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歸途謝辭

第42章 歸途謝辭

謝孤白望着窗外,碧空如洗,連點白邊都沒見着,他伸了個懶腰,似有些困倦。

“想睡了?”小八問道,“還沒到午時呢。”

謝孤白道:“無聊,沒事做。唐門内這幾天悄沒聲息的,院子再漂亮也逛膩了。”

“你嫌無聊,就跟他們出去走走,灌縣熱鬧得很。”

謝孤白搖頭道:“他們一家人拉近關系,我一個外人去摻和什麽。再說,是你叫我别跟去的。”

“沈公子已經看破我身份,與你相處太久,怕露餡。他懂場面,但不是善于說謊的人。”小八道,“還沒離開唐門,小心點好。”

“他看破你身份,你應該高興吧?”謝孤白道,“他不是個笨蛋。”

“在唐門這件事上,他做了很糟糕的決定。”小八道,“早晚他要懂,這世上不可能事事如意,兩全其美,他得懂舍,才能得。”

“這是你跟他的事。回青城後,你要繼續當書僮,還是跟我換回身份?”

“先保持這樣吧。”小八想了想,道,“去看看朱大夫吧。”

謝孤白拍手笑道:“甚好,有他在總不會無聊。”

兩人來到朱門殇門外,謝孤白敲了門,逼尖嗓音說道:“朱大夫,我是二姑娘,來瞧你啦。”

隻聽朱門殇在裏頭罵道:“瞧你娘的,滾!”謝孤白哈哈大笑,推開門來,見朱門殇還躺在床上,瞪着他們兩人。

“就你們倆?”朱門殇問。

“唉,還想見誰呢?”謝孤白道。

“當然是那兄妹,難道還真是二丫頭?我現在這身子骨可經不起她再下一帖的!”

“大小姐一早帶他們去市集了,他們以後是一家人,先熱絡熱絡。”謝孤白道,“見她這麽用心,沈公子兄妹都很開心呢。”

自從許配給青城後,唐驚才每日都來拜訪沈家兄妹,她斯文有禮,才貌兼備,又懂進退,與沈家兄妹很快親近起來。

“啧,便宜了個老頭子!”

“沈四爺不過四十出頭,算不上老吧。何況聽說他英俊挺拔,在沈公子成年之前,四爺可是青城第一美男子呢。”

“男人有了錢跟權,自然就英俊了。諸葛然再矮個一尺,多瘸一條腿,也多的是姑娘急着嫁。”

“起碼不會是冷面夫人的孫女急着嫁的對象。”小八道,“她是認真要攀這關系。說到這,你醒來都好幾天了,怎麽沒問過二姑娘的情況?”

“有什麽好問的?她身世沒問題,冷面夫人又屬意她當接班人,唐柳、唐飛,一堆姓唐的都支持她,還能有什麽事?”

“是沒什麽事。”小八道,“但朱大夫也算是爲她中毒,連大小姐都來探望過朱大夫,二小姐一次也沒來過,朱大夫什麽也不問,不似往常的性格呢,好像……欲蓋彌彰似的。”

“蓋個屌毛,彰個雞八毛!”朱門殇罵道。他勉強坐起來,伸個懶腰,全身發疼,“唉唉”叫個不停。

謝孤白訝異道:“你能起床了?”

朱門殇罵道:“廢話!要是用他們的藥,起碼多躺半個月!呼,直娘賊的,一群庸醫!”

原來朱門殇吃過解藥後,半昏半醒睡了兩天,剛有點精神就提筆替自己寫方子。唐門的大夫替他下針,從撚針認穴到下針深淺,他把大夫嫌棄了個遍,又不時調侃,搞得大夫們焦頭爛額,最後索性全趕跑了,自己替自己醫治。

朱門殇罵完大夫,又轉過頭問小八:“你倒說說,二小姐現在怎樣了?”

小八道:“得了唐門衆人的支持,自然是下任掌事,隻有他爹還在力争,想來不成氣候。”

謝孤白又問:“你這麽關心二小姐,又是爲哪樁?”

朱門殇愠道:“我不問,你說我欲蓋彌彰,我問了,你又問我幹嘛這麽關心,操,問不問都有事!”

謝孤白搖頭道:“你誤會了,是小八說你不問是欲蓋彌彰。他覺得你不問很奇怪,我是覺得你這麽關心二小姐很奇怪,我們想法不同,這也沒什麽奇怪的。”

朱門殇怒道:“反正就是變着方兒的調侃我!得,她不來最好,現在我這把骨頭經不起折騰,再被她毒一次,真要把命送掉了!”

忽聽得門口傳來咯咯的笑聲道:“你這醫術,要毒死你可不容易。”

衆人望去,唐絕豔正站在門口。朱門殇見了她,挑了挑眉毛道:“難得你會在人多的時候來看我。”

唐絕豔道:“我還真不是來看你的。”說着看了一眼謝孤白,說道,“謝公子,我是來找你的。”

謝孤白微笑問道:“找在下?”

唐絕豔笑道:“謝公子,這邊請了。”

謝孤白看了小八一眼,也道:“二小姐,請。”說着與唐絕豔一同離去。

朱門殇見他二人離去,生着悶氣道:“我也算替她受了罪,竟然一句也不問,這娘們,忒薄情了!”

小八看着朱門殇道:“敢情你吃醋了?”

朱門殇道:“話不是這樣說,總希望她能念點恩情,起碼上來給個抱抱,用那雙奶子替我洗把臉,畢竟,能操這樣的女人可是每個男人的念想。”

小八嘴角難得抽搐了一下:“朱大夫,說話含蓄點。”

朱門殇道,“這是大實話,男人才懂。”

小八道:“你不猜猜二小姐找主人幹嘛?”

朱門殇摸着下巴,沉吟道:“還真想不到她要幹嘛。”

小八道:“或許想測試主人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朱門殇又挑了挑眉毛。

※ ※ ※

唐絕豔領着謝孤白一路走着。謝孤白猜到唐絕豔的用意,卻不說破,隻是跟着。兩人直走過三個院落,謝孤白心下納悶,他們一行人初入唐門時,便有人大緻介紹過唐門的院落排布,這方向是往驚才絕豔兩姐妹房間的路線,再過去便是唐錦陽的居所。

繞過第四個院落,他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在庭園裏戲耍。孩子見着唐絕豔,開心地撲向她,喊道:“姐姐!”

他聽說過這孩子,是唐錦陽的小兒子,唐絕豔的弟弟唐獨步。唐絕豔抱起弟弟,摸着他的頭說道:“想騎木馬嗎?”

唐獨步拍着手喜道:“好啊好啊!”

唐絕豔放下唐獨步,說:“去拿木馬來,我們一起玩。”

唐獨步“嗯”了一聲,蹦蹦跳跳回到房裏,過了會,拖出一匹小木馬。他年紀小,那木馬幾與他等高,他拖着甚是吃力,但喜孜孜的模樣很是讨喜。

謝孤白心想:“想不到唐絕豔也有溫柔貼心的一面。”他又想起她與祖父唐絕的相處,看來兩人感情甚笃,想來唐絕豔雖然心狠手辣,也有重情之處。他正要幫那孩子,唐絕豔已一手拎起木馬,一手抱起唐獨步,徑自往院子深處走去,來到一處水井前。唐門是十三進的大院,占地甚廣,院中有不少水井,這口井離唐錦陽居所隻有兩個廊道,唐絕豔将木馬擺在井旁,對唐獨步說道:“你坐着,我幫你搖。”

唐獨步喜道:“好啊,姐姐幫我搖,要快喔!要很快很快喔!”

唐絕豔笑道:“這有什麽問題,你坐穩了。”

謝孤白心中一驚,唐絕豔将那木馬擺在離井邊不過半尺之處,隻見唐獨步背對水井坐上木馬,唐絕豔伸手在木馬後面推攢,那木馬劇烈搖晃,往後時唐獨步幾乎便要一頭栽進井裏。

謝孤白正要喝阻,唐絕豔忽道:“沈玉傾是個好人,你跟在他身邊,可惜了。”

謝孤白此刻一顆心全在那小孩身上,聽唐絕豔這樣說,全然不明白她是何用意,難道她竟要拿自己弟弟的性命來威脅他加入唐門?這當真豈有此理!但他關心唐獨步,隻道:“什麽意思?”

“留在唐門,才不辜負你的才智。在唐門,你想爬到多高的位置都行,你想象得到的高度,都可能。”唐絕豔咯咯笑道,“當然,還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謝孤白此刻無心關注她,隻盯着唐獨步瞧,這孩子玩得開心,還不停吆喝着:“姐姐快點!姐姐快點!”

唐絕豔越搖越快,越搖越高,那木馬幾乎要直立起來,謝孤白忙道:“抓穩!小心!”唐獨步驚呼一聲,不僅不覺兇險,反而甚是開心。

謝孤白質問唐絕豔:“你這是在做什麽?!”

唐絕豔笑道:“陪弟弟玩啊,你不是說我沒人情味?”

謝孤白怒道:“這算玩嗎!”

唐絕豔笑道:“還沒開始玩呢。”

謝孤白大怒。之前以爲唐孤身亡時,他對唐絕豔的态度冷淡就已不滿,沒想她現在竟拿弟弟的性命開玩笑,當真天性涼薄,冷酷無情。他正要上前,忽又聽到一聲慘叫,原來唐錦陽找孩子找到這來,就見唐絕豔正替心肝寶貝兒子推攢木馬,背後便是一口深井,那木馬幾乎人立起來,隻要一個翻倒,兒子立刻便要掉入井中,當真吓得他魂飛魄散,連忙搶上前來。

唐絕豔喝道:“别過來!”唐錦陽立時停步,唐絕豔才道,“你跑這麽急,吓着小弟怎麽辦?”

唐錦陽慌忙道:“你你你……你想幹嘛?這……這是你弟!你……獨步,你下來!你快下來!”

謝孤白急道:“别下來!抓緊了别下來!”

唐錦陽罵謝孤白道:“關你什麽事!你你你……你跟二丫頭勾結在一塊了?”謝孤白道:“孩子要是放了手,更危險!”唐錦陽這才醒悟過來,此時要是放手,說不準便要一頭栽進井裏,忙喊道:“不要放手!抓緊,抓緊!”又轉頭罵唐絕豔道,“二丫頭,你幹什麽?那是你弟啊!”

“喔?怎麽又承認我是你女兒了?”唐絕豔道,“我正陪小弟玩呢。”

唐獨步雖然年幼,也察覺氣氛不對,不由得有些慌張,對着唐絕豔說道:“姐姐,我不玩了好嗎?”

唐絕豔笑道:“好啊,那就别玩了。”說罷把木馬一翻,唐獨步握不住手柄,向後就往井中翻倒。唐錦陽慘叫一聲,心膽俱裂,謝孤白也驚呼出聲,兩人忙搶上前去。

唐絕豔順手一撈,在井口邊将唐獨步攔腰抱住。那唐獨步隻覺騰雲駕霧一般,先是吓了一跳,又被姐姐抱住,不由得拍手道:“好玩好玩,姐姐我還要玩!”唐絕豔将他高高抛起,重又接住道:“讓爹爹陪你玩。”

唐獨步道:“我要姐姐陪我玩!”

唐絕豔道:“下回吧。姐姐有事。乖,去找爹。”說着将唐獨步放下。唐錦陽趕忙上前抱起唐獨步,關切問道:“我的乖兒子,有沒有受傷?有沒有?”

“小弟很乖,我看得緊,他不會受傷的。”唐絕豔笑着,轉頭對謝孤白道,“跟我來。”

謝孤白回頭看了唐錦陽一眼,見他把唐獨步抱得死緊,不停詢問是否受傷,雖覺唐絕豔此舉冷酷惡毒,卻也感歎唐錦陽偏心太過。

“鬧了這麽一出,想來大少爺不會在掌事一事上再刁難了。”謝孤白道。

“他能刁難什麽?誰當他是回事?我是嫌煩,這樣的老爹天天替我丢臉,不讓他乖點,以後又不知會鬧出什麽幺蛾子。”唐絕豔道,“太婆說,女人有了兒子,想着替子女打算,不知不覺心就大了。幾年前家父還算安分,小弟出世後他更巴想着掌事,要替兒子留條路。”她笑道,“這也是異想天開了。”

謝孤白對她的舉止惱火非常,淡淡道:“拿弟弟威脅自己父親,也頗異想天開。”接着又道,“你剛才說,要是留在唐門,想爬多高都可能?包括當你的枕邊人?”

唐絕豔問:“你有這本事嗎?”

謝孤白道:“沒有,我怕冷。跟着你睡一張床,怎麽也暖不起來。”

唐絕豔笑道:“那也要睡過才知道。”

謝孤白道:“若沒其他事,我告辭了。”

唐絕豔一揮手,示意謝孤白離開,謝孤白連揖都沒作,轉身便走。

冷面夫人要唐絕豔留下謝孤白,她故意帶着謝孤白來看她威脅父親,這是試探,她想了解謝孤白這個人。現在她确定謝孤白不可能爲她所用,就算用了也不可能長久。

※ ※ ※

謝孤白回去時,正巧碰着唐驚才領着沈玉傾兄妹回來。他見沈未辰換了件淡綠繡花裙子,這與她出門時打扮不同,于是問道:“買衣裳了?”

沈未辰笑道:“大小姐替我們每人選了一套衣服,你、朱大夫和小八都有。”

謝孤白笑道:“這衣裳可襯你了。”

這話倒非虛誇,唐驚才确實懂得穿衣打扮,所選衣服不僅質地上等,縫線樣式都是好的。更難得的是,她還依着每個人的氣質挑選,謝孤白自诩品位不凡,見到她挑選的衣服也不禁佩服。

沈玉傾道:“明日我等便要回青城了。這幾日有勞大小姐相陪,不勝感激。”

唐驚才道:“這事我聽太婆說過了。本想多留你們幾日,我還有許多話想問,隻是……唉……”她歎了口氣,眼眶泛紅,道,“沈公子道謝,其實我才要謝沈公子與沈姑娘,這幾日若沒你們相陪,隻怕我也難開心起來。”

衆人知道她想起前幾日唐門家變,心生難過,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唐驚才道:“幸好二丫頭還是上了位,不枉太婆對她一番栽培。望今後青城唐門,永結盟好。”

沈玉傾點點頭,道:“當然,唐門青城,永結盟好。”

唐驚才斂衽一禮,便即離去。謝孤白望着她背影,心想:“同是姐妹,驚才絕豔兩人性子當真南轅北轍。”又問沈玉傾道,“她方才說有好多話想問,這幾日她都問些什麽?”

沈未辰道:“就是問些青城的規矩禁忌,又問了四叔的人品相貌喜好。”

謝孤白道:“看來她還挺樂意嫁到青城去的。”

“那倒未必,我私下問她,說到要離開唐門她頗爲傷感,隻是唐門雖然不禁同姓聯姻,灌縣卻也沒她看上眼的。”沈未辰道,“她還說她羨慕我跟着大哥出遠門,她沒這樣的哥哥,又生性好靜,不想在武林走動,能挑到人品好又門當戶對的丈夫,嫁到青城,已是極好的了。”

前朝之前向有同姓不婚的規矩,現今多數地方仍保留着,然而唐門家族色彩濃厚,整個灌縣一小半都姓唐,有些親戚都能追到同一個太太祖公去。聯姻可以将兩個支系家族聯合成一股力量,在門中也有更多話語權,是以唐門規矩,隻要不是同一個祖父,嫁娶便不受限制。

沈未辰又笑道:“她還說,其實四叔不是她最想嫁的人。”

謝孤白“哦?”了一聲,問道:“那她最想嫁的是誰?”

沈未辰道:“她說自己早有聯姻的準備,但最想嫁的不是四爺,是三爺。”

武林中,每個門派都有個三爺,但通常來講,隻要講到“三爺”兩字,人們首先想起的隻有一個,便是當今崆峒掌門的親弟,齊子概齊三爺。

“齊三爺排第一,那沈四爺排第幾?第二?”謝孤白問。

沈未辰道:“她第二個想嫁的,你們絕想不到。”

這下連沈玉傾也按捺不住好奇,問道:“是誰?”

沈未辰道:“是點蒼的諸葛然。”

“小諸葛?”謝孤白道,“這比沈四爺還大上幾歲呢,而且……還是個矮瘸子。”

“她說她聽過冷面夫人誇獎諸葛然,能讓冷面夫人誇獎的人不多,她覺得這小諸葛就算矮瘸,也定然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人物。不過我跟她說了諸葛然來青城的事,說諸葛然講話尖酸刻薄,她就把四叔往前調了一個順位,說沒嫁給齊三爺,嫁給沈四爺也是極好的。”

沈未辰說得眉飛色舞,想來這幾日相處,她對這名大小姐好感大生,又歎道:“可惜明日便要走了,不然我真想多跟大小姐聊聊呢。”

“公子,還有行李要收拾嗎?”小八問道。

他們話說在興頭上,竟不知小八幾時來的,一直候在一旁,直到現在才出聲。

※ ※ ※

朱門殇睡得不好,倒不是有心事,隻是這幾天病重,睡太多,現在身體稍可,精神一健,反倒睡不安穩。估摸着時間,約是子時了,他正尋思要不要起床找點事做,就聽到輕微的敲門聲。

八成又是老謝或小八裝神弄鬼,朱門殇應了一聲。此時已是九月末,窗外月微星稀,他養病怕風,又把窗戶全關上,隻得摸黑點上燭火,推開門,門外卻是唐絕豔。他一驚,還沒回神,唐絕豔一把将他推入房中,回身掩上門。這一跌甚急,他傷毒尚未大好,眼看就要一跤摔倒,唐絕豔順手将他拉住,隻是手上燭火卻熄了,他剛站穩身子,屋内又是一片全黑。

送上門的便宜不能不占,朱門殇假作懵懂,順手向前摸去。這一摸,果真摸着一團軟綿,朱門殇大吃一驚,連忙縮手。

隻聽黑暗中唐絕豔咯咯笑道:“裝得挺像的,怎麽又縮手了?”

朱門殇暗罵自己一聲驢。他是逛慣花叢的人,竟然有色心無色膽,打定主意占便宜,怎地她沒縮身,自己反倒縮手了?

“我是正人君子,剛才裝得不像。”這理由也能編出口,朱門殇真心覺得自己蠢了,“讓我先點燈。”

他正要取火折點燈,卻被唐絕豔一把奪走:“摸黑說話不好嗎?”

“說話幹嘛摸着黑?”朱門殇問,“你都上位了,還找我幹嘛?”

此時周圍一片漆黑,目不能見,唐絕豔一放手,他就看不到對方身影,也不知是遠是近。恍惚間,似能聞到對方的鼻息,忽然又似離得很遠。

“你爲助我受苦,是該來看看你。”聲音在屋子裏回蕩,隻有大緻方向,分不出遠近。

“這也叫看?黑燈瞎火的,看啥呢?”朱門殇道,“前幾天傷重時不見你來,今日來了,卻是找謝孤白。”

“吃醋了?”唐絕豔反問。

“我在牢裏叫你抱着我蹭一下你也不樂意,隻枕了大腿,我可是差點沒命了。”

“你要死了,我就抱你,你不過被弄得半死,好處自然隻有一半。”

“那日來牢房,你怎不殺我?”朱門殇問道,“我說自殺就會自殺?你就沒想過我是騙你的?”

他傷毒初愈,體力不支,久站疲累,想摸黑找個地方坐着,又不知唐絕豔站在哪兒,也不知這一走動是會撞個滿懷還是離得更遠了。他總覺得唐絕豔就在近處,也許伸手便能摸着,但他愣是沒伸出手。

“你從來就騙不了我,你是個笨蛋。”唐絕豔道,“那你呢?你那日服毒自盡,是爲我多一點,還是爲了你主子沈玉傾多一點?”

“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唐少卯包圍唐絕宅邸時,他隻想着自己若活着必會讓沈玉傾跟唐絕豔困擾,唯有自殺才能不被當成人質,但這到底是爲沈玉傾多點還是爲唐絕豔多點,他一直不曾細思。說是沈玉傾,當初來唐門本是被迫,雖然一路上相處愉快,衆人相交知心,但不過數月時間,真值得舍己救人?至于唐絕豔,每次遇着她都沒好事,因她吃的苦頭夠多了,即便觊觎她美色,也不值得爲此賠上性命,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人死了,屌也硬不起來。

他更沒想過自己會是個舍生取義的英雄。師父覺證的死讓他挂懷良久,覺證一生奔波隻換得晚景凄涼,無錢買藥,這種虧他絕不能吃。

然而他終究吞下了齒縫中的死藥,到底爲誰多些,自己也拎不清。

“我倒希望你是爲我多些。”唐絕豔道。

他真想看看此刻唐絕豔的表情,這話是出自真心還是調侃,抑或是再一次的挑逗?可此刻一片漆黑,無從判斷唐絕豔的神色。

“我若真是爲你多一些呢?”朱門殇道,“能換個蹭胸的待遇嗎?”

“我就在這,你怎不過來找我?”唐絕豔問。

“這麽黑,上哪找?你要是有種,點了燈,咱們床上好好說。”

“上床用不着點燈。”唐覺豔咯咯笑道,“你找得着床嗎?”

“摸着牆壁走,總能找着。”朱門殇道。

“我就在這,過來找啊。”

朱門殇哼了一聲,說道:“得了,這麽黑,我怕摔死。”

他雖然口頭上極力讨便宜,腳卻一步也不敢跨出。

“若是爲我多些,爲什麽?”唐絕豔問,“人死了全身都硬,隻有那裏是軟的。”

這話與自己所想不謀而合,隻是變了說法而已。朱門殇沉吟許久,歎了口氣,道:“或許是看你太累。”

“累?”他第一次從唐絕豔口中聽到驚詫的語氣,随即又變回冷漠,“你以爲我是那種女人,缺個男人依靠?”

“你是樂在其中,可誰說樂在其中就不會累?”朱門殇道,“冷面夫人鬥倒了唐門兄弟,當上掌事,她樂在其中,可這樣算計累不累?她累了還有老太爺知道她累。沈玉傾想要阻止點蒼破壞規矩,他覺得義無反顧,可東奔西跑累不累?他累了還有小妹跟謝八那對兔子陪他累。我打小學醫,樂在其中,可累不累?真他娘的累死了,我找窯子的姑娘陪我累。”他接着道,“但凡在這世上有追求,無論你多愛這件事,都必然是累的。我想了想,竟察覺似乎沒人陪你,覺得你特别累。”

“所以,你同情我了?”唐絕豔冷笑。

“同情個屁!”朱門殇道,“你會同情我行醫累嗎?告訴你,老子驕傲得緊呢!總之,那時就這樣想了。再想想,也不是什麽好理由,就當一時被你奶子迷惑了吧。”

他說完,等了半晌,唐絕豔才說道:“這理由我第一次聽,倒是有些道理。”

“我說話總是有道理。得,講正事吧,這麽晚來找我幹嘛?先說好,我可經不起你再下一次毒,得死。”

“我想你留在唐門幫我,怎樣?”唐絕豔問。

“不是謝孤白?”朱門殇問,“他本領大着,人在唐門地頭,如此懸殊的局勢都被你跟他翻了盤。”

“他是太婆要的。”唐絕豔聲音又轉爲慵懶嬌媚,引人遐思。這聲音朱門殇聽多了,此時再聽,依舊怦然心動。

“你是我要的。”

這聲音就在耳旁,撓得他耳廓發癢,朱門殇不确定這到底是錯覺還是唐絕豔真在他耳邊說話。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唐絕豔又怎能這麽精确地抓着他的位置?他想伸手摸摸看,看這女人是不是真在身邊,但他不敢動。這娘們當真掌握了他的軟肋,吃定了他不敢亂來。可自己又是怎麽回事,一遇上這女人,竟全然沒了膽量?

“我就是個走方郎中,不想當誰的手下,這次來唐門也是被他們逼的,結果隻惹了麻煩。”朱門殇道,“再過一陣子我也不會留在青城了,跟以前一樣,走到哪算哪。”

“來唐門,隻要你有本事,我能給你任何你想要的位置。”唐絕豔道。

“唐門掌事,行嗎?”朱門殇問。

“你不會想要那種東西的。”唐絕豔笑道。

“我就想當個走方郎中,沒别的想望了。”朱門殇說。他被困在黑暗中,雖然隻是說話,卻全身緊繃,不禁有些累了,苦笑道:“能讓我點燈了嗎?”

“上床用不着點燈。”唐絕豔道,“你摸着牆壁就能找着了。”

“還是點燈吧,我怕摔。”朱門殇實在怕了這女人,又愛又怕,真不知她會弄什麽陷阱設計自己。

唐絕豔沒再說話,良久,黑暗中一片寂靜無聲,朱門殇覺得不尋常。

此刻的他并不覺得這段寂靜持續了很久,他隻覺得古怪。之後每隔一段時間他再想起這事,這段僵持便似乎變得更長些,到得多年後,他再想起時,覺得這段沉默持續了很久,很久……

唐絕豔點起了火折子,火光映着她明媚嬌豔的臉龐。此時她就坐在床沿,他不知道她是一開始就坐在那,還是後來才走到那。這時他才發現,唐絕豔一頭秀發披散垂下,剛才進門時他來不及細看,恍惚記得當時是挽了髻的才對,但也不确定。

他看着她拾起地上的燭台,點了燈,放在桌面上,雖然昏暗,總算有了光。朱門殇繃緊的肌肉松弛下來,他見唐絕豔從面前走過,忍不住又要吃豆腐,說道:“你還欠我一個蹭胸。”

唐絕豔淡淡道:“有朝一日,你若死在我面前,我必将抱着你,讓你在我懷中斷氣。”

唐絕豔走了,朱門殇松了一口氣,想他或許避開了一個陷阱,沒被這婆娘折騰。這一番交談直把他逼得神經緊張,他覺得困倦非常,掩上門,吹熄剛點的燈,一躺上床,一股濃重睡意便湧上。他翻了個身,覺得背被什麽東西硌着了,迷迷糊糊順手一撈,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他發現手裏握着一支發钗。

※ ※ ※

“小心點,重!張青,你看着點,别摔着了!”岸邊,白大元指揮着青城人馬将唐門回贈的禮物搬回船上,足足有四十箱,分裝在随行船隻上。

來送行的隻有唐驚才,兩位長輩不提,唐絕豔也沒再出現在幾人面前。朱門殇握着昨晚拾到的發钗迷迷糊糊上了船,就到艙房裏歇息。

唐驚才挽着沈未辰的手道:“妹妹,今日一别,可得幾個月後再見了。我與你四叔的大婚你務必得來,不然我不饒你。”

沈未辰笑道:“當然,下次見面要叫嬸嬸了。嬸嬸教訓侄女,侄女隻能乖乖挨訓。”

唐驚才臉頰绯紅,嗔道:“貧嘴。以後當了長輩,定要好好教訓你。”

兩人又說了好一會,等到沈玉傾、謝孤白、小八等人都上了船,這才依依不舍分别。

二十餘艘船入河,往青城駛去。又過了兩天,離唐門漸遠,某日黃昏用膳,沈玉傾見謝孤白未到,問張羅膳食的張青道:“通知謝先生吃飯了嗎?”

張青答道:“謝先生說不舒服,想歇會。”

這趟回程,謝孤白暈船甚是厲害,甫上船便精神不濟,沈玉傾勸他找朱門殇診治,朱門殇說他吃了不潔的食物,開了方子讓他拿藥。到了今日,竟連飯也不想吃了,沈玉傾擔心,讓張青另備了一份清淡的晚膳送去,之後又去見謝孤白。

“我沒事。”謝孤白咳了幾聲,“我這幾日不舒服,嘴裏嘗不出味道,也沒食欲,休息了會,現在好多了。”

沈玉傾看着飯桌上的飲食,謝孤白竟是粒米未進,問道:“先生不吃點東西嗎?”

謝孤白笑道:“你們吃什麽我就吃什麽,你們吃完了,我也就不吃了。”

沈玉傾道:“這怎麽行?先生不餓嗎?”

謝孤白笑道:“餓了就喝水。别勸了,不過一餐罷了,我不會吃的。别說這個,是時候讓他們知道了。”

沈玉傾道:“先生身體不适,改天再說吧。”

謝孤白道:“今天有興緻,就今天吧。我身體不好,說不定令妹看在我生病份上,少發點脾氣。”

沈玉傾知道妹妹定會生氣,不禁莞爾。

稍晚,他帶着沈未辰、謝孤白與小八一同到朱門殇房間,說起謝孤白與小八互換身份的事。

“你才叫謝孤白?”沈未辰訝異道,“你是主人,他是伴讀?”

“我們也不是主仆,是朋友。”小八道。

朱門殇道:“我就說,每次你神神鬼鬼裝得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最後總是沒辦法,原來是這麽回事!”

“謝孤白”正色道:“好歹我也是天水才子,說得好像我是個草包似的。”

“爲什麽要互換身份?”沈未辰問,“怕有人對你們不利?誰?”

“謝孤白”道:“那是因爲……”他話沒說完,便被小八打斷:“誰都有可能。”

沈未辰仍是不解,問道:“什麽意思?”

“天下将亂,亂起青城。”小八道,“等有人發現沈公子身邊有個謀士,他們就會想對付我。”

“我就是個替代品,吸引他們注意。”“謝孤白”笑道,“這也是我們說好的。”

沈未辰不滿道:“你們說是朋友,卻要他代你冒險,你躲在後面?”她對這主仆向來不放心,即便交好仍有懷疑,卻從沒疑心過唐驚才。小八兩人來路不明,初識時便已惹上麻煩,放行了箭似光陰,說的盡是些陰謀詭計,這本容易啓人疑窦。唐驚才與沈未辰隻說些尋常事情,便如一般世家子女一般,又不一味盲從沈未辰,說起想嫁的人,故意把沈四爺排到第三位,說得好似真有這排名似的。她在唐門一裝十餘年尚且無人發現,沈未辰雖說精于識破謊言,終究年輕,隻能看破如李景風這樣的純樸青年,又或者謝孤白兩人這種剛調換身份不久,各種藏着掖着還不熟練的人。

朱門殇也不悅道:“我真當你們是朋友,你們這樣瞞我!”

“謝孤白”道:“名字是假,交情是真,易名實爲不得已。”

朱門殇道:“下次去妓院,你買單!”

“謝孤白”笑道:“這也忒容易!”

朱門殇哈哈大笑道:“我叫十個姑娘,包整夜局,你才知道肉痛!”他生性豁達,雖然受騙,但畢竟自己沒損失,對方亦已坦承,便不計較。然而他仍對這兩人易名之舉感到疑惑,現今雖然有些亂,仍稱得上天下太平,九大家相安無事近百年,難道真能出什麽大亂子?

小八道:“有些事,即便說出來你們也不信。過去十年,我遍曆九大家,武當疲敝,少林内鬥,崆峒不出甘肅,九大家中最大的三家昔日威風大大折損,點蒼會有這個心思不奇怪。一旦規矩亂了,大亂将生。”

沈未辰噘着嘴道:“我怎知你不是危言聳聽?”

到了這時候,她已不懷疑這兩人接近哥哥另有目的,隻是對小八這讓好友冒着危險頂替自己的做法不滿,借題發揮罷了。

“謝孤白”忙道:“是我自願的。總之,不也平安過來了嗎?”

小八道:“我也希望如此。”

沈未辰哼了一聲,仍是不高興。沈玉傾知道小妹性格,謝孤白兩人已坦承身份,又未對自己不利,還幫了不少忙,沈未辰這脾氣發不了幾天就會過去,于是問道:“這位小八是謝先生,那這位謝先生……天水才子兄,怎麽稱呼?”

“謝孤白”笑道:“他二十八,易名就叫小八,我今年二十九,你叫我小九就行了。至于我本名嘛……咳……咳!……”

他話說一半,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臉色鐵青,幾乎喘不過氣來。朱門殇忙道:“快讓我把脈!”他一搭脈像,訝異道,“你中毒了?!我之前怎麽沒診出來?”

衆人大驚,朱門殇忙翻開藥袋,拿了顆頂藥給“謝孤白”服下,又取出針來,在他身上下針。小八握住他的手,喊道:“撐住!”

沈玉傾忙道:“有沒有水?快提水來!”

朱門殇道:“水沒用了!他兩天前就有症狀,毒已入血……這是緩藥?”他不停喃喃自語,“不可能!這是什麽毒藥?我竟沒察覺……不可能!……”

“謝孤白”對着小八笑了笑,像是早有預感似的。小八道:“你能活下去!我帶着朱大夫來,就是要救你!”竟也似早有準備似的。這幾日“謝孤白”身體不适,早讓朱門殇診治過,然而到底是何種奇毒,竟連朱門殇也沒診出來?

“謝孤白”斷斷續續說道:“是我……大意了……沒想到……是這樣……”他又看向小八,“我就擔心……你……”

沈未辰怕影響朱門殇救人,退到一旁,急得淚珠在眼眶裏直打轉。她方才還在生氣,卻隻是氣他們隐瞞,這幾個月旅途,五人情誼已深,她仍是關心這朋友。

“操!船上有沒有藥材?快!快叫人備藥!川七、大青葉、夏枯草、紫河車……”朱門殇一口氣連說了十幾樣藥名,又怕沈玉傾記不住,說道,“太多了,快拿紙筆!”

沈玉傾急道:“繼續說,我記得住!”

小八道:“靠岸,船上的藥不能用!”沈玉傾急問原因,小八道,“船在唐門停過!”

沈玉傾二話不說,當即沖上甲闆,喝令白大元趕緊靠岸,又回來看情況。

“娘的,操!我能救你!操!快靠岸啊!”朱門殇破口大罵,不住在“謝孤白”身上下針。然而無論他怎麽做,“謝孤白”卻是渾身抽搐,喘不過氣來,臉色發紫,就算有藥材,隻怕也等不及熬煮。

“我答應過救你一次,你怎麽能死!”朱門殇捶地怒吼,不可置信,“這不可能,這不合藥理,這是什麽鬼毒藥?!明明是緩藥,怎地發作起來跟急藥似的!”

“欠我的……這次……送……送給他們吧……”“謝孤白”聲音越說越細,到後來已不可聞。他握着小八的手,盯着他看,嘴巴一張一合,像是想說什麽,衆人認出他嘴形,像是在說:“你答應過我的。”

小八緊皺眉頭,那雙半阖的眼此時精光爍爍。他俯下身去,在“謝孤白”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沈玉傾沒聽見小八說了什麽,隻見“謝孤白”臉帶微笑,抓起自己的手放在小八手上,沈玉傾發現小八的手是冰涼的。接着,他又抓起朱門殇的手,也按在小八手上,最後他已無力,看着沈未辰。

沈未辰毫不猶豫,把手搭在了三人手上。

在四名好友的注視下,這位連真名都來不及說出的天水才子就這樣死在了船上。

船還是靠了岸,小八……現在改回本名謝孤白了,還留在船上。沈玉傾不懂,他讓謝孤白之名顯揚,卻又安排替身,替身既死,不正該改名換姓,爲何又要用回本名?這樣一來,他仍會成爲衆矢之的,那天水才子的犧牲不就白費了?

但他顧不上問這個,沈未辰靠在他懷裏哭得不成人樣。朱門殇支撐病體,咬牙切齒,他至今仍不明白,害死他朋友的到底是怎樣一種奇毒?但他認定,這件事與唐門脫不了關系!

張青等人将天水才子的屍體安置在堆起的柴火前,問沈玉傾道:“公子,要處置嗎?”

沈玉傾道:“再等等。”

他望向船上。

謝孤白皺着眉頭,站在天水才子的艙房裏。他已經在這站了半個時辰,艙房裏每一件事物他都仔細看過。

他忽然察覺,桌上少了點東西,他掀開水壺,裏頭是幹的。

他想了想,回到自己房裏,拿起自己的杯子,又回到天水才子房裏。兩個杯子一模一樣,他收起天水才子所用的茶杯,将桌子掀翻在地,将自己房裏的杯子也砸在地上,頓時裂成一片片,看起來就像是他發怒掀翻了桌子,打碎了茶杯似的。

“我猜得沒錯,可惜白白犧牲了你。你雖聰明,還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謝孤白沉吟良久,這才轉身離去。

謝孤白終于來了,火光燃起,燒了很久很久。沈玉傾等人看着火光,直到天明,直到沈未辰哭累了,在沈玉傾懷中睡去。

“我不懂。”沈玉傾道,“謝先生一路上吃食都與我們相同,爲什麽他中毒了,我們卻沒有?還有,他隻吃跟我們一樣的東西,到底在提防什麽?”

他一時改不了口,明知謝孤白是小八,還是習慣稱呼天水才子爲謝先生。

“當然是提防唐門!”朱門殇咬牙道,“他上船時就有症狀,這是緩藥,毒是在唐門中的!你還記得最後一天你們跟大小姐一起去市集嗎?就那天,他吃的東西跟我們全都不一樣!”

“那天我跟他一起吃的飯。”真正的謝孤白道,“若是飯菜有毒,我也會中毒。”

“還有一個時間。”朱門殇猶豫了會,終于說道,“唐絕豔來找他時,那時隻有他們兩個!”他聲音中滿是怒氣,怨恨道,“她下毒的手法多了去,誰知道幾時着了她的道!”

“我還是不懂。”沈玉傾道,“唐門才剛跟我聯姻,轉眼就殺我好友,這到底有什麽好處?”

朱門殇怒道:“唐絕豔想招攬他,招攬不成就殺他,說不定還是唐絕豔專斷獨行,連冷面夫人都不知道!事到如今,你就算找上他們,他們也不會承認,難不成你要爲這件事撕掉青城唐門婚約?”

沈玉傾不語。聯姻不過數日便已彼此猜忌,搖搖欲墜,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費了好大一番功夫隻換來這樣的結果。他轉頭看向真的謝孤白,隻見他臉色凝重,在餘燼中拾撿好友骨骸。

忽地,白大元慌張跑來,大聲喊道:“公子,出大事了!”

沈玉傾心情低落,不想再知道什麽武林大事,隻道:“小聲點,小妹睡着了。”

然而還是驚醒了沈未辰,她哭累了睡着,此刻醒來,一時恍惚,還以爲方才發生的一切是夢,見到餘燼中謝孤白的背影,才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沈玉傾見吵醒了小妹,歎了口氣,說道:“什麽事?說吧。”

白大元道:“剛才傳來急訊,嚴青峰沒回華山,死在四川路上了!華山在陝西布置了人馬,要唐門給個說法!”

衆人聽到這消息,俱是驚駭非常。嚴青峰是華山掌門嚴非錫親子,華山最是記恨,都說“華山一滴血,江湖一顆頭”,何況掌門之子身份何等尊貴?當日他在唐門鬧了這麽大事,唐絕豔尚且沒殺他,可如今……死在四川境内,這事若不善了,當真能引發一場大戰。

沈未辰正爲天水才子之死難過,忿忿道:“唐門這下惹到華山,看他們怎麽收拾!”

沈玉傾驚道:“我們快回青城,看爹怎麽處置!”

沈未辰道:“唐門跟華山鬧事,怎麽扯到青城了?”

沈玉傾道:“華山與唐門不接壤,九大家兵不犯崆峒,華山要與唐門宣戰,唯有……”

借道青城。

※ ※ ※

謝孤白收拾完好友的骨骸,對沈玉傾說,有朝一日,會将他送回天水安葬。

他把骨灰放在船艙裏,此時船隊正十萬火急趕回青城。華山若真借道青城向唐門問罪,那是牽扯到九大家當中三家的大事,青城不借得罪華山,借了得罪唐門,這事不好收拾。

然而謝孤白并不擔心,或許事情的細節有變,但局勢的走向卻并未改變。他望着好友的骨灰,緩緩說道:“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三年之内,天下大亂,五年之内,天下太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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