識字嗎?”
李景風點頭道:“小時候爹娘教過。”
饒刀把子笑道:“我瞧你出身不差,名字好聽,爹娘都識字,怎麽也不像窮苦人家出身。罷了,不說這個,山寨裏都是些莽漢,識字不多,崽子沒人教,明兒個你教他們識字吧。”
李景風忙道:“不行,我什麽都不懂,不能教書。”
饒刀把子道:“沒讓你教書,就讓你教識字,認識字就行。你想教書,山寨裏哪來的四書五經給你教?”
李景風不住推辭,無奈饒刀把子執意,隻得勉強答應,又問:“山寨裏有書嗎?”
饒刀把子從懷裏摸出一本書來,李景風接過一看,是本《羅漢拳譜》,訝異道:“用這個教?”
饒刀把子翻了個白眼,說道:“就這個了。”
李景風道:“我這還有本《九州逸聞錄》……”饒刀把子打斷他,道:“你那本書自個看就行,别拿出來給他們瞧,也别跟他們提起,尤其長生跟白妞。”過了會又道,“他們年輕氣盛,定不住,野了心,會給山寨招禍端。”
李景風一時不明白,饒刀把子見他遲疑,又說:“你教,順便學,别小看羅漢拳,這可是正宗少林功夫。”
其實羅漢拳雖然出自少林,卻是基礎功夫,無論僧俗大多學過。雖是基礎,卻是實用,離開少林的弟子在外開枝散葉,教導弟子,往往就從這套拳法教起,算是九大家中流傳最廣的少林武學。這些弟子教導過程中又加入自己的見解與創意,于是各有不同,十個地方的羅漢拳便有十種打法。
李景風不曉得這些幹系,這是他第一本武學書籍,晚上回房仔細翻閱。第二天練完把式,到了大棚底下,見到十幾個孩子,從七歲到十七八歲不等,竟然連白妞跟饒長生也在其中。
白妞見他來了,快步迎上,笑道:“都在等你呢。”饒長生卻沒好氣,隻冷冷說道:“學這玩意有什麽用?咱是馬賊,難道還去當師爺?”
“多學點東西總是好的,識字比不識字強。”李景風道。
饒長生瞪了他一眼,眼神甚是不善。白妞拉着饒長生道:“别這麽氣鼓鼓的,小李是老師,要有禮貌。”
“禮個屁貌!”饒長生怒眼圓睜,“就是個俘虜!爹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讓他在山寨裏亂走!”
李景風見饒長生發脾氣,也不理他,拿出那本《羅漢拳譜》,說道:“我們來認字。”
饒長生冷笑道:“《羅漢拳譜》?爹都教熟了,還看這玩意!”
李景風問:“你都熟了,那上面的字應該都認得?”
饒長生臉一紅,罵道:“你嘲諷我?”
李景風看他模樣,便知他隻認得招式,道:“就問問。寨主叫我教認字,你不喜歡我,也别發脾氣。”白妞跟着勸,饒長生這才冷靜下來,仍是一臉不屑。李景風知道他對自己甚有敵意,雖不知原因,但也不在意。
就這樣,李景風教山寨的人識字,不知不覺把《羅漢拳譜》背了下來,不時演練。至于饒刀把子,除了練把式,之後沒再教他其他功夫。
冬至那天,大夥聚在一起包餃子。饒刀寨日子清苦,難得有餃子吃,三百多人聚集在大棚周圍,老洪起了大镬,白妞喜孜孜地盛了兩碗,端了一碗給父親祈威,又端了一碗給李景風。李景風接過,白妞問:“你在外頭過節,是不是也這麽熱鬧?”
“父母早亡,一個人過節。”李景風笑道,“從沒這麽熱鬧過。”
“那以後把這當自己家,端午、中秋、過年……”白妞捏着衣角,低聲說道,“都有人陪着你過……”她說着,一張白臉染上兩朵紅暈,李景風卻沒察覺,問道:“再給我盛一碗餃子好不?”
白妞道:“想吃多少都有!”說着幫李景風盛了滿滿一大碗。李景風皺起眉頭,心想這也太多,道:“我給老伯端去,讓他也讨個喜慶。”白妞噘嘴問道:“你理那老瘋子幹嘛?留在這熱熱鬧鬧的不好嗎?”那瘋老漢不知姓名,山寨裏的人都稱呼他“老瘋子”。她又說道:“要不,我陪你去?”
李景風搖頭道:“不了,你陪大家熱鬧吧。”說完,端着餃子往牢房方向走去。白妞見他走得毫無留戀,不禁嘟起嘴來,甚覺失落。
李景風到了牢房,一開門,撲面的蒼蠅伴着一股惡臭襲來。他雖日日清理,但老漢瘋癫,随地便溺。他早習慣這味道,走到老漢身邊蹲下,解開他口中束縛,勸道:“老伯,吃些。”那瘋子隻是看着他,兩眼發直,過了會才巍顫顫地張開口,讓李景風喂他。
李景風心下恻然,山寨中隻有他跟自己一樣身不由己。他環顧四周,心想再過幾日便要過年,到時得把牢房好好清理清理,讓老伯過個好年。
那老漢忽地問他:“今天是冬至嗎?”
他照顧瘋漢半個月,這是第一次聽他正常說話,李景風大喜,忙問道:“老伯,你好了?是啊,今天是冬至,吃餃子!”
那老漢看着他,目光漸漸迷離,又問:“琪琪呢?她去哪了?”
李景風不知道他說的是誰,猜測是他親人,于是道:“她在屋裏吃餃子。老伯,你也吃些。”說着又喂了一口給老漢。老漢搖搖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隻見十指殘缺不全,他似是看癡了,半晌不語。李景風怕他瘋病又發,忙問道:“老伯,你叫什麽名字?有家人嗎?”
“我……我姓甘,住在隴南……有個外号……叫我……煉鐵……煉鐵……”他說着說着,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忽地瘋病發作,大喊一聲:“你幹什麽?!小馬!英兒!……”他口中胡言亂語,雙手不住搖晃,又道,“我的手沒了,我再也不打鐵了!琪琪!琪琪!”說着張口向自己手指咬去。李景風忙丢下碗,抓住他下巴,将木棍塞回他口中,歎了一口氣。
也許能來這山寨是他的福氣,起碼有人照顧。那自己呢?李景風自忖。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他知道山寨裏多數是好人,就像尋常村莊一樣。加上這刀口上舐血的日子,誰也不知道下次誰會死在荒上,遺下的妻小隻能依靠弟兄照顧,鄰裏之間情感遠比尋常村莊更加濃厚,可以說這三百多人就是血濃于水的真兄弟。
但他也清楚,眼下的平靜是因爲他們上個月才劫了沙鬼的糧油,這個冬天是安逸了,年後饒刀山寨仍要打家劫舍。饒刀把子不屠村民,可動刀兵的護院若是堅不退讓,難免一場好殺,那些被洗劫的村民又招誰惹誰,白白奉獻一年的莊稼收成?
李景風又歎了口氣,把掉地上的餃子收拾了,打算洗淨了吃,剛走到儲水的小屋旁,忽聽有人說話,是白妞的父親祈威的聲音。
“刀把子,你這樣不成!”
“有什麽不成?”另一個聲音是饒刀把子的,“這幾年餓過肚子,餓死你們了嗎?”
“三年、五年、七年,多久才是個頭?你不殺人,你有良心,可你每次打劫,隻刮油水不刮地皮,山寨還是窮,再過十年咱們還是馬賊。山寨多隐密,能再躲十年二十年?哪天鐵劍銀衛找上門來,大夥都要死!”
“被找着了就搬,打不過還躲不起嗎?”
“搬去哪不是一樣?”祈威說道,“轟轟烈烈幹他三年,買良田置産業,弟兄們頤養天年!”
“我這不正安排弟兄們後路?”饒刀把子說道,“積沙成塔,沒有幹不起來的活。”
“這哪是後路?這是做夢!”祈威怒道,“刀把子,你講道義,戚風村的案子還是着落在咱們頭上,你圖什麽跟沙鬼火并?上次是僥幸,下次又得看多少弟兄的老婆守寡?”
李景風躲在屋後,聽饒刀把子良久不語,心想:“戚風村的案子又是怎麽回事?難道饒刀把子受了冤枉?”
好一會,饒刀把子才說道:“你若不想聽我的,散夥了吧。能走的弟兄走,不能走的我養着。”
“你養不起!”祈威道,“我就怕弟兄們白白犧牲!”
李景風聽祈威的聲音漸遠,猜他是往大棚的方向去了,便往另一邊繞去,不想恰巧與饒刀把子撞個正着。饒刀把子見他站在屋角,問道:“都聽見了?”
李景風點點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把這些餃子洗了吃。”
“這麽老實,走江湖吃虧啊。”饒刀把子道,“以後聽沒聽見都說沒聽見就是。”
李景風問:“您跟祈當家說些什麽?祈當家……好像不太開心?”
饒刀把子道:“跟我來。”
李景風見他神色認真,快步跟上。兩人從山寨側門走出,那是李景風沒去過的地方,李景風心想:“難不成他要放我走了?”
饒刀把子帶着他繞過一個彎,見着一大片荒地。
“你說,這裏開得了荒嗎?”
“開荒?”李景風甚是驚訝,“寨主不做馬匪了?”
饒刀把子看着一大片荒地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才道:“我當初在這裏落地生根,就是看上了這片荒。我想着,弟兄們在這落了戶,等存夠了糧,就把這塊地給開了。你受傷時,我在你身上找着傷藥,還以爲你是大夫,想着山寨裏還缺個大夫,帶你回來也是有這層用意。”他看着荒地,又道,“我還想,村裏不能沒人教書,不然孩子們長大怎麽辦?繼續打打殺殺,還是懵懵懂懂過一輩子?就琢磨着,不如去山下抓個教書先生上來吧,嘿……”說着,忍不住笑了出來。
“既然要開荒,就不用搶了。”李景風喜道,“等過了年,入了春,我們合力把這塊地給開了吧?”
“哪有這麽簡單,這塊地得開幾年?”饒刀把子道,“這些弟兄早習慣出門搶的日子,沒存糧,喝西北風嗎?”
李景風突然明白祈威跟饒刀把子争執的原因。每次打劫,饒刀把子從不搜刮幹淨,照祈威說的,就是不刮地皮。甘肅本是貧瘠之地,他們打劫的又是小村莊,那點糧頂多餓不死,想有敷餘難上加難。
“祈威勸我做幾票大的,讓弟兄安心,再來墾荒。”他看着山寨外立起的栅欄,忍不住道,“我就想拆了這些栅欄,讓饒刀山寨變成饒家村。”
“怎麽不投降?”李景風問,“崆峒不收招安嗎?”
“這裏有不少弟兄以前是鐵劍銀衛,犯了事被逐出來。”饒刀把子說道,“鐵劍銀衛若是落草,招安也是死罪。”
李景風吃了一驚,問道:“爲什麽?”
饒刀把子說道:“生持鐵劍,死衛山河。就算被趕出來,也不能敗壞鐵劍銀衛的名聲。”
李景風又道:“我看弟兄們都有好功夫,怎麽不當保镖護院?我們上次不也撞着幾個?要不,離開甘肅,往南方去,我爹也是離開甘肅到青城的,難不成九大家都不缺保镖護院了?”
“要是能掙到活命錢,誰打算往棺材裏伸手?沒到窮困潦倒,誰雞八毛犯賤,落草爲寇?我不是想當秃子,就是長不出頭發。”饒刀把子道,“有些弟兄或許能出甘肅另謀生計,但那些呆過鐵劍銀衛的弟兄連俠名狀都沒,還能幹啥屌毛子活?”
李景風訝異問道:“怎會沒有俠名狀?不都是門派子弟?”
饒刀把子說道:“你不知道當了鐵劍銀衛,就要繳回俠名狀?”
李景風搖搖頭,這規矩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山寨裏有六十幾人沒俠名狀,除了會點把式,什麽本事都沒,在哪都找不着出路。”
李景風默然不語,竟同情起這位名響隴南的馬賊,說道:“你是個好人,可幹的是壞事。”
“哼,壞人好人,誰說了算?自個說了算?”饒刀把子冷笑一聲,說道,“你想走也行,等這片地上開了荒,拆了栅欄,愛去哪去哪,現在乖乖跟我回山寨去。”他說着,玩笑似的提起李景風衣領,母貓叼着小貓般往山寨走去。
李景風忙喊道:“放我下來,我自個會走!”饒刀把子哈哈大笑,将他放回地上。
李景風又問:“戚風村又是怎麽回事?這是我第二次聽祈當家提起。”
饒刀把子道:“别問那麽多,糟心。”
他送李景風回到門前,想了想,說道:“你知道生兒不喜歡你?”
李景風聳肩點頭,不置可否,饒刀把子道:“那孩子嫉妒你,别往心裏去。”他拍了拍李景風肩膀,說道,“他拿他老子當榜樣,可他老子就不是個好榜樣。”說罷揚長而去。
臘月底下了一場大雪,積雪足有一尺來厚,大棚裏的認字課便停下,李景風留在房裏不住練拳。再過三天便是除夕,他要與饒長生比武争劍,這幾天他更加刻苦練習羅漢拳的套路,雖知臨時抱佛腳勝算渺茫,但初衷對他至關緊要,哪怕絲毫機會他也不想放過。
這日午後,風雪稍停,李景風正在練拳,忽地聽到外頭吵雜聲響。他開門望去,見幾名馬賊往前寨走去,李景風甚是訝異,天寒地凍的,誰沒事往外跑?他正納悶,見白妞也走了出來,問道:“出什麽事了?”
白妞搖搖頭道:“不清楚,好像發現外人。”
李景風大驚失色:“莫非鐵劍銀衛發現這了?”他竟擔心起這山寨的安危來了。
白妞一顫:“應該……不是吧。”也不知是冷還是怕,竟打起哆嗦來。
李景風讓她回家,自己跟着馬賊們往山寨門口走。白妞拉着他道:“别去,有危險怎麽辦?”
李景風道:“要真被鐵劍銀衛發現,這山寨上下都不安全,倒不如去看看。”白妞聽他說得有理,道:“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走到山寨門口,見門外聚集十數人,圍着一處小雪堆議論紛紛。李景風快步上前,這才看清那雪堆竟是個倒在地上的人。這人身上堆起一層厚雪,最少躺了有一個時辰,天寒地凍的,隻怕早已身亡。屍體被厚雪覆蓋,沒露出多少服色,辨别不出來曆,也不知是不是山寨的人。
不一會,饒刀把子趕來,問道:“怎麽回事?”
看守的馬賊道:“不知道!午前雪大,看不清,等放晴了,就看到這屍體了。”
老癞皮低頭嗅了嗅:“有股酒味,難道是酒醉在山裏迷了路,凍死在咱家門口?”
饒刀把子罵道:“娘勒,我們這山又不是名勝古迹,附近沒人煙,怎麽走到這來的?”
老癞皮道:“這不好說,不也走來個老瘋子?”
饒刀把子啐了一口,罵道:“快過年了,晦氣!搜搜他身上有沒有銀兩,把衣服剝了拖去埋!”又囑咐道,“别讓他不體面,留兩件貼身衣褲給他!”
兩名馬賊上前擡起屍體,一人伸手去摸,臉色一變,喊道:“刀把子,還有氣呢!”
這下連饒刀把子都吃了一驚,罵道:“這賊厮命真大,這都凍不死他?活埋了吧!”
李景風大吃一驚,喊道:“寨主!”
饒刀把子哈哈大笑:“開玩笑的!還不快搬進去,救命哪!”
祈威眉頭一皺,勸道:“刀把子,這人來路不明!”
饒刀把子說道:“牢房還空着,也不見得人人都這麽硬骨氣。”說着看向李景風。李景風臉一紅,假做沒聽見。
老癞皮問道:“快過年了,這人死活不知,擱誰家裏沾這晦氣?”
饒刀把子摸摸下巴,指着李景風道:“你一個人住,能照顧他嗎?”
李景風忙道:“可以可以,我不怕晦氣!”
饒刀把子催促道:“還愣着幹嘛,搬去他屋裏啊!”
衆人連忙把這人搬去李景風屋裏,李景風指揮着放在床上,白妞幫忙把門窗緊閉,生了爐火,又把炕給燒熱。李景風皺眉道:“他全身都濕了,得幫他換個衣服。”
白妞聽見要替男子更衣,臉頰飛紅,忙道:“我幫你送衣服過來!”跑出門去。
李景風替那人除去鞋襪、衣服、氈帽,直脫到貼身衣褲,這才替他蓋上兩層毛毯保暖。
到了此時,李景風方才細細看他,隻見這人一張國字臉,頰骨如削,額頭方正,一雙劍眉頗見剛毅,身材高大,估摸有八尺長,一身肌肉甚是健碩。
又過了會,有人敲門,是白妞送來衣褲。李景風把滿是酒味的衣褲交給白妞,白妞又探頭看了看,見那人還沒醒,對李景風笑道:“你以後有伴了,嘻~”
白妞走後,饒刀把子送來朱門殇所贈的頂藥,囑咐道:“這藥傷身,卻能救急,别讓他吃太多。”李景風翻了個白眼,道:“不勞囑咐,這藥原是我的。”饒刀把子哈哈大笑,說道:“有什麽事再通知我。”
李景風煮了壺開水,放溫了,取出一顆頂藥化開,走到床邊,把那人扶起,撬開他下巴,将藥灌了進去,又撫着他的背順氣,然後将他放倒。忙活了好半天,李景風見無他事,便開始練拳,足足一個多時辰,把一套三十六路羅漢拳反反複覆打了幾遍,直到精疲力竭,這才趴在桌上假寐,沒多久就聽到細細的鼾聲。
敢情這家夥竟然睡着了,李景風苦笑,這下山寨又得多一個囚徒了。不過多了個伴,或許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能聯手逃出饒刀寨。可轉念一想,自己定然不會出賣饒刀把子,但這人若逃了出去,又怎知他不會洩密?可如果把他扔下,自己一人逃跑,那也太沒道義,這樣說起來,這人反倒絆住自己了。
“呼”的一聲,那人突然直起身子,李景風見他起身,忙道:“别起來,小心着涼!”
那人摸摸自己身上衣服,發現隻剩貼身衣褲,看向李景風,驚駭道:“你……你對我做了什麽?幹嘛脫我衣服?!”
李景風一愣,待到想明白什麽意思,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想起朱門殇老叫謝孤白主仆“兔子”,沒想到自己也有被誤會的一天。隻是這人也算思路清奇,竟能往那方面想去,于是道:“你醉倒在山寨門口,是寨主救你一命。”
那人皺起眉頭,看了看四周:“這是哪裏?”
“饒刀寨。”李景風回答。
“隴南出名的馬匪?”那人訝異道。
“是。”李景風道,“你跟我一樣,都是他們的俘虜。”
“俘虜?”那人眯着眼想了想,“什麽意思?”
“你以後不能離開這山寨。”李景風道,“除非他們願意放你走。”
“我家有錢,我讓人來贖。”
“他們不要錢。”李景風道,“但你可以放心,寨主是個好人。”
“好人會當馬匪?”那壯漢顯是不信,又問,“你剛才說你也是俘虜?”
李景風點點頭:“是。”
壯漢道:“我們一起想辦法逃出去!”
這是李景風方才動過的念頭,此刻對方提起,他一時不知怎麽回答,隻好說:“你歇息一會,我煮點東西給你吃。”
李景風向白妞讨了些面疙瘩,用羊骨熬了湯,下了一碗面送去給那壯漢。那壯漢皺眉道:“隻有面疙瘩,沒有白面條嗎?”
李景風道:“寨裏吃不了那麽精細的東西。”
壯漢道:“饒刀馬賊響當當的名号,這麽窮?”
李景風道:“名号響也不見得有錢。”
壯漢想了想,道:“說得是。”說完唏哩呼噜把一碗面疙瘩吃了個底朝天。
李景風這才問道:“還沒請教大名?”
壯漢拱手道:“姓趙,單名一個桓字。”
他從床上跳起身來,取了衣褲穿上,問道:“接着我該幹嘛?”
“我也不知道,你好生休息一會。”李景風道,“饒刀把子會問你話。本來該在大棚子那邊問的,這幾天下雪,我猜他會過來看看你,你有什麽說什麽。”他想了想,又不放心,問道,“你沒幹什麽壞事吧?”
趙桓道:“要真幹了壞事,你這樣問我,我也會說沒有啊。”
李景風摸着下巴道:“說得也是。”
果然,入夜後,饒刀把子知道趙桓醒了,當即上門探問。那趙桓自稱天水人,聽他說話也确實是北方口音,又問了他什麽營生,怎麽會來到山寨外頭。
“保镖護院。”趙桓回道,“昨晚在隴川鎮喝醉酒,騎着驢出門,不想一醒來就在這了。”
“昨夜大風雪,你在雪夜裏出門?”饒刀把子問,似是不信。
“喝醉了。”趙桓搔搔頭,不好意思一般。
“那以後就在這住下吧,你識字嗎?”饒刀把子問。
“我不當馬匪,我是正經人。”趙桓道,“你關着我,我總會想辦法逃走的。”
“你跟旁邊這位小兄弟不一樣。”饒刀把子道,“我看得出你會武功,要是想逃,動起武來可不會簡單了事。”他低聲道,“不見刀兵,不傷性命,望你記住。”
趙桓沒再說什麽,饒刀把子離去後,又與李景風攀談起來,問起饒刀把子是個怎樣的人,李景風把自己這兩個月來所見所聞都說了。
“寨主是個好人,隻是幹了壞事。”
趙桓點點頭,又問:“你怎麽不跟了他?”
李景風搖頭道:“要當馬賊在青城就當了,我何必來甘肅。”
當天夜裏趙桓便與李景風同睡一張炕,李景風鮮少與人同寝,有些不習慣。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正要叫醒趙桓,卻發現床上空空如也,李景風吃了一驚,心想:“莫不是趁夜逃了?”這可不得了,山寨裏白天夜晚守衛一般森嚴,要是被發現了……一念至此,李景風立即翻身起床,剛要開門,就見趙桓推門走了進來。
“你要去哪?”趙桓看着一臉訝異的李景風,問道。
“我才想問你去哪了。”李景風道,“你該不是想逃吧?”
趙桓道:“我就是出去看看這饒刀寨生作什麽模樣。”
李景風問道:“沒被刁難?”
趙桓道:“冰天雪地的,誰不呆家裏舒服着,隻有我才出門受罪。”
李景風舒了口氣,心想或許巡哨的見他沒有可疑之處,并未爲難,埋怨道:“你别到處亂跑,乖乖待在屋裏就是。”
趙桓點點頭,坐回炕上,見桌上有本書,順手拿起,問道:“《羅漢拳譜》?你剛學武?”
李景風點點頭。
趙桓笑道:“我昨晚半醉半醒時好像聽到有人打拳,原來是你啊。你練功倒是勤快,想早點練成功夫,殺出山寨嗎?”
李景風道:“就想拿回我的劍而已。”
趙桓道:“我閑着無事,打發時間也好。你倒是說說,你怎麽會被抓來這山寨的?”
當下李景風便把自己如何進入甘肅,遭遇匪徒,被饒刀把子所救的事一五一十說出,連帶把初衷被饒長生所奪,還有饒刀把子伏擊沙鬼之事也說了。趙桓聽得頻頻點頭,說道:“這樣聽起來,饒刀把子真不是個壞人。”
李景風說完,又道:“再過兩日便要比武,我得練習了。”說罷拉開架式,準備再練幾回羅漢拳。
趙桓也不耽誤他,坐在床沿靜靜看着。等他打完三十六路羅漢拳,籲了一口氣,準備從頭再打時,趙桓搖頭道:“你這樣,打得赢就活見鬼了,白白挨揍罷了。”
李景風也知難敵,隻道:“那把劍對我要緊,打不赢也得打。”
“你學這羅漢拳多久了?”
“一個月了。”
“他練得比你久,功底比你深,你熟,他比你更熟,你每一招他都懂,你打個屁。”
“那怎麽辦?”李景風問道,“我不會别的功夫。”
“要真想赢,我有辦法。”
李景風訝異道:“你有辦法?”
趙桓道:“我有辦法,一定赢,隻是有個條件。”
除了逃走之外,李景風最重要的便是取回初衷,聽到趙桓有辦法,登時興奮起來,忙問:“什麽條件?”
趙桓低聲道:“我們一起逃出去。饒刀馬賊有懸賞花紅,我們告訴鐵劍銀衛這地方,領了賞金,我七你三,怎樣?”
聽完這話,李景風滿腔興奮頓時化爲烏有,沉聲道:“那還是算了吧。”
“你不是說那把劍對你要緊?”趙桓見他不答應,登時急了,“他們都是山賊,死不足惜,要不我倆都得困在這。”
“寨主幹的是壞事,是不是死不足惜我不知道。”李景風道,“但我受他救命之恩,絕不能出賣他。”
趙桓冷笑道:“那些被他害了性命的人可不這樣想,你這叫罔顧大義。”
“小義都沒有,哪來的大義?”李景風搖頭道,“你要逃,我不會攔你,我要走也隻會自己走。你想出賣寨主,我不能幫你。”
趙桓笑道:“你這小子倒是倔強。好吧,教你幾招,讓你見見我的本事。”他說着,拉開架勢,正是羅漢拳的起手勢。他先使了一招“十字插掌”,又使一招“單叉擲虎”,李景風見他這兩招平平無奇,與自己所使相差無幾,更加失望。
趙桓問道:“你說我下一招會使什麽?”
李景風道:“自然是‘雙風貫耳’了。‘單叉擲虎’是右拳勾打,趁這個力勢,旋身繞到敵人後背,左右分擊雙耳,這是羅漢拳的套路。”
趙桓道:“錯了,這是你的套路。”
李景風一愣,問道:“什麽意思?”
趙桓道:“你懂這羅漢拳,他也懂這羅漢拳,他練得比你久,套路你比熟,就算臨機應變,你也沒他迅速。相反,你要利用他對這套功夫的熟悉,打他一個似是而非。”
李景風歎了一口氣,道:“原來就這,你以爲我沒想過?”
趙桓訝異道:“你想過了?想通了沒?”
李景風道:“招式之所以好用,是因爲前人累積的搏鬥經驗,套路之所以好用,是因身法轉換最順暢最流利。打出一招似是而非的拳法,那是盲拳,比盲拳我輸得更快。”這道理還是他在船上時請教沈玉傾所得。
趙桓哈哈大笑:“原來你還懂這些道理!”
李景風本想說是沈玉傾所教,又不想節外生枝,便不回話。
趙桓道:“你知道羅漢拳有幾種?單是甘肅一帶,最少能找出七本不同的《羅漢拳譜》,它們都有相似之處,都有各自的拳理,形雖似神迥異,我教你别的羅漢拳,保證打得他服服貼貼。”
李景風聽他說得自信,不由得問道:“哪一家的羅漢拳?少林親傳的羅漢拳?”
趙桓正色道:“原本的羅漢拳早不濟事了,要不怎會是下堂武學中的入門?我教你的是全天下最厲害的羅漢拳,嗯……”他想了想,道,“叫天下羅漢拳!”這名字倒像是剛取出來似的。
李景風半信半疑,隻見趙桓拉開架勢,說道:“看仔細了……這三招分别是‘七星連環’、‘夜叉探海’、‘盤龍轉身’。”說罷,把這三招演練了一遍。這是李景風練慣的三招,可趙桓使出來卻又不是全然相同,明日之戰本無勝算,此刻雖疑心,李景風也隻能姑妄聽之,姑妄信之。
剩下的一天裏,李景風照着趙桓的教導把那三招反複練習了無數次,每有錯誤,趙桓便詳細指導,等把這三招練熟,早已入夜。
第二天一早,李景風去牢房見甘老頭。那日大雪過後,天氣漸趨暖和,積雪漸溶,才剛進門,便見許多蒼蠅撲面而來。
趙桓怪道:“大年夜的,這麽多蒼蠅?”
原來那小屋窗小不透風,平日便已潮濕。饒刀把子怕甘老頭不知寒暑,會被凍死,屋裏時刻備着個小暖爐,把房間烘暖。李景風來之前,屋裏滿是穢物,又少清理,穢物不知滲到哪處地縫木闆後,一年到頭蒼蠅就沒少過。
李景風把殘雪堆在地闆上,等雪塊消融,再拿了抹布擦拭。趙桓捂着鼻子站在門口看着,李景風花了一個多時辰才把屋子洗幹淨。
“你擦洗幹淨了,他等會還不是要弄髒?白忙活。”趙桓道。
“過年嘛,讓他舒服些。”
趙桓攤攤手,不置可否,眼中卻有嘉許之意。
到了下午,李景風仍不放心,又把趙桓教的那三招反複演練。趙桓告誡他留些氣力,免得到時拳腳無力。白妞請李景風去自家吃年夜飯,李景風顧着趙桓,拒絕了。白妞瞪了趙桓一眼,端來兩碗白面條、一盤牛肉、一盤羊雜碎,還有兩塊泡兒油糕跟一小瓶白幹,這在山寨中已是極爲豐盛的一餐。
李景風笑道:“趙哥,你要的白面條來了。”
趙桓舉杯問道:“喝不喝酒?”
李景風道:“呆會還得打擂台,怕醉。”
趙桓笑道:“三分醉才吃得住痛,喝點!”
兩人舉杯交錯,甚是歡喜。
酉末,饒刀寨的人紛紛搬着闆凳趕往大棚底下,老洪早清了棚上積雪,在兩側挂滿紅燈籠,頗見喜慶。饒刀寨三百餘人,扣掉看守的,來了兩百七八十人,真把李景風與饒長生這場決鬥當猴戲看了。
老癞皮拿着頂氈帽吆喝下注,李景風一賠五,饒長生五賠一。衆人都知李景風并無勝算,注碼都下到饒長生身上,沒多久賠率就成了一賠十,一賠十五,隻有白妞把僅有的二十文壓歲錢全壓在李景風身上。
她爹祈威見她失落,安慰道:“你輸了,我再補二十文給你。”
白妞賭氣道:“景風哥要是赢了,我分你一半!”
祈威搖頭笑道:“他要能赢,我趴在地上讓你騎三天!”
白妞道:“小時候騎過了,不希罕!”說着冷哼了一聲,再不睬她爹爹。
李景風見全寨人幾乎都到了,不禁忐忑起來。趙桓挑了個位置席地而坐,催促他快些上台。另一邊,饒長生換上一身黑色勁裝,雖不是新衣,但可見平時珍藏,是舍不得穿上幾次的衣裳。
饒刀把子見兩人如此鄭重,不禁好笑,站起身道:“新歲将至,舊歲将除。今日犬子與李兄弟以武論交,點到爲止,不見刀兵,不傷性命,争的是這把寶劍……”他說到這,忽然想起忘記問這劍叫什麽,看向李景風。李景風忙道:“初衷。”饒長生幾乎與他同時脫口而出,喊道:“仗義!這把劍叫仗義!”他竟幫這劍另取了一個名字。
饒刀把子笑道:“這劍叫仗義還是初衷,且看今天鹿死誰手!”他沒主持過這種節目,一時之間竟爾詞窮,索性早早了結,将劍放在當中闆凳上,說道:“我來當評判。景風小弟,你信得過我嗎?”
李景風點點頭,推了個懷中抱月式請招。饒長生擺個白鶴亮翅,忽地搶上,攻向李景風。
李景風先使了招十字叉掌,雙掌斜切,一前一後,饒長生所學拳法比李景風多上兩套,側身避開,腳踏迷蹤步,使的是八卦掌。這迷蹤八卦掌強在腳步變化,雙腿交叉,圍着敵人身形移動,回身推掌,忽正忽反,忽前忽後,端的是難以招架。衆人看他年紀雖輕,八卦掌已使得十分純熟,不由得叫了聲好,饒刀把子也暗自點頭,頗有贊許意味。
趙桓在底下皺起了眉頭,他沒見過饒長生身手,不知他八卦掌如此精熟,隻怕李景風避不開,還沒用到自己教的那三招便要受傷敗北。
怎知無論饒長生掌影如何飄忽,李景風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妙的是,他并非真看破饒長生掌法,而是本能地掌來則避,掌去則進。其實以李景風的閃避方式,隻要虛晃一招,立時便能打他個措手不及,但饒長生雖然多學了幾年功夫,實則并無臨敵經驗,他與父親出門打饑荒,從未與人動手,第一次與人認真較藝,不免戰戰兢兢,生怕失了分寸,反倒步步爲營,循規蹈矩。
兩人堪堪鬥了十餘招,李景風腳踏罡步,這是一招“七星連環”,每一步踏出便是一拳,連踏七步,故稱“七星連環”。這腳步暗合北鬥七星方位,左右左右四步之後,再踏前前左前三步。
饒長生早洞穿這招奧秘,李景風向左踏出一步,他也跟着向左閃避,随即身形向右,不料“砰”的一聲,第二拳卻結結實實打在他胸口,衆人驚呼出聲。饒長生胸口挨了一拳,又驚又痛,向左邊閃去,沒想到又是一拳打在胸口,再向右邊閃去,仍是一拳中在胸口。原來李景風後邊三拳不按套路,打了個左左右左,饒長生照着本能閃避,看起來就像是把胸口湊過去給他打似的。
饒長生連中三拳,知道不對,連忙要繞李景風身後,不料李景風又像早料着了一般,不進反退,向後一回,打在饒長生胸口。饒長生大怒,蹲低身子,心想無論你接着打哪個方向,我趴低了總打不着,不料眼前一黑,一道黑影襲來,竟是李景風的膝擊,狠狠撞在他臉上。這“七星連環”第六下竟然是膝擊,當真豈有此理!饒長生被撞得頭昏眼花,連忙抽身要退,李景風搶上一步,沉腰紮馬,重重在他胸口打了一拳。
衆人不禁“咦”了一聲,大爲驚訝,饒刀把子也皺起眉頭,唯有白妞拍手叫好。
李景風也沒料到這七下竟然如此順利,膽氣更足,趁着饒長生神智不清,向前挺進,蹲低身子,一招不合常規由下往上的“夜叉探海”戳中饒長生氣海。饒長生喘不過氣來,李景風不等他反應,繞到他身後,這招“盤龍轉身”本是跨步至敵人身後,轉身雙拳向後打擊敵人背門,饒長生見他繞到身後,知道他要使這招,當即彎腰。這一彎腰,重心下落,李景風轉身是轉了,卻不是揮拳,反倒掃向饒長生膝彎,恰恰把他踢得跪倒在地。饒長生被打得暈頭轉向,竟一時起不得身。
赢了!李景風沒想到,就這樣三招竟能赢得如此輕易。衆人都震驚于李景風這三招的巧妙,現場鴉雀無聲,顯得白妞的歡呼聲格外突兀。白妞叫了幾聲,發現父親祈威臉色不對,不禁也安靜下來。
李景風突然想到,與其說這三招有什麽過人之處,不如說是趙桓早預料到饒長生的反應,這三招無一不是針對饒長生設計。可趙桓從未見過饒長生,也沒看他動過手,他是怎麽預料到的?他望向台下,卻找不着趙桓的身影,正着急時,一條身影擋在他面前。
是饒刀把子,此刻他正鐵青着臉:“我還真以爲你不會武功,竟連我都瞞過去了!”
李景風見饒刀把子來勢兇惡,不由得退開幾步,忙道:“這幾招是我剛學的!”
祈威喊道:“我早說這家夥有問題!”
李景風見衆人質疑,忙道:“是趙大哥教我的!是他教的,你們問他就好!”
“趙桓?”饒刀把子望向台下,不見趙桓身影,隻見着衆人瞠目結舌,正望着他身後。
饒刀把子轉過頭去,不知何時,趙桓已翹着二郎腿坐在棚下主位上,那是他的位置。
“找我嗎?”趙桓雙目如電,哪有半分之前的疲懶?“抱歉,騙了你們,我不姓趙。不過,你們當中應該有人認得我才對。”他摸摸下巴,又把臉側了側,像是想讓人瞧得更分明些,尤以一雙黑眼珠炯炯有神,極有威嚴。
當下有人顫聲道:“是……是……三爺?!”
“在下姓齊,名子概。”齊子概也不起身,就坐在椅子上抱拳爲禮。
李景風大吃一驚,沒料到跟自己一起喝酒吃年夜飯的竟是天下聞名的崆峒齊三爺!
“終于還是被找着了。”饒刀把子歎了口氣,仰頭閉目,似在沉思,過了會,忽地暴喝一聲,“三爺孤身前來,是打算一人挑了饒刀寨嗎?!”
“我算過了,扣掉老弱婦孺,山寨上下能打的大概一百五十多個。”齊子概淡淡說道,“還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