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道亦有盜

第45章 道亦有盜

昆侖八十八年 秋 九月

嗡嗡聲在耳邊環繞不去,煩死人的蒼蠅。

全身都疼,被割成很多塊似的,手腳和腰全不知落哪去了。現在是什麽時辰?不行,該起床了,還得去崆峒拜師……

哭聲?誰的哭聲?娘?怎麽隻有娘?爹呢?對了,娘說爹死了,爹幾時死的?怎麽死的?想不起來了……好吵……蒼蠅是不是鑽耳朵裏了?

李景風猛一睜眼,隻看到滿眼蒼蠅,他伸手要拍,隻一動便疼得不行。他深吸一口氣,一股惡臭湧入胸中,喉頭痙攣,幾乎要嘔吐出來。這一牽動,便覺胸口劇痛——那裏被劃了一劍,傷口還沒痊愈呢。

又歇了會,李景風這才凝神細看。這是間小木屋,往窗外望去,鬼頭刀旗迎風招展,甚是張揚。他右手疼得厲害,用左手手肘支着起身,手肘像是被什麽卡住了,又拉扯到右手。再看時,一雙鐐铐連着鐵鏈,扣着兩手,鐵鏈長約兩尺,算是給了他伸展空間。他又伸手摸往腰間,果然摸到一條鐵鏈。

不是做夢?他想起上次醒來時的記憶,轉過頭,那名老漢兀自蹲在角落,眼神呆滞,身上同樣綁着鐐铐鎖鏈,身旁一堆黃白之物,這成堆的蒼蠅便是被這些穢物的臭味引來。李景風心想,這樣對待一個老人家未免過份,他氣血上湧,腦中一陣暈眩,随即又想到,劍呢?他伸手摸去,找不着初衷,再摸自己身上,銀票自也沒了。“難道被那人搶走了?”初衷是沈未辰所贈,而今被人所奪,他不禁懊惱難過,又是焦急。他見自己傷口包紮停當,知道是有人相救,但既然救了他,爲何又綁住他?這又是什麽地方,難道是高遇說的饒刀馬賊?

他心念一動,心想不好,莫非對方知道他認識沈玉傾兄妹,所以将他綁起,打算勒索威脅?可對方又怎知自己認識沈玉傾兄妹?這事他隻跟北鷹堂的高遇提過,難道高遇勾結馬賊?他一陣胡思亂想,忍不住呼喊老漢,隻是聲音微弱,想放開聲音,無奈一張口就痛。

這屋子不大,不到十步方圓,雖然小聲,那老漢也該聽到,卻不理他。李景風又喊了幾聲:“老先生,這是什麽地方?你怎會被關在這?”

那老漢起初并不理他,過了會,轉過頭來,冷冷看着他。李景風見他嘴唇微張,口水把周圍的胡須黏在一起,形貌甚是可怖,不由一驚。

那老漢忽地向他沖來,伸手就抓,李景風吓得向後縮開,牽動傷勢,“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險些痛暈過去。老漢撲到他面前兩步距離,被鐵鏈纏住,不能再進,雙手在他面前揮舞,李景風細看,不由得驚叫出聲。

那老漢雙手長短不齊,右手拇指和無名指都少了一節,中指、小指少了兩節,食指則是齊根而斷。左手也好不到哪去,食指、中指各少一節,無名指、小指斷了兩節。十根手指,竟隻有一根拇指完整。

那些斷指斷口處平整,像是被人一個指節一個指節砍下來似的,甚是恐怖。隻聽老漢口中不停發出“呼呼”的聲音,流涎不止,原來口中被塞了根小木棍,木棍兩端系着繩子,繞到頸後,捆得結實,那老漢手指短缺,無法自行拆解。

李景風不由得怒從心起,他初見老人被鐵鏈綁縛已有不忍,待見到他手指被截,口塞木棍,隻想怎有這樣折磨人的?他勉強挪動身子,靠在牆上,看着老人,老人兀自對着他雙手虛抓,似在求救,又像是想抓什麽東西。李景風忙安撫他道:“老先生,我沒惡意。你别這樣,小心傷着自己。”

那老漢恍若未聞,隻是不停伸手抓着。李景風見他雖然形貌可怖,渾身臭氣,但神色凄楚,不禁伸出手去。那老漢握了他的手,又刮又抓,然而已無指頭,傷不了李景風。過了會,老漢忽緊緊握住李景風的手,竟抱着哀哀哭泣,口中呼呼有聲。李景風細細聽來,老漢口中含着木棍,咬字不清,隻聽得都是幾個單字,鷹、馬、雞之類的字眼,李景風心想,怎麽都是動物?

他不明就裏,那老漢哭了會,許是困倦,伏地睡去,李景風這才抽回手,心想此番落入馬賊之手,隻怕是兇多吉少。他看看周圍,隻有一地稻草,腰間鐵鏈的一端從地下穿出屋外,看來是鎖在外面某處,這是他們囚禁俘虜的地方。

此刻無計可施,那些蒼蠅又不停往臉上撲來,弄得他甚是難受,李景風隻得擡起左手,拇指扣住食指,觑準一彈,将一隻蒼蠅擊落。他自幼家貧,沒什麽玩具可玩,就把打蒼蠅當戲耍,但凡見着蒼蠅蚊子,一指彈去,無不應手而落。他在福居館後廚工作時,若見蒼蠅圍繞廚餘,都用這招驅趕,一打一個準,見者無不啧啧稱奇。若問他如何練成這門打蒼蠅的絕技,他就摸摸頭,說看準了就打,沒什麽訣竅,旁人隻道他是熟能生巧。

打着打着,落了一地蒼蠅屍體,李景風也覺困倦,靠着牆壁睡着了。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一個聲音叫道:“你個崽子醒了?”李景風驚醒過來,見一個穿着粗麻衣服的細瘦漢子正看着他。那漢子丢了個皮囊在他面前,道:“喝水?”

李景風正覺口幹舌燥,拿起皮囊仰頭便喝。那細瘦漢子轉身就走,過了會,端來一碗面疙瘩湯,放在地上,道:“吃!”語氣甚不客氣。

李景風昏了好幾天,一聞到面香味,肚子立即“咕噜噜”叫起來,忍着全身疼痛,希哩呼噜把一碗面疙瘩吃了,又問:“你們抓我幹嘛?”

那細瘦漢子接過空碗,道:“晚些等刀把子發落吧。”說完徑自走了。

約摸半個時辰後,那細瘦漢子夥同一名壯漢走入,說道:“刀把子要見你!”說着将他腰上鐵鏈解開,兩人一左一右,架着他就走。

出了牢房,李景風才見到這馬賊寨子全貌。看地勢似是在山上,卻不知是哪座山,左右望去,多是低矮木屋,甚是簡陋,雖不知數,料來至少有數十間之多。他回頭看向自己被囚禁的小屋,外頭插着幾根粗木樁,樁上系着鐵鏈,料到另一端連結到屋内,綁着自己。他又見一些婦女領着孩子磨麥子,和面團,也有壯漢在練把式,磨刀,喂馬,若不知這裏是馬賊寨子,真與一般村莊無異。

李景風被那兩人帶到一座大棚,大棚右側頹插着塊木牌,歪歪斜斜刻了“問義堂”三字,又用泥巴抹黑,讓這三字看着顯眼。大棚是木造,棚頂鋪了枯草,當中擱了幾張長闆凳,在這山寨中已算整齊氣派,料來是他們議事的場所。

大棚裏有幾人正在閑聊,當中坐着一名中年光頭漢子,身着灰色棉襖,體格彪悍,一雙虎目炯炯,臉上幾道深淺不一的傷疤。他腳邊一名少年席地而坐,長相文秀,臉上甚是幹淨,與周圍的兇神惡煞截然不同。少年膝上擱着一把劍,劍鞘華貴,李景風定睛一看,不正是沈未辰贈他的初衷?不由得怒從心起。

幾人見李景風來到,登時安靜,那少年起身站到光頭大漢身邊。棚内一共六人,除了當中的光頭漢子與少年外,左二右二坐着四人。李景風被帶到大棚中央,衆人都把目光投向當中的光頭漢子,态度甚是恭敬,顯然此人便是首領。

那光頭漢子說道:“我是饒刀把子,聽過沒?”

李景風點點頭,看向他身後的少年,道:“那把劍是我的。”他重傷之餘,聲音虛弱,但語氣堅決。

周圍衆人哈哈大笑,李景風不知道他們笑什麽,臉上一紅,問:“你們笑什麽?”

“我們是馬賊!”右邊一名胖大男人道,“你跟強盜讨東西?”

“我不讨,你們還真以爲是自己掙來的?”李景風道,“我還以爲自己說錯了什麽,原來是你們不要臉。”

那胖大男人大怒,起身喝罵道:“狗崽子,放什麽屁?!”

饒刀把子見李景風不懼,揮手示意胖大男人坐下。他問李景風道:“你要拿回這把劍也不是不行。我問,你答。”他從懷中取出朱門殇贈的藥瓶,說道,“這是頂藥,我沒見過這麽好的。你是做大票的?懂醫術嗎?”

李景風搖頭道:“我不會醫術,也不是你說的做什麽大票的。那是朋友送我的,他是大夫。”

饒刀把子說道:“騙人,頂藥極傷身,一般大夫不會用。”

李景風道:“我沒騙人,真是朋友送的。”

饒刀把子又問:“那你身上哪來這麽多銀兩?”

李景風聽他這話,似乎不知道自己與沈家兄妹有交情,那抓他便不是爲贖金了?他不想節外生枝,于是回道:“賣了祖産,來崆峒學藝。”

饒刀把子疑道:“學藝?師承哪派?”

李景風回道:“沒學過功夫。”

饒刀把子眉頭一皺,愠道:“好聲好氣跟你說,你這崽子倒把我當傻子戲耍!你不會武功,一個打三個會功夫的,還殺了兩個?”

李景風道:“那三個功夫差,我拼了命,也是僥幸,這才殺了他們。我要是拜過師,學過藝,怎會傷成這樣?”

饒刀把子顯是不信,又道:“你說你不是大夫,身上卻帶着藥,又有這許多銀兩,佩着劍,又說不會武功,這不是瞎扯!”

李景風道:“誰說帶劍的就會武功,帶着藥就是大夫?你是光頭,難道就是和尚?”

那少年勃然大怒,搶上前來罵道:“叫你諷刺我爹!”說着一腳向李景風膝彎掃去。這一腳本要李景風跪下,殺他銳氣,李景風看見,向側邊一跳,無奈傷得重,隻一動便全身疼痛,被掃到小腿,登時重重摔倒在地。他不想在敵人面前示弱,即便疼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仍忍着不哼一聲,勉力重又站起。那少年又要踢他,饒刀把子喝道:“住手!生兒,過來!”那少年見父親喝叱,這才忿忿不滿地走回父親身邊。

饒刀把子也不生氣,說道:“我頭上沒戒疤,不是和尚。這劍精緻名貴,不是你這種人佩得起的。我瞧你閃躲身法,你是真不會武功,買這麽好的劍幹嘛?”

李景風道:“那也是人送的。”

旁邊長着三角眼的一人罵道:“娘的,藥也是人送的,劍也是人送的!刀把子,這崽子賊滑頭,橫豎不會功夫,殺了呗,留着有後患!”

饒刀把子橫了三角眼一眼,那三角眼知道自己說錯話,忙道:“要不,把他關回屋子,跟那瘋子作伴!”

饒刀把子又盯着李景風看,似在衡量他是否說謊。兩人目光對接,李景風毫無閃避。饒刀把子想了想,問:“你叫什麽?”

“李景風。”

“這可不是尋常人家會取的名字。”饒刀把子說,“看來出身不差。你想拜師學藝,想當鐵劍銀衛?”

李景風點點頭,聽到幾聲不屑的哼聲。

饒刀把子說道:“要拿回這把劍也行,以後你就跟着咱們。要學功夫,我讓人教你。”

李景風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山賊竟然拉自己入夥,忙道:“我不當馬賊!”

饒刀把子道:“不當也不成。我看得出你瞧不起山賊,無所謂,我在路上見你受傷,從劫匪手中救了你性命,這是事實。”

李景風甚是訝異,問道:“救我?”

饒刀把子道:“不是救你,你身上的傷誰治的?”

李景風先是聽說饒刀馬賊的惡迹,又見到木屋中老人的慘狀,初衷又被侵占,不由得先入爲主,甚至想着對方是脅持自己威脅沈玉傾兄妹要贖金。但對方拉他入夥,似乎也不知道他與沈家兄妹有關,于是問:“如果救我,爲什麽要将我綁起?”

饒刀把子道:“你傷得重,不帶回寨子救不活。你既然知道寨子所在,就不能放你走,若是洩露了這地方,立時有災殃,我要顧着幾百名弟兄家眷的性命。”

李景風道:“我不當馬匪。把劍跟行李還我,藥跟銀兩都送你們,我發誓絕不洩露這地方。要不,你們把我眼蒙着,帶我出去就是。”

那少年聽他三番兩次索讨初衷,甚是不悅,說道:“救你性命,拿你一把劍怎地?”

李景風道:“這劍是故人所贈,不能相贈,對不住了。”他信了是對方相救,口氣和緩多了。

饒刀把子搖頭道:“山寨幾百口性命系于我手,我不能冒險,你走不得。”

李景風道:“那要怎麽處置我?殺了?”

饒刀把子又搖頭道:“不殺你,留着你,等你改變主意。”

李景風勉力提高音量道:“二十年三十年,我都不會改變主意!”

饒刀把子沒再說什麽,指着之前的細瘦漢子道:“老洪,幫他找間屋子。”老洪應了聲是,扶着李景風道:“跟我來。”

李景風心想,且先待一陣,等傷好了,偷了劍再逃。又想,這饒刀把子不似傳聞中兇惡,畢竟救了自己一命,至多不洩露這山寨位置,便當是報了救命之恩。他想起被關在小屋中的老漢,不知那人與饒刀把子有什麽仇怨,竟被折磨成那樣。

老洪領着李景風到了一間小屋前,屋子甚是矮小,跳起來頭能磕着屋頂。老洪指着一張炕道:“你暫時住這。”

李景風伸出手,道:“還沒解開鐐铐。”

老洪罵道:“你是俘虜,真當自己來做客的?警告你,這裏日夜有人把守,别想逃!牢房裏那老頭就是你榜樣!”

李景風心中一驚,原來那老漢逃亡未遂,這才受此酷刑。他方才對饒刀把子的一點好感頓時消得無影無蹤,怒道:“你們這樣對待一個老人家,還是人嗎?”

老洪也不理會,嘻嘻笑道:“知道怕了?怕就乖乖納投名狀入夥!這裏有吃有住,雖說安穩日子不長久,可過一天是一天,哪天出了意外,那也是命。”又道,“你别離了這屋子,要不,綁你去牢房受苦!”

李景風不知道他說的“投名狀”是什麽意思,徑自躺到床上。他傷勢未愈,全身疼痛,過不多久又沉沉睡去。

到了晚上,他聽到敲門聲,一名少女端着碗面疙瘩進來,放在地上,說道:“吃了吧。”她說完卻不離開,仔細瞧着李景風,李景風被她瞧得不自在,問道:“你瞧什麽?”

那少女道:“山寨裏年輕人少,外人更少,我是特地來瞧瞧你。你都不知道我求了阿爹多久,阿爹才讓我送這碗面疙瘩來。我叫白妞,你叫什麽名字?”

李景風看她皮膚白皙,他聽說過北方女子多高大膚白,回道:“我叫李景風。”

白妞對他甚是好奇,問道:“一個打三個,還殺了兩人,你是不是很厲害,學過功夫?”

李景風被這句話問得煩了,打從在福居館遇上青城門人開始,就有人不停問他會不會功夫,怎麽功夫這麽好學的嗎?他搖頭道:“怎麽個個都說我會功夫?我不會。”

白妞道:“叔叔們說你不肯入夥,爲什麽?跟我們一起,每天都有面疙瘩跟羊肉吃。”

李景風搖頭道:“我來崆峒是想拜師學藝,加入鐵劍銀衛,不是來當馬匪的。”

白妞噘起嘴道:“鐵劍銀衛都是壞人,有什麽好的!”

李景風訝異問道:“怎麽說?”

白妞道:“爹跟娘都要我别随便出山寨,要是引來鐵劍銀衛,山寨的人都要死。我們住在這好好的,他們發現了就要殺死我們,你說壞不壞?”

李景風心想,你們是馬賊,遇到門派自然遭剿滅,這哪算壞了?但看她天真,也不戳破,反問:“你打小住這?”

白妞道:“沒呢,小時候住在山下很遠的地方,後來才搬上來的。”

李景風問道:“山下住得好好的,幹嘛搬上山來?”

白妞皺眉道:“哪裏好了!小時候常常挨餓!還記得有年冬天我生病,家裏沒柴火,半夜差點凍死,爹爹把鋤柄拆了,幾件衣裳堆起來,把家裏能燒的都燒光,娘抱着我,哭着問以後日子怎麽過,第二天,爹就跟了饒刀把子,搬到山上來,日子才安穩了。”

李景風聽出她家人是被逼落草,他父母早亡,很早便學着自力更生,知道謀生不易,何況甘肅氣候嚴寒,生活更是困難,不禁同情起來,問道:“你爹應該也是會武功的,怎不去做護院?”

白妞道:“不知道,我沒問過爹。你當過護院嗎?”

李景風搖頭道:“沒。不過護院的日子也不好過,看人臉色。”

白妞道:“我九歲就搬到山寨來啦,山下的事我知道得不多,你跟我講些山下的故事好嗎?”

李景風道:“我是青城人,不知道崆峒的故事。”

白妞歪着頭,“青城?好像聽說過。你們那裏的城是青色的嗎?我最愛青色,可好看了!”

李景風道:“青城不是青色的,取名青城,是因爲門派最早起源于青城山。”

白妞問:“青城山在哪?”

李景風道:“在四川,可青城也不在青城山。唉,說起來,青城山也還在青城。”青城山在唐門境内,卻又屬青城管轄,一時解釋不清。

白妞問:“不在青城山,又在哪?”

李景風道:“巴縣。”

白妞道:“你這人怎麽說話糊裏糊塗的,又說青城起源青城山,又說在巴縣,巴縣又在哪?”

李景風本來想說在四川,覺得這一說更夾纏不清,于是道:“說來話長,有時間慢慢說吧。”

白妞笑道:“好啊,你先吃面。”

她等李景風吃完面,收拾碗筷離開。過了會,老洪搬來李景風的行李跟棉被,李景風見衣服器物都在,隻是謝孤白送的書不見了。這下好,當初離别時獲贈的銀兩、藥物、書本、劍全沒了,尤其初衷,最是讓他挂心。

之後都是白妞爲他送飯,又纏着他問了許多事,李景風不是見多識廣的人,常被問得支支吾吾,卻也漸漸探聽到山寨的事情。

白妞不姓白,隻是自小皮膚白嫩才被取了這個小名。她父親祈威外号“插翅虎”,是山寨二把手,當日大棚裏罵他的那名胖大男子就是了。

等他傷勢大好,已是十一月。李景風被困在這山寨近月,每日吃的盡是面疙瘩,隻是羊肉、雞肉變着花樣,除了老洪來問是否願意加入山寨,此外再無他事,當真悶出病來。

這日,白妞喜孜孜地走來,喊道:“下雪啦!”李景風走到門口,果見天空飄起細雪。白妞噘着嘴道:“你幾時加入山寨,就可以出門陪我玩雪啦!”

山寨中男丁都有工作,白妞正是愛玩的年紀,沒人陪,每日都來糾纏他,近月相處,兩人漸漸親近。李景風道:“我是不會當馬匪的。”

白妞噘起嘴,罵道:“死硬脾氣!”跑了出去。

李景風估摸着傷勢已經痊愈,該是伺機而走的時候,隻是這山寨日夜有人把守,怎麽逃走還得細細思量。他想起牢房裏的老人,隻覺同情,遭受這等非人待遇,自己若是逃得出去,定要想辦法救出這老人。他正想着,又聽到敲門聲,他道是白妞回來找他聊天,開門一看,竟是饒刀把子,不由得吃了一驚。

饒刀把子進了門,把本書放在桌上,說道:“這書挺不錯,寫了不少九大家的轶事,哪來的?”

“朋友所著,贈與我旅途中打發時間。”李景風沒想到饒刀把子特地來還書,還看過了。

饒刀把子點點頭,道:“你這朋友有才學,是遍曆九大家的人物,怎麽結識的?”

李景風不想說起青城之事,隻說以前在客棧當店小二,與旅客結交。饒刀把子問起銀兩與劍,也說是認識了青城的富家子弟,知他要遠行,贈爲禮物。

饒刀把子轉了話題,道:“山寨裏儲備不夠,你傷勢大好,明日随我們幹活去。”

李景風知道他們幹的活便是打劫,驚道:“我不當馬匪!”

饒刀把子道:“落草爲寇本不是人人願意,但你既然知道山寨位置,就不能放你出去。你體諒也罷,生氣也罷,注定要跟咱們一路了。”

李景風道:“無論寨主怎麽勸,我都不會答應的。”又道,“寨主既然不想洩密,何不将我殺了?”

饒刀把子道:“殺不能反抗的人,不是好漢。”

李景風道:“那折磨一名老人便是好漢了?”

饒刀把子摸着自己的光頭道:“你說牢房裏那個?”

李景風怒道:“還能有誰?老洪說,他想逃走才被你這樣折磨!”

饒刀把子點點頭,道:“知道我手段,你還敢逃?”

李景風道:“你救我一命,我不會出賣你,但尋着機會當然要逃!”

饒刀把子也不生氣,笑道:“真是個實心眼。好,我便直說了,明兒幹活,山寨裏高過馬的男子都要出門,剩些女眷孩子在這,我放心不下。要不,你去牢房屈就兩天?”

李景風尋思跟他們同行或許能趁隙逃走,于是道:“我跟你們去。”

饒刀把子說道:“你不會武功就能一怼三,興許這才是你該幹的行當。”說着拍拍李景風肩膀,揚長而去。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來催促李景風出門,他在屋子裏關了許久,重見天日,感覺說不出的舒爽,又想到今天要去打劫,内心不免忐忑。老洪領他去選坐騎,他舉起雙手問:“這鐐铐還不能除去?”老洪搖頭道:“等你入了夥才能放你,現在你還是個俘虜呢。”

隻見幾頭龐然巨物,似馬非馬,比馬高大些,背上崎岖雙峰,甚是古怪。李景風想起謝孤白寫的書裏提到甘肅一帶有人以駱駝代替腳力,問了周圍人,果然是駱駝。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駱駝,隻覺壯觀。

他在馬廄中找着自己的坐騎,許久未見,甚是懷念,正要上馬,忽然腰間一痛,被人一腳踹倒在地,擡頭看時,是饒刀把子的獨子饒長生,腰間正佩着初衷。

饒長生道:“畜生,這還是你的馬嗎?滾一邊去!”

李景風起身,拍拍衣服,說道:“這劍不是給你打家劫舍濫殺無辜用的!”

饒長生舉起初衷,往李景風臉上砸去,李景風低頭避開。饒長生用了全力,沒想到李景風竟能避開,收勢不住,身子一歪,昨日才下過一場小雪,地面濕滑,他一不留神摔倒在地,甚是狼狽,不由得更是惱怒,起身揮拳打向李景風。李景風接連避開兩拳,第三拳被打在臉上,頓時腫起一塊,饒長生正要再打,隻聽旁邊有人喊道:“少爺别打了,刀把子要到了!”他這才住手。

過了會,饒刀把子來到,見李景風臉上腫了一塊,皺起眉頭問道:“怎麽回事?”李景風隻是不語。饒刀把子看向周圍馬匪,問道:“誰打的?”

衆人都不敢作聲,饒長生道:“他想騎馬,手腳不方便,摔了。”

饒刀把子問:“你打的?”

饒長生不敢回話,饒刀把子又道:“問你話呢!”

饒長生這才點點頭。

饒刀把子問:“他身上有兵器?”

饒長生搖搖頭。

饒刀把子道:“他沒兵器,又沒武功,你爲什麽打他?我平常教你的東西都拿去喂駱駝了?我怎麽說的?”

饒長生道:“見刀兵,動生死。不會武,不動武。”

饒刀把子對着李景風道:“你過來!”

李景風走上前來,饒刀把子說道:“他打你一拳,你還他一拳!!”

李景風搖頭道:“不用了。”

饒刀把子道:“不打,我替你打!”

饒長生臉色一變,對李景風道:“快打,别讓我爹動手!”

李景風見他本來趾高氣昂,這一下都化成恐懼,知道他家教甚嚴,若是讓饒刀把子下手,肯定吃重,于是道:“我不打你,把劍還我,便算兩清。”

饒長生怒道:“休想!”說着舉起拳頭,往自己臉上猛揮一拳,直打得鼻血長流,随即翻身上馬,怒道:“不欠你了!”

饒刀把子看向李景風,李景風搖搖頭,示意不再追究,挑了匹沒人選的劣馬,跟着馬匪出了山寨。

對這名饒刀把子他是越來越捉摸不透,看來他處事公允,連自己兒子都不能恃強淩弱,又怎麽幹上馬匪這行當?但他劫掠自己銀兩馬匹是真,他自己也承認是馬匪,可抓着自己卻不殺,隻是逼自己入夥,這又是什麽算計?

他一路想着,跟着馬隊前進,他前後左右都有人顧着,馬匹又差,也無機會逃走。就這樣走了一天,當天夜裏打尖,老洪把鐵鏈綁在他身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帳篷裏擠了四五人,騰挪都難,找不着逃走的機會。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到第五天早上,這才見到一個小村莊。

白妞的父親祈威一馬當先,率領十餘名馬匪向前沖去,喊道:“荒山野地收成不好,饒刀寨子鬧饑荒,還請鄉親幫襯一回!糧不嫌粗,油不嫌膩!不見刀兵,不傷人命!”

一行人繞着村莊不住橫沖直撞,撞翻器物,驚吓牲口,村裏頓時亂成一團。饒刀把子一聲呼嘯,又有幾十名馬賊沖上前去,高舉兵器,繞着村莊外圍遊走。

過了會,聽到幾聲呼喊聲,似乎有人在交手,饒刀把子策馬上前,隻聽祈威喊道:“好鄉親,還請了護院保镖?!”

饒刀把子策馬前行,一行人也跟了上去。李景風見村裏站着七八人,各持兵器,圍成個圓護在村前,神色甚是慌張。那幾十名馬匪左右兜轉,繞着他們不住打轉。

饒刀把子撥馬在這幾人面前走動,隻待一聲令下,衆人便要沖上厮殺,他卻不下令,縱身下馬,走至那群護院面前,問道:“你們是村民請來的保镖?”

當中一名似是爲首的點點頭。

饒刀把子又問:“收了多少銀兩?”

那人回道:“二兩銀子。”

饒刀把子道:“把銀子還給村民,滾你的蛋!”

那人道:“我們守了村子好一段日子……”

“日你娘!”饒刀把子罵道,“收了銀子就要護他們周全,這才是保镖的活計!你要護這村子,就拔劍!拔了劍,我敬你有俠氣,刀口上掙杵兒,生死由命!”說着把一柄鬼頭刀斜插入地,喝道,“想清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拔刀沒有不見血!”

他這鬼頭刀未出鞘,随手一插,入地尺餘,荒土地質堅硬,這手勁非比尋常,那些護院見了個個心驚膽戰,忙道:“還錢!還錢!”

幾人掏出銀兩還給村長,低頭避開村民們含怨的怒目,牽馬飛奔而去。保镖走了,村民頓失依靠,更不敢妄動,由得馬匪搜刮村裏錢糧。李景風見他們神色凄楚,甚是不忍,正要拍馬上前,被老洪攔住。

李景風道:“都是窮人,放過他們!”

老洪道:“刀把子自有分曉,你别瞎雞巴毛折騰!”

直花了兩個時辰,馬匪把村中搜刮一空,麥糧油銀堆成座小山。

饒刀把子問道:“就這些了?”

祈威道:“還沒刮地皮,刮完興許還會多些。”

饒刀把子道:“不用了。”說着看看村民,問,“村裏多少人丁?”

村長老實回道:“村裏一千餘人,老的小的三百多人。大爺,你把村莊都刮幹淨了,橫豎是餓死,何不殺了我們幹淨?”

饒刀把子刀往地上一劃,将那堆錢糧分成大小兩份,約摸七三開,指着大份說道:“這些留着過冬,足夠了。”說着指揮底下人搬運糧草,不一會便将那小份銀糧搬個精光。

老洪道:“瞧見沒?刀把子有分寸。”

李景風心想,這不也是劫掠?就算有點良心,還是打劫。正想着,忽地目光一閃,問道:“那牆上寫了什麽?”說着打起亮掌,遠遠望去,說道,“好像是個圖。”老洪望去,隻見遠遠一堵牆,哪看得清上面有什麽,罵道:“瞎雞八毛亂講!這也看得清?”

李景風道:“看不清,就覺得古怪而已。”

饒刀把子恰好策馬回來,聽到這話,問道:“什麽古怪?”

李景風道:“那牆上不知畫着什麽圖案。”

饒刀把子皺起眉頭,問道:“哪兒?”李景風遙指一間民房,饒刀把子道,“帶我去看看。”

李景風策馬前進,領着饒刀把子來到一間小屋外,指着用朱砂畫上的鬼臉,笑道:“原來是個青面獠牙的鬼頭。”

饒刀把子臉色凝重,道:“你眼力好,隔着這麽遠還能瞧見拳頭大小的圖。”

李景風道:“荒漠上沒遮擋,看得遠。”

饒刀把子道:“這是沙鬼的标記,這村莊要完。”

李景風訝異問道:“沙鬼是什麽?”

“隴南的另一支馬匪,不隻刮地皮,還滅門屠戶,不殺個精光不罷休。他們做了記号,要同行别染指。”

李景風道:“那還不提醒村民快逃?”

饒刀把子道:“離鄉難,人走得了,糧走不了,牲口走不了,房子更走不了,過不了冬。”

李景風急問:“那有什麽辦法?”

饒刀把子沒說話,策馬回頭,衆馬匪已搬運妥當。饒刀把子道:“大夥走!”

李景風急道:“總不能見死不救!這村子被屠了,以後就少個地方打秋風,刮糧油!得讓他們逃走才是!”

饒刀把子閉目沉思,緩緩說道:“待會别說話,我有分寸。若亂開口,我一刀劈了你!”

衆人行出裏餘,饒刀把子忽然勒馬,喊道:“老癞皮,你點五十人,跟生兒把這些東西搬回寨裏!”

那老癞皮是山寨五當家,年約五十,一身癞皮,滿臉麻花,問道:“刀把子有事?這些糧油不夠寨裏過冬哪!”

饒刀把子臉色凝重,說道:“那村子被沙鬼做了記号。”

老癞皮驚道:“那群剝皮吞骨的沙鬼?”

饒刀把子道:“他們做了印記,不許别人插手。”他冷笑道,“村子咱們先劫了,算是結了怨。”

祈威道:“雁過拔毛,饒刀寨經過,自然要抽點糧稅,以後狹路相逢再分個高低便是!”

“我們既然收了錢糧,就得保着人家。沙鬼短見,今日讓他們屠一村,明日又屠一村,不用三兩年,哪還有村莊給我們打饑荒?”饒刀把子舉刀喊道,“要讓他們曉得,隴南隻有一群馬賊,就是咱們饒刀寨!”

衆人聽他喊得豪氣,紛紛舉起兵器響應。饒長生道:“爹,我留下跟你一起打沙鬼!”

饒刀把子道:“你沒殺過人,打什麽沙鬼?回寨裏去!”

饒長生哀求,饒刀把子道:“寨裏需有人主持,幫你癞皮叔去!”

饒長生見哀求不過,掉轉馬頭,押着馬隊回寨去了。

饒刀把子對李景風道:“你眼力好,幫我瞧瞧他們從哪個方向來。”

李景風四處張望,說道:“這裏不夠高,看得不夠遠。”

饒刀把子指指一旁小丘道:“上那看。”

李景風騎馬往山丘走去,此時他身邊無人,是逃走的好時機,可他挂念村莊安危,竟沒想到這上頭,在山丘上打了亮掌,極目遠眺。

祈威拍馬上前,走到饒刀把子身邊,低聲道:“你幹了好事也沒人知道,戚風村的案子還是算你頭上,何苦跟沙鬼兩敗俱傷?”

饒刀把子道:“沙鬼到處搜刮,身上肯定有糧油,打完這仗就等着過年了。”

祈威見首領心意已決,不再說話。過了會,李景風指着南方道:“那邊有塵土,是他們?”

祈威跟饒刀把子上了山丘,順着李景風指示方向望去,哪裏見着什麽塵煙?祈威道:“你胡說什麽!”

饒刀把子知道李景風目力極佳,指着遠處一座山丘道:“那邊有座小山,我們到那埋伏。”

一行百餘人快馬奔了十餘裏,趕在沙鬼前抵達丘陵,祈威方看見遠方塵土飛揚,似乎有大批人馬趕來,這才相信李景風。

饒刀把子問:“多少人馬,看得清嗎?”

李景風道:“前面有東西遮着,我得爬高點看。”

饒刀把子道:“我跟你上去瞧瞧。小心,别露了形迹。”

兩人爬上丘陵,趴低身子眺望。“大概有一百多……兩百人。”李景風老實道,“最少比我們多一倍。”

說完,他見饒刀把子臉色凝重,知曉饒刀把子正在爲難。這次饒刀寨來了一百五十多人,隻有婦女小孩留在寨中,算是傾巢而出,方才分撥了五十人押送糧食回寨,餘下隻有一百人。對方人數倍于己方,沙鬼惡名昭彰,想來非等閑之輩,硬碰硬,就算赢了,也必死傷慘重。

李景風問道:“刀把子,你功夫很好嗎?”他判斷功夫的标準是沈未辰,雖然覺得饒刀把子不如小妹,但方才在村莊前展露那手插刀入地,看得出力氣很大。

饒刀把子一挑眉毛,道:“放武林道上,算不上好。”又看向遠方沙鬼,“不過放馬賊裏,拔尖的。”

李景風道:“我有個辦法,你琢磨一下可行不可行。”他指着丘陵當中的小路道,“我剛才看了,他們領頭的走在最前面,兩百人的隊伍拖得老長。他們沒料到有埋伏,這條路兩端高,中間低,我們埋伏起來,等他們經過,我們一百多人排成人牆,把他們首尾掐斷,你撲上去把他們首領殺了,或許能吓得他們撤退。”

饒刀把子哈哈大笑,說道:“原來是諸葛孔明駕臨饒刀寨,有眼不識泰山啊!”

李景風臉一紅,道:“我隻是提個想法,行不行還不知道。”

饒刀把子道:“行得很!”

饒刀把子把祈威叫來,兩人各領五十人,躲在山丘隐蔽處,又等了一個多時辰,見着一張染着烏黑血漬的小鬼旗迎風飄立。掌旗的前端還有一騎,裝束整齊,馬上挂着柄長槍,後方人馬衣服上都有髒污,顯然身份有别,然而個個雄赳赳,氣昂昂,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李景風趴在饒刀把子身邊,見對方威勢,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口。卻見饒刀把子不住暗笑,他疑惑問道:“刀把子,你笑什麽?”

饒刀把子笑道:“原來是用槍的,那我就放心了!”

李景風不解其意。待沙鬼馬隊經過峽谷時,饒刀把子翻身上馬,雙腳一夾,縱馬自高處一躍而出,兩側人馬同時縱馬躍出,把道路遮斷,将前端的十幾騎跟餘下沙鬼分隔開來。

那沙鬼首領還不知發生何事,隻見兩側天降神兵,錯愕間,又見一騎淩空飛來,一把鬼頭刀半空中出鞘,陽光下明晃晃的甚是耀眼。沙鬼首領不及取槍,隻得猛拉缰繩,那馬直立起來,護住身前。饒刀把子早已有備,這一刀并未揮實,掉轉馬頭,繞到側面去砍首領。

那首領本以爲對方這一刀會劈在馬上,這樣他便能趁機取槍,飛身抽退再來應敵,沒料到這刀隻是虛招,對方繞過馬身,作勢欲砍。此刻取槍勢必要放開缰繩,馬蹄一旦落下,正面空門大開,一刀劈下就難閃避,他騎術精良,拉着缰繩掉轉馬身,又擋在饒刀把子面前。然而饒刀把子也在等他露出破綻,提刀縱馬繞着首領不停打轉,沙鬼首領隻得跟着轉,于是形成一匹人立的馬兒不停原地打轉,另一匹馬圍着它轉的景象,詭異又好笑。

單以距離論,首領的馬是圓心,饒刀把子繞着它轉,不易駕馭,然而首領的馬卻是人立,難以久持。這畫面雖然好笑,實則兇險,饒刀把子一旦過快或過慢,沒繞到首領側面或錯過揮刀時機,那首領即刻便能以馬擋刀,取槍還擊。那首領也是苦不堪言,他雙手拉着缰繩不敢放開,無法取槍。他要閃刀不難,取槍不難,放手更不難,難在放手同時要閃避這一刀,又要後退。

僵持隻是短短一會,後方殺聲震天,雙方人馬已經對上,勝負一瞬,端比誰的騎術精良,馬力持久。沙鬼首領的馬終究吃力,支撐不住,前蹄落下,這一落下,首領中門頓時大開,一道白光逼至眼前。他也真是個高手,身體向馬側翻落,于間不容發的一瞬避開殺招,同時右手摸上槍杆。他雖被逼下馬,隻要槍還在,仍能一戰。

然而饒刀把子這一刀仍是佯攻,刀勢一轉,不是砍人,也不是砍馬。

他砍向那柄槍。

那是一柄精鋼打造的槍,連槍身也是鋼制,這一刀自是砍不斷槍柄,卻阻止了首領取槍的動作。首領尚未握穩槍杆,搶上就受了全力一刀,那槍把持不住,脫手飛出,馬也脫缰而走。

落馬,失槍,饒刀把子沒給首領撿槍的機會,縱馬逼向首領,快刀連砍,逼得首領連連後退,直退到山壁邊上。饒刀把子大喝一聲,雙腿夾緊馬肚,半邊身子挂在馬上,側身揮刀砍向首領胸口,這一次,不再是虛招。

那首領雙手上下一合,要使空手奪白刃的功夫,然而夾是夾住了,饒刀把子這一刀何等威勢,又豈是他說奪就能奪?“噗”的一聲,首領被當胸斬成兩截。饒刀把子翻身下馬,割了他首級,站在馬上,高高舉起,高聲吶喊,狀若瘋狂,嘶吼聲在初雪後的荒漠中回蕩不止。餘下沙鬼紛紛逃竄,留下他們劫掠來的糧草辎重,足夠饒家寨過個好年。

然而饒家寨的人也不是沒有損傷,在饒刀把子與首領糾纏的這段時間裏,他們死了三名弟兄,傷了十餘名。雖然對照戰果,這樣的損傷微不足道,但李景風回到寨中,見他們家人哀哀哭泣,仍是不忍。

“刀口上掙杵兒,生死由命。”饒刀把子道,“每趟出門,心裏都有數。”

“爲什麽要做馬賊?”李景風問道,“你功夫這麽好,難道找不到活做?”

饒刀把子半晌不語,過了會,歎口氣道:“你不懂,世上沒有萬全的事,萬般由命不由人。”說着用力拍了拍李景風的肩膀,說道,“這次你是頭功,答應你一個條件,想要什麽,說吧!”

李景風道:“把劍還我,放我跟那名老人離開。”

饒刀把子道:“這是三個條件,而且我不能放你離開。”

李景風道:“我不會出賣你,也沒人知道我來過這。”

饒刀把子靜靜看着李景風,緩緩道:“你沒背着三百條性命,不知道這一點險都不能冒。總之,你隻能入夥,要不就繼續關在這。換個條件吧。”

“把那個老人放了。”李景風道,“我看寨主也是條好漢,這樣折磨人有什麽意思?”

饒刀把子摸了摸下巴,道:“跟我來。”

他拉着李景風來到牢房,一開門,臭味撲鼻而來。他走向那老漢,伸手取下他口中束縛,老漢狂叫一聲,張口便咬,饒刀把子哪能讓他咬着,縮手避開。

那老漢口中不停喃喃念着:“英兒……琪琪……小馬……”李景風仔細一聽,才知道他念叨的不是動物,而是人名。又見他神情驚慌,喊道,“妖怪!鬼!妖怪!波旬……是波旬!……妖怪啊!……啊……”說着抱頭痛哭,看着自己雙手,猛地大口咬下。李景風驚呼一聲,饒刀把子出手如電,扣住他下巴,又把木棍塞回他嘴裏綁實。

“我五年前見着他時,他已經瘋了,把自己手都給啃爛了。我砍掉了腐爛的手指,隻保存下這些,爲了讓他保命,不得已把他囚禁起來。”

李景風訝異道:“那……老洪說他是爲了逃跑……”這一想立刻明白,那是老洪騙他的,于是又問,“你認得他嗎?”

饒刀把子搖搖頭,道:“不認得,但他闖進山寨,就不能放他離開。”

李景風心想,連個瘋子闖入山寨都不讓離開,自己要離開饒刀寨豈不是更難?一念至此,更洩了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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